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季

2021-09-27 12:45鞠志杰
延河 2021年9期
关键词:副科长中层干部局里

鞠志杰

“热死了!”“冻死了!”温度变化总会让一些人变得咋咋呼呼。谁都知道,天气还没有极端到“死”的程度,但是,若不提这个“死”字,好像话说出来就没意思。季节变换,冷暖交替,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对天气过度敏感甚至一惊一乍,这让真正难受得要死的苗新宇很是不以为然。他在心里呐喊:“老子都难受成这个熊样了,也没有提到死,你们刚热一点或者冷一点就受不了,真是矫情!”

一年一季,苗新宇的过敏性鼻炎来得总是那么准时。记不清是哪一年开始的,但至少已经有十年,每年春季供暖期结束到小满时节这段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三十多天里,苗新宇每天至少要打五十个喷嚏,严重时一个喷嚏打下去,从鼻腔麻到胸腔,再从胸腔麻到脚底,那个酸爽劲儿就甭提了。这期间,苗新宇消费量最大的一项生活物资是卫生纸,平均一天一卷,办公桌底下的纸篓必须一天一倒,甚至半天一倒,否则便会“纸漫金山”,这当然有碍观瞻。好在,办公大厅里不是他一个人在过敏,此起彼伏的喷嚏声让苗新宇从未感到过孤单。

相比来说,他们三个“40”后还是稍微严重一些,业务二科的副科长刘天奇四十有二,只比苗新宇小三岁,但打起喷嚏来却比苗新宇响亮得多。苗新宇的喷嚏打得中规中矩,如果把打喷嚏形容成体操动作,苗新宇的喷嚏多说就是一个正手前空翻,最平常不过。刘天奇可就不同了,那至少是一个托马斯全旋再加一个七百二十度转体,“阿—嚏—”尤其是那个尾音,绕树三匝,余音未绝,简直摄人心魄。业务三科的副科长宋福打的喷嚏则有些发闷,如他本人一样闷骚,不仅时长比较简短,声音还有些低沉,不注意分辨还以为那就是普通的一个咳嗽。

三个人的过敏原因都是冷暖空气,过敏期也大致同步。没事的时候他们还一起交流过,刘天奇说:“你看看,全局就咱们三个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犯这个病,可真是邪门了。”一想想,还真是。那几个五十几岁的老家伙啥事没有,不知过敏为何物,那些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过敏,但都是花粉或者柳絮过敏,跟他们三个还不一样,过敏期也不同。前年局里组织体检,三人特意自掏腰包单列出一项去查了查,结果啥也没查出来。更为神奇的是,全年中除了那三十多天之外,过敏性鼻炎根本不会犯。

“看来,这毛病专找四十多岁的男人啊!”宋福曾这样说。

苗新宇一听可就不乐意了,他说,不对,我得了快十年了,从三十五岁起就开始闹,敢情你们俩四十以后才得,那可便宜多了。苗新宇为啥记得那么清,三十五岁那年他提的副科长,同年得了过敏性鼻炎。第一年的症状比较轻,每天多说二十几个喷嚏,到第五年时最为严重,有时夜里鼻子堵得整宿睡不着觉,打喷嚏打得头都疼。近两年应该说是减轻了,苗新宇想,婚姻有七年之痒,这过敏性鼻炎是不是只有十年之痛?他当然希望能早点结束这难缠的痛苦。

4月15日,供暖期结束。4月17日,来了!第一个喷嚏如约而至。苗新宇戴好口罩,到超市买了一大包卫生纸装在车里,这一大包,估计正好能在过敏季里用完。

走进电梯,正好碰见宋福,宋福也戴着口罩。“开始了?”苗新宇问。

“嗯,真他娘的难受。”宋福说。

“忍忍吧,总会过去的。”作为一名“敏坛”老将,苗新宇有责任和义务为新“敏友”打气鼓劲儿。

苗新宇所在的是一家正处级事业单位,今年正好赶上一件事,中层干部调整。有两个科的科长退休,空出两个正科的位置,得需要补进去。其中就有业务三科,虽然宋福是副科长,近水楼台顺理成章,最有希望扶正,但刘天奇和苗新宇也已是多年的副科,跨科提拔也不是不可能。上一次中层干部调整还是五年前,局里搞的是竞聘上岗结合民主评议,首先由候选干部进行竞聘演讲,然后由职工群众进行不记名评议投票,最后由领导班子综合考察后做出决定。刘天奇和宋福都是那届竞聘上岗的副科,如今五年过去,心有壮志者,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

