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庙
吴玄说成功小说的第一步,是要把小说写得好读好玩,不能艰深晦涩,不能自立篱笆,是说到了点子上。而维摩凭借他的多才多藝,在《巨翅白鸟》里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一
小说集开篇之作《空瞳》,故事情节老套,关键是怎么写。二十年前,徒弟李工把“头发湿漉漉像是新生不久”的未婚私生女素素丢给了老唐头,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眼里,年近半百的老唐头属老蚌生珠。生父李工没了这个包袱,一路升迁到市里做了大官。李工虽然对素素“管生不管养”,实则在素素长大成人过程中一路暗地里帮扶,把她送进了重点学校九都三中,九都师专毕业后安排进了棋院帮忙。本来还有希望帮助她取得棋院正式编制,遗憾的是素素心魔作怪,输棋给了昔日恋人宋明,痛失良机。小说着力点在于素素的成长经历,着重刻画父女情深。在她长大并得知真相后,难以避免地对生父、养父产生道德评判。养父老唐头通情达理,生父李工有情有义,小说传递出了人性真情、世间温暖的正能量。
类似“生父”“养父”故事套路的小说作品俯拾皆是。老唐头的形象近似于马小淘中篇小说《骨肉》里的“张老师”,无怨无悔地以生父面目示人,实则都明知自己幕后身份只是养父。比较而言,《空瞳》里的素素直至大学毕业才通过一个偶然机会得知身世真相,可见忧愤当头的张老师城府还比不上老唐头。
老唐头的形象近似于“张老师”,与此相呼应,《空瞳》里的素素与《骨肉》的“我”均与养父建立了真正父女般的情感,生父也在她们的生活中若有若无。但两位养父在对待两位女儿如何处理与生父的关系上态度迥异。若不是国企衰败,家境随之没落,老唐头不会三番五次为素素的事求助李工,尽管对于如今权势在身的昔日李工来说不算难事。但老唐头仍然拒绝素素介入李工如今的生活,“你希望跟他抱头痛哭,从此以后父女相认冰释前嫌,可你忘了你这样就抢走了别人的爸爸……你看到了他这么绝情,就忘记了他已经多次帮你,他帮你就意味着他还认你,要知道他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帮”。《骨肉》的“我”认定母亲和生父都是“道德有污点的人”,母亲跟随生父私奔后,她认定她唯一爱着的人只有张老师,在她心目中,他就是自己真正的爸爸,“养父”两个字都是对他的玷污,为此她无数次拒绝母亲的邀请(去她家住几天),以此作为对后者的惩罚,直至她考上大学。但是深明大义的张老师力劝她在上大学前的暑假,无论如何要去看望母亲。他当然明白,女儿去看望母亲自然等于去看望生父刘雨刚。从世俗的通常理解,刘雨刚无疑是张老师不共戴天的情敌。张老师襟怀宽阔,谆谆教诲,“你马上要变成大人了,不能总用受害者的身份想问题……别人做错了,你也要有能力去宽恕和原谅”“你应该是个健康的孩子。要上大学了,要有精神上的成长,别没事老想着惩罚别人”。于是“我”终于见到了时隔六年未见的母亲、素昧平生的生父刘雨刚及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亦即“我”生物学意义上同父同母的弟弟刘凯新。
可见,两位养父虽在对待女儿如何看待与生父的关系上——《骨肉》的“我”主要是如何看待母亲,兼及生父,但均事出有因。如果我们此处用“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形容两位养父,一点儿也没有贬义意味。对素素而言,如同老唐头所言,“你亲爸是你的势,看上去无限可能但只是有可能;我是你的实,圈住了我这块实地你才能有所依附,才能用得上那个势”,说得多透彻明了。既如此,她就没必要再去打扰人家(生父)。对《骨肉》里的“我”而言,恰恰相反,一切均已成定局,张老师都已经原谅了母亲,肯定她为了“真爱”而义无反顾的出走行为,那么作为女儿,何必还耿耿于怀,为什么就不能往前看?而“我”事实上也是这么做的,不仅在上大学前的暑假看望了母亲一家人,还在四年后陪同父亲去看望病重的母亲。
