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作品中的在日外国人形象

2021-09-16 14:14晏昭平,智晓敏

晏昭平,智晓敏

摘 要:大江健三郎作品中有许多外国人形象描写,其中有的是以集体形象出现,有的则是对个体详细描述。《饲育》中黑人士兵的遭遇体现了战争的残酷;《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朝鲜人游离于日本社会边缘,不被当地人认可;《个人的体验》中来自巴尔干半岛的社会主义国家外交官有个人的追求,但也并没完全融入当地社会,只有俄罗斯人后裔火见子完全融入了日本社会。另外可以发现,亚洲其他国家的人通常处于弱势地位,而欧美人则处相对优势地位。

关键词:大江健三郎;外国人形象;他者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的小说中有许多关于战争、民主和灵魂的思考。大江小时候在四国的乡村接受教育时,日本已经形成了帝国专制体制,学校灌输的国家意识形态使其内心产生了抵触。中学时期接触到的民主思想使得他在思想上确定了自我主权,但战后日本的民主不断遭到破坏则令他感到痛苦。进入东京大学后大江开始了小说创作,他的小说结合了自身成长经历和个人体验去展现对战争的反思和精神上的挣扎与救赎。这些题材的小说中在日本的外国人成为推动情节的重要因素。在日本关于大江作品和思想的研究众多,但大都着眼于日本人自身,少有探讨作品中的外国人。在中国则是1994年大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关于他的研究才兴起。起初的研究以小说文本的翻译为主,其后的研究也多关注于存在主义与大江小说的联系,21世纪后的研究开始注意到作品中的互文关系等,出现了对大江小说的不同侧面解读[1]。但其中关于大江作品中的外国人形象的研究依旧罕见,通过这些外国人的形象我们可以去发现大江对于人本身以及自我和他者的思考。本文主要分析《饲育》《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三部作品中在日外国人,从在日外国士兵、朝鲜劳工、驻日本的外交人员及外国人后裔的形象解读去探讨作品和日本社会文化背景。

一、在日外国士兵

大江健三郎的作品受到自身对教育、日本发动战争和战后日本民主被破坏等问题反思的影响,其中涉及战争的题材较多,这些作品里也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在日外国士兵。在这之中既有敌方战俘、也有占领日本后肆意妄为的外国大兵。《饲育》围绕着被捕的外国黑人士兵展开,作品开头部分描写了主人公身为小孩的“我”对外国士兵的猜想:“他们微微冒汗的皮肤和刺鼻的体臭,仿佛一个季节般即将弥漫整个山谷”“我觉得外国士兵正躲在高高的开满了草穗般花朵的枞树枝上,透过细密的绿色针叶监视着父亲他们。他们那臃肿的飞行服上沾满了枞树花,这使他们看上去像一只只冬眠前的肥松鼠吧。”在见到飞机失事被捕的外国士兵前,“我”把他们腻想成松鼠那样的偏野兽形象,体现了村里人对外国人士兵的无知与轻微恐惧,也与后面亲眼见到被捕士兵时形成对比。大人们将黑皮肤的“猎物”带回来时,他穿着草绿色制服和沉重笨拙的靴子,脚被缠上了套野猪的绳索,一瘸一拐地走来。黑人士兵第一次出现在村民的视野中时是以被捕的“猎物”形象,而不是像小孩们预想的那样穿着灰褐色的丝绸飞行服和黑色鞣皮飞行靴。“村庄中的所有人并没有将这个美国士兵当作一个人那样去看待,而是将这个人当成了一个牲口,所谓的牲口就是被剥夺了所有的自主权,成为村庄当中的公产或者附庸[2]”。其后黑人被关押在黑漆漆的、如野兽巢穴的仓库中。“我”第一次去给他送食物时对他也有如同面对野兽般的恐惧。

但在与孩子们慢慢变得亲近的交往中,黑人慢慢地有了“人”的形象:他的头上有短短的卷发,呈小旋涡形状,耳朵像狼一样竖起来,嘴唇如橡胶质那样厚,胳膊很长,粗手上长着硬毛,身体黑地发光,身上有像腐蚀性毒素般的臭味。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对黑人的恐惧和戒备心逐渐降低,他被允许走出仓库到外面与孩子们一起玩耍,孩子们发现他像个人似的也会嬉戏打闹、也需要洗澡、也有性欲。孩子们逐渐发现他好像是一个人类,并和他产生了近乎人性的纽带。孩子们通过切身接触终于对被捕黑人士兵有了自己的认识,黑人的兽类的形象在孩子们中间开始渐渐消散。孩子们虽然是抱着好奇心去接触他,但黑人温顺的性格给了孩子们一段美好的记忆,渐渐地对他产生了友情。黑人的形象也由野猪般的兽类转变成了人类的形象。但孩子们让黑人和山羊交配则是不可忽视的歧视性对待[3]。

