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明
关键词 黄帝;镶嵌性;集体记忆;数字记忆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5-0074-03
1.1 黄帝故里网上拜祖概述
作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初祖,黄帝自古以来就潜藏在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记忆中。黄帝不只是作为一个个人,而是“最早中国”的“缔造者”[ 1 ]。历年农历三月初三新郑黄帝故里拜祖大典的顺利举办,是维系和延续黄帝集体记忆的重要标志。记忆在本质上是一个动态的重建过程。自2015年起,黄帝故里拜祖于线上同步进行。由传统的观看式直播,再到网页直至移动端虚拟拜祖平台的构建,均成為黄帝集体记忆在线上构建的重要实践。2020年,依托微信移动端全面改进上线的黄帝故里网上拜祖祈福平台(下文称黄帝故里网拜平台)备受关注,其改进了以往各媒体对黄帝故里拜祖较为单一的“陈列性”展示,成为人人皆可利用指尖“亲身”参与和自主传播的“互动空间”,为黄帝集体记忆的一脉相承增加了新的可能性,但也在一定程度的政治和市场规训中遮蔽了数字记忆生产的真实面貌。
1.2 镶嵌性理论下的黄帝集体记忆建构
镶嵌性理论脱胎于波兰尼,并由格兰诺维特发展。“镶嵌”原被二位学者设定为社会经济学概念,“强调行动者在做一项经济行为时,固然有自己的理性算计与个人偏好,但他的理性与偏好却是在一个动态的互动过程中做出行为决定的[ 2 ]。镶嵌性一方面保留了人的自由意志,一方面又将个人行为置于人际关系互动网络中观察。随着学科交叉与概念延展,镶嵌性不再单纯指涉经济活动,而是得以考察任何处于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环境中的个体行动由环境造成的制约和影响。
黄帝拜祖在封建时代曾由上层精英控制,利用强制手段使受众“写入”,从时间角度而言,封建社会对人们思想行为的强行控制已然不复存在,但黄帝拜祖早已内化为具有政治合法性的国家话语体系。作为增加中华民族凝聚力与向心力的时代趋势与精神需要,官方主导纪念文化以镶嵌的形式继续对现实乃至移动端的虚拟黄帝拜祖行为持续产生影响。那么,镶嵌性是如何影响黄帝故里网拜表征的?笔者将2020年(庚子年)和2021年(辛丑年)的黄帝故里网上拜祖祈福平台(下文称黄帝故里网拜平台)作为观察案例,并把黄帝故里网拜空间的生成置入移动端媒介环境与时代主流话语体系中重新认知。
2.1 静态空间表征:符号搬运与时空压缩
黄帝与黄帝记忆是初始的文化原型。权力关系话语的参与将看不见的意志转换为可感知的实践空间 [3]。始于汉代、并于当代几经发展完善的新郑市黄帝故里景区,是纪念黄帝、承载黄帝文化想象真实可感的神圣空间。线上纪念空间采取与线下媒介互文的修辞方式,将线下纪念场所与官方主导纪念文化高度配合的经典符号搬运至线上,通过堆积和压缩的形式表征线上纪念空间。符号表征使集体记忆存在着一个修辞的维度,那么作为其载体的纪念场所也往往体现为一个修辞建构[4]。将挪用频次从高到低排列,庚子年与辛丑年的黄帝故里网拜空间从黄帝故里景区共选取了黄帝像(4次)、祈福树(2次)、拜祖广场(2次)、故里祠(2次)、姓氏墙(2次)、姓氏树(1次)。在听觉方面,两个黄帝故里网拜平台也对《黄帝颂》进行了全程环境音调用。平台另设立“VR全景纪念空间”板块,将二维平面升级为三维立体感的VR全景模式,以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移动端界面的空间实景感缺失。作为黄帝故里的拜祖代表色的黄红二色,彩虹、山川、黄河、图腾等体现拜祖祥瑞和宏大时代主题的符号同样被频繁堆叠于页面各处,以强化虚拟空间的拜祖意象。除空间压缩外,黄帝故里网拜空间亦有效展现了时间压缩。哈维提出空间的压缩主要指“当下即全部”,以辛丑年黄帝故里网拜的换装拜祖环节为例,该环节通过“一步千年”和“辉煌百年”两个主题篇章,设置了时间跨度从黄帝时代直至当代12个不同历史背景角色的换装场景可供选择,打破了时间和空间区隔,将宏大时空叙事压缩于小小的屏幕中,实现了黄帝故里网拜的再空间化。
2.2 动态空间表征:虚拟仪式与预设脚本
