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瓦窑堡到《延安文学》

2021-09-24 00:59魏建国
延安文学 2021年5期
关键词:陕北延安文学

陈 仓 魏建国

2021年初,上海《青年报·生活周刊》推出了“中国著名文学期刊主编系列访谈”栏目。来自革命圣地延安的文学期刊《延安文学》,早早被列入了访谈计划,并作为《青年报·生活周刊》为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献礼,特意安排在七一前夕发表。6月27日,作为系列访谈的第27 期,《青年报·生活周刊》用四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著名作家、青年报记者陈仓对延安文学杂志社社长魏建国的专访。由于受到报纸版面的限制,《青年报·生活周刊》刊登的并不是访谈的全部内容。在此,本刊全文刊发访谈内容,以向读者全面介绍《延安文学》2010年至今的办刊历程。

——编者

陈仓:你是延安本地人吗?结合自己的经历,介绍一下你的家乡吧。

魏建国:我于1966年2月18日出生在陕北子长县城关公社,即现在的子长市瓦窑堡镇。子长市是陕北一个非常重要的县市,一直是延安地区13 个县市中人口第一大县。现在的宝塔区那时叫延安市(县级市),因为是专署所在地,算城市,规格比县城高,人口才比子长多些。1968年北京知青来延安插队时,分配到延安13 个县市中自然条件相对较好的11 个,只有子长与吴起两个县没有去。吴起县是因为太偏远,子长县则是两个原因:一是自然条件太差,生活太苦。1973年周总理回延安为老区人民落泪,就是听说子长县三岔(李家岔、涧峪岔、南沟岔三个自然条件最差的公社)的群众生活极度困难后而流泪的;二是人口多,文化在延安各县又最发达,高中初中毕业生多,本县的插队知青和回乡知青就够多了,再难以容纳北京知青了。我是1973年春开始上学的,1984年高中毕业。读书时期,与延安其他各县同龄人相比,我们没有和北京知青接触的经历。所以,北京知青对延安人民在生活方式与思想文化方面的巨大影响,我们就始终缺乏切身感受。其他各县的很多同龄人,启蒙老师就是北京知青。

子长的历史非常悠久,是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史记》记载的“黄帝崩,葬桥山”中的“桥山”,其实并不是现在延安南部黄陵县那个桥山,而是现在子长境内的高柏山。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子长县文化馆一位干部叫齐天谷,写过一篇《桥山黄帝陵考》的学术论文,被《北京大学学报》刊发。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开创者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是国内外学术界公认的权威著作,该书第二册《西汉•并州、朔方刺史部》地图中的“桥山”,清楚地显示就在今延安北的子长,而不是延安南的黄陵。黄陵那个桥山,是在北宋建立后,因为陕北不在宋王朝控制下,而在北方游牧民族统治下。汉人为了祭祀祖先,才在当时的坊州,即现在的黄陵县,专门设置了一个机构,种树,祭祖,护陵,演变成现在的黄陵县。黄陵桥山的那些古柏,据林业部门测定,树龄大多在一千年上下,并不是传说中的三五千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划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陕北为上郡,郡治在今绥德。高柏山下就有秦上郡阳周县遗址,修长城的秦大将蒙恬就是被赵高囚禁在阳周狱中的。

2014年1月10日,部分《延安文学》顾问在北京合影。左起:李建军、王久辛、魏建国、何西来、白烨、王巨才、阎纲、周明、刘茵、王宗仁

子长县由安定县改称而来。陕北在漫长的历史上,长期处于中原王朝的边陲地带,是汉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反复拉锯的地方,历来战乱不休。陕北的许多县名,如定边、安边、靖边、保安、怀远、绥德、安定等,无不寄托着人们渴望安定、结束战乱的愿望。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将安定寨升格为安定堡,还是出于军事需要。元统一后,疆域扩大,天下安定,人口增加,陕北由边陲变为内地,原来主要作为军事存在的安定堡,军事功能减弱,行政功能增强,元宪宗二年(1252),升安定堡为安定县,明清沿用。1942年,为纪念西北革命领袖、西北红军创始人、西北革命根据地缔造者谢子长烈士,经陕甘宁边区政府批准,将烈士家乡安定县改名为子长县,县城由安定镇迁至瓦窑堡镇。2019年7月,经国务院批准,撤销子长县,设立县级子长市,由陕西省直辖,延安市代管。

子长市最著名的人文景观是钟山石窟,系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列延安四大石窟之首,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成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其他三处直到前些年才升格为国家文保单位。钟山石窟又名万佛岩、石宫寺,始建于北宋,历经金、元、明、清至今。窟内有大小佛像万余尊,以佛祖释加牟尼的“横三世”为主体,形成三组大型立体石刻,是古代石刻艺术和彩绘艺术的一大珍宝,具有极高的历史、科学、艺术价值。钟山石窟与全国那些著名的石窟相比,规模固然比不上,但名声、地位却相差不大。为什么呢?二十年前我当新闻记者时,曾就此采访过文物专家。他告诉我,我国佛教石窟艺术在隋唐达到高峰后,就慢慢下来了,像敦煌、云冈、龙门那样大规模开凿的石窟基本上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安定钟山石窟这么大小的规模,就显得很突出,足以代表北宋时期石窟艺术的最高成就了。加之钟山石窟雕刻又十分精致,其声名远播也就毫不奇怪了。

陈仓:从资料中看到,你的家乡瓦窑堡被称为“红都瓦窑堡”。请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魏建国:瓦窑堡在陕北是一个著名地方,特别是近现代以来,比安定县城的名声要大得多,历史悠久,人口众多,商业繁华,粮食丰富,燃料方便(柴炭皆多),水土优良(水做酒、做豆腐、煎药、煎茶均好,土是标准黄土,可止血,可治病,可保存瓜果蔬菜),因此,很早就享有“天下堡,瓦窑堡”的美誉。同时,瓦窑堡又因地形险要,地当要冲,两河交汇,三川纵横,依山建城,里外三道城墙,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瓦窑堡,小北京!三道城,无与伦!”南北进兵,谁夺得此地,善于经营,谁即可获得发展或转败为胜。

瓦窑堡现在仅是全国两千多个县治中极普通的一个,只剩下在陕北还有点名气,在全国则藉藉无名了。历史上的瓦窑堡却是名声显赫,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被称为“红都瓦窑堡”。1935年11月10日至1936年6月21日,瓦窑堡是中国革命的中心,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继江西瑞金之后的第二个首都,也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之一,是国内外各派政治势力关注的焦点。中共中央在瓦窑堡期间,制定实施了一系列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方针政策,开展了许多工作,如纠正错误肃反,反对关门主义,领导东征西征,调整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和共产国际接通关系,战胜了张国焘的分裂主义,创办红军大学,恢复中华苏维埃的国家机关……所有这一切,促使中国革命发生了根本转折。在这些工作中,最重要是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瓦窑堡会议,确立了一条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治路线,使中共由被动求生到政治上主动出击,高举抗日大旗,在全国格局中取得了政治上的主动权、话语权。毛泽东说:“没有陕北我们就不得下地。我说陕北是两点,一个是落脚点,一个是出发点。”瓦窑堡是当之无愧地可以同时承受这两点的地方。