在与孩子们的关系进一步深化前,上级政府传来了要带走黑人的消息,而黑人的求生欲驱使他铤而走险地绑架了“我”作为人质,试图逃跑,不过最终被父亲连同“我”的左手一起砍破了脑袋。人类求生的本能最后让黑人深化了自己的人类形象,向村民传递他也是人,也渴望生存的信息。但是黑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获得谈判的余地,最后直接被父亲像打猎那样砍死,这让他最终还是回归到了兽类的形象中。在当地村民眼中黑人士兵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的形象,他更近似于孩子们饲养的宠物。

上级政府的命令和大人們的暴力行为摧毁了黑人与孩子们的乌托邦。在此之前村里的孩子们对战争的实际感觉只停留在上空盘旋的战机,“我”此前觉得“仿佛在遥远的国度击跨羊群和美丽草坪的洪水般,战争理应不会波及我们的村子”,直到到小说结尾陶醉于战争血腥中的父亲连同“我”的手一起砍破黑人的脑袋时,“我”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战争的现实导致了黑人悲惨命运的结局,即使对于没有受到过多战争波及的村庄来说,黑人的劫持行为发生后也让他们感到了战争的威胁,但对于还是小孩的“我”来说,大人们处理的方法则显得过于残暴。近代的明治以来,政府倡导“国民皆兵[4]”,这在当时日本人心中种下了一颗战争的种子,这样就能够理解他们对一个战俘不会有所谓人道主义。作者通过小说中黑人的遭遇传达了战争对人性泯灭的控诉。

与黑人同属极端的在日外国人还有《人羊》中的驻日外国大兵,不同的是他们是以战胜者的姿态进入日本,处于支配地位。这部小说描写的是战后的外国驻军在公交上羞辱日本人,被羞辱的当事人选择忍气吞声的同时则一直被同在公交上幸免于难的日本人教员怂恿着去公开外国士兵劣迹的故事。和外国士兵一起醉酒的日本女人不满他们在公交车上动手动脚后搂住“我”的脖子并朝士兵大骂,由此激怒了高大、强壮的外国兵。其结果是坐在车厢后面的日本乘客和司机在士兵手持武器威逼下脱下裤子、露出屁股弯着腰站在过道上,外国士兵则唱着歌抽打着这群“羔羊”。被士兵侮辱后的日本人都选择了沉默,即使是警察听说与外国士兵有关时也变得更加慎重,偏向于不去过问的态度。可见战争不仅让悲剧发生在战场,同样发生于人们日常生活中,即使战争结束人们仍要继续忍受战争带来的各种创伤。《饲育》中黑人士兵死后“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是经历惨状后切身体验了战争的残酷而导致心灵的成熟。《人羊》中和“我”一起的日本人即使遭受外国士兵无理由的侮辱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可以看出作者本人对战争厌恶的态度和对遭受战争之苦的黎民百姓的同情。

二、游离于日本社会边缘的外国人

在大江的作品中,朝鲜人常常以负面形象出现。他们生活环境恶劣,通常是日本人避而远之的对象。大江健三郎小说中的朝鲜人往往是以群体外貌的形象出现,少有对单个人详细的外表特征描写。在《个人的体验》中,主人公鸟去劝说逃离中的戴尔契夫返回大使馆时,在一个胡同的尽头找到了他。这是一条酒店和朝鮮饭店之间裂开的窄胡同,胡同像胃一样的形状,被阴影笼罩着,且里面的公寓也是灰尘密布。朝鲜人虽然在开饭店,也许有最低的生活保障,但所在的地方是逃亡者生活的、破旧不堪的地方。这种地方对于正常的日本人来说是不洁的、是被排斥的,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自然难以被日本社会接受。另外,大江作品中常会用“眼睛红得像李子一样的女人是吃了人的女人”这样一个朝鲜的民间故事去形容喝醉酒的日本女人,可见生活在日本的朝鲜人被看到的更多是消极的一面,被当地人持否定态度。