“阿—嚏—”那边的刘天奇也打上喷嚏了。苗新宇暗自一笑,心说这机关奏鸣曲又开始了。码了码手头的工作,手下几个年轻人都在做,没啥要紧事,自己只管看报纸,喝茶水,玩手机。正主任王连志也从来不给他派活,因为他的資历还没有苗新宇老。另外,王连志也知道苗新宇干不了啥,让他干还不够添乱的呢,好在手下一帮年轻人都挺能干,一有任务,个个都跟小老虎似的,嗷嗷叫着往上冲,部里工作在局里从没有落后过。

这么一说苗新宇岂不是没啥用了?那可不是。人只要有一分光,就能发一分热。苗新宇的作用别人无可替代。

苗新宇是局里的首富,家里不差钱,生活那是相当的优越。苗新宇是独子,老父亲曾是本市著名的外科医生,随便做个手术都有票子入账。老爷子还特有眼光,房价没涨时便在新城区买了七八套,再加上后来老房子棚改,又换了两套楼房,加上自己住的,给苗新宇买的,家里竟然有十多套房。前年,老爷子仙逝,房产和财产都留给了苗新宇。苗新宇有时最犯愁的事竟然是不知该如何打理这些财产,有钱也闹心,真是让人无法心理平衡。

因为不差钱,所以花钱也大方。遇到临时任务,科里的人都在埋头苦干,苗新宇也不能袖手旁观啊。苗新宇深知,虽然自己是个闲人,但再闲也不能给集体添乱。比如,人家都在静静地干活,你突然放出手机音乐,或者看一个笑话乐出了声,这岂不是得让干活的人恨死?因而,每当这时候,苗新宇总是安静地坐在那看报纸或者浏览网页,有时甚至去把开水打回来,给手下干活的年轻人泡上自己花高价买的明前茶。别看这些小动作不起眼,但是很暖人心的,大家还是非常感激。

特别是遇到急活,必须当天完成的那种,吃饭可就成了问题。苗新宇一点不含糊,自己悄悄地下楼开上车到饭店订伙食。等大家正饿得饥肠辘辘时,苗新宇把热乎乎的饭菜拎到众人面前,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小伙子们几乎异口同声:“谢谢苗科,多少钱,我给你转微信。”

苗新宇一摆手:“这才几块钱的事,快拉倒吧!”

这些事王连志都看在眼里,干脆,把科里的小金库交给苗新宇管,小金库不算大,但一年下来也能攒个两三万元钱。这些钱就用于科里加班吃饭或者聚会用。而且,苗新宇不差钱,这点钱他根本看不进眼里,不会贪污。这样,再吃加班饭就不用苗新宇自己掏钱了。但有几回苗新宇还是忘了报账。王连志就说:“老苗啊,你好好想想,那几顿加班饭你垫了多少钱,从小金库里抠出去吧。”

苗新宇一摆手:“可算了吧,才几百块钱,不记了,别再提它了。”

大家伙就都说老苗仗义。

苗新宇虽然有钱,但却不显摆,开的车也才是二十多万的中档车,手机也只用两千多元的,更不穿名牌。待人接物特别到位,局里谁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不落下,人缘好得不得了。

“阿—嚏—”刘天奇又打了一个托马斯全旋再加一个七百二十度转体的喷嚏。刘天奇揉了揉鼻子,感觉非常不舒服。

刘天奇别看只比苗新宇小三岁,但资历比不上苗新宇,家庭条件更是差一大截。刘天奇的爱人是下岗工人,这些年一直没固定工作,收入自然不高。因而,刘天奇得干活,只有多干活,才有奖金。所以,刘天奇没有把科里的活都交给年轻人去干,而是自己承担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工作,足以让他每个月能比苗新宇多挣一千多元钱。所以,在别人眼里,刘天奇根本不像个副科长,就是一般的工作人员。而他手下的那几个科员呢,也是对他有意见,他们几个大多是招聘来的,全靠这涨工资呢,结果副科长刘天奇拿走一块,他们自然就少了一块。

不用说,刘天奇的精神压力要比苗新宇大得多。刘天奇有时就想,自己也得了这个过敏性鼻炎,说不定就跟这精神压力大有关呢。而且最近右小腹还经常疼痛,怀疑得了阑尾炎,刘天奇就更加紧张了。干脆,请几天假到医院检查一下吧。但刘天奇没敢请病假,在这紧要关头,身体可是大事,不能让局里的人知道。身体有病,一票否决,还竞聘啥呀?