历史上,陕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始终是以绥德、米脂为中心的无定河流域,安定及陕北各县甚至延安、榆林都并不显眼。但从1924年起,情况发生了变化。这年秋,共产主义思想首先在绥德师范出现并开始传播,先传到榆林,其次是瓦窑堡,再是延安,然后逐渐到陕北各地。大革命失败后,党的力量在绥德、榆林、延安这三个陕北最主要的城市都遭受重大损失,反而是以安定和瓦窑堡为中心的区域,开始变得突出激进,逐渐成为革命力量最雄厚的地方,瓦窑堡成为土地革命、武装斗争的中心地区,斗争最激烈,武装斗争开展最早,参加者最多,革命最彻底,敌我双方付出的牺牲也最大。到1933年土地革命大爆发,安定成为陕北革命根据地的核心,革命事业蓬勃发展。无论安定县城还是瓦窑堡,都成为红色的热土,英雄的土地,成就了与其漫长而苍白的历史并不相称的政治辉煌,涌现出一大批勇敢的革命者、领导者和战斗骨干。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辉煌军史上,西北红军一共有过五个军的番号,即红26 军、27 军、28 军、29 军、30 军。红26 军只有番号,始终没有设过军长。剩下四个军长中,除过红28军军长是保安人刘志丹外,红27 军军长贺晋年,曾当过红29 军军长的李仲英,既当过红30 军军长又当过政委的阎红彦,清一色都是安定(子长)人,阎红彦和李仲英还都是土生土长的瓦窑堡人。新中国成立后,1955年大授衔,陕西省只有20几名开国将军,子长县就有阎红彦上将和贺晋年、李赤然、高维嵩、贺吉祥、吴习智五位少将,名列全省第一,被称为陕西的“将军县”。其中,阎红彦是整个西北红军中的唯一上将,也是陕西省的三名上将之一。本来,如果按资历、战功、职位等客观条件,贺晋年完全可以授上将,但因为长期与高岗一起工作,高岗问题爆发后,无形中被牵扯进去,军衔被压低,只授了少将,是全军公认的第一少将。贺晋年的胞弟贺吉祥,战功、资历、职位远低于他,1955年也是少将。1988年恢复军衔制时,贺晋年的儿子贺毅,时任武警水电部队一号首长,与李鹏总理、邹家华副总理在莫斯科留学时都是学电力的同学,被授予武警少将。贺晋年一家两代三位少将,在全国也不多见。民国时期,安定县只是个四、五万人口的山区小县,但先后参加人民军队的就有7064 人,有名有姓的烈士就有1149 位,没有留下名姓的更多。子长大地确实是一片英雄的土地。

子长民风素称强悍,英雄辈出,从历史到现在,可谓一脉相承。很早就听过一个民间传说,说子长人是梁山好汉的后代,所以民风强悍,好抱打不平。我原以为是无稽之谈,后来才了解到,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来历,只不过不是北宋末年,没有那么早,而是清末左宗棠平定陕甘回民起义时,将一些投诚或被俘的起义人员,身强力壮者拔去从军,老幼妇孺则安置在瓦窑堡、安定周边。这些经历过残酷战争的幸存者们,无一不是从死人堆里爬滚出来的,性格强悍成为必然。瓦窑堡周边许多村名中带有屯、寨、堡一类字,充分证明了其屯兵驻军的历史。战乱频仍的社会环境,催生了子长民间的尚武精神,人们身上洋溢着强烈的英雄情结,敢于斗争,追求正义,崇尚公平。

根据我的观察与理解,与陕北各县相比,子长人还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就是敢为天下先,不迷信上级,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和独立思考能力,哪怕是中央的政策,只要认为不符合基层实际,也不会无条件执行。这也是自古及今子长的地方官不好当、老百姓不好管的根本原因。最明显的例子是计划生育中的独生子女政策,子长人普遍不接受,认为一个孩子太少太孤,以后一对小夫妇要赡养双方四个老人,很不现实,无力承担。所以,干部职工想方设法生二胎,农村人一心要生个男孩,成为约定俗成的传统,人与人之间哪怕有再激烈的矛盾,如官场争斗,如民间诉讼,其他办法都可以用,唯有二胎问题,绝不能成为争斗的武器。如果谁敢用,大有“全县共诛之”的气势。事实上,也确实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官方对此无可奈何,事实上也只能心照不宣。我的那些在子长工作、生活的同学、朋友,几乎都是两个孩子。三十年后,在人口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的今天,反思子长人集体生二胎的行为,是不是一种集体的超前意识?颇值得研究。

2012年10月5日,魏建国在北京与作家们合影。左起:李西岳、柳建伟、梅斌、何启治、孟伟哉、刘秀文、李晓燕、魏建国、王培元。

陈仓:生活在瓦窑堡这样的红色热土上,从小是不是就能听到很多红色故事?你挑几个特别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吧!

魏建国:在我生命的最初十八年,身边始终弥漫着历史的烟云和革命的氛围,只不过自己年少无知,感觉不到这个强大气场的存在。当我深入了解瓦窑堡的历史,特别是在负责《延安文学》,成为文学界一分子之后,终于明白,对于文学而言,家乡瓦窑堡,实在是文学创作的风水宝地。瓦窑堡的历史太丰富了,出了那么多的历史人物,土生土长的,外地到来的,数不胜数。中国共产党的领袖群体,新中国的缔造者们,都在瓦窑堡留下了他们的身影。瓦窑堡的每一个家族,每一个子民,都参与了那场陕北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革命,创造了高度的政治辉煌,成为许多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的创造者、参与者。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被革命的滔天巨浪裹挟进去了,没有能够置身事外的。这片热土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她的一砖一瓦甚至一草一木,都是这段辉煌历史的见证者。对于作家而言,生长在这里,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在我自己身上,无意中就发生过无数次与重大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交汇的经历,略举一二:

我出生的大杂院,曾经是中央军委的被服厂、鞋袜厂。相邻的一个四合院,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教育部的原址。我小学时的操场,就是1936年刘志丹牺牲后召开追悼会的现场。

我从小的一个玩伴小毛,他父亲是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小个子,我们跟着大人叫“汪小鬼”。后来才知道,他是陕西商洛山阳人,1935年随徐海东的红25 军长征到陕北,后来安置落户到瓦窑堡,是真正的长征老红军、红小鬼,本名叫“汪学贵”。

上小学时,班里一个姓谢的同学,和我上下院住,他父亲谢绍彦是谢子长的亲侄子,与江青是中央党校同班同学。1939年,陕甘宁边区政府请毛主席为谢子长题词,谢绍彦作为家属去见毛主席,在主席窑洞里碰见江青。江青惊讶地问他:你来这里有啥事?谢绍彦年龄小,不懂事,反问江青:你在这里干啥?

我初二时的同桌,是西北红军著名战斗英雄郭立本的外孙女。郭立本堪称西北红军中的头号勇士,双手打枪,张手可打空中飞鸟,徒手可以攀爬城墙,给西北革命中的许多重要领导人如谢子长、刘志丹、贺晋年、赵通儒都当过警卫员,战场上救过王世泰的命,与阎红彦是生死弟兄,参加了西北红军战史上几乎所有的重要战役、战斗,并且每战必先登。打了那么多大仗、恶仗,竟然幸运地活了下来。后来,党中央和中央红军到了陕北,纪律严明,一片开国气象。郭立本自由惯了,受不了共产党的严明纪律,又遇到了一个十分漂亮、贤惠的好女人,娶了回来,守着老婆再不出去了,成了普通老百姓。子孙后代也都是普通人。

我的大舅张志廉,1932年的党员,1934年任区委书记。1935年11月党中央进驻瓦窑堡后,大范围扩红,给区委分来了任务指标,别人都看书记怎么办?大舅头一个报了名,随毛主席参加了东征,随彭德怀参加了西征,历任红一方面军总部通讯连班长,红四方面军4 军政治部保卫部侦察员,八路军129 师司令部侦察组长,陈赓386 旅旅直特派员,太岳区专署公安处长,772 团政治处保卫股长,太岳区五地委社会部长。1949年进西安后,任西北行政委员会公安局政治部处长、副主任兼西北公安干校校长,行政十级。1957年5月病逝,葬于西安烈士陵园。大舅参军一个月多后,母亲才出生。嫡亲兄妹,一生没见上几次面。

母亲的表兄路文昌,西北红军中的著名烈士。1935年底,刘志丹任红28 军军长时,下面有三个团,路文昌是红2 团团长。1936年东征,红28 军从瓦窑堡出发向北,计划从神府过黄河。红2 团路过绥德田庄时,攻打附近的一个寨子,被救援的敌人抄了后路。路文昌命令部队撤退,自己断后。掩护部队撤走后,他又命令身边唯一的警卫员也撤。警卫员不肯,他用手枪指着头骂到:“你给老子撤不撤?不撤,枪毙了你!”警卫员只好含着泪撤了。路文昌和敌人对射许久,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壮烈牺牲后,头颅被敌人割下,在寨子上挂了三天,才被赎回。

