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铁路通车15年穿越“生命禁区”的天路

2021-09-24 13:22杜寒三
科学大观园 2021年17期
关键词:格尔木青藏铁路冻土

杜寒三

青藏高原上的火车。

修建青藏铁路是几代人的梦想,早在1956年,毛泽东就发出了修建青藏铁路的号召。几经周折,1984年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建成通车,但直到2006年7月1日,这条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才全线通车。

在攻克高寒缺氧、多年冻土和生态脆弱三大世界性难题后,奇迹仍在继续上演。15年来,绿色铁龙安全、平稳地在青藏高原飞驰。

进藏

青海格尔木的将军楼公园内,一株青杨郁郁葱葱。这是1954年慕生忠将军到格尔木,亲手栽下的第一棵树。当年5月,他带领1200名赶骆驼的工人修筑青藏公路,7个月零4天后,格尔木至拉萨1200公里公路全线打通。

但这条路时常遭遇冰雪封路,物资运输也受阻。为改变这种状况,1955年3月,经国务院讨论,把建设进藏铁路提上议事日程。

修进藏铁路,孙中山早在1919年,就在《实业计划》中提出。他曾在一次演讲中说,“西藏之矿产不亚于新旧金山,只以铁路未能建造,遂令货弃于地”。

1955年,慕生忠又奉命带领3名工程师,首次对修建青藏铁路可行性进行实地调研。结论是“青藏高原可以修铁路,但要解决制氧和冻土问题”。

次年,铁道部向西北设计分局下达了规划、勘测、设计青藏铁路的任务,考察后建议修建青藏铁路应由东向西逐渐推进,分两期修建西宁至格尔木段(下称西格段)、格尔木至拉萨段(下称格拉段)。

1958年,青藏铁路西格段正式开工。但因为种种原因,于1961年停工。这是青藏铁路第一次“下马”。

1973年,27岁的大兴安岭铁路技术员张鲁新,从广播中嗅到了信号,“老是介绍青藏高原,是不是有什么事?”事后他才知道,这一年的12月9日,毛泽东在会见尼泊尔国王比兰德拉时提出,要修建青藏铁路。

1974年3月,停建13年的青藏铁路西格段恢复施工。那年10月,张鲁新主动报名勘测青藏铁路格拉段,加入位于兰州的铁道部科学研究院西北研究所(现中铁西北科学研究院)。

第一次上青藏高原勘探,张鲁新就尝到了地球第三极的威力。狂风卷起砂石砸向车窗,车子险被掀翻。

那几年里,从西大滩到安多,张鲁新和队员们在550公里的多年冻土区,每隔数百米挖十几个勘探断面。上世纪70年代,仅中铁第一勘察设计院(下称铁一院)就组织1700人,在格尔木至拉萨段1000多公里线路上,展开勘测设计大会战。直到1978年,青藏铁路第二代设计总工程师张树森收到电报:根据上级指示停止勘测——这是青藏铁路第二次“下马”。

当时,图纸上批准的线路,已用桩子挪到了地上,密密麻麻一片,专业术语叫“定测”。张树森回电,桩子离终点拉萨仅有400公里,年底之前能完成作业。现今91岁的张树森,回忆当时收到的回复:“桩子打到什么地方,就停到什么地方。”张鲁新所在的冻土研究室百余号人陆续离开,身为冻土力学课题组组长的他心有不甘,仍通过向铁道部申请科研经费、创办企业补助冻土科研项目。1988年底,张鲁新对青藏铁路再次上马失去希望,他决定离开兰州。望着火车站台上送行的同事,张鲁新问自己,“我还能回来吗?”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不可能再回来了。”

两年后,当他在山东老家,看到音乐风光片《西藏的诱惑》中藏民磕长头朝圣,僧人边走边唱,“我从远处走来,向着一片神奇的土地”,他再也按捺不住,跑到电话局,从晚上六七点排到凌晨,同铁道部西北研究所的领导说:“我想回去。”

