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荣(景德镇陶瓷研究院)
陶瓷在中国有着久远的历史,陶是人类掌握火的技术之后应运而生的产物,最初的陶器是先民们为生活需要制作的日用器具,到东汉时期逐渐发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陶瓷。青铜器的产生得益于制陶的发展,人类最早使用的铜器是用天然铜锻造的小型工具和装饰品,当铜加上适量的锡后,熔点降低,硬度提高,这种呈青灰色的合金被称为是锡青铜、青铜。
中国的青铜时代,大约从公元前21世纪开始,到公元前5世纪为止,经历了1500多年的历史。最初的青铜器表现出了对陶瓷器的借鉴,当青铜器艺术日渐壮大,瓷器也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两者在相互借鉴中不断发展,在创新中日趋完善。
“礼”的概念在史前时期的陶器上就已见萌芽,对礼的重视总是表现在将最珍贵的材料,最精湛的技艺,最真切的情感融入礼器之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被誉为古代巅峰之作的蛋壳黑陶杯,它头重脚轻,壁薄易碎,出土不见居址,多在大型墓葬中,而且位置也常常单独放在显要之处,似乎完全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墓葬需要而制作的礼器美术作品。
青铜器作为陶器之后出现的新材料,它的开采、冶炼与使用必然掌握在拥有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权力宗族手中,成为他们用以维护和彰显其统治力量的政治物品——兵器与礼器。此时,蛋壳黑陶杯所承载的礼器涵义便从陶器转移到了青铜器上,商周许多出土的青铜器在形状、装饰和铭文上都验证了它作为礼器的属性。
当珍贵的青铜材料无法满足社会需求时,人们便开始用陶瓷材料去仿制青铜礼器进行祭祀、随葬,河北易县燕下都第16号大型战国墓中出土的大量仿青铜器的陶明器就是很好的例子。随着陶瓷发展日趋成熟繁荣,高超的制瓷技艺又使礼器的内涵逐渐回到陶瓷制品上,在中国陶瓷发展的鼎盛时期,宋徽宗曾颁诏以古铜礼器为范本纂辑《博古图》,后来发现出土的许多宋代青瓷在形制和纹饰上都与之非常接近,应是仿照青铜礼器烧造的陶瓷礼器。
陶器最初的造型简单质朴,多是盛、煮器皿,随着技艺的提高,造型逐渐繁复起来,有壶、缶、盂、鼎、甄、瓮、坛、罐、尊等。青铜器首先采取了对当时陶器外形的直接模仿,使其直接拥有了陶器的造型特征,比如商代早中期青铜封顶盉的造型就是对龙山文化时期的陶盉造型进行的模仿。
青铜器工艺成熟后,统治阶级开始关注生活细节,日用品便成了他们财富与地位的象征,青铜器的功能也从作为随葬祭祀转换成满足生活需求。这一转变极大程度地推动了青铜器对陶瓷日用器皿的广泛模仿,使青铜器的内涵与造型逐渐丰富起来,直到商代以后,青铜器的形制才逐渐摆脱陶器对其的影响。
青铜器的成熟和繁荣也促进了陶瓷业的发展。东汉时期,原始青瓷胎质细腻,比灰陶美观,比青铜器新颖易制,迅速成为碗、盘、碟等日用器皿的常见品种,于是,出现了大量仿青铜器造型的陶瓷器皿。陶瓷与青铜器虽然呈现出此消彼长的态势,但在陶瓷发展历程中,青铜器元素的运用从没停下脚步。宋代南方的龙泉窑成就了青瓷空前绝后的一个高峰,烧制了很多仿青铜器的青瓷礼器和陈设用品。宋代北方著名的汝、哥、官、定、钧窑也出现了大量仿商、周、汉青铜器的陶瓷造型,其中汝窑多仿古青铜器,哥窑多仿青铜器,官窑也多数是由青铜器造型发展起来的。
青铜器在制作初创阶段继承和模仿了已有的陶器纹饰,后期陶瓷器也将青铜器衍生的各种纹样布局纳入了自身的装饰系统中,两者在互相借鉴中,对原有功能的纹样进行接纳与修改,逐渐形成了自身的新纹样艺术形式。
原始陶器多采用生活中常见的自然纹理,如绳纹、篮纹、几何装饰纹等进行模仿与变形,早期的青铜器从陶器纹饰中吸取灵感,甚至直接挪用。比如商代陶制封顶盉,器壁薄巧,形制复杂,在制作过程中,只能将其分解为顶盖、颈腹、足几个部分后,再依靠外力进行粘贴、组合,这种成型工艺上的局限性逐渐演化成了陶器上的凸玄纹装饰带。而青铜封顶盉运用陶范内浇铸、整体成型的工艺,却也复制了这一玄纹装饰带,并作为纯装饰的形式纳入到了青铜器的纹饰中。
无独有偶,陶器在借鉴青铜器的过程中,装饰特征同样也被复制了下来,商代许多陶器的腹部、肩部和圈足都存在青铜器上常见的饕餮纹、夔龙纹、花瓣纹、云雷纹、连环纹等,尤其对比一些同期的饕餮纹陶器与饕餮纹青铜器,可以发现形制、纹饰几乎完全相同。如,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件商代铜壶,它的装饰纹饰呈垂直分布,其纹饰位置与外范的垂直接缝完全吻合,纯粹是成型技术造成的痕迹纹样布局。而安阳出土的两件商代白陶壶,不光在器形上模仿了这种铜壶,在纹样上也模仿了这种无实际功用的垂直装饰形式。
陶瓷艺术与青铜器艺术在相互影响中,经历了一个由借鉴到融合再到创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一个以华夏之风对多种文化元素借鉴、融合、改造和创新的包容态度。从文化内涵来看,文化的转变丰富了陶瓷的内涵,促进了陶瓷的创新与发展。从器型与装饰来看,两者生产技术与审美经验的相互继承与发展,再次促进了陶瓷新纹样与新风格的产生。对青铜器与陶瓷文化的深入研究,能使我们更好地吸收青铜器文化元素,这不是简单的仿制,而是创造;这不是普通的仿古,而是标新;这也不是刻板的需求,而是功能与审美的再次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