这些与我有直接关系的人或事,在瓦窑堡是平常不过的了,但远不是这所古堡的全部。古堡里被载入史册的人和事,实在是数不胜数。

瓦窑堡城南的后桥村,有个叫惠蛮的歪脖子老者,是被国民党杀而未死的幸存者。1935年夏,驻瓦窑堡的国民党84 师500 团,在后桥村一次杀了十七个半老百姓,半个就是惠蛮,脖子上被砍了一刀。家人收尸时,发现还有气息,赶紧抬走,终于抢救过来。这就是子长革命史上著名的“后桥惨案”。

杨国栋,子长市玉家湾镇人,中共陕北特委首任组织部长,代特委书记、代军委书记。1925年榆中闹学潮,杨国栋与刘志丹一起被开除,一起到上海,到广州,考入黄埔4 期,志丹在步兵一团二连,杨国栋在政治大队二队。毕业后,志丹被派回北方,在马鸿逵部工作。杨国栋则分配在北伐军叶挺独立团,当到连党代表兼连长,汀泗桥战役中带头冲锋身负重伤,部队准许返乡退养。经过战争血与火的生死考验后,这位曾经不怕牺牲的革命者彻底输了胆,丧失了战斗意志,再也舍不得拼命了。结果,大浪淘沙,脱离了革命。

与杨国栋一样脱离革命的瓦窑堡人还有营尔斌。营尔斌于1923年从榆中毕业后考入北京大学,学费是安定全县人民在正常负担的赋税以外,每家每户额外多交二升粮,汇总起来折成银钱,供他上北大的。1924年经李大钊介绍入党,曾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1926年由北方局派赴苏联中山大学学习,与蒋经国同学。1931年回国,1932年回瓦窑堡,1934年到西安找省主席邵力子,幻想在教育界找一个职业,结果被送到南京留俄学生招待所自首了,离开了革命。后来,他一直为国民党效力。1947年胡宗南进攻延安,营尔斌随胡部进了延安。蒋介石来延安时,营尔斌作为地方绅士,代表地方父老给蒋介石献了所谓的“万民伞”。1948年当了国民党的“国大”代表。1949年追随蒋家父子跑到了台湾。

不要说这些著名人物,在瓦窑堡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便拉出来一个,外表普普通通,却大都有着不平凡的历史。你看到的那个铁匠,说不定就是周总理的警卫员,救过总理的命。1937年4月,周副主席去西安谈判,在延安南湫沿山遭到土匪袭击,牺牲了很多战士。那个铁匠当时是周副主席的警卫员,背着周恩来,突出了包围圈;街头一个蹒跚行走的小脚老太太,可能是某位省委书记或军长、师长的原配夫人,家庭妇女,因为没念过书,出不了门,一辈子守在老家,默默而终;市场上一位卖菜老农,可能是一位神枪手,抗日战场上打死过很多日本鬼子;一个担水的中年人,可能是当年那个被毛主席抱在怀里逗弄过的大胖小子;县医院老院长白光耀,曾经是白求恩大夫的勤务员,跟随他转战华北抗日前线,亲眼目睹了白求恩大夫病逝的全部过程……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1987年我刚参加工作时,瓦窑堡流传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时,陕北城镇青年的出路,除过考学、招工、招干外,就是当兵服役、退伍安置。一个青年为当兵,他的爷爷,一个毫不起眼的瘦小老头,到北京去找老领导。很快,省军区来人直接把小伙子接走了。人们都很奇怪,后来才知道,爷爷是一位老红军,给一位首长当过警卫员。他去北京找到老首长,首长很高兴,帮他解决了问题。

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这些普通百姓的人生经历,都是极好的小说素材,到了高明的作家手里,足以写出鸿篇巨著。可惜,我自己缺乏文采,无法表达其中的万分之一,只能从事历史资料的挖掘,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挖掘、整理出来,留给后人,不要让这些辉煌的历史,被时代的云烟所湮没。因此,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把业余时间都投入到陕北早期党史的研究之中,挖掘出数百万字的第一手资料,编著出版了《陕北早期党史资料》《民族英雄谢子长》《焦维炽》《史唯然》《瓦窑堡时期中央文献选编》《陕北世事》等党史人物传记和历史资料,在党史学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陈仓:能不能谈谈你的成长经历?你是如何走上文学道路的?

魏建国:前面说了,我是1973年春上学的,在子长县城关公社五七小学,以毛主席“五七”指示而命名。学校和家只有一墙之隔。那时虽然还在“文革”中,但已基本正规了。前三课是“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这些字学会后才是汉语拼音,从“a”“o”“e”开始,不到一个月,学到“zh”“ch”“sh”时,我就成了小老师,被语文老师叫到讲台上,拿着教鞭,领着同学们读拼音了。很快,留级下来的班长下了台,宣布我当了班长。班干部一直当到大学毕业,早早把官当完了。结果,成年后到社会上混,和官场再无缘分。拼音一学完,就开始对着拼音找书看了。从此就对读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保持到到现在。二哥比我高两级,比我们多上一节自习。等他放学回来后我经常翻他的书包,找书。为此没少挨打,但忍不住还是要翻。我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大刀记》,作者郭澄清,“文革”期间出版的浩然之外有限的几部长篇之一,写的是河北从义和团到抗日战争的历史,主人公梁永生,儿子梁小勇,三代人反抗从八国联军到日本鬼子的侵略,是在二年级寒假春节前看完的。小时候家里活多,柴,炭,水,扫院,推磨,压碾子,都要干,看书都是挤时间,为看书没少被大人责骂。二哥家务活比我多,他还没看完,我就看完了,反过来给他讲。三、四年级是求知欲最强的时候,可惜无书可读。只要能找到,什么书都读。大姐是1976年初中毕业,1978年高中毕业,那时尽管课外活动多,不重视文化课,毕竟有课本。我就找她的课本读,数学、物理看不懂,语文、历史、地理能看懂,逮住哪本读哪本,好些课文她们还没学,我就读过了。语文课印象最深的是不知哪一册上有一篇《考场上的反修斗争》,写我国留学生与苏联导师在考场上的交锋,内容是对肖洛霍夫一篇反映卫国战争的作品的理解,具体哪篇没记住,肯定不是《静静的顿河》,应该是《一个人的遭遇》吧。第一次知道“卫国战争”这个词,就是从这里看到的。课文中多次讲到卫国战争付出八百万人的牺牲,这个数字印象极深。后来才知道,二战中苏联的损失远不止八百万,而是两千多万。在大姐的历史课本上,第一次知道了太平天国和洪秀全、陈玉成,对陈玉成印象深,对李秀成、杨秀清印象浅。后来,还在“文革”前的一本中学语文课本上读到《岳飞枪挑小梁王》,选自钱彩的《说岳全传》。那册课本封面与前后几页扯得没有了,看内容应该是高中课本。这是我第一次读到岳飞,《说岳全传》是上初中后买了一套,完整读完的。那册课本上还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这篇我早就看过《水浒全传》了。一个同学的邻居是上海人,姓屠,支援陕北,在子长电厂当工程师。他女儿叫屠绚绚,和我二哥同班,很漂亮,很洋气。他家订有《少年文艺》,我看过不少。1977年后他们回上海了。后来,读到茅盾的《子夜》,里面有一个人物姓屠,马上想到是不是屠工的本家?