《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山谷的朝鲜人伐木工吃大蒜,但这里的日本人却排斥那股臭味。这些伐木工在粽子里也放入了大蒜,后来这种做粽子的方法流传开来,传进了村子里,大蒜也成了当地的流行货,逐渐改变了当地的风俗。但是对于主人公蜜三郎来说以前的村子和大蒜没有任何关系,似乎这是违背传统、难以接受的。朝鲜人的习俗与当地日本社会虽有所融合,但被认可程度仍然有限。

《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对朝鲜人有较详细的描述,包括以前生活在山谷的朝鲜人部落和从朝鲜部落出去后逐渐获得金钱和权势的超市天皇。他们以前都是被强行带来的奴隶劳工。朝鲜人部落住在与山谷村落隔开的房屋中,他们被迫从事伐木工作。这些朝鲜人自己制作糖、酿酒,有的人在黑市交易大米,并且举报村里的农户藏匿大米,由此,朝鲜部落和村里的人不断深化矛盾,以至于多次发生流血暴力事件。

这些朝鲜人在他乡顽强求生,与自身命运作斗争。而其中超市天皇白升基是为数不多的成功者。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朝鲜人出身的超市天皇极其特殊,有详细的外貌特征。在蜜三郎的弟弟鹰四因暴动洗劫超市失败而死亡后,超市天皇来到山谷村落,他踢着长至脚跟的黑外套下摆,如同军人般规规矩矩地走来,戴着一顶大口袋似的鸭舌帽,圆脸显得非常红润饱满,白眉毛又粗又浓,鼻梁异常挺拔,红润的薄唇如姑娘般红润,耳朵如植物般娇嫩,整个面部朝气蓬勃。他与日本村民交流时用日语,与自己同行人时则说朝鲜话。通过系列外貌描述可见他开连锁超市后逐渐走向成功,以成功者的姿态出现在日本村民面前,没有了以前卑贱的感觉,如同占领日本的战争胜利者一样。而村民则丧失了以前的优越感,暴动失败后感觉自己的山谷被朝鲜人所占有,感觉身体里都在渗出“耻辱”。超市天皇虽然有了胜利者的姿态,但这光鲜外表下难以掩盖与山谷村民深深的矛盾,以及村民对他的厌恶和排斥。超市天皇是村里年轻人发泄不满的对象,而他详细的个人形象则是村民抵制和不认可对象的具体化和实体化。超市天皇虽然在生意上获得成功,似乎是在逐渐融入日本社会,但从当地人对他的采取的行动上看,他仍然处于日本社会边缘。

朝鲜人先后多次与当地村民发生暴力冲突,蜜三郎和鹰四的大哥S先后两次去朝鲜人部落打架,并在第二次冲突中被打死。S哥是海军飞行员退伍军人,回到山谷后仍穿着制服,因黑市大米等原因朝鲜人部落与村里有权势的人矛盾激化,他和村里的其他退伍军人被怂恿去袭击了朝鲜人部落。这次袭击他们杀死了一个朝鲜人,并从部落里抢夺了酒和糖。当地人避免把事情闹大惊动警察,就私下决定第二次袭击时也让朝鲜人打死一个日本人,而其中个子和胆子最小的S哥最后就成为了之前暴力袭击的赎罪者被朝鲜人打死。大江健三郎成长过程中,当地的民间传说和暴动历史滋养了他的童年生活。S哥袭击朝鲜人部落和被打死也和大江的童年记忆密不可分。这部分中有的是基于大江年少时在家乡对日本二战战败的感想而写成,在他看来,安排S哥的死亡是对朝鲜人部落的补偿,也包含着对日本发动战争的谢罪之意[5]。明治政府颁布《军人敕谕》以来,国民普遍被灌输军国主义思想,“作为军国主义社会基础的民间尚武集团及退伍军人协会在战争中和战后纷纷成立[6]”。日本政府近代为战争征兵的制度最初遭到了农民的抵抗,而政府则通过在国民中灌输效忠天皇的观念和军国主义思想逐渐化解这一矛盾。还是学生的大江哥哥参军时也说:“乡亲们,我要为国家而献身、战死[7]”。政府的思想渗透使得民众中形成了“尚武”风气,国家的战争同民众个人和家乡的声誉结合了起来。一般认为《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这部作品拥有社会延展性[8]。外来的朝鲜人部落与当地利益发生了冲突,山谷的有权者希望将尚武的退伍军人为自己所用,去维护自身利益。而这些受“忠君”“爱国”思想熏陶后的青年自然会以为这是为了家乡荣誉而去战斗,因此小说中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朝鲜人先后多次遭受袭击。