最后说一下何为“空瞳”。明面上是说素素输了棋,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或者说瞎了,因为视网膜脱落。同时也是一个隐喻性情节,素素的人生由此迎来了新转机,“老唐头闻讯后连声叫好”,他中意的周成也及时上门。老唐头认为周成对女儿死心塌地,是女儿可以托付终身的,他的心愿是女儿“赶紧嫁了人我省心”。而素素也终于开了金口,“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吃饭吧,陪我爸喝两杯”。皆大欢喜。
《巨翅白鸟》是小说集里篇幅最短的一个,分量与《空瞳》却不相上下。现实主义的文本架构,却有着魔幻现实主义的情节设置及细节描述。女儿意外逝去,妻子改嫁他人,杜遇化鸟飞天,现实生活被无情解构。或许也可以说,作者的魔幻手法犹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密封文本撕划成一地碎纸。
白鸟意有所指,那就是杜遇的女儿,借用在阳台上用小鱼喂鸟的其妻陈红与老王相遇的场景交代出来。“陈红活动一下手指,抄起小鱼继续喂。老王看到这个情景,就知道她想起女儿了……有一次老王偶尔遇见,发现这个女孩儿颀长瘦削,有点像眼前的这只小鸟”。此时杜遇却和孙鹭在外头一个类似冷饮店的地方吃沙冰。如果白鸟确实是女儿的隐喻体,斯人已去,他的确不能独霸白鸟,让自己溜出家门陪喜欢的女孩子吃冰去,把白鸟留给陈红,亦可让后者略解对女儿的思念之苦,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好手段。陈红能体谅他的良苦用心否?未必,她喂完鱼就让老王把窗台上的一盆茉莉带回去,“这花原本是老王送杜遇女儿的,如今算是物归原主”。可见,在陈红的清醒意识里,白鸟代替不了逝去的女儿。
“老王捧起那盆茉莉的时候,白鸟振动了巨翅”,这句话意味深长,起着文眼作用,却很容易被读者疏略过去。至少在作者看来,白鸟与杜遇的女儿是存在某种相通的,也晦涩地指向当下陈红纠结矛盾的心理。白鸟固然不是女儿,却是杜遇从乡下得来的稀罕物,他与白鸟朝夕相伴,两者已然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精神伴侣,为人妻的陈红反而成为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她夜里虽然还能和杜遇睡在一张床上,却遭遇消极抵抗,“沉静的夜色里,她重重地叹息一声,那一声响彻整个小区,所有的卧室听到以后都熄灭了自己的灯”。或许陈红的内心世界里没有明确的想法,白鸟是杜遇痛失女儿后的精神替代物,但她同时也确实隐约感觉到了两者存在某种关联。按照陈红她妈的说法,“这孩子魔怔了”。这老人家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她把外孙女的逝去和女儿的魔怔都归咎于该死的“老杜”,“老杜先对不起你,如果不是他开车莽撞,我外孙女也不会死,他自己做错了事,对你还爱答不理,现在又弄个破鸟,神神经经的,你不能再被他拖累了”。在世俗之人的眼里,老太婆说得一点没错,那只是一只“破鸟”。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及小说的精巧结构布局。首先写杜遇是怎么得来白鸟的,随后是“隔壁”老王(实则杜遇同事)出场并介入杜遇家事(由头是“受命”而去),陈红在母亲的撺掇下离了杜遇嫁给老王,也象征性地断了杜遇的尘俗之念,三个月后,杜遇跟随白鸟升天便显得水到渠成。杜遇和白鸟两位一体,消失在蓝色的天空里,犹如一曲悠然绵长的悲歌。最重要的线(杜遇一手导致女儿死亡)埋伏得却最深,线头在杜遇和陈红离婚的前几天才被陈红她妈从地底下拽出来,读者至此才恍然大悟。
二