1976年十岁,上四年级,发生了很多大事,周总理逝世,天安门事件,唐山大地震,毛主席逝世,粉碎“四人帮”,都记得很清楚,只有朱老总逝世没啥印象。之后,社会就慢慢变了,第一个变化是学制延长,由春季入学改为秋季入学。本来1978年春该小学毕业了,多念了一个学期,秋季毕业。

小学五年半,乱七八糟读了些没名堂的书,因为没有书可读,时代的局限,耽搁了。真正的经典只读过一部《水浒全传》,120 回本,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还是“四人帮”搞“评《水浒》,批宋江”,当反面教材出版的,简化字,横排本。是在1975年夏三年级的暑假期间。一位同学的爷爷是土地革命时期的老红军,退休了,家里有一套。我常到他家玩,逮住就看。老人被我感动,同意让我拿回家看。那真是废寝忘食,很快就把三本都看完了。一开始还想要批判,看到最后一回,吴用和花荣在宋江、李逵坟前自缢,不由地哭了。那时记忆力好,一遍过去,主要人物、故事情节都能记住。最喜欢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大闹野猪林,抑强扶弱,仗义执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次是武松、李逵,对林冲谈不上喜欢,宋江以下没感觉。试想,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就是看红火热闹,哪知道林冲才是最经典的文学形象?直到上大学后才为林冲浩叹。现在回头来看,《水浒传》对我的影响,更多是体现在性格塑造上。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我的性格被鲁智深、李逵塑造了很大的成份,抑强扶弱,抱打不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仗义执言,深入骨髓,以至走上社会到处碰壁,虽然有时不得不迎合,但内心依旧棱角分明,不愿低头。

1978年秋上初中,还在原来的学校,改办成初中,叫城关中学,我们是该校第二届中学生,第一届三年制初中和三年制高中。1978年后拨乱反正,形势越来越好,书多了,不再愁没书看,许多经典都出版了。初中三年读得书最多最杂,古代,现代,当代,读了不少。《三国演义》是初一读的,线装书,绣像本,第一幅图是张角,最后一幅貂蝉。繁体字,竖排,很多字不认识,繁体字“备”不认识,靠“蒙”。最喜欢常山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夺得青釭宝剑,看了无数遍。专门搞了一个笔记本,摘录,就叫“青釭”。《红楼梦》《西游记》《封神演义》《说岳全传》《说唐》《儒林外史》《镜花缘》《三侠五义》都是省吃俭用买来,读完。《三言二拍》《今古传奇》能读懂,《聊斋志异》读的白话本。新中国十七年文学基本都读了,三红一创等,最喜欢打仗的书,《敌后武工队》《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梁斌的三部曲先读到的是《播火记》,小学时读的,还以为贾湘农是主人公。后来读到《红旗谱》,才知道主人公是朱老忠。初二时因阑尾炎住院一周,逮到一本当时正在流行的张扬《第二次握手》,大约30 万字,一夜没睡就看完了,同病房的一个大人感到不可思议。但外国文学读得很少,只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倒是无意中看了一些外国文学连环画,如《茶花女》《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等。

1981年秋上高中,就很正规了。子长中学是延安地区重点中学,全地区排名第二,仅次于延安中学,1943年由陕甘宁边区政府创办。我们这届六个班,按成绩划了一、二两个重点班,我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肖戈,陕师大中文系毕业,要求同学们记日记。我是课代表,自然要带头,坚持下来了。后来,大概全年级也只有我坚持最长,十年,共记了三十本,约300 余万字,到1991年结婚后才停了。二十年后的2010年,负责《延安文学》后,又开始记日记,已经记到第二十册了。

高一还有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订阅山西师范学院刚刚创办的《语文报》,受益匪浅,印象深刻的事至少有两件:一是《语文报》介绍了万国邮政联盟主办的“国际少年书信比赛”,新疆伊犁一名女生赵爽获得第一名,是中国人在国际上拿到的第一个写作金奖,其获奖作品“一个邮递员的一天”,发表在《语文报》上,导致我对文学的兴趣瞬间增大。赵爽和我们同一级,1984年高考,好像考了南京大学,后来出国,再没有听说。后来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创新作文大赛”等,或多或少都受过赵爽获奖的启发,涌现出一批文学天赋过人的学生,真正走上了文学道路,代表人物是邱华栋。二是有一期《语文报》上介绍全国的中学生文学社团,有苏州中学的“沧浪文学社”,这成为促使我创办文学社的诱因之一。

子长中学有一个图书室,可以借阅。但课程负担重了,没时间看大部头,只完整读完一部《基督山伯爵》和《少年维特之烦恼》等有限几本,断断续续读了《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九三年》等,列入计划的《约翰•克里斯多夫》始终没时间读,直到2017年那次发狠补课,一年读了一百余部外国经典文学名著,才补上了这课。《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等还是一直看,八十年代有影响的中短篇小说大都读过,当代作家也都了解,王蒙、刘绍棠、刘心武、蒋子龙、从维熙、李存葆、孔捷生、史铁生……陕西作家路遥、陈忠实、贾平凹更是关注对象,追着作品看。

2015年7月7日,魏建国(右)与著名作家刘庆邦合影。

高二分文理科,是我人生第一次面临选择。那时虽然爱读书爱文学,但心里依然做着从军梦。一个表兄在西安空军工程学院工作,我专门给他写信咨询,了解到考军校要符合入伍条件,主要招理科,文科很少,像他们学校只有外语系招文科。那时我已经戴上眼镜了,外语又是最弱的一门课,这才彻底死了从军的心,决定学文科。

到文科班后,本来还想当语文课代表,或历史课代表,没想到班主任乱点鸳鸯谱,让我当了地理课代表。这下好了,地理也得好好学。从此学会了读地图、用地图,受益至今。到文科班不久,1982年10月中旬,某期《语文报》介绍了苏州中学沧浪文学社,于是产生了办文学社的念头。那段时间,正好买到一本《青春诗选》,里面有普希金的名作《十月十九日》。普希金的中学是在皇村中学上的,十月十九日是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普希金在西伯利亚流放期间,皇村中学一位同学特意来看望,他写下了这首歌颂同学友谊的长诗。那时,马上就到10月19日了,也不懂俄历与公历是不同的。我把想法告诉了最要好的几个同学,大家一致赞成。1982年10月19日,子长中学历史上第一个文学社——野草文学社,正式成立,共七个人,出版了油印四开小报《野草》,双周刊。此举让我们受到了尊重,增进了友谊。后来读到刘绍棠怀念鲁迅的一篇文章,才知道10月19日本来就是文学史上的一个纪念日——1936年10月19日,伟大的鲁迅先生逝世。后来,每年这一天,文学界都要纪念先生,逐渐演变成一个专属于文学的节日。我们的《野草》问世,竟然也在这个日子,颇有霍去病用兵“暗与兵法合”的况味,可能也是一种天意吧!文学社坚持了整整一年,《野草》出版了20 期。1983年上高三,要面对高考,把《野草》交给了七个学弟学妹。他们又办了一年,交不下去了,才结束了《野草》。

高中期间有一个意外收获。1981年,二哥考上了延安大学中文系,对我影响很大。我的学习自小比他好得多,他能考上延大,我怎么也在延安大学之上吧,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想来真是盲目自负。因为二哥的原因,我在高中和大学期间,读了不少大学中文系本科的教材。因为自己的专业是历史,所以读中文系教材时,对中外文学史特别感兴趣,游国恩的《中国古代文学史》,唐弢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都认真读过,有的还结合着读了作品。我在高中阶段学到的文学知识,实际上远远超出了中学范围。同时还读了不少作品,如《西方现代派文学作品选》《中国古典十大悲剧集》《中国古典十大喜剧集》等。

1984年高考,如果按正常情况报考中文,很有可能会走文学创作的路子。阴差阳错,后来被录取到历史系,学得还不错,完全钻进去了。史学与文学是两个体系,要求完全不同。文学需要想象力,不受拘束放开飞;史学要求“无一字无出处,无一语无来历”,扼杀想象力。历史越熟悉,越无法创作,生怕有硬伤,自己被绑死了。文学只是载体,并不体现本质,重在表达,是翅膀,其价值在于传播,所谓“言之无文,传之不远”是也。而史学则是揭示人类社会的本质属性,注定要深邃。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三国演义》和《三国志》。终于,我逐渐和文学创作断了缘分,好在文学阅读的习惯始终保持着。