挂的是胃肠科的专家号,专家检查了一通,没定论,说做个肠镜吧,这个最保险。

那就做吧,按照要求,头一天晚上喝了清肠液,好家伙,这一宿,去了七八趟厕所,早晨一称体重,竟然掉了二公斤!

刘天奇本不是愛开玩笑的人,但也说不上有多内向,整体来看比较中和,不左也不右。但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有时不得不逼自己假装乐观一些,这样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萎靡。于是,躺在窥镜室里,刘天奇便半开玩笑似的问年轻的女医生:“我能不能把清肠液当减肥茶喝?”

女医生心实,竟然当了真,脱口说道:“那可绝对不行。”

窥视镜开始深入,小腹的胀痛感滚滚而来,刘天奇喊了一声:“哎呀!”

医生问:“是不是疼?”

刘天奇说:“疼倒是能忍受,就是感觉被你们虐待了。”

医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看着显示屏上自己的肠子,刘天奇“嘿嘿”笑出了声。女医好奇地问:“你笑啥?”

刘天奇说:“原来我的肠子长得这么好看,粉嫩无比啊。”

女医生也被他逗笑了,说刘天奇是这几天来走进窥镜室里最乐观的人。

窥视镜一直到达盲肠区,刘天奇特意提醒医生:“您给细点看,阑尾没啥问题吧。”

女医生还真就在那多停留了一会儿,显示屏上能清楚地看到阑尾孔,女医生说正常,没有炎症,整体检查也没发现问题。

刘天奇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内心显得无比轻松。

从窥镜室里出来,坐在椅子上等着拿报告。在他边上,一个小伙子把头埋在双手里,一声不响,紧挨着他的年轻女子在轻声抽泣。那位小伙子检查出了直肠癌。

唉,这就是人生啊。突然,刘天奇想到一个问题,这一上午自己好像一个喷嚏都没打啊。难道说医院的空气中有抑制过敏的东西?

报告送出来了,刘天奇拿着报告又去问主治医生。医生看了看说:“你这没有啥问题,应该是精神压力太大造成了胃肠神经功能紊乱,建议休假减压,放松一下吧。”

从医院里出来,刘天奇边走边想,我倒是想休假,但是敢吗?一休假就少干很多活,少拿很多钱。唉!看看人家苗新宇,每年都定期休假,天南海北的到处玩耍。不差钱真好啊!

宋福最近比较忙,因为正科长退休了,他现在主持科里工作。

宋福是个实力干将,研究生毕业,有才。当副科长和主持工作那可是两码事。当副科长时,即便再有能力,也得藏着掖着点,这就是做副手的智慧。你一个副手,要是显得特别能干,那正手的脸往哪搁?所以,有些工作明知道就是应该那么做,也要勤请示勤汇报,假装愚钝一点,这样正手的权威才能凸显出来,正手也不会给你穿小鞋。

还有,正手在开会布置任务时,你副手最好别插话,即使正手让你补充两句,其实那也是假装摆姿态,副手若是再强调几句,那完了,正手肯定不高兴。所以,宋福在做副科时就是个闷葫芦,基本上很少说话,平时就是一个字:干。但他的干却和刘天奇的干不一样,刘天奇是自己干,宋福是领着手下的兵在干,指导着他们干,他们不会了就问宋福,宋福给予解答和帮助,因而,宋福手下的兵非常拥戴宋福。所以,当宋福主持工作后,科室的管理井井有条,各项工作开展得甚至比正科长在任时还要好。

再者,当正手在位时,你副手干得再好也是白干,所有功劳都是正手的。现在,宋福主持工作,科里抓得这么好,那功劳自然是宋福的。所以,宋福现在对工作是一百二十个用心。

但宋福资历更浅,他比刘天奇还要小两岁,来局里也晚。宋福虽然渴望能直接扶正,但机关里论资排辈的风气由来已久,宋福还是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因而,想到这一点他更加坦然了,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近一段时间,业务三科的业绩甚至已超过了业务一科。王连志还跟他开玩笑:“这宋福,是深藏不露啊。”

中层干部要调整的小道消息就像一股不太安分的春风开始在局里吹。果然,没几天,局长开始找人谈话,先找的苗新宇。

局长问:“老苗啊,想不想再担点担子?你也是好多年的副科了。”

咦?局长这话里有话啊。苗新宇犯起了嘀咕。但自己即便有想法,也不能硬去接话茬儿,苗新宇到底还是老油条,而是反问局长:“还像原来那样搞竞聘上岗吗?”

