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国胜 彭 雪
(1.厦门外国语学校,福建 厦门 361013;2.福建教育学院语文课程与教学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25;3.厦门大学附属科技中学,福建 厦门 361013)
一线教师对套作多停留在抽象理解层面,缺乏直观认识,也就难于理解其危害。
先看一个可供“套作”的结尾片段作文:
这是一个“中性”的片段作文,说它“中性”,是因为观点不明朗,变化性大。因此,它可以作为无限多的话题迁移的原始材料,即母本材料。
如果高考材料作文命题的话题是“重要的事与更重要的事”,则母本可作如下变化(下划线部分是变化的内容,下同):
事实上,这正是2013 年上海市“重要的事与更重要的事”话题作文中的高分片段。如果高考作文命题的话题或材料变为“责任”或“担当”,则母本可调整为:
如果高考作文命题的话题或材料变为“创新”,则母本可调整为:
以上各论证段落无论是从“词句”“观点”,还是“情感”“内容”,甚至是“论证”“切题”等,看似都没有问题,但显然,这样只停留在文字游戏或纯技巧扣题的浅表层面的“能力迁移”之作触目惊心,且可以批量生产,从而定向套作,变化出很多话题的作文,但实则无关思维能力与思维品质的培养,划线部分语句实际上是纯技巧性的呼应话题,即一线教师俗称的“点题”,并非对考生关键能力的考查。由此可见,可供套作的命题既不符合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姜钢所提出的“通过改进命题方案、创新试题设计、丰富题型考核功能,扎实推进命题改革,确保命题的质量”[1]的主张,也不符合教育部考试中心赵静宇所强调的“高考语文深化关键能力考查”,应重视“思维品质的深刻性、独创性、批判性”等核心能力的检测标准。[2]这种缺乏交际对象与交际情境的封闭说理,滑向了假大空的套式说理方式,学生只需套作,忽略了公众说理的具体性、特定性,长此以往,学生步入社会后,很可能缺乏说理意识与说理方法而导致蛮横说理,不利于国民言语交际素养与文明沟通素养的提升,更有悖于立德树人的教育宗旨。
究其原因,这种定向套作产生的根源在于命题缺乏必要限制。高考作文命题如果缺乏必要限制,就会为套作提供土壤。传统的高考话题作文或材料作文命题往往给出了“不要套作,不得抄袭”等要求,但由于命题材料本身需要满足不同考生的个体差异,材料必须能呈现出话题多样的特征,这样又使话题呈现出泛化的特点,再加上命题写作要求的缺失,往往同一则材料考生可以拟出多个话题,从而出现套作,这是由材料内容的丰富性与多解性及写作任务的缺失决定的,所以“不要套作,不得抄袭”这一命题要求实际上流于空泛,并未从技术层面规避考生套作的可能。而要规避考生套作,需要如姜钢所提出的“改进命题方案、创新试题设计”[1],教育部考试中心张开更具体地提出了方法:“通过增加任务型指令,着力发挥试题引导写作的功能,增强写作的针对性,使考生在真实的情境中辨析关键概念,在多维度的比较中说理论证”。[3]张开不仅提出了增加“任务指令”与“真实情境”等具体的试题改进策略,更指出了应在具体真实的情境之中辨析与试题或论证相关的核心概念,并能从不同维度的比较中说理论证,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文字游戏或技巧性点扣题目的技术层面。在这样的背景下,2015 年全国高考“风采人物评选”与“女儿举报父亲”等“任务驱动型材料作文崭露头角”[3]。