1987年大学毕业后,在基层中学教书,一直没有放下书,读了不少外国经典,主要是《静静的顿河》《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以及托尔斯泰的主要作品。那时,内心还是不甘心平庸,一直在努力,在拼搏,先后在15 个单位尝试过不同的工作,当教师,经商,坐办公室,当了十年新闻记者,2006年正式调进《延安文学》编辑部,终于找到了最喜欢也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当了编辑、副主编到社长兼主编。编刊物之余,个人主要是写人物传,陕北党史人物,出版了几本书。虽然纯文学创作搞不成了,当个文学编辑还是可以的,为他人做嫁衣裳也是文学工作,也在为文学事业做贡献。爱好文学,不一定就要去创作,阅读和编辑,也是爱好的一种方式。阅读带给人的愉悦感觉,一点不亚于创作带来的愉悦感觉。而作为编辑,看到自己编发的作品被读者认可喜爱,也是一种享受。编刊过程中,我从文化视角关注文学,扶持作者,不是单一地就文学而文学。主持《延安文学》十二年来,树立起了自己的杂志风格,有了自己的办刊标准。

这些年,知道自己阅读经典少,一直在补课,读外国文学名著,目标是二百部经典名著。2017年最努力,读了近一百部,加上以前读的,现在已读了大约一百五六十部,苏俄、法国、美国、日本等的经典文学作品基本过了一遍,英国文学把莎士比亚的读过了,其他的还没读完。二百部的目标,不愁完不成。现在读书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盲目,不乱看了,选择性极强,读得都是公认的经典作品。终于明白,哪怕是获过诺贝尔奖的作品,真正流传下来的其实也就是很有限的那几部,大部分也被淘汰了。时间最公正,最严厉。

陈仓:2015年夏咱们在鲁迅文学院学习时,我记得在中国作协副主席、报告文学作家何建明老师的课堂上,师生互动时你谈到手头正有一部书稿,是从档案馆中挖到的,写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作者是陕北一位老革命,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的,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当时大家听你说这个情况的时候,都是非常激动的。后来情况怎样?

魏建国:这部书稿叫《陕北各县早期党史资料》,作者赵通儒就是瓦窑堡人,是20 世纪50年代撰写的党史资料,主要记述了1924年秋陕北建党到1935年秋党中央到达陕北这一时期的史实,记录了陕北早期共产党人的奋斗历程,对陕北乃至整个西北革命史、党史研究及有关人物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我是2007年1月从陕西省档案馆发现的,整理出来后,2011年到2012年在《延安文学》上连载了两年,共12 期,发表后反响强烈,好评如潮,全国各地各界人士都是赞叹不已,没有听到一句非议的话,全部是赞叹、欣赏与迫不及待地要看下文。原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王巨才看到后,当即和我联系,鼓励我一定要把好事办好,尽快出单行本。鲁迅文学奖得主吴克敬不止一次当面对我说,他拿到《延安文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读连载,并一直问啥时出单行本?复旦大学政治学博士贺永泰在学校图书馆看到《延安文学》的连载后,专程来杂志社与我们面对面交流……2013年,我把书稿送到中共党史出版社。2015年鲁院学习时,党史出版社还没有审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等党史出版社,走学术路子?还是另找出版社,走市场路子,影响更大?我当时给同学们讲的,就是这个意思。何老师听我说完后,笑着说,怎么不找你同桌?先让他看。我的同桌是作家出版社的名编郑建华,他编的一本书成为全国畅销书,印量到千万册,码洋过亿。建华兄通读书稿后,认为专业性太强,走市场不合适,建议还是走学术路子。这样,我才下了决心,和党史出版社签了出版合同。直到2018年11月,书名去掉“各县”两字,改为《陕北早期党史资料》,由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发行。

《陕北早期党史资料》共25 篇文章,约22 万字,主要内容为陕北社会状况、党在陕北的诞生和发展、陕北特委早期主要活动和党史重要人物等四个方面。作者作为革命亲历者,真实记录了清末民初的陕北社会现状,记述了中国共产党在陕北诞生、发展、壮大的完整历史过程,初步揭示了陕北成为中国革命硕果仅存的根据地的原因。全书提及真实人物600 余人,许多濒临失传或已告失传的人物也载入书中,其中党史著名人物就有李子洲、王懋廷、谢子长、刘志丹、杜斌丞、呼震东、杨明轩、焦维炽等逾百人。此外,我撰写了前言、后记及作者简介约4 万字,并配发了215 幅历史照片,部分照片为首次公开发表。这本书一出版,当月就被北京权威的“长安街读书会”推荐为干部学习新书书单,并且名列第二。这个榜单的第一本书是清华大学胡鞍钢教授的新著《我与改革开放同行》,第三本是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的新作《中国道路与新城镇化》,列入榜单还有博尔赫斯、温铁军等的著作。由此可见,这本书在学术界的影响。

陈仓:据我了解,2012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就出版了你编著的党史人物传记《焦维炽》。在当时,作家写党史人物的并不多见,焦维炽这个人物也并不广为人知。就像你自己在该书《后记》中说的,这是一本不合时宜的冷门的书。你为什么要编写这本书?

魏建国:子长县出了为数众多的杰出人物,如谢子长、阎红彦、贺晋年、赵通儒等。他们的存在,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了陕北的地域,具备了全国意义。他们为中国革命所作出的突出贡献,不仅对西北革命,对中国革命,也有重大意义。在这些人物中,焦维炽是一个十分突出的代表。他是中共党史上一名著名烈士,1910年生。1924年秋考入榆林中学,1925年与刘志丹等同时入团、转党,是陕北最早的党团员之一。1926年秋转学到延安省立四中。1927年春延安团地委成立后,任第一任书记。大革命失败后,任共青团陕北特委书记。1929年初赴西安参加省委,历任团省委代理书记、中共陕西省委委员、组织部长兼秘书长等要职,是土地革命时期陕西党团省委主要领导人之一。1932年2月,到陕甘游击队任队委会常委兼警卫大队政委,是陕甘游击队中主要的政治负责人。1932年5月,焦维炽和谢子长领导了靖远起义。起义失败后,焦维炽回到省委,起草了向党中央汇报起义经过的报告,后被派到蒲城组织暴动,于1932年8月8日发动了蒲城永丰、晋王起义,不幸失败被捕,坚贞不屈,被敌人剜掉眼睛,割掉舌头,最后惨遭枪杀,壮烈牺牲。

焦维炽自小聪明过人,被称为“神童”,参加革命后,党内地位很高,革命意志坚定,理论水平很高,是省委成员中唯一可以和素负善辩之名的省委书记杜衡辩论的领导人。最感人的是他牺牲之壮烈,堪称西北党内第一。他牺牲的经过,即使在文学作品中也极为罕见。我们无法想象,一个血肉之躯,忍受痛苦的能力到底能达到怎样的程度?焦维炽在眼睛被剜、舌头被割、眉毛被拔的酷刑下,忍受着我们难以想象的痛苦,从容面对死亡,至死没有任何口供,包括名字都没有告诉敌人。敌人始终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直到全国解放后,凶手才知道当年被他们虐杀的是共产党的省委领导人。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由于牺牲过早,知者不多。即使在烈士家乡,也知者甚少。因此,我决定把焦维炽作为写作对象。经过努力,终于在2009年夏完成了30 万字的《焦维炽》一书,交付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于党史人物类图书审查严格,尤其涉及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文字,必须由中央相关部门审读把关。书中有一篇三四百字的文章,是从习仲勋回忆录中摘录的涉及焦维炽的文字,书稿因此被送到北京,一审就是好几年,直到2012年才公开出版。当年5月29日,《求是》杂志社资深编辑陈金霞,读了这本书后,产生了强烈共鸣,当即给我写信,感慨万端地说:

2015年7月30日,魏建国(右)与著名作家邱华栋合影。

魏总编:

拜读您的大作《焦维炽》一书《后记:刺破夜空的流星与不合时宜的文字》后,心生感慨。最让我心有戚戚焉的是您论当下对中国革命的否定的那一段充满忧虑和良知的文字。

是的,人们对当下的焦虑已经远远胜过对过往的回溯。精神的高地已经荒芜许久了。在这个财富分化、缺乏公平博弈的社会,大多数人政治上没有话语权,经济上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他们如此卑微地生活,辗转在社会底层,他们也确乎茫然很久了。

当下的焦虑折射出的是阶层固化的事实,是既得利益集团的嚣张。这既得利益集团中不乏当年革命先烈的后代,这就是您说的“历史的吊诡之处”。难道社会主义的中国依然不能逃脱中国历史的怪圈吗?这或许不是我们能解答的。但正像您说的,“舆论阵地的占领者难辞其咎”。我们不能因为今天的社会问题而否定当年先烈的热血付出,我们不能因为社会的集体冷漠而放弃舆论引导。

也许我们的思想和追求不合时宜,但我们无法放弃信仰。

我们需要让更多的人了解焦维炽这样革命先烈的英雄事迹,我们需要像您这样甘守寂寞为先烈立传扬名的作家。我景仰您。

一切的辛劳,将随新作的问世而远去。一切的思绪,将随岁月的悠长而沉淀。

聊聊数言,共勉!