局长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一个单位就像一池水,总得让水流动起来才行,不然,这水就臭了。”

艺术啊!领导就是领导,甩词都一股子文艺味儿。

苗新宇心里有了底,看来局长有调整中层干部的意思,但局长这样试探我其实并不是看好我,他要是看好我应该会直接说,老苗,到某某科当科长,你行不?这样试探我是什么意思?让我争取吗?我这个岁数了还有争取的必要吗?想到这,苗新宇又说了句模糊的话:“我听从组织安排,组织让我到哪我就到哪。”

局长点了点头,苗新宇便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了。

回到座位上,苗新宇犯起了寻思。遥想当年,自己当副科长时就不太光彩,给前任局长送了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才搞定。五年前的竞聘上岗,因为自己人缘好,局里职工投了全票,所以有惊无险。这任局长,自己出差开会回来,总会给他带回些土特产,逢年过节也去家里拜访,这些年少说也扔进去小一万块钱。

想一想,为了给局长送礼那可是煞费苦心啊。那年春节前,局长刚得了小孙子,苗新宇特地在口袋里装了两个红包,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普通信封。如果在局长家遇到小孙子,就掏出红色的给小孙子,小孩儿才几个月,哪懂得花钱啊,红包还不得局长收起来?小孙子如果不在,就掏普通信封的给局长夫人,让嫂子买点年货。这样大家脸面上都下得来。因为在以前,苗新宇都是提着礼品去的,礼品里藏了信封,局长都欣然收下,上班之后见面还埋怨苗新宇,说不能搞这一套啊。可第二年,依然收得理所当然。苗新宇就想,别拎礼品了,目标太大,反正你也收,就不掩饰了。

果然,局长的小孙子在。苗新宇就顺理成章地掏出红色的红包,说给孩子的压岁钱,送的和收的都心安理得,皆大欢喜。等再过春节,不管小孙子在没在,苗新宇都是会把红包递过去,说转给孩子的。每次都是两千元,不多也不少。局长他心里能没数吗?

所以,局长要调整干部先詢问自己的态度,还算有良心。另外也是给我放个信号,我要是再使上点,那么这个正科非我莫属。看局里这些中层,也就我有这个实力,也能送得起……可是,老子不想当那个正科啊,主持工作天天紧绷着神经,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还得负责任。哪如我现在,当个副科,不用对上负责,也不用跟下属较劲,优哉游哉的,多好!

主意已定,苗新宇不再多想,继续安稳地做着他的副科长兼后勤部长以及小金库保管。抬头看看王连志,正在为一项新工作如何开展而犯愁呢,王连志还自言自语:“啧啧啧,这活儿局里要求十天拿下,人手不够啊!”

看来又要加班。好,我给你们找找这附近有新开的馆子没?给大家换换口味。说着,苗新宇打开了手机订餐软件,查找起来。

局长第二个找的是刘天奇,和苗新宇谈话一样,局长一开始也兜起了大圈子,问刘天奇家庭收入情况,妻子找没找到工作等。作为领导和属下唠家常,谈谈心这无可厚非,如果一些单位的领导都能这样常和下属聊聊天,可能一些问题和矛盾就不会发生了。事实上,现在很多单位的领导如果没事或者没有企图,很少找下属主动聊天的,就更不用说做思想工作了。

就拿刘天奇科里来说,科里有三个大龄女青年,最大的一个都四十岁了,仍然没有男朋友,相了几次亲也不成功,表面上看不着急,实际上简直如坐针毡,心里火烧火燎的。刘天奇私下里跟局里那些关系不错的中层干部聚会时就曾提出,像这种情况局里或者工会应该出面给帮助解决解决,哪能不闻不问呢。但实际上,根本没人管,而且就像对待局外人一样,一点也体现不出大家庭的温暖来。

刘天奇的妻子最近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稍有点累,但总算有份收入。超市是私营的,不给上养老保险,说养老保险金含在工资里呢。这显然是违反劳动法的,但是,你却没处说理去。不干?有的是人干,随便在门口贴张启事,马上就会有人来应聘。所以,既然干上了,便只能忍气吞声。

局长绕了一大圈,终于引上正题,而且引得还比较直截了当:“如果让你到一个科室去当正科长,你能不能挑起担子来?”