2001年,格拉段停工23年后,再次开工建设。张鲁新28岁来到青藏高原,54岁成为青藏铁路建设总指挥部专家咨询组组长。开工典礼上,他流下热泪:“我终于有事干了,我干了一辈子终于能看到结果了。”

青藏铁路线上的高海拔小站安多车站。

冻土

一根土灰色的桩子,立在风火山的山坡上。“你看那桩子,老人打的桩子”,2000年,还是“铁一院”地质组组员的刘争平,见到了22年前定测时留下的桩子。日晒雨淋,桩子一碰就碎了。

青藏高原多年冻土区平均气温为-2℃至6.9℃,线路通过多年冻土地段约550公里,活动層寒季冻住后硬似石头,暖季融化后软如稀泥。如果修建铁路,表层冻土融化后路基不均匀沉降,铁轨呈波浪状,严重威胁行车安全。因此多年冻土是青藏铁路建设面临的三大世界性难题之一。

在海拔4907米的风火山上,中铁西北科学研究院于1961年建立了我国第一个冻土观测站。

青藏铁路项目三上两下,但它连续60年未停止观测。上世纪70年代,在我国高校教材关于冻土只有两页内容时,勘测设计者们就提出了保护冻土的原则。张树森回忆,当时将草皮覆盖在裸露的地表上,以达降温效果。

上世纪60年代,美国最早发明了热棒技术,通过自身热对流,达到制冷效果。但青藏铁路冻土科研队队长刘争平介绍,2000年单根热棒成本为3700元,隔4米放置一个,高昂成本不适合我国大量应用。

刘争平听过一个故事,藏民在冻土上盖的房子没有坍塌,屋里烧牛粪取暖,表层冻土也未融化,科研工作者向当地人取经,原来房子底下铺了层石头——在这基础上,科研工作者综合分析,发现了片石理论。碎石缝隙中的空气生成热对流,冷空气重,往里钻,且逐年积累降温,将表层暖季融化的冻土冻死,从而解决了多年冻土问题。这一低成本措施,最终在沿线117公里的多年冻土区应用。青藏铁路来来往往的科研工作者无数,多数人并未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不知道究竟是谁发现片石理论的。”刘争平说。

2006年,青藏铁路全线建成通车,冻土区时速达100公里,刷新了高原铁路运行的世界纪录。刘争平持续10年进行监测,冻土区沉降、边坡溜塌、线路不平顺等病害率小于5%,片石气冷路基、碎石护坡等措施长期有效。

极限

2021年6月4日,Z21次列车驶出青海天峻县境内的新关角隧道,时隔半个多小时,阳光重新涌入车厢,乘客们发出“哇”的惊叹——这是我国最长的铁路隧道,全长32.64公里。

不同于新关角隧道,乘客很难察觉到风火山隧道的存在,尽管入口轨面海拔4905米,使其成为世界海拔最高隧道。极端最低气温-37.7℃,最大风速31m/s,“最难的是人的生存。”原风火山隧道二队常务副队长罗宗帆说。

2002年10月,施工头晚,青藏高原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40℃的低温,为防止施工用的沙子冷冻成块,两台吊车吊起了长40米、宽35米的保温棚。但狂风还是瞬间将钢管和棉布掀到了100多米高的山上。

高海拔地区,走路像踩在棉花上,头重脚轻。制氧站尚未建成时,工人们背着20公斤重的氧气罐,相当于在内地负重40公斤。考虑到对高原环境的适应,招工时优先考虑青海格尔木的工人,但每次收工后,他们也要躺着吸半小时氧才能缓过来。