求是杂志社 陈金霞 敬上

《焦维炽》出版后,获得了2012年度陕西省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研究会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和2013年度延安市政府文艺精品奖。

陈仓:你的新书《史唯然》现在出版了吗?进展如何?

魏建国:史唯然也是安定人,并且是安定县城里的世家大户,1902年生。就读安定县第一高小时,就与高年级同学谢子长来往甚密。1921年春考入榆林中学,比谢子长低一级,比刘志丹高一级,与曹力如同桌,都是学生中的活跃分子,积极参加了学生运动和社会活动。1925年春,经谢子长、李象九介绍,史唯然加入中国共产党,任中共瓦窑堡军队特别支部书记。1927年春,史唯然在西安中山军事政治学校学习,党内任一大队党支部书记,介绍本大队学员高岗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7年10月参加清涧起义,任营副、军委委员、西北工农革命军游击第一支队第二大队长。起义失败后投身兵运活动,历任中共陕西省委交通,中共陕南特委军委,中共上海中央局交通。1935年在上海被捕,后押至南京首都反省院。1937年抗战爆发后经周恩来、叶剑英保释出狱,历任八路军南京办事处副官,武汉办事处招待所主任、副官长,重庆办事处总务科科长,西安办事处会计科科长、总务科科长、副主任。1942年回延安,历任陕甘宁边区政府总务处副处长,中共中央西北局行政处处长,西北贸易公司、西北农民银行监委兼政治处主任,边区政府工商厅第一副厅长,甘肃行署财委副主任、工商处处长,西北军政委员会贸易部副部长,西北合作总社副主任等职。1951年负责组建了民主建国会西安分会。1953年因病休养,1955年8月在北京病逝,追悼会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习仲勋、马明方、程子华、马文瑞、白如冰、喻杰、王子宜、常黎夫、范子文、谭生彬等参加,阎揆要致悼词,遗体安葬八宝山革命公墓,中组部写了墓志,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史唯然为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勤勤恳恳,三十年如一日,奋斗终生。他的工作领域涉及陕北建党、武装斗争、秘密工作、统一战线、总务后勤、财政金融、供销合作等诸多方面,活动范围分布在西北、华北、华东、中南、西南的广大地区。史唯然是陕北最早的共产党员之一,党在西北地区旧军队政治工作的开拓者之一,也是西北干部中第一名由党中央在全党范围内使用的干部,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陕北人民的优秀儿子。

《史唯然》一书由传记、日记、文稿、文献、回忆、附录六辑构成,共53.4 万字,原中国作协党组副书记、中国散文学会会长王巨才同志作序,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其中约10 万字的《史唯然传》是我撰写的。全书价值最大部分是日记,共四个年头,约10 万字,其中1944年7月1日至1945年12月31日这一年半为逐日而记,一天不落;1948、1949年的日记则不完整,断续,零散。这些日记,记录了当时国内外发生的重大事件,党政军领导人的一些重要活动,机关干部的学习、工作、劳动和生活状况,以及边区军民的精神面貌等。日记都是原始手稿,是真正的第一手史料,具有不可估量的史料价值。这本书已经在今年七一前出版了,作为建党一百周年的献礼,并于7月27日召开了出版座谈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得到了学术界的高度评价,也受到了读者们的欢迎。

陈仓:《延安文学》1979年创刊。延安做为革命老区,以前有没有文学阵地?杂志在改革开放的时候创刊,这中间有什么契机吗?

魏建国:延安以前没有文学阵地。1979年前后,正是文学期刊复刊的一个高峰期,文学环境的变迁使得文学领域也发出了解放思想的声音。《延安文学》创刊于1979年,原名《山丹丹》,双月刊,64页,第5 期增到80 页。1980年更名为《延安文学》。1987年面向国内外公开发行。2000年扩版,由80 页扩到240 页。创刊至今,已经走过了43 个年头,始终扎根泥土,关注现实,发表了陕北几乎所有文学爱好者的处女作或代表作,曾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为繁荣陕北、陕西乃至新时期的中国文学事业,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陈仓:《延安文学》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前辈们当初的办刊理念和定位,以及栏目设置、品牌活动(包括文学奖),哪些是延续下来的?哪些是不断发展出来的?

魏建国:由于受社会思潮、文学观念、个人风格的影响,《延安文学》的办刊理念和定位,在不同时期可能各有侧重或不同,但历任主编及编辑们对这块来之不易的文学阵地的呵护坚守,都是呕心沥血、不遗余力的。从创刊至今一直保持的栏目主要有“小说工场”“西部散文”“诗读本”“北方评论”“企鹅岛思想文化随笔”等。

2010年3月我参与编辑业务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延安文学》最吸引读者的究竟是什么?是“文学”还是“延安”?如果只是“文学”,他们大可以去订《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等,《延安文学》肯定要受到冷落。我想,读者与其说是冲着“文学”,不如说更多是冲着“延安”来的。那么,“延安”到底有什么?我认为无非是两个:一个是红色文化,党中央毛主席在延安十三年的辉煌历史;一个是陕北民间文化,民歌、信天游、陕北说书、安塞腰鼓、陕北秧歌等。因此,我们在继续办好传统的小说、散文、诗歌等栏目的同时,新开辟了“红色记忆”和“人文陕北”两个特色栏目。

“红色记忆”栏目一直由我主持,以“人无我有”的资源优势,重在发表陕北红色革命题材的文史作品,尤其是连载的赵通儒回忆录《陕北早期党史资料》发表后引起了巨大反响。经过十二年的努力,“红色记忆”已成为《延安文学》的一个品牌,在全国文学期刊中独树一帜,成为一种现象级表现,成为全国文学期刊中的品牌栏目。2016年全国文学报刊联盟年会上,《延安文学》与《人民文学》《当代》《收获》《十月》等分在同一小组。小组讨论时,主持会议的《北京文学》月刊社社长杨晓升老师,盛赞《延安文学》立足资源优势,拓宽办刊思路,开辟“红色记忆”栏目,在千刊一面的大环境下,办出了特色,产生了影响。今天,舆论环境已发生了根本变化,在建党一百周年的背景下,学习党史,宣传党史,成为各个舆论阵地最重要的工作,全国上下,全党内外,一致行动,掀起了学习党史的热潮。而早在十二年前,我们就开始了这项工作,开辟栏目,宣传党史,无疑走在了全国文学期刊界的最前列,具有很强的超前意识。

“人文陕北”栏目则重在刊发陕北历史、民间艺术、北京知青等方面的内容。这个栏目为整理和保护陕北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发挥了很大作用。“人文陕北”栏目首先立足于本土作家的培养,挖掘本土文化和文学“资源”,尤其对本土有写作潜力的年轻作家给予极大的支持;此外对外来人书写这一片区域题材的支持,尤其是对知青题材的挖掘,重点关注北京知青题材,发表了相关的一系列创作,具有一定的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

为了打造《延安文学》的品牌形象,我们还于2012年设立了“延安文学奖”,分中篇小说、短篇小说、诗歌、散文、评论、随笔、报告文学、特别奖等八个类别,三年一评。为了保证评奖的纯粹和公平公正,我们不设奖金,只颁发荣誉证书。至今已评选了四届。评选出的获奖作品大多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刊转载,有的被收入各种年度选本,可以说代表了《延安文学》刊发作品的最高水平。《文艺报》《陕西日报》《西安晚报》等省内外媒体,都在醒目位置予以报道,认为“延安文学奖”是一个真正的纯粹、干净、以质取胜的纯文学奖。