随后,《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 年版2020 年修订)》,下称《课标》明确要求:“考试、测评题目应以具体的情境为载体,以典型任务为主要内容。”[4]自2015 年全国高考作文命题打破旧材料旧话题作文材料泛化的命题方式,向套作亮剑以来,作文命题便朝着“具体情境”与“典型任务”的双重限制发展,朝着“思维发展与提升”等更高的核心素养发展。
试题要创新设计,就需要在命题中或显性或隐性地植入“具体情境”与“典型任务”,提升命题技术是根治套作的有效策略。但一线教师往往只识别显性的情境与任务,而对隐性的情境与任务往往缺乏认知,从而导致教学与备考的迷茫。
举例而言,2015 年全国高考作文“风采人物”的评选“情境”与“你认为谁更具风采”“体现你的思考、权衡与选择”的思辨“任务”;“女儿小陈举报父亲”的“情境”与“对于以上事情,你怎么看?”的具体思辨“任务”。2016 年的漫画材料是一道隐性的情境作文题,优差生前后成绩变化所带来的奖惩变化的“情境”是通过漫画内上下及左右图的比较所体现出的动态性特征隐性地表达出来的。显性“任务”则是“结合材料内容与语义”;2016 年“语文素养提升的三条主要途径”的选择“情境”与“根据材料,从自己语文学习的体会出发,比较上述三条途径,阐述你的看法和理由”的“任务”。这两年,命题“情境”与写作“任务”的要求是显隐结合,侧重考查学生具体情境具体思辨及权衡比较的写作能力。
但遗憾的是,在几乎所有教师都重《课标》“考试、测评题目应以具体的情境为载体,以典型任务为主要内容”[4]的时代要求下,2021 年全国新高考Ⅰ卷作文似乎“冒天下之大不韪”,既未体现具体“情境”,亦未体现典型“任务”。且不仅是全国新高考Ⅰ卷作文,几乎2021 年全国高考所有的作文考题都似乎弱化了“情境载体”与“典型任务”的考查方式,一时间,按《课标》精心备考的一线教师都惊诧而迷茫。是2015 年全国任务驱动型作文经历6 年之后将面临新的变革,还是只是一种巧合,具体的“情境载体”与“典型任务”仍将是作文考查的重要方向?笔者倾向于后者。道理很简单,“情境载体”与“典型任务”是《课标》提出的检测方式,《中国高考评价体系说明》甚至在阐述“四翼”的高考考查要求时直接以“情境:高考评价体系中的考查载体”[5]为小标题的方式强调“情境”考查的重要性。高考命题不太可能明显违背《课标》与《中国高考评价体系》精神。再者,若真是缺乏具体情境的检测,就会为套作提供土壤,亦不利于具体情境、具体思辨能力的考查。如此,我们应从材料的多样性、特殊性与复杂性等角度来理解教育部考试中心主任姜钢所言的“改进”与“创新”[1],用隐性材料的方式,即将情境与任务内含于试题材料之中而去显性的情境与任务,就是对命题材料的改进与创新的方式之一。2016年全国高考的漫画作文,2021 年全国新高考Ⅰ卷作文等都经过了命题人的“改进”与“创新”,是创新了的试题材料,是去一望而知的具体情境,让材料自带情境的一种考查方式,即是一种“隐性”地呈现。这一点,一线教师普遍难于理解,故常常辨不清命题方向,从而导致作文备考困难。
命题添加“情境载体”与“典型任务”可以有效防止套作,但“情境载体”与“典型任务”的出现或显或隐,一线教师如何洞悉“隐性”的命题材料呢?
