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慧
莫日根
1649年(顺治六年),清政府为了自身统治的需要,有意遏制、削弱蒙古民族,对蒙古各部实行盟旗制度,其中将鄂尔多斯部划分为两翼六旗,即鄂尔多斯左翼前、中、后三旗和鄂尔多斯右翼前、中、后三旗[1]。1736年(乾隆元年),增设鄂尔多斯右翼前末旗,游牧于左翼中旗西南部和右翼前旗北部区域。清政府为各旗划定严格的游牧界限,各旗人民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游牧,不仅使蒙、汉两族人民的交流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也造成了蒙古各旗之间相对隔绝的状态。清政府实施的这种“画地为牢”的统治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鄂尔多斯地区的建筑形制,建筑由原来可移动的毡包逐渐趋于固定的砖瓦房形式。
1959年,鄂尔多斯左翼中旗和鄂尔多斯右翼前末旗合并,形成今天的伊金霍洛旗。今伊金霍洛旗郡王府便是原鄂尔多斯左翼中旗郡王的私邸。据记载,伊金霍洛旗郡王府由于府主的更替亦经历了多次迁徙,先后迁往台吉召、昌汗伊力盖召、吉盖特拉、以及乌兰木独、独贵什里等地。在这期间,府邸形制多为蒙古包,但是受汉人影响,也有少量砖瓦房和土建平房的出现。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鄂尔多斯左翼中旗第十四代札萨克正式将府邸迁至今伊金霍洛旗郡王府所在地,建起土木砖结构的王府,并用沙柳扎围做院墙。至此,郡王府府邸终于安定下来[2]。
1928年(民国十七年)至1936年(民国二十五年),鄂尔多斯左翼中旗第十五代札萨克图布升吉尔格勒多罗郡王,在已有建筑的基础上,对其进行进一步的修缮扩建。据记载,该工程是由郡王请来山西偏关地区的能人巧匠,历时八年,斥资13800余银元建造而成。翻新后的王府,富丽堂皇、规模宏大,总占地面积达2105.79m2,总建筑面积达1040.44m2[2]。《伊克昭盟志》当时称赞该府“画阁雕梁、龙纹凤彩、备极富丽,为伊盟最新的王府”[3]。
伊金霍洛旗郡王府地处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的郡王府广场上,距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陵23km,地理位置优越。鄂尔多斯左翼中旗作为七旗之首,其郡王府邸的选址在一些史料中均有记载。《伊克昭盟志》中记载:“札萨克王府驻所为鄂锡喜峰,现通称王子壕赖。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后面是起伏的山丘。王府左侧有小河一道,便是乌兰木伦河的发源地,在西南方十余里处有水淖两处,由王府门前望之如镜,较大的名红海子”[3]。王府处于山水环绕之中,可以看出郡王府在选址营造上的考究(图1)。
图1 郡王府选址图