黄帝故里拜祖大典自1992年开始由政府接手主办。从“同根同祖同源,和平和睦和谐”的拜祖主题,到“九项议程”,都是不可移动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黄帝故里网拜仪式最为基础、权威的行动脚本。庚子年和辛丑年的黄帝故里网拜平台上,均有提供含有九项议程的“卷轴”,当参与者点击“卷轴”,各项议程的文字与影像介绍便罗列于其上。对于需要用指尖即“虚拟身体”参与的仪式行动,两个网拜平台亦保留了九项议程中的献花、上香环节。个人行动者在一组较为薄弱的背景独立的决策规则中做出选择;集体行动者模型较大程度上由预设的内容脚本去做选择[5]。以上两个意象与拜祖的联系最为简单直接,搬运到移动端也较为容易,无需过多的内涵阐释,即可与参与主体达成意义交换。
黄帝故里网拜平台的基本仪式架构,都是高度程式化、创新性较低的,参与者只能根据提示按部就班,且在10秒内通过手指点击完成该环节。这说明黄帝故里网拜平台构造出一个半封闭的纪念空间,即使纪念活动是在准入窗口较为开放的线上举行,也不能出现任何政治差错,参与者只可按照拜祖大典既定的流程进行仪式。唯一能够发挥自主行动的拜祖留言,官方也设计了多个留言模板供参与者选择,若想自行编辑,则需经过一定的审查程序。从线下蔓延至线上,从具身实践到虚拟身体实践,权力话语随之镶嵌于黄帝故里网拜的静态和动态空间表征中,共享仪式线上升级的背后,是集体记忆的导向性塑造。
3.1 身份归属与社群动员
除上述论述中的“搬运”行动为黄帝故里网拜铺设了基本架构。微信朋友圈中数字化的人际传播作为新的“仪式空间”,也得以在主流意识形态的镶嵌下促进着传统仪式的网络化升级和形态变迁。黄帝作为根亲文化的代表,“树”的意象成为黄帝纪念文化中的核心一环,代表所有姓氏均由黄帝姓氏这一根脉缘起并发展扩散。黄帝故里景区拜祖现场的黄金“祈福树”和“姓氏树”,分别承担了心愿祈福与姓氏索引的功能。以上两种树的意象经由媒介加工,于网拜平台上得到了有效的意义深化。当在网拜平台的祈福树页面点击“百家姓”祈福,选择自己的姓氏后,姓氏树上就会飘下一片印有自己姓氏的黄金叶。参与者可以通过“点赞”为自己的姓氏集赞,并选择或自行编辑祈福语。“姓氏祈福林养成计划”是辛丑年黄帝故里网拜平台发起,以“以你之姓,冠树之名”为主题的最新交互拜祖活动。用户通过在相应页面领取虚拟姓氏树苗,通过每日在平台上打卡、浏览信息、分享转发等操作积攒“黄河水滴”,并以此浇灌和养育树苗,若某些姓氏浇灌黄河水滴的数量达到排名要求,便有机会在排名中脱颖而出,在线下拥有“姓氏林”实体。辛丑年黄帝故里拜祖大典前夕,官方遵照线上平台发出的承诺,以线下执行、线上直播的形式为经过线上“云种树”优先养成的十个姓氏举办“开林仪式”,进行姓氏树挂牌。
除此之外,两平台的“换装拜祖”环节,使参与者将自己的人脸形象置于官方设定好的、有利于传播拜祖和当下时代主题的服饰和背景中,参与者的虚拟身体不仅可以“穿越”到现场,更可以“穿越”至古今各个与拜祖主题相关的文化场景进行身体展演。“身体”作为一种自我展演的媒介,在凝视中被不断地解构并重构,为展演主体在群体互动中的角色自我建构提供了技术支撑和能力补偿,将“换脸”这一自我展演行为置于社交网络平台的凝视场域,给予了用户前所未有的自我呈现权限和社会关注获得感[6]。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人们的拜祖行动实为带有目的性并渴望得到群体认可的,上述的三种虚拟拜祖实践,黄帝故里网拜平台都会以自动生成带有实践痕迹的“拜祖证书”收尾,借以帮助参与者完成拜祖身份界定,动员和催生参与者在私域传播个人拜祖信息的欲望。与此同时,姓氏树环节不仅在线上得到了记忆展演,同时也成为线下富有象征意味的景观,充当了链接线上与线下的中介,实现了现实与虚拟空间的意义统一。
3.2 数字规训与媒介动员
3.2.1 从地方资源到整合营销
尽管黄帝故里拜祖的主题早已确定,但黄帝故里拜祖活动已然纳入众多深厚的地方乃至国家级叙事基调框架内,进行整合事件营销。就地方叙事而言,黄帝故里拜祖宣传体系对于河南媒体而言,是独特的地方资源。就国家叙事而言,庚子年和辛丑年网拜平台分别以“黄河长江共抗疫,轩辕黄帝佑中华”和“建党百周年”为延伸基调,并于主页面及发表寄语、换装拜祖等环节频繁出现相关场景符号,共同被打包入黄帝故里线上拜祖体系内,纳入媒介流通环节。即使黄帝故里网拜平台由官方主导推行,平台的主流与庄重氛围看似与市场诉求不甚融合,但这并不意味着该平台单纯是自上而下操控黄帝线上集体记忆建构的产物。黄帝故里网拜平台在本质上也是进入市场流通的媒介产品,在官方纪念文化镶嵌于其中的同时,难免需要在媒介体制和媒体组织架构下展开,更需要在移动端平台实现虚拟拜祖的群众动员。