这就需要引入两组全新的概念,高考作文材料从属性上常常可分为两个大类:“静态材料”与“动态材料”,它又分别对应“点性材料”与“线性材料”。
所谓“静态材料”,即材料本身是普适性的、平面的、静止的、固定的,缺乏具体交流对象与现实交际性,且可延伸泛化出多个话题,材料只起到提出话题或引出观点的作用,表现为一个个静态的“点”,“点”与“点”之间并无必然关联,这样的材料又称“点性材料”。传统的话题作文与材料作文多为“点性材料”,如2014 年“给动物喂食”或“山羊过独木桥”、2015 年福建省关于“路”、2018 年“弹壳”等全国高考作文材料等就比较倾向静态的“点性材料”,虽然可以解读出多个写作话题,但如果是独立无关联的写作话题,缺乏情境与关联,就是“点性材料”。“点性材料”话题的概念化及空泛性决定了它易于套作。上海市2018 年关于“被需要”、2021 年关于“事物价值”的思辨性考题也因缺乏必要的“情境”与写作“任务”而可能流于空泛思辨,从而容易产生套作。静态性材料往往因对象与情境等的缺失而倾向封闭说理,缺少交流的对象意识及公众说理的思辨与情怀,往往不是出现在公域的言说环境里,材料缺少内在的关联性与鲜活的对象性、时代性,表现出话题泛化等特征,故可套性强。
所谓“动态材料”,即命题材料本身在概念、情境、背景、现状、性质等多方面具有动态发展特性或争议性,写作时无法只由材料引申出一个写作的角度“点”便可脱离材料而必须紧扣材料所涉及的对象、概念、情境、过程、原因、典型任务等作具体思辨。材料在具体写作过程中不能一用了之,更不能完全弃用,需对材料所涉事件进行定性与原因分析,需渗透到说理的全过程。它表现为说理时与材料内涵各方面的相连,呈“线性”关联状态,这样的材料又称为“线性材料”。2015 年及以后全国高考作文改革新出的任务驱动作文,如2015 年“女儿举报父亲”“风采人物评选”,2016年“语文学习三条途径”,2017 年与2018 年全国高考一卷作文命题等均属“动态材料”。2015 年“风采人物”的写作需要不断结合三位人物的具体“风采”内涵,对“女儿举报父亲”的评议也无法脱离事件本身;2016 年“语文学习三条途径”的写作不仅要关联权衡三条途径,还要关联命题所涉及的“人的终身发展”与“国家的软实力和文化自信”等;2017 年全国高考作文需要选择命题给定的二至三个关键词“向外国青年介绍你所认识的中国”,作文中,这些材料本身既是观点或话题提出的依据,又是分析论述的对象,需要对给定的材料作全面的关联性的线性分析。“线性材料”事件本身的具体性、独特性、复杂性及关联性决定了它的难于套作性。如果再加上“写作要求”方面的“任务指令”,作文“防套”之锁将更为牢固,且不会局限考生思维发展。要培养考生(公民)的公众说理能力与具体思辨能力,高考作文命题应尽量采用动态性的线性材料,并设置独特的“典型任务”,从而在命题上创新,切断套作的可能。
但问题在于一旦将“情境”与“任务”隐性后,学生与教师多将陷入迷茫。最典型的是2016 年全国I 卷有关“教育奖惩”的漫画作文。为什么说这是一道隐性的任务型作文呢?因为漫画具有动态发展的特性:我们可以横向比较,条纹衣男孩得100 分被表扬,黑衣男孩考55 分被惩罚;条纹衣男孩得98 分被惩罚,黑衣男孩考61 分被表扬。也可以纵向比较,条纹衣男孩得100 分时被表扬,得98 分时被惩罚;黑衣男孩考55 分时被惩罚,得61 分时被表扬。正是这样的动态发展行为彰显出教育奖惩的诸多问题。这幅漫画完全可以转化为文字类的情境材料。如果错误地将命题材料当作是静态的“点性材料”,只笼统地拟出“教育”这一话题,并脱离材料作泛化论述,是有悖于命题的创新意识的,这不是一道泛论“教育”的考题,而是一道指向“唯分数论”等针砭时弊的思维检测题。考生平时纵然写过有关“教育”的作文,依然不能套作,必须考虑命题材料内在的独特性、关联性与针对性。同理,2019 年全国高考I 卷有关“劳动”的作文也内含情境,并非人人所言自己命中或小学中学班会课上教师所讲的劳动,材料中有关劳动的历史传承、现实生活中学生对劳动的不同态度、人工智能能否替代人类劳动、劳动歧视等多个点相互关联,再加上多个写作任务,决定了考生不可只就“劳动”作泛泛论述,且命题人通过试题材料的设计达成对考生“多参加劳动”的劝导。