清朝对不同阶级的王公贵族,在营建府邸时均有严格的规定。《钦定八旗通志》卷一百二十记载:“凡王府不遵定制台基过高及多盖房屋者俱治罪”。《大清会典事例》一书中,也对王公贵族府邸的整体布局及开间做了明确的规定[4]。鄂尔多斯左翼中旗作为清朝的子民,其郡王府的建筑形制也没有超越清朝对于王公贵族府邸形制的规定。郡王府的平面布局主要由入口区、办公区和居住区组成。一条南北贯通的中轴线将府内的主体建筑有序地串联起来,院落两侧环以厢房。传统北京四合院的大门一般位于东南角,而作为等级较高的官式建筑,王府大门则可以居中布置。郡王府大门居于中轴线的最前端,是官位的象征,体现王府的富丽堂皇、敞亮之感[5]。府门前原有影壁一座(后世拆除,现重建),门前左右两侧各一石狮子,面容肃穆。前厅作为轴线上的第一个重要建筑,是治事临政、接见官署、进行府内最高政治活动的场所,前厅两侧有汉藏结合式耳房,东西厢房亦为汉藏结合式建筑。经过一道寝门,便进入了后院,后院最为重要的建筑便是正厅,正厅为一进两开的汉式青砖瓦房,东西两侧各有一耳房,其中西侧耳房为佛堂,东侧耳房则为接待室。据记载,图布升吉尔格勒潜心佛教,从孩提时代起,便成了喇嘛教的忠实信徒[6]。佛堂便成为王府必不可少的功能空间。在王府外围的东南角,原有家庙一座,庙内供奉佛像,现已拆除[7]。从整体上来讲,前院建筑西化特征明显,而后院建筑汉式元素居多(图2)。
图2 郡王府平面图
清朝对王府的规制虽有严格详细的规定,但由于各种自然条件的限制,一些王府在建造施工过程中,也会根据实地情况进行相应的调整。很多王府前有庭院,但是有些王府由于自然环境等因素的特殊性,不设前庭院,大门沿街布置。这时,便会在王府大门前修建影壁,用以遮挡视线[4]。
郡王府门前原有一雕刻技艺精湛的砖雕影壁。影壁为“八”字形,中间部分为一堵一字墙,两侧墙体均向内倾斜一定的角度[8]。现郡王府门前影壁是在本着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对已拆除影壁进行的复建。主要通过雕刻硕大的“福”、“寿”等汉字,来表达对生活美好的追求以及对忠义的向往。这种通过硕大汉字来表达美好祝愿的手法,大多是受到汉人文化的影响,体现出汉文化对蒙古文化的浸染。在影壁的正前方还分左右两列砖刻三十二个字,左侧“壹盟元首、继承福禄、全旗高明、世袭王基”,右侧“屏为谭府、福星披照、执司全旗、仁政施行”,充分说明了当时的郡王府在鄂尔多斯地区的政治地位(图3)。
图3 郡王府影壁正立面图
府门作为一座府邸建筑的脸面,不仅是主人地位的象征,也最能体现当时的建筑风尚与主人的理想追求。郡王府府门居南方正中布置,每年冬至日日出正好与其相对,象征其政治统治兴旺发达。清末民初,西方文化的涌入,对国内建筑风尚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出现了中西建筑文化融合的风潮,在一些贵族商贾府邸出现了一些中西合璧的建筑样式。作为蒙古王公贵族,也乐于接受这种西洋建筑时尚,郡王府府门就是典型的西洋门样式。府门坐落在五级台阶之上,立面三段布局。中部为四根西式砖石立柱,门顶部设计成桃形,中间高两边低,形成四柱三头的效果,每根立柱镶嵌一朵精致的铁质牡丹花,有吉祥富贵的美好寓意,每根砖柱的石座上刻有雄狮、猛虎等纹样。立柱之间有大量砖雕纹饰,内容多为吉祥动植物。其中,中间略高门头雕刻二龙戏珠,两端对称雕刻狮子滚绣球,除此之外,还有岁寒三友、鹤鹿同春等多种纹样[9]。砖拱券的门洞下为红色的木质大门,上置铺首,门钉纵九横五,皆为铁钉。正门两侧雕刻和合二仙人物砖雕,有和平、美满等美好寓意。两侧墙面各五根砖石方柱突出墙面,将立面纵向划分为等距的几间。柱头冲出立面屋顶,柱顶用叠涩收口。王府府门依附于倒座,与府邸院墙相连,倒座为平顶,这种平顶既有藏式建筑屋顶的特征,也有晋陕地区窑洞屋顶的特点[10]。王府这种西洋门样式,在清末民初年间颇为流行,在鄂尔多斯地区,除伊金霍洛旗郡王府外,在准格尔旗准格尔召佛爷商大门上也能看到这种西化特征(图4)。