同样巧妙和令人叫绝的谋篇布局也体现在《空瞳》《量子录梦机》《细腰》等。《空瞳》头尾倒置,把素素与宋明对弈导致短暂失明的“因”置于文末,开篇却是“唐素素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瞎子”的“果”,三言两语写过周成上门看望素素的情形后,以“承后启前”的一句“这事儿说来话长”拉开了叙事架势。
《量子录梦机》的“死亡”线索埋伏类似于《巨翅白鸟》。“我”妻子鹿惊丽实则六年前死于难产,在小说收篇处才交代。开篇却煞有其事地写到,“这么冷的天,鹿惊丽竟然又来扯我的被子。我裹得紧,她扯得急,刺啦一声,被子就碎成了一堆蝴蝶,轰隆隆挤满了整个房间”。我敢担保,没有哪个读者不会掉入这个烟幕弹中。读完通篇我们才明白,开篇描述的只不过是“我”六年来所做的不计其数的梦中的一个场景而已,“我有过那么多梦境,里面的鹿惊丽那么生动,如果有个录梦机就好了,我要把它们都录下来交给儿子”。
《量子录梦机》的“男主”不是“我”,而是范特西,“我”只不过是范特西创新产品量子录梦机的潜在客户“样本”。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创新意识、而且动手能力很强的年轻人。“成功”演算费马定理,遗憾的是被《九都文艺》主编老王斥之为“不三不四的人”。高能压缩气体驱动汽车也显得高大上,似乎一度引起“我”所在的农科所即将退二线领导老谭头的兴趣,表态自己“可以甘为人梯”“百分之百支持”,要帮助“跟科技局搭线铺桥”,争取“被市里立成重大项目,还能得到资金支持”;结果却是,老谭头很快便“不知范特西是何许人也”。百折不挠的范特西再度进行科技创新,目光瞄上了量子录梦机,理想很丰满,却只是因为其核心部件需要“偷电”而遭遇瓶颈,“常规家用电器无法驱动高能干涉仪……前几天我在小区主干线上试过一次,运行很安全,只是造成了附近大面积跳闸”。文末一句话,“毕竟,一台高压柴油联组发动机也就三四万块而已”,折射出“我”对范特西的复杂情绪。这个看似瞎折腾的幻想症患者,或许只是不容于当下的浮躁年代。
《细腰》在叙事方式与结构处理上值得称道。“我”和何小腰同是部队大院子女,同时就读于九都师专,自打“我”离开九都市,与她十年未见了。“她爸和我爸是战友,从小一起长大,多年同学,知根知底”,套用俗套的说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我”是存了某份心思的,“可我白白占据了这么好的条件,没能拴住这匹漂亮的野马,实在有负父辈重托”。小说叙事之外,抒情议论并举,读来令人捧腹,更能拴住读者胃口的,是精巧结构布局,把“我”和她两个家庭的交往、九都师专念书时的相处与当下的“我”出差某个省城偶遇她的情节穿插交织,跳跃幅度大,却总能衔接得天衣无缝,令人不忍释卷,唯有一口气读完才算放下一桩心事。
九都师专时的她,“不仅是纤细,而且颀长,似乎是用毛笔字在写‘S,写的时候有意控制了笔锋,使得中间那段狭长流利,曲线玲珑。无论是在师大还是九都,同样身高的女孩,腰部总要比她短一二寸,更多的人,则是比她粗一二寸,就因为这一二寸的差别,使何小腰尤为出众”。
直至十年后,“我”出差某个省城,就在背街小巷的露天烧烤店得以一见何小腰真容,“一个魁伟迅捷的身影就从店里跳了出来,身影落地后浑身的赘肉颤了颤,如同海水般余波荡漾,身影的末端是愤怒的指尖”。物换星移,岁月这把杀猪刀可真够毒辣的,把如此美好的青春美少女“杀”成了如此不堪的市井妇人,读来令人唏嘘。
三
涉及校园题材的三篇,除了《细腰》,还有《倒叙流年》《心理活动说明书》。
除了同是校园题材,三篇小说还均采用第一人称,以“我”的视觉串聯文本,但也存在叙述者身份的差异。《细腰》里的“我”(王楚)时空跨度较大,《倒叙流年》里的“我”(李榜样)从头到尾只是一名高中生,《心理活动说明书》的“我”(王副校长)一度主持市区那所重点高中工作,有望就地转正,只可惜临门一脚功夫太臭被调去了郊区中学,也算提拔使用。从中可以明显看出,小说叙事视野和所涉领域与“我”的身份密切相关。