后殖民主义认为,西方对东方的观看是携带着霸权的凝视,在将东方民族他者化的同时使其成为自我文化的附属[9]。明治维新以后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日本在经济和军事上均遥遥领先亚洲各国,其后对朝鲜半岛和中国发动侵略战争,“这使得日本拥有了一套用以表述其他亚洲国家的霸权话语体系[10]”。此作品中的日本人是自我,类似于西方;朝鲜人是他者,类似于东方。作品中的朝鲜人均无心理描写,他们是被凝视和权力驱使的对象;日本人看朝鲜人是一种凝视,他们是权力的主体。当地村民按照自身的道德价值标准去审视居住在村庄外缘的朝鲜人和他们的文化,体现了支配的行为。因不满超市在当地的垄断,鹰四和青年们袭击超市则体现他们的支配地位。用朝鲜民间故事去形容喝醉酒的女人则体现出对弱势民族的歪曲。由此可见“他者”和“凝视”是处于“优势”地位者对处于“弱势”地位者的虚构和幻想。

大江作品中来自亚洲其他国家的普通外国人是以“他者”的形象出现,其既有被丑化的嫌疑,也有部分真实的形象。一方面,以奴隶工的身份被带到日本的朝鲜人本身就处在下层社会, 到了日本后也难以被认可。另一方面,通过“他者”来寻找自身的优越感,也许会在愚昧的优越感中自身丧失对异邦人的客观、准确认识。正如朝鲜人超市天皇后面在日本社会取得成功那样,当地村民反而沦为超市天皇羞辱的对象。只有对另一族群平等互视和祛魅才能实现客观和理性。

三、逐渐融入日本社会的外国人

朝鲜人和黑人战俘因为战争、国籍、肤色等因素难以被当地人接受,游离于日本社会这个集团之外。大江的小说中也有比较成功地融入这个集团中的外国人,比如《个人的体验》中的戴尔契夫。

戴尔契夫是巴尔干半岛上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驻日本使馆官员,但他像逃离使馆一样长时间待在日本女友的住处,为了劝说他回去,使馆让在同一研究会的鸟去游说。鸟找到他时,矮小的他只穿了件蓝色短裤和运动背心,留着短短的红头发,但红胡须却长得很长,虽然住在小胡同里的公寓中,但身上却没有逃亡者的痕迹。鸟和戴尔契夫是用生硬的英语交谈,而戴尔契夫的日本女友不会英语,两人始终是“沉默地相互理解”。戴尔契夫坚信女友希望他继续待在那里,并认为使馆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强行将他带走,即使鸟的这次游说对戴尔契夫而言已经是使馆给他的最后通牒。此时的戴尔契夫与《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的鹰四极其相似,都具有叛逆的属性,鹰四组织了青年们暴动,而戴尔契夫则为了喜欢的人多次抵制使馆的召唤。最终两人叛逆的结果也都以失败告终。鹰四暴动失败后失去了生命,戴尔契夫最后则是被遣送回国。作品中的戴尔契夫不是因一时冲动而不回使馆,在鸟劝说他回去的同时还不忘关心鸟刚出生的孩子,在临别时还送了鸟一本小词典,并用他祖国的语言在扉页上写了“希望”一词。这也暗示了后面鸟克服了内心的挣扎,去医院接回本打算处死的脑瘤婴儿,并决定一直与之生活下去。戴尔契夫坚持自己的信念,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主人公鸟心灵的鼓舞和救赎。和《饲育》中的黑人士兵不同的是戴尔契夫不仅有完整的外貌描写,还有精神上的描述,对于当地的日本人来说是一个被接受、被认可的完整人类。

另外,《个人的体验》中的火见子也可以算是其中一员。鸟被自己刚出生的脑瘤婴儿所困扰,从一开始的逃避到最后选择正面接受这个过程中,大学时的女性友人火见子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火见子则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内心精神层面上都已经与日本完全融合。一方面,因为她是长着外国人模样的日本人,另一方,在与鸟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在自我救赎。