图4 郡王府府门正立面图
虽然近代蒙古王爷乐于用开放的心态接受这种西化建筑,但是对于西方文化的学习有一定的局限性和间接性,所以这种西洋样式多是形式上的模仿,回归到郡王府大门,府门从外看为西化特征显著的建筑,而当迈入王府大门,却看到的是一处汉式风格门庭,其内淡雅的苏式彩画以及精巧的木雕技术,无一不体现着汉文化的特色。在门庭内出现了佛教八宝纹样雕饰,反映出藏传佛教对草原地区深远的影响以及王爷对于藏传佛教的虔诚信仰。
前厅是王府轴线上第一个重要的建筑,坐落在五级台阶之上,是整个王府等级最高的建筑,主要用于会客和办公之用。前厅面阔五间,硬山顶与平屋顶相结合,硬山顶上覆以灰色筒瓦,屋脊上的镂空牡丹花砖雕纹样水平展开,屋脊安吻兽。两侧垂脊分别与两侧耳房搭接。居中三间有前檐廊,满面门窗,明间为六抹头槅扇门,槅扇心以细木构成方格形,绦环板上雕如意头,裙板上刻回字纹,均有美好的寓意。明间雀替雕龙,是权利与地位的象征。次间为槅扇窗和槛墙,上刻象征吉祥的海棠纹。梁枋施以轻松活泼的苏式彩画,内容以吉祥的花草以及山川河流为主。前厅两侧的耳房为藏式风格的平顶房,与正房起脊的高差通过高耸的立柱与两柱间所夹的高大近似门头的造型相弥补,产生了富有戏剧性的视觉对比效果[10]。耳房门头雕刻龙纹,身体扭动,动感极强,烘托出王府的威严雄伟,可见蒙古王公贵族的政治地位。前厅耳房这种门头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和西洋式的府门形成了很好地呼应。耳房在檐廊处设有拱形门洞,有陕北窑洞的特征(图5)。
图5 郡王府前厅正立面图
前院东西厢房各三间,汉藏结合式平顶房,水平方向以屋顶为界,上部为女儿墙,立面用壁柱分割,壁柱升起将女儿墙划分为几间,均雕刻二龙戏珠纹,画面生动。下部墙面设置拱券形门窗,与前厅耳房门窗形式相呼应,券上雕刻回形卷草、琴棋书画等纹样(图6)。
图6 郡王府前院西厢房立面图
从前厅的两侧,绕过前厅,穿过一道门便进入了后院,正厅作为后院最为重要的一座建筑,坐落于五级台阶之上,主要是居住之用。正厅面阔五间,硬山式屋顶,为汉式青砖起脊瓦房,屋脊下部雕刻卷草纹,上部均匀布置三组二龙戏珠纹样,其间用牡丹花砖雕纹样填充,正脊与垂脊端部均置一张口兽,上布灰色筒瓦。下设檐廊,正厅两侧各立一个石质猛虎。正厅明间为六抹头槅扇门,槅扇心为套方格纹,绦环板上雕如意头,裙板上刻回字纹。明间雀替上雕硕大的一龙一凤,看上去十分华贵。次间为槅扇窗和槛墙,槅扇窗为步步锦样式,中间有象征“福”的蝙蝠纹样。梁枋亦施以苏式彩画,清新脱俗。正厅檐廊左右两侧各一幅人物砖雕,手持天官赐福、如意进禄的条幅,表达王爷的美好愿望。山墙墀头砖雕精美,采用鹤鹿同春的吉祥纹样,表明王爷对安定吉祥生活的无限憧憬。此外,在正厅前廊柱间额枋中心部位,有圆形的镜面作为装饰,这种手法来源于汉人以镜避邪之说。如今,我国北方的许多居民,在其自家的房屋大门上,仍会悬挂一面镜子,以祈求家宅安宁[11]。正厅两侧的耳房均为硬山屋顶,面阔两间,高度略低于正厅,上覆灰瓦,屋脊雕牡丹花纹样,门窗形式为传统汉式槅扇门窗样式。两侧耳房样式与正厅高度统一,为传统的汉式建筑风格(图7)。