有形或无形的市场作为社会结构中的一员,影响着黄帝网拜平台之于民众的曝光度与认知度,进一步影响着线上拜祖在新媒体环境中的用户拓展与竞争力。从一般意义上讲,线上活动能够触及互联网世界中的任何网民。然而事实上,其能见度受制于主办媒体的地域覆盖和影响力。主流媒体通过推动个体实践、空间建构、仪式展演等媒介策略深入建构集体记忆,进一步形塑大國形象、雕刻民族身份、强化集体认同,在建构国民集体记忆中发挥了独特而重要的作用[7]。据中原网对辛丑年黄帝故里线上拜祖宣传阵容的报道,辛丑年的黄帝故里线上拜祖“将在更多的平台上线,包括人民、新华、央视、今日头条、微博、抖音、百度、微信朋友圈、澎湃、凤凰等全国超过20家重点新媒体”[ 8 ]。多媒体互动传播既增强了黄帝故里网拜平台及其活动在全国范围内的能见度,也将该事件带入国家框架,与当下主流叙事相契合。与此同时,移动端媒体资源、交通媒体资源和社会组织资源也被积极调用以展开相关推广与动员。
3.2.2 从数字逻辑到公众群像
在黄帝故里网拜平台页面与相关报道中,有关平台累计有多少位用户参与拜祖、献花、上香;某姓氏共获多少万点赞之类的内容多次出现,以彰显网拜活动的成功。这种描摹方式,与纪念叙事传递出的家国和民族想象遥相呼应,顺理成章地成为官方宣传素材。相关报道显示:“截至3月26日22时,庚子年黄帝故里网上拜祖祈福平台全网互动及相关新闻总浏览量突破2.9亿,累计参与用户 15 038 751人。全球各网络平台发布‘全球华人网上拜祖相关新闻已达到69.7万条,全球全网点击量突破26.37亿,数据还在持续增长中。”[ 8 ]此外,在纳入本文研究的两个网拜平台中,均设有“点赞嘉宾”一项,排列了社会各界政治、文化名人的头像和简介,暗示他们是前来拜祖的炎黄子孙中的一员,实则也显示了黄帝故里拜祖在仪式空间中的身份政治意涵。
综上,在媒介技术背景和镶嵌性理论框架内,位于微信移动端的黄帝故里网上拜祖平台作为黄帝故里拜祖纪念活动体系中的一环,在高度符号化的国家在场脚本和媒介组织动员下塑造了一个虚拟拜祖体验不断增强的纪念实践空间。但需要注意的是,在网络纪念空间中,参与者的“缺场”权利似乎成了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网络纪念空间给集体记忆建构和文化自觉提升带来了新的文化机遇;另一方面,纪念空间准入的便捷性和空间仪式感式微却如影随形[9]。如何避免一哄而上后又瞬间“集体失忆”的拜祖尬象,促使黄帝线下、线上空间真正地得到优势互补,促进全民黄帝集体记忆的良性发展,增强其自发参与的真实性与活跃性,仍然是后续值得商榷的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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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Mark Granovetter.镶嵌:社会网与经济行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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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余杨,马翠轩.新媒体语境下主流媒体集体记忆建构研究[J].新媒体研究,2019,5(21):88-90.
[8]赵文静.辛丑年黄帝故里拜祖大典将于4月14日举行“升级版”网上拜祖祈福平台上线[EB/OL].[2021-04-01].https://news.zynews.cn/zz/2021-04/01/ content_12816682.htm.
[9]翟光勇,李婷.纪念空间的网络化转型及其文化影响[J].中州学刊,2019(2):167-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