这个刘天奇是一点也没想到,而且头脑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个念头,因为在局里,科长除了岗位津贴比副科长多点钱,但因为脱产,实际上工资还不如干活的副科长高。最起码在刘天奇科里是这样。刘天奇认为,什么正科副科那都是浮云,都不如钱来得实际。只要给钱,比什么都强。所以,刘天奇手里那块活一直没松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这样,每个月都比那些正科还要多赚一千多元钱,可以说是局里中层干部收入最高的人。

刘天奇自然是一愣,笑了:“局长,我现在挺好的。”等话一出口,他也后悔了,心想,这是什么话?简直不思进取啊。

局长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目前看,好几个部室都应该动动,然后,局长又说了那句很文艺的话:“一个单位就像一池水,总得让水流动起来才行,不然,这水就臭了。”

刘天奇赶紧附和:“那是那是。”然后也表了态:“我服从组织安排。”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来到自己的格子间,发现那边苗新宇正在瞅自己。当然,苗天宇被局长叫去谈话时人们也都这般看他进来。不知怎么的,当自己撞上苗新宇的目光时,鼻子突然就一麻,一个托马斯全旋再加一个七百二十度转体的喷嚏又打了出来,好酸爽。

坐下后,已无心干活,一遍遍回味局长的谈话,思忖着局长的用意。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是局长在暗示我给他送礼吗?他妈的,要是送礼,我可送不起啊!

这些年,刘天奇真的没给局长送过礼,就是有两次到外地开会学习,举办方给了纪念品,刘天奇连同会议材料都给局长送去了。局长推辞了一下也笑纳了,还夸刘天奇实在。其中有一次是在云南,刘天奇带回来的是玫瑰花饼,包装挺精美的,给局长送去时说自己过敏吃不了这个。局长客套地说:“你看看,这么老远带回来你还给了我,真是的……”但局长明显是高兴的。的确是这样,哪个领导不希望属下想着他啊。要是人人都敬而远之,恐怕他心里早就发毛了。

刘天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送礼,这个科长也不去当,当了,自己就不能再干活了,可就真从一线岗位脱离了,那样工资少了一大块,得不偿失。对,就这么办。刘天奇已做好决定。

这时,那边的宋福打了一个喷嚏,闷闷的,就像是咳嗽一样。

奇怪,局长并没有直接找宋福谈话,而是找了宋福科里的几名科员。这个迂回战术很漂亮啊。

几个科员谈完话后都私下里跟宋福汇报了,有个甜甜的妹子甚至高声喊着让宋福请客。

局长问宋福的表现。几个科员都交口称赞:“没得说,我们宋科长要才能有才能,要德行有德行。”

他们直接就把宋福给提了半格。局长点了点头,很满意。

宋福听后不为所动。宋福想,那些个中层干部局长都分别找谈话了,唯独没找我,这是什么鬼?难道说是在考验我,让我去主动找他谈谈?我才不去呢!那样显得我很急功近利。再者,我宋福能当上副科全凭一个干字,当正科也一样,绝不去搞歪门邪道的事,又送礼又拉关系,这事想想就恶心啊。

就这样,宋福也做出决定,我就不去找局长,以不变应万变,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花落谁手!

进入五月下旬,气温升高,早晚温差没有那么大了,苗新宇、刘天奇、宋福等人的过敏性鼻炎也逐渐好轉。

关于过敏,有解释说这不一定是坏事,这说明身体对外界是有防御能力的。对此,苗新宇却说,我宁愿我的身体不抵抗,让我少打几个喷嚏……

打喷嚏这事,偶尔打一个真的挺爽,气流在鼻腔汇集力量,然后爆破而出,全身通透无比。但一天打上好几十个,不仅自己烦,还惹人烦。

现在,大厅喷嚏奏鸣曲基本结束,再开始就要等到明年,也许明年也等不到,或许,有的人过敏性鼻炎突然在这期间就好了。一切皆有可能。

局长找人谈话谈了一圈,最后也不了了之。既没有上班子会研究,也没有形成正式文件。局里的中层干部一个也没动,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最后从上面刮下来的风是,听说事业单位要机构改革,等大方针政策落地后再进行内部机构改革,鉴于改革的不确定性,所以中层干部暂时不予调整。

苗新宇、刘天奇、宋福都长出了一口气,只有他们三个当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谁都没有去活动……

“阿—嚏—”刘天奇又打了一个喷嚏,但是,只有托马斯全旋却没有那七百二十度转体。

这喷嚏不对啊?苗新宇和宋福都抬头往刘天奇这边瞅,刘天奇正在揉鼻子,他也觉得这个喷嚏不太对劲儿,与往常比,时长少了几毫秒,力度也温柔了许多。

责任编辑:李畑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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