所以,区别或审视高考命题作文材料有无“情境”与“任务”,不是看有无显性的提示性信息,而是分析所给材料的性质与内涵,看材料是否内含“情境”与“任务”,从而判断材料是“点性材料”还是“线性材料”。
《课标》界定的“学科核心素养”是“学生通过学科学习而逐步形成的正确价值观念、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语文学科核心素养是学生在积极的语言实践活动中积累与构建起来,并在真实的语言运用情境中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及品质;是学生在语文学习中获得的语言知识与语言能力,思维方法与思维品质,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的综合体现。”[4]静态性、传统式点性材料作文所给材料常常并非真实语境,或虽然取材于真实事件却不一定具备“语言运用情境”而使材料呈现出静态性来。简单文字游戏层面的套作既不具备正确的价值观念,也不能体现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更难体现“思维方法与思维品质”,理应回避。从概念、具体情境等建构起相互关联的逻辑理据的分析,才是更赋个性、更具针对性的理性分析。
2021 年全国新高考Ⅰ卷作文并非缺乏“情境”设计的“走老路”的作文,而是一道内隐情境具有动态发展多个点关联的“线性材料”。细读材料,你会发现,若只将材料视为“点性材料”,只写“体育”或“强弱之变”等单个独立的话题而完全抛开命题材料,不结合材料作具体思辨是对命题材料的误解。首先,事实上,材料涉及毛泽东《新青年》上《体育之研究》一文中关于“体育之效”的内涵,人之身体会因运动而呈现多个良性变化:视力的趋好,听力的趋善,身体强弱的变化等。其次,还涉及态度:强者不可滥用其强,弱者应当勤自锻炼,以及强者不必自喜,弱者不必自悲等。再次,也是众多考生与教师最容易忽略的地方,就是命题者通过对材料的选择、取舍、改变等创新方式,合成出一个命题目的,即对考生甚至是全国人民应“多运动”“重视体育”等的一个忠告或“劝说”,达成“写作即交流”的思想,即作者与目标读者之间的交流,突出劝说能力,解释能力和传达能力等三种能力的训练与评估。[6]考生甚至是非考生读完命题材料便会自悟甚至反思自己平时的运动状态,从而突显国家“五育并举”的教育思想在作文考题中的有效渗透。最后,如果再深入一步,联系材料中的《新青年》与2021 年的特殊性,就会想到百年建党更宏大的教育题材。就会更清楚地知道体育至少有“强身”“增智”“调情”“强志”“强国”等五大作用,知道开展体育,积极锻炼,才是健身之道、强民之道、富国之道。显然,写作时其实需要深度结合材料,结合《体育之研究》中“体育之效”的具体内涵及国家教育方针、时代背景等多个内涵,具有隐性的运动情境与奉劝多参与体育运动等写作任务,是动态的“线性材料”。如此思考,写作的思维品质才可以走向深刻。一些名师只就“体育”或“强弱之变”作无边延伸的脱离材料的下水作文,实际上是可套之作,是背离命题意图的作文,危害甚大。
近年来全国高考作文改革命题形式,创新命题设计,材料或显或隐,表面上是为了打击套作,实际指向“正确价值观念”“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的考查。而从静态材料与动态材料或点性材料与线性材料的角度来理解与分析命题材料的属性,可以更好地把握命题意图,从而认清高考作文的考查目的,矫正日常作文教学方向与教学目标,正确备考。当然,静态材料与动态材料或点性材料与线性材料之间并非“非黑即白”的二位对立。事实上,材料的属性具有模糊性与兼容性,审查材料只需考查材料的大致倾向即可。我们亦可倒推,明显脱离命题材料只从一个写作点引申开去,未能充分体现材料内涵的作文,应该是不适宜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