《倒叙流年》里的人物数量超过了集子里其他短篇,与中篇《红缨在手》《心理活动说明书》相当。校园人物无非是教师和学生,师生两头叙事交替进行,基本均衡,裁剪得当,衔接严密。人物自然有主次轻重之分,“我”(李榜样)和“我”哥李模范、何小腰是主要人物,但其他人等的篇幅分量也不少。因“我”和“我”哥、“我”爸、“我”舅的家庭(家族)血缘关系,双重身份叠于一身,叙事自然无法全然局限于校园之内。“我”爸教训“我”,在学校里就得称呼他为校长,称呼舅为鲁主任,道理便在于此。“我”既生活在校园里,与老师、同学打交道,也生活在以李校长为家长的家庭里,通过“我”的上蹿下跳,校园内外的师生生活、学习、情感纠葛得以立体性地全貌呈现。
李模范和何小腰、赵红叶的关系无疑是叙事重点。李模范和何小腰一开始走得近,而且几乎是从“我”的手里把她抢走的,“我”甚至因此意欲伏击李模范,却终究因“夜风温凉,吹得我渐渐冷静下来,我认为自己在李模范面前动手有点不自量力”而无所作为。“我”把何小腰拱手相奉给了李模范,可惜好景不长,潜伏在李模范心底对赵红叶的渴慕终究死灰复燃。何小腰该是明白的,他当初对赵红叶咸猪手袭胸绝不是纯粹流氓之举。在“我”看来同样如此,“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哥为什么会要求上场比赛,我猜这次比赛赵红叶一定站在场边看着……他以为赢了比赛就能赢得一切。他以为自己穿上23号就成了乔丹,发着高烧也能击败对手”“他简直是烧糊涂了”。在李模范看来,教练有把赵红叶拐走的企图。而在何小腰看来,李模范对她的冷落,无疑就是赵红叶的错,心有不甘也好,没事找事也好,快意恩仇才是正道,“如果赵红叶不是女人,何小腰的第二巴掌肯定会甩到她脸上”。
相较于上述三人关系的明确书写,李校长和赵红叶究竟是啥关系,则给了读者无限遐想空间。按照“我”舅的说法,“你本应该恨她,要不是她,你妈也不会死”。但前文已交代,“那原本只是一个意外,有一次放学后我妈去学校找他,回来时受了风,病恹恹的身子扛不住,在病房挣扎了半个多月”。我们不免联想,“我”妈在学校里究竟看见了啥?再联想到“我”在“我”舅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照片,以及“我”爸看到李模范对赵红叶“剃头挑子一头热”而逼迫她调走,一切形同谜团却又似乎有迹可循。小说可贵之处不全在于通透明亮,或许在某些情境下只需给看似密封的文本剔开稍许缝隙,反而令人浮想联翩,余韵悠长。留白是否恰当,取决于作者叙事功力。
我是因为偶阅《心理活动说明书》而关注到作者维摩。毫不讳言,小说里带有鲜明地域色彩的描写也是吸引我的因素之一。作家的地域性写作很常见,沈从文的湘西、汪曾祺的高邮、莫言的高密、贾平凹的商州、苏童的香椿树街、徐则臣的花街、王安忆的上海、东君的东瓯、哲贵的信河街等,国外的如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多丽丝·莱辛的南部非洲、马尔克斯的马贡多等。作为文学性书写的地域背景,“九都”同样出现在《空瞳》《细腰》里,《空瞳》里还出现了“九都大曲”。我相信,地域性特征描述将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维摩的后续创作中。
《心理活动说明书》有两个版本,发表在《红豆》杂志的版本和收录进小说集《巨翅白鸟》的版本,两者略有不同,我的阐述以后者为准。按照我的阅读习惯,总是对小说篇名做一番迷思,好在开篇不久,答案即昭然若揭。那帮小瘪犊子们擅闯“我”的办公室,小混蛋曲非洲——这里有个有趣的话题,即关于作者设置小说人物姓名,表面上看,曲非洲是因为他爸在非洲而得其名,《细腰》里的何小腰人如其名。但从常识起见,曲非洲出生时,老曲和柳眉都没料到日后老曲会两下非洲;何小腰出生时,老何和他婆娘也不会料到女儿日后会长成S型。那么,除了两人父母的先知先觉,唯一的解释便是作者信口开河,随手拈来了,这倒也符合维摩在小说里表现出来的一贯做派——“在我的椅子上翻看着电脑,脚丫放在办公桌上,大声念着昨天我起草的文件”,此其一;其二,曲非洲还迟到。“我”因此责罚他“回去以后写一千五百字心理活动说明书”。小说篇名由此而来,这个“点”抓得好,由点及面,枝蔓缠绕铺陈出去便成就了这篇小说。