高原环境下,待着喘口气都是奢望。那段日子,罗宗帆的体重从140斤骤降至90斤,长发及肩,皮肤黝黑。

高峰时期,罗宗帆手下有300多号人,算上开挖、喷浆、铺保温板、绑钢筋等工序,隧道一天只能挺进2~4米。

隧道分成两个施工队,一队打进口,二队打出口,互相竞争。2003年9月13日,离打通隧道还剩7米,两队都备上了庆功宴,争着打最后一炮。

钻杆只有4米长,这种情况下,在罗宗帆打完一炮后,最后一炮就将由另一队打响。他们甚至在罗宗帆二队那侧的洞口挂起横幅:“必胜二队”。罗宗帆便叫钻工把钻杆加长到6米,凌晨3点半,用香烟点燃导火索,一声巨响,尘土四起,挖掘机一捅,对面的灯光透过缝隙照进来。

罗宗帆常把青藏铁路精神“挑战极限,勇创一流”挂在嘴边。青藏铁路建设各单位编写的《青藏铁路:综合卷》中有一组数据,5年建设期间,全线接诊病人53万余人次。从格尔木到拉萨1142公里,被分成33个标段,共有21家施工单位中标,累计10万筑路大军挑战生命极限,完成了过去50年未竟事业。

2004年,离开风火山隧道前,罗宗帆爬上附近的一座山。上头面向青藏铁路的小土包里,埋着原风火山观测站党支部书记王占吉,他在上世纪80年代留下遗言:“要把我埋在风火山,一定要等到火车从身边通过。”罗宗帆烧上纸钱,在坟前点了一根烟:“老前辈,我们过来看你了。”

不停

自2006年7月1日全线通车以来,中国铁路青藏集团公司(下称青藏集团公司)调度指挥中心一直是青藏铁路的“大脑”,综合分析室主任饶启龙说,“只要火车轮子不停,我们就不停。”

通车15年来,没有停下的不只调度指挥中心。

青藏线的火车司机,打趣自己是“离地三尺活神仙”。曾跑过3年青藏线的牟宸希说:“蓝天和铁轨连成线,云雾就卧在铁轨上。”

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青藏铁路上开火车,并不像牟宸希描述得那样浪漫。2021年6月8日,46岁的格尔木机务段指导司机许宝平才染两天的黑发,发根又爬上了白色。在一线开火车的11年,他右耳耳膜逐渐穿孔,手术后仍有70%的听力受损。

在无人区遇上铁路养护工人,许宝平总会鸣笛打个招呼。火车没有方向盘,跑得快靠铁轨带,他知道,线路安全也离不开养护工人。

罗宗帆常把青藏铁路精神“挑战极限,勇创一流”挂在嘴边。从格尔木到拉萨1142公里, 被分成33 个标段, 共有21 家施工单位中标,累计10万筑路大军挑战生命极限,完成了过去50年未竟事业。

车间书记于本藩,1982年生人,看起來却像有50多岁。他能通过步幅,认出一个人是否为同行,“轨枕间距600毫米,工人都养成了走小碎步的习惯。”车间80名员工,用600毫米的小碎步,丈量沿线116公里的线路安全。

“格(尔木)方无车,拉(萨)方无车,可以上道。”进行安全检查后,旦增桑珠带着十数个工人上轨作业。为了御寒、预防能烧焦皮肤的紫外线,他们一年四季穿着棉袄,戴着脖套和帽子,只露出眼睛。

这天,他们有一个半小时的窗口期,其中一项任务是将铁轨的水平距离,控制在1435±1毫米内——这差不多是一张身份证的厚度,但如果轨距超出标准,严重时会导致列车出轨。

测量、拧开螺栓、抽出旧垫板、装上新垫板、把旧料收入麻袋中……他们几乎不说话,光低头,机械重复着这些动作。

2007年,藏族人旦增桑珠加入养护队伍,较大的工作强度,让他第一次出现头疼、胸闷、食欲不振的高原反应。在藏语里,“旦增”有不忘本的意思,他说:“汉族同胞身体不适应,咱们就多干点。”

◎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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