那些年的雨和水

2021-09-30 14:09陈顺梅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5期
关键词:犁铧农具黑狗

陈顺梅

1

那些年,在那个古朴的小镇,我总喜欢跟在一群男孩儿的后面,看他们求雨。

男孩们将一条长板凳倒过来,四脚朝天,用麻绳绕着板凳脚一圈儿一圈儿编织成一个围栏。再把一只大黑狗按到里面,往上面盖一件破旧的衣服,这就成了他们求雨的道具。求雨为什么要用黑狗,奶奶说:“黑狗是活菩萨,抬着它老天才会显灵。”再说,求雨都是在天黑了以后。

夜晚,就着天上的星光和月光,男孩们抬着黑狗开始求雨了。他们从上街走到中街,最多走到下街,小镇就算是全部绕完了。他们一边卖力地喊着:“求天雨,求地雨,求菩萨,下大雨……”一边敲响从镇区务所大院捡来的一只破锣,锣声虽然沙哑,却也足以让沿街住在茅草屋内的人们老远就可以听到。每次听到孩子们求雨的声音,街上的住家户们便会端出水泼到他们身上,水量多少随主人家心意。一般都是泼的水越多,来年就有好兆头。但是,在这个枯水期,能有多少干净的水泼给他们呢?于是,各种各样的水就会不断泼向他们。有的用大木瓢从家里的大沙缸底舀出的水一半带有沉淀物;有的是洗菜后留下的水,还有菜叶子和黄泥巴;还有的是大木盆盛放的洗脚水,里面还有修剪下的指甲壳,那味道,闻着就想吐。但是,无论是怎样的难受,他们都得忍着。

我曾经跟着求雨的队伍走了好远,直到他们走到下街,钻进了“犁铧厂”。

2

“犁铧厂”是镇上制作农具的民营厂,专门制作犁地的犁铧、锄头、镰刀等农具。透过门缝儿,我看见厂里面炉火通明,在里面工作的男人们穿一个大裤衩子,围一个长长的围裙,里面涌出的阵阵热浪,熏得我的鼻子直发痒。

一座高高的炉子通体红彤彤的,一个没有穿鞋的叔叔在“呼哧、呼哧”拉着风箱,一个爬上梯子将一堆堆废铁倒入炉子,一个用长长的铁勺子从里面舀出铁水倒入各种模具内,其他一些叔叔有的在搬运模具,有的在打磨从模具中取出的农具。原来那些农具就是这样做出来的。我正看得发呆时,一个满脸长胡子的叔叔从后门进来了,他看见求雨的这群小男孩儿,于是很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都出去,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可无法向你们的父母交代!”男孩们一个劲儿求着:“我们衣服都湿了,烤干了就走,烤干了就走……”说着顺手揭开盖在黑狗头上的衣服,然后把黑狗按趴在地上训着:“大黑,趴着烤火,烤干了我们就回家。”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男孩儿靠着柱子,呸了一口唾液数着今晚收到的毛票:“呵,不错,有贰元贰角,可以买十个馒头,我们一人一个,剩一个给大黑,正好。”

那些年,孩子们的诚心自然没有打动老天,一进入秋冬季节小镇依然干旱着,种到地里的苗子蔫巴巴的,怎么也直不起腰。

3

离小镇最近的一个大水井,白天黑夜总有挑水的担子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从山坳排到半山腰。

要想排到前面,就得半夜三更起床,尽管这样赶早,一天也轮不上两挑水。七八米深的井,在春末,捏住长长的一大把绳子,把一只木桶丢到井里,就可以提起满满一桶水;到夏季,井水充裕会漫出井沿儿,缓缓地流淌到旁边的稻田里。路过的行人可以趴在旁边光滑的石板上俯下身子喝水。那水,喝上一口,清凉甘甜,感觉四季都是新鲜的、美好的。秋天,抛下水桶勉强能打半桶水上来。冬季了,井中的出水口淌出的水比筷子还细,半天也淹没不了井底中央的那块石头。这时,站在井沿儿上就算用“高空抛桶”方法也無法打提起水来,得顺着井内边沿螺旋式的石板阶梯走到底,用水瓢漾开水中的稻草、树叶一瓢一瓢地舀水,再一瓢一瓢倒人桶中担上来。

有一次,妈妈要我到大水井找大哥,站在半山腰,我看见两个男人为了争水正在打架。旁边,所有的木桶和扁担都成了他们的武器,旁边的人都无法劝阻。只见一个胖子拎着一只水桶抡过来,水桶滚落到不远处的泥巴塘,另一个瘦瘦的男人举起扁担顺势砍过去,被砍的那个胖子立即血流满面,那出血的阵势,比井底冒出的泉水还大。旁边等水的人看着自己的水桶被他们摔到泥地里,只有闷不吭声悄悄去捡起。年龄稍大、泼辣一点儿的妇女一边拾掇自己的水桶扁担,一边大声地骂着:“挨千刀的些,葬德啦!”我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当场哇哇大哭起来。大哥不知从哪里飞快地跑过来抱着我一路小跑回了家。

从那以后,等水的秋冬季节,大人们就再也不允许我去大水井了。

4

在那个用水困难的冬季,下雪天看别人担水也是很有趣的。

井边排队的人很少,每次去都能很快地担水回来,只是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从小镇到大水井,要经过一条比较陡的马路。一到下雪天,这条坡度较大的马路就被厚厚的凝冻覆盖着。这个时候,镇上的居民们就放下手中的一切活儿到这里溜冰。他们穿着滚着白色布边的塑料底鞋子“唰!唰!唰!”一个接一个地从坡顶溜下;也有穿着塑料凉鞋、塑料拖鞋的,暴露在鞋外面的脚趾头被冻得通红通红的,但并不影响他们愉快的心情,“哧溜、哧溜、哧溜”,他们一个一个地滑下去,就算是摔得滚成一堆,他们贫瘠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里面除了男男女女的大人们,还有光着屁股蛋子、淌着清鼻涕的小男孩儿。家里有急着用水的居民们,为了淘米煮饭,只有放弃这美好悠闲的娱乐时光,铤而走险担着水桶出门。尽管做到有备而来,鞋子上用厚厚的稻草缠住防滑,但是,才走到半坡还是一脚滑倒,那些水桶就顺势“骨碌碌”滚下坡,罢工了。能爬上坡的也不一定能下坡。有的顺利上了坡取水回来,下坡返回时无一例成功的。基本是水桶东一只西一只滚下坡不说,还绊倒一群群溜冰的人。

那种好多只水桶和着一大群人从坡上一起滚下的壮观场面,在很多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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