论及此,不妨顺便简述集子里的另外一个短篇《右臂纹身说明书》。此说明书自然不同于彼说明书。“我”深夜叫代驾,“注意到这个沉闷的家伙右臂上有纹身”,而后在“我”默许下,“这个沉闷的家伙”给我讲了他十几年来“爬管子(做小偷)”、做代驾的经历,做代驾时,涉及离间计及可能的谋杀。可见,“右臂纹身”是一个象征符号,传递着一段传奇过往,“我看见这些故事在他的右臂纹身里依次出现,最后剩下一个空白的画框”“做完这事,我会补上这幅纹身”。而“我”能做的,似乎也唯有帮助“这个沉闷的家伙”完成他的纹身之作了,即便不情不愿,即便冒着生命风险。说穿了,这不正是“我”咎由自取,甚至一定程度上是“我”主动要求的吗?这就是“互动”。
回到《心理活动说明书》,可以说,如果没有柳眉这位“老情人”和赵珊珊这位“新情人”的横空出现,“我”将四平八稳地就地坐上这所重点高中的校长宝座。但世事没有“如果”。此事肇始于“我”深夜送醉酒的赵珊珊回到她位于九都南面的郊区豪宅,酒后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是得发生点啥事吗,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实则是“我”过于一厢情愿了。赵珊珊说得夠透彻,“别贫了,咱俩不可能”。“我”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当然也不能说一无所获,她答应“我”一起喝早汤。“我”自然不满足于一起喝汤,还得有一系列后续动作接上,这叫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才恍然醒悟,这个奶酪,“我”这个“老杂”是动不得的。完全不够格。
“我”注定是个不识时务的失败者,不仅玩不过赵珊珊背后的大领导,也玩不过躲在暗处的老李头。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我”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了。赵珊珊一个人住面目暧昧的郊区豪宅不可疑吗,副市长指令“我”这个主持工作的堂堂副校长“配合”赵珊珊(一个普通音乐教师)的工作不可憎吗,她将近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不是该事出有因吗?一句“老杂”,千言万语尽在其中,只可惜“我”愚钝如斯。曲非洲老早就说他妈有个老相好不是该一探究竟吗,交代曲非洲去查“是谁把我笔名传出去的”不是自留后患吗,处理小混蛋们猥亵女生事件一碗水端不平不是过于草率吗,穿着老李头遗留在柳眉处的裤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老李头面前不是找死吗?归结起来一句话,“我”活该发配郊区中学去。也只有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看似机灵实则糊涂透的“我”才敢在柳眉身上找补找补,却终究逃脱不了“信球”悲剧,曲非洲给“我”来了个釜底抽薪。
多篇小说里关于棋艺、绘画、音乐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空瞳》里出现大量的棋艺专业术语与对弈情形的精彩描述,既在于写对弈本身,更重要的是借此观照人性。《倒叙流年》里的李榜样虽是色盲却痴迷于画画,以钢笔漫画打遍西工区无敌手。《右臂纹身说明书》里的代驾对音乐似乎也略知一二,对各类乐器如数家珍,还感慨“他的乐队里应该有个更棒的和弦”。《心理活动说明书》里赵珊珊组建合唱队后,“我”似乎对合唱也具有相当的赏鉴水平。可见,维摩这位艺术多面手的功力之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