火见子的祖父和俄罗斯姑娘结的婚,有俄罗斯血统的她长着白皮肤,身材开始发胖。在丈夫自杀后常与酒和夜店为伴,白天见到人时也慌慌张张,“让人感觉像是一个不适应这片土地的外国人[11]”。严格说来火见子已经不算是本文前面所述生活在日本的外国人了,却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外国人的身影,在作品中她被人为地异邦人化了。鸟在去医院看望完产后住院的妻子回到火见子身旁时,描述她为“美国女学生模样”,而且她是“非同寻常的性冒险家”,经常开着自己红色的MG赛车满街逛。种种行为说明火见子不仅外表上有别于日本人,还有着不一样的内心世界。在此,可以把拥有第三代俄罗斯血统的火见子视为与日本社会高度融合的“异邦人”典范,可通过她来观察近乎完全融入日本社会的外国人。

火见子与主人公鸟上的是同一所大学,学校里从外地来的文学部女生们临近毕业时都变得比较古怪,毕业后在婚姻和工作上也不如意,火见子也一样,结婚一年丈夫就上吊自杀了,从此过着随性的日子。与鸟重逢后探讨了平行宇宙的话题,认为鸟的脑瘤婴儿在另一个宇宙里能够健康地活到90岁,这给予了痛苦时期鸟心灵上的慰藉。在这之后鸟基本上住进了火见子的屋里,经常开红色赛车载着鸟往来于医院和工作地。这期间还帮助鸟消除了性方面的心理障碍和自杀的念头。“火见子对丈夫的自杀深感愧疚,通过性行为拯救与去世丈夫同类型的鸟来获得自我满足[12]”。最后鳥希望从面对怪物婴儿的痛苦挣扎中逃离时,向他介绍了可以悄悄处理掉婴儿的堕胎医生,并希望鸟最后能带着她去非洲。“火见子这一名字的由来可能参考了《风土记逸文》,其身份背景也暗示了拥有越境去非洲的可能性[13]。”虽然最后鸟选择正面婴儿,把他送回大学医院成功地接受了手术,结束了自己仓皇奔逃的生活,但在鸟对自身、对婴儿的认识不断加深,以至于最后完成自身蜕变的这段时间里火见子一直在身旁给予帮助,火见子是鸟这时期的身体和灵魂的伴侣。鸟最后选择了婴儿和家庭,没有带火见子去非洲实现两人一起走出痛苦的愿望,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她的一种拯救,让她能够真正重新开始人生。由此可以得到火见子的完整形象是外表偏胖,长相类似外国人的日本人,内心看似坚强实则深处丧夫之痛当中,看似获得洒脱实则一直在逃避现实。

戴尔契夫虽尚未完全融入当地的社会,最后也是被遣送回国,但作为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其身份已经被接受和认可。而火见子则属于日本社会集团中的一员,在这个集团中寻找自身的救赎和人生的方向。日本人的集团主义从至今一直存在,日本人注重自身利益集团的秩序,已经将集团主义内化为一种民族性格[14]。在日本的外国人想融入日本社会这样的大集团时,首先需要与日本人利害关系一致,而作为战争敌方的黑人首先就被排除,这也就造成了他悲惨的结局。朝鲜人部落在生活上和文化上与当地村民集团逐渐发生冲突,在利害关系上并不能达成一致,所以他们也就容易成为当地村民排斥和施暴行的对象。戴尔契夫是比较客观的异邦人存在,是有血有肉、有个人自由追求的在日外国人,在作品中无形地成了作为主人公迷茫、困惑时的指引者,但最终因自身的身份原因被遣返也说明其尚未完全融入异乡。而真正融入日本社会或许需要像火见子这般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后才能完全实现。

通过以上大江小说中的外国人形象分析可见战争中和战后的在日外国人或是被当成兽类,或是当地社会的特殊阶层而被当地人恐惧或厌恶的对象,这也正是作者本人对战争迷失人类双眼的反感体现。正如大江本人比较关注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那样,小说中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在日外国人描述也相对客观。在分析这些在日外国人时对日本社会也可见一斑,想融入固有集团意识相对坚固的日本社会并非易事。大江的文学所描述的尽管多见黑暗、绝望和荒诞,但最终想要传达给世人却是用力地呐喊和光明的希望[15]。也许各种族的人们互相理解和尊重,才能避免无知和惨淡的黑暗,最终迎来人类共同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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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传记文学编辑部.为了大多数人的希望——大江健三郎与中国[J].传记文学,2020,(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