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力
沪上文化记者、音乐评论家任海杰,某日问我:你民族歌剧看得多,请教:民族歌剧在演出时,是否都要用麦克风扩音?而歌剧演出是不用麦克风扩音的,讲究原声。那么,民族唱法的训练是否能够改进,達到在大剧场演出时也不用麦克风扩音?因为用了扩音后,总觉得声音不是那么原汁原味了。
我答复:这是很难改变的现实。我也不完全适应,只能调整自己了。
简短的问答之间,其实包含了很多内容。
我的歌剧观摩履历,始自京城,几十年间,看过京城多家歌剧院团的演出。印象中,中国歌剧舞剧院、总政、空政、海政、武警等院团的歌剧,基本上都要依赖扩音。多年里,不用扩音的只有中央歌剧院。这也是我的工作单位。白居易喜见山间某寺桃花盛开时,曾有诗曰“不觉转入此中来”。我与他的不同之处是“自觉”转入此中来。我喜欢听有修饰的原声、真声,不喜欢扩声、电声。但是,中央歌剧院一直没有自己的剧场,相对固定的演出剧场也只有国家大剧院的歌剧厅、天桥剧场和世纪剧院,此外,到其他硬件相对简陋的剧场演出歌剧时就必须加扩音了。好在央院的音响概念是补音而不是扩音,其目的是不允许舞台上和乐池里有音响的死角,而在观众听来,又没有扩音后的炸耳效果。国家大剧院制作的歌剧,大约也遵循了这个音响原则,但未能一以贯之,打出“民族歌剧”旗号的剧目,扩音器材的使用就偏多了一些。
出了京城,四处看戏,我注意到,能做到不扩音或仅止于补音的只有上海歌剧院。做到这一点,是有条件的,一是要以美声唱法的演员为主要阵容,二是要具备整体实力。两条都具备的歌剧院团,目前在国内也不过三四家。其他的院团,如果导演有要求,个别的具有从习惯扩音到不扩音或补音的提升空间,大部分院团则不具备这个条件。记得陈蔚在陕西导演《大汉苏武》、在湖北导演《楚庄王》时,都提出了不扩音(不戴麦)的要求。前一个剧目,调集了薛皓垠、周晓琳、张海庆等优秀的美声歌剧演员,加上陕西的米东风、郝萌等演员,实现了基本不扩音的良好的演出效果。《楚庄王》虽曾令我担心,但在秦德松、马雅琴、易俊、程飞等主要演员的带动下,在田浩、崔京海等外聘优秀中低音声部演员的辅助下,也近于圆满地达到了预期效果。
老诗人臧克家有诗曰:我是一个两面派,新诗旧诗我都爱。套用一下,可曰:我是一个两面派,原声扩音我都爱。前面说过我不适应扩音,现在又说爱“扩音”,这不自相矛盾吗?矛盾归矛盾,我也注意到,现在的音响工作,已不仅只是扩音,除了补音,还可以润音、增厚减薄、增加混响和立体声效等等,如果音响师出色,可以弥补原声的许多不足和欠缺。优秀的音响师,可举宋多多、陈珞二位为例,近年来我在北京、上海、广州、济南、株洲、西昌等地不同的剧场看过他俩不同的音响处理,他们对戏剧音响的高追求,早已不是“扩音”二字所能概括得了的。此外,中央歌剧院的陈亚萍、上海歌剧院的颜春林,也是我不仅认可而且可以肯定的优秀青年歌剧音响师。
《天使日记》是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去年创演的一部近距离反映抗疫生活的歌剧。首演于琴台大剧院,最近演出于国家大剧院,中间的30多场演出,均在珞珈山剧院。这个剧场其实就是带了几百个观众席的排练合成厅,硬件老化,两侧漏风,不扩音不足以出效果。主题歌《天使之歌》在剧中两次出现,前一次是中场休息前的幕后(侧)合唱。在国家大剧院彩排时,这段幕后合唱没有什么效果。作曲家孟卫东听后,走到乐池边看了一眼,然后和指挥王燕商量:能不能让合唱队到乐池里来唱这段合唱呀?能不能不扩音呢?王燕说:当然可以,立刻试一下。一遍尝试,几个人在剧场里的不同位置听效果,都非常认可,唯有音响师认为乐队有点压合唱,提议给合唱补一点扩音。王燕否定了这个提议,说可以把乐队的声音再压一些。她给合唱队再次讲述了她对作品的理解、语境、特点和要求,又试一遍,全体通过。正式演出时,这段女声弱起的混声合唱,在王燕的指挥把控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撞击人心的艺术效果。作曲家王祖皆赞不绝口,说歌剧中的指挥与合唱如此融合的表演实不多见。戏剧家宋官林连说不过瘾,没听够,再重复一遍更好。孟卫东则表示,这个做法可以保留下去。此例可见,在剧场许可的条件下,适当的原声表现,显然可以弥补扩音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