陈仓:听陕西文学界的朋友讲,你担任延安文学杂志社社长、《延安文学》主编不久,就编了一套《延安文学200 期作品选》,五卷,洋洋洒洒三百余万言,把《延安文学》创刊以来的优秀作品都收进去了,堪称一部真正的“陕北文学史”。请你谈谈这个情况吧。

魏建国:2012年,《延安文学》将出刊至200 期。一份纯文学期刊竟然在贫瘠的陕北生存了33年,这不能不说是奇迹。只有阶段性地总结,才会有延续和生存、辉煌下去的可能。因此,我产生了编一套《延安文学》纪念丛书的想法。

创刊以来,上万名的作者超过五千万的文字,对一个人来说,即使匆匆一览都难以承受,更别说要在这浩如烟海的文字之中精心挑选了。在我和同仁们的努力下,最终300 万字的文学作品被挑选了出来,其中我亲自看过的文字不少于三四千万。这绝对是难以想象的一件大工程,如果没有惊人的毅力和全身心地投入,肯定完不成。这套丛书最终在一年内得以完成,为此,我付出的代价直接表现为视力严重下降,右眼由500 度上升到650 度,左眼由450 度上升到575 度。 这套丛书是《延安文学》33年办刊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现,毫不夸张地讲,可称为陕北文学的史册,几乎收录了所有陕北作家的作品,代表和体现了真正的陕北,是陕北文学记忆的见证。我坚信这套丛书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它不是漂在喧嚣层面上的浮华,而是积淀下来的厚重和真实。我在“后记”中说:“文学是需要沉淀与过滤的。一定范围内的年度选本与一定时期内的选本有着本质区别,前者是为文学史提供素材,后者本身就是历史。”

任何一种形式的文学选本,都反映了编者的思想认识水平,体现了他对时代与社会的理解和认识。这套丛书也不例外。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生动繁复、汹涌澎湃的时代。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我们就完成了从物资匮乏到产品过剩的飞跃,在经济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在世界经济史上极为罕见。但是,如果从文化层面理智地反思这一过程,从精神高度冷静地审视这一结果,我们无法不产生深深地忧虑:以道德沦丧、环境破坏为代价的工业化道路是否理智?以农村不可遏止的消亡换取城市永无止境地拓展,对于拥有13 亿庞大人口基数的中国而言,到底是上帝的福音还是魔鬼的召唤?以乡土社会日以复加的凋敝为代价的现代化发展道路是否还能够畅通无阻,高歌猛进?以牺牲公平为代价换取的效率至上,让改革的巨大成果被极少数既得利益者过多地占用,因此让绝大多数民众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失衡,对于未来中国到底蕴含着多少不确定因素?……我们欣逢盛世,盛世需要危言。这种深切的忧患意识,成为我们编选这套丛书的指导思想。

陈仓:《延安文学》最大的优势就是红色文学基因。你们在这方面有没有特色栏目?

魏建国:我是2006年春进入延安文学编辑部任副主编,负责总务、后勤等服务性工作,没有介入具体编辑业务。2010年第3 期开始参与编辑工作后,建议立足延安红色资源丰富的实际,开办一个新栏目,拓展杂志的发展方向,扩大影响范围。这个建议,得到了主持工作的史小溪老师的全力支持,由我主持的《红色记忆》栏目顺利开办。经过十二年的努力,《红色记忆》已成为《延安文学》一个最重要的品牌。

陈仓:作为天然具有强烈的红色基因的《延安文学》,你们有没有举办过相关的品牌活动?

魏建国:主要是策划出版了两个专号:2015年和2016年,为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和长征胜利80 周年,我们分别出版了《延安文学》“纪念抗战胜利70 周年”专号和“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专号。

这两个专号顺时应势,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国内多家媒体或转载出版消息,或刊发专号文章。其中“长征专号”中《长征路上的国家银行》一文,引起中央电视台的关注,派出一个摄制组专程来延安,通过我们联系到了作者,进行了专访。2016年9月30日,《陕西日报》开辟6 个整版纪念长征胜利,其中4 个整版出自《延安文学》纪念专号,转载了专号中的《参加长征的陕西人》《长征战役中的西北红军》《长征路上的外国人》《长征:突破一切》等4 篇原创作品。2016年10月21,《西安晚报》又以两个整版转载了专号中的《参加长征的陕西人》。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柏峰认为,“《延安文学》的长征纪念专号选材精当,内容丰富,史料详实,图文并茂,堪称一部完备的长征简史。”

此外,还有许多读者或致电,或登门,或托熟人,或给编辑部留言,纷纷求购索赠,对专号赞誉有加。新华社陕西分社社长刘书云专门向延安市委宣传部打电话,了解专号情况。陕西省政协《各界》杂志主编远村将专号目录发到微信朋友圈后,引起热烈反响。参加过长征的陕西人、1943年牺牲的烈士袁鸿化的后人,从专号中看到介绍烈士的文字后,非常激动,苦于无法和杂志社联系,遂给延安市委宣传部写信,才与杂志社取得了联系。类似的事例不胜枚举。

陈仓:今年是建党100 周年,你们有没有什么主题策划?你认为红色文学创作和现实的关系是什么?如何才能与时代结合?

魏建国:我们打算再编一期“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100 周年”专号,和以前编过的“抗战”“长征”两个纪念专号,形成一个系列或者说传统。这个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我觉得“红色文学创作”与“党史研究”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文学创作追求文采的华美、想象的驰骋、才思的飞扬;而历史研究下得是则考据功夫,严谨谨慎,去伪存真,“无一事无出处,无一字无来历”。但二者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就是要以真实的历史为依据。红色文学创作,首先要把握好正确的历史观、价值观,守好意识形态关,随意解构历史,调侃崇高,低俗媚俗,玩弄历史虚无主义,这样的作品,一定要受到历史的审判和嘲弄。其次,红色文学虽然写的是历史,一定要关照现实,烛照心灵,起到知古鉴今、资政育人的作用。再就是在文学技巧和表现手法上,一定要“历史元素,现代表达”,根植中国共产党百年辉煌的历史这块土壤,不断探索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当代社会相协调的新的表现方法和艺术语言,实现文学的不断创新发展。

陈仓:《延安文学》虽然地处一隅,经过多年努力,也产生过许多具有全国影响的作品,最突出的莫过于获过鲁迅文学奖。你能介绍一下这篇获奖作品的前前后后吗?

魏建国:延安虽然地处一隅,但经过几代《延安文学》人的努力,推出了不少有影响的作品,使《延安文学》在全国文学期刊界逐渐树立了形象,拥有了立足之地。《手铐上的蓝花花》原载于《延安文学》2007年第6 期,是吴克敬“陕北系列”中篇小说之一,是作者在《西安晚报》工作时,采访了一位女犯人,根据她的故事写出的。2010年10月,吴克敬获鲁奖的时候,我刚接手延安文学杂志社的工作。《延安文学》成为全国地市级刊物中第一个获得鲁迅文学奖的期刊,让我们感到很振奋也很意外,及时请责任编辑之一的成路对吴克敬作了专访,并在2010年第6 期上作了一个吴克敬作品专辑给予积极推广。

陈仓:《延安文学》是当地作家走上文坛的重要通道。请你结合具体事例,讲一讲你们在推出当地作家和发现文学新人方面采取了哪些措施?