图7 郡王府正厅正立面图
后院东西厢房各三间,为汉藏结合式平顶房,设有檐廊,北间墙外对称镌刻“福”“禄”二字,拱形门窗洞口置于檐廊之下,券上雕刻暗八仙等纹样,额枋上绘有二龙戏珠纹,雀替上雕刻简洁的回字纹,亦是蒙古人喜欢的纹样。上部女儿墙雕刻精美,像一幅精彩的画卷平面展开,展现着王府的非凡气度(图8)。
图8 郡王府后院西厢房立面图
建筑装饰作为王府建筑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分,从某种意义上讲,建筑装饰升华了建筑本身的艺术内涵。伊金霍洛旗郡王府建筑装饰融合蒙、藏、汉多种民族元素,是多元文化交融的产物。精湛娴熟的砖雕技术,使郡王府以独特的艺术形象在蒙古王爷府建筑之中崭露锋芒。轻快活泼的苏式彩画,使人仿佛置身于山川流水之间。通过一系列装饰手法,为后人营造了一座庄严肃穆又不失华美的王府建筑。
砖雕装饰艺术是我国北方地区人们常用的一种建筑装饰手法,很受人们青睐[12]。郡王府最为突出的便是其砖雕装饰艺术。王府为山西偏关匠人所营造,加上清末至民国时期,大量晋、陕地区的汉人涌入鄂尔多斯地区,在装饰上不乏会融入汉人传统的装饰手法,或直接引用“福”“禄”等硕大的汉字表达美好期盼,亦或是通过谐音、假借等手法,表达蒙古贵族对权利的追求和向往。除此之外,在建筑上也出现了大量蒙古人喜爱的回纹、卷草纹、兽纹等多种纹样外,在郡王府门厅入口两侧墙面上部还出现了盘肠纹,府内藏式平顶厢房的女儿墙装饰带中出现了代表藏传佛教的“堆经”装饰带等藏族元素[13](图9)。
图9 府门门头砖雕装饰
中国传统的木构建筑,由于长期暴露于空气之中,为了保护其木构部分不受气候、虫害的侵蚀,常在木构部位施以彩画保护,也起到了一定的装饰作用[14]。郡王府的彩画多为清末时期的金琢磨苏式彩画样式,用等级最高的彩画形制来烘托王爷尊贵的身份。苏式彩画起源于民间,在一些府邸建筑和园林建筑中得到广泛的使用[15]。郡王府彩画多绘于屋檐梁枋、柱子等部位,多为以龙纹、花草植物、山水等为题材的枋心苏画和包袱苏画,形式组合灵活多变。在用色上以青、绿两色为主,红色衬托,冷暖调结合,艳而不俗。采用退晕手法绘制包袱轮廓,梁枋间绘制清新脱俗的山水植物,呈现出传统苏式彩画的淡雅简洁之感(图10)。
图10 门庭梁枋苏式彩画
伊金霍洛旗郡王府从建筑整体到细部装饰都散发着独具特色的艺术韵味。建筑以宽广的胸怀接纳汉、藏等多种民族元素的融入,以开放的姿态汲取西方建筑的文化特色,是在独特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具有地方特征和民族特色的文化硕果。细腻繁冗的装饰技法体现了蒙古王公贵族在丰厚的物质财富支撑下的审美倾向。汉文化特征明显的组合砖券形式、汉藏结合的屋顶形式,以及内地城堡的建筑样式与西洋样式的巧妙融合,凝聚着营造匠人的智慧与汗水,使其在内蒙古地区众多的王爷府中脱颖而出。伊金霍洛旗郡王府是历史留给后代宝贵的建筑遗产,有着深厚的人文根基,具有极高的建筑文化价值。
资料来源:
文中图片均为作者自摄或自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