魏建国:我们的稿源主要来自当地和全国的基层文学爱好者,和“都市学院派”作家相比,虽然在写作技巧和水平上还很不成熟,但是他们拥有深厚的生活经历。经过我们编辑的反复修改认真校对,发表出来的作品不但没有降低刊物质量,反而因其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具体感人的艺术形象,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在编刊过程中,我们设置了“朔方星空”“陕北青年诗人作品选”“大学校园诗选”等栏目,尽量优先发表陕北本土作者的作品和文学新人新作。凡是陕北作者的稿子,不管能不能发表,哪怕是第一次投稿的中学生,我都要亲自过目,对本地文学队伍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2013年5月,我们组织召开“《延安文学》第一届青年作家创作研讨会”,请已进入全国文学视野的我市优秀作家介绍了读书写作经验,40 名青年作家参加了座谈。这是自1986年以来,延安文学界规模最大、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青年作家创作促进会。2014年初,我们还专程去北京,向中国作协的领导和文学界的前辈们,郑重推荐了一批已具备走向全国实力的陕北青年作家。这一无私之举,令陕西在京的文学前辈与中国作协的领导深受感动。我们不仅注重扶持当地作家,也注重推广全国作家,二者有所侧重但又一视同仁,只要作品好,我们就推广。

我们看重现实主义作品,一直坚守现实主义风格,关注底层人物命运,多刊发反映百姓疾苦的作品。对于那些小资小我、炫富摆阔、搜奇猎艳、胡编乱造、杯水风波、故弄玄虚、调侃崇高、颠覆历史、藐视读者、不可一世的作品,坚决予以批评、拒绝和抵制。因此,选稿的时候,坚持“人民性、思想性、艺术性”的标准,以“注重质量、不惟名家、不薄新人”的原则,以“接地气、重写实、有暖意”的情怀,在“千刊一面”的文学环境中,形成了独有的特色和品牌。

陈仓:现在比较有名的作家,似乎总想上大刊名刊,因为不仅影响大,而且稿费也高。您在约名家稿件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不愉快或者很感动的事?

魏建国:我们很少向名家约稿。一是因为经费有限,稿酬标准较发达地区低得多;二则即使名家愿意赐稿,也很少会把最好的作品交给我们这样的基层刊物。与其发表名家庸作,不如关注文学新人。编辑本质上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的做法是多做雪中送炭的事,少做锦上添花的活。只有这样,文学事业才能永葆活力,文化文脉才能薪火相传。

陈仓:你和前几任主编都有哪些交往?这些前辈在为人为文方面,应该有很多令人敬仰的故事值得我们学习的吧?

魏建国:我是2006年进入延安文学杂志社的。那时曹谷溪主编已经退休。曹老是《延安文学》的创始人之一,《延安文学》是在他和其他编辑前辈的努力下,由内部刊物办成国内外公开发行、由5 印张扩版为15 印张的大型文学期刊,从而奠定了《延安文学》成为陕西文学重镇的地位。在半个多世纪里,曹老为了钟爱的文学事业,为了陕北文艺的繁荣和文学队伍的培养,可以说夙兴夜寐,不遗余力。他退休以后,并没有像其他干部一样清闲下来,他的家俨然成了一个办公场所,甚至比一个单位还忙。他为一个个登门求访的文学新人悉心指导,并撰写序文或推荐文章;他还担任《路遥研究》主编,自筹经费保证刊物的连续出版;他还先后主持编纂了《绥德文库》《志丹书库》《延川文典》《宝塔文典》等系列大型丛书,为研究陕北文化提供了丰富的宝藏。

阎安主编,是我进社时的主编,但我俩作为子长老乡,早在我上中学、他读大学时就已相识。1987年,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我,和阎安师兄共同创办了一所私立学校。据我所知,那是1949年以来陕北第一所私立学校。这所学校仅仅存在了半个月就夭折了,原因自然只有一个——超前。阎安任主编后,紧跟新世纪以来的文学发展潮流,以诗性读本、艺术大刊的办刊胸襟,使得《延安文学》逐渐挣脱浓重的泥土气息的束缚,从而变得新潮、现代、先锋,面貌焕然一新。他继续加强了同国内文学期刊界和文学同仁的交流,并以其出色的诗人才华,使得《延安文学》在业界的影响愈加瞩目。尤其是他任主编期间,《延安文学》刊发了吴克敬的中篇小说《手铐上的蓝花花》,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紧随《人民文学》《收获》等名刊大刊之后,成为鲁迅文学奖设立以来第一个荣获该奖的地市级刊物,从而使《延安文学》跻身国内一流文学期刊行列。

我是从史小溪老师手里接过《延安文学》的。史小溪老师从上世纪80年代就担任《延安文学》副主编,到2010年退休前主持《延安文学》工作,二十多年里,他以慧眼识珠的敬业品质,和诗性独立的艺术追求,不仅发掘培养了大批散文作家,还创作了以《黄河万古奔流》《陕北八月天》等一批脍炙人口的散文佳作。史小溪老师为人为文都干净纯粹,是西部散文的旗帜性人物。“西部散文”无论是作为一个散文流派,还是作为《延安文学》的一个品牌栏目,史老师的贡献都是功不可没。他到龄退休后,杂志社开始独立设置,我是第一任社长,并兼任主编。2013年主编由侯波担任,他是在全国有影响力的小说家,2019年底调到市作协当了副主席,2020年夏杨建接任了主编。我作为社长至今,无论哪位主编,我们配合得都非常密切,大家都是一心为了办好杂志。

陈仓:从延安走出了许多重量级作家,最突出的就是路遥。路遥的成功和《延安文学》有没有关系?你和路遥有交往吗?讲讲你所认识、理解的路遥吧。

魏建国:路遥身上有很多常人难以企及的特征,这也是《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能够感染亿万读者的原因。我个人认为,路遥身上最显著的气质,却是他的英雄气,他敢于舍弃,人生短暂几十年,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自己需要什么,不屑什么。有了这样的心胸和理想,才成就了他的文学事业。另外,路遥身上的人民情怀,作为劳动人民的儿子,不论在什么时候,他永远没有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生活是劳动人民创造的,只有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才可能使自己的劳动有所价值。历史用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离开大地和人民,任何人都不会成功。

我和路遥本人并没有直接交往。他在世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入文学界。但路遥与《延安文学》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把延安文学杂志社当作自己的半个家。而《延安文学》的同仁也把路遥当作自己的家里人。

1981年8月,《延安文学》编辑部召开短篇小说讨论会,邀请路遥、贾平凹、和谷三位青年作家到会指导。路遥的发言比较长,在《延安文学》只登了一部分,那句常被人们引用的名言“像牛一样的劳动,像土地一样的奉献”,就是在那次讨论会上讲的。

1982年,路遥的《人生》发表后引起轰动,《延安文学》刊登了一些相关评论、争鸣文章。路遥不时回到延安,了解延安文艺界的反映,特别想知道普通陕北老乡的反映。

1986年,《延安文学》积极筹备在全国公开发行,想在公开发行的第一期上选发《平凡的世界》的一两章。当时《平凡的世界》还没有在任何刊物上露过面,所以选哪一章亮相,路遥考虑得很多。因为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发表其中的一两章,对整个长篇影响很大。在他多方考虑、认真选定后,又担心《延安文学》会不会改动他选定的稿子。路遥对自己的作品要求严格,一丝不苟,这是《延安文学》知道的,所以《延安文学》同意一个字不改,照原样发表。

1987年1月,《延安文学》公开发行出版了第一期后,在陕西省委宣传部会议室召开了首发式茶话会,路遥作为《延安文学》编委第一个发言。他说:“现在刊物才刚刚公开发行,如何办好,需要有个过程。我个人觉得还是要立足陕北,面向全省,走向全国。从内容到形式要克服浮躁和洋味十足的作品,不要看上去像老农民穿西服。现代意识主要是一种生活观念,编辑人员从一开始就要有一个严谨的态度”

陈仓:除了路遥之外,你们的作家队伍,堪称是一个非常豪华的阵容,丁玲、艾青、萧军、贺敬之、泰兆阳、魏巍、胡采、杜鹏程、胡风、史铁生、陈忠实、贾平凹、高洪波、叶延滨、雷抒雁、阎纲、北岛、顾城、阿来等众多作家,都在《延安文学》刊发过作品。你觉得他们当初看重《延安文学》的是什么?

魏建国:我想他们看重的是延安在中国革命史上的特殊地位的影响力,中国共产党从这里壮大,出发,最终夺取全国胜利的感召力。我在编选《延安文学200 期作品选》时,看到了北岛、顾城、贾平凹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发表在《延安文学》上的作品。他们不是时代的应声虫,已经有了对美和爱的追求与表达,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全新的审美观念、对社会变化的敏锐嗅觉以及把握时代前进方向的强烈意识,让我倍感惊讶。因此,他们后来能够成为文学大家名满天下,绝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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