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着40℃的高温来到阿德莱德青少年法庭。看到我挂着的工作牌,一个澳大利亚男子立刻走过来,说他是被指控的孩子及受害者的寄宿家庭的家长。
在澳大利亚留学的未成年孩子,如果没有父母陪同或在当地没有合法的监护人,就必须找一个寄宿家庭,由寄宿家庭的父母承担监护人的责任。
他解释道:“我的家里住了5个学生,都是男孩。有一个中国孩子李言,17岁,非常安静,不爱说话,每天除了上课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做功课或是玩游戏,晚上不出来和我们一起看电视,我周末带其他孩子去踢球或者远足,他也说没兴趣。虽然安静了一点,但他的优点是从不惹是生非。家里还住了一个16岁的俄罗斯男孩,彬彬有礼,英文说得很流利,喜欢运动,还经常帮我们做饭和做清洁。但我万万没想到,前天放学后,这个男孩竟然到中国孩子的房间里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我又急又气,拉也拉不开,只好报警。”
宣布开庭时,我看到了那个中国孩子,眼角乌青,嘴角破了,戴着一副镜片有裂痕的眼镜,样子有点胆怯,一看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我轻声问孩子伤在哪儿了,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像看见亲人一样,带着哭腔说,一颗牙被打掉了,另一颗牙断了。看着这个还算结实、个头不矮的孩子,我不禁想,什么样的孩子能把他打成这样?正想着,一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孩走上了被告席,运动员一样的挺拔身材,栗色鬈发和一双冷冷的琥珀色眼睛。法官陈述了对他的指控,即袭击造成实际的身体伤害,问他是否认罪?他平静地说:“认罪。”法官问他:“你为什么要打李言?”他语气诚恳地说:“当然可以。法官阁下:我的父亲是个军人,从小对我有严格的要求,体能上、学业上,还有就是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事自己解决。我打了李言是因为他从不和我们一起玩,见面不打招呼,我和他说话,他总是爱理不理。而且,我们住在寄宿家庭,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应该分担家务,可是他吃过饭就回房间,不收拾盘子,脏衣服就放在洗衣房,自己不洗,也不说请我们帮他洗。我们帮他洗好,他连谢谢也不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去教训他,他只顾着玩游戏,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一气之下就打了他,他竟然抱着头不反抗,我就更生气,因为他不像男人!”
他那流利的表达和略带欧洲口音的英语似乎一下就打动了法官的心,法官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起来,认真地问他:“那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遇到看不顺眼的事情就要动手呢?”他沉思片刻说:“没有,因为我们做错事,父亲也会打我们,但是我知道我一时冲动打了李言,对他造成了伤害,非常后悔,我愿意当着法官阁下和寄宿爸爸的面,请求李言的原谅。李言,对不起!”
当我把这段话翻译给李言听的时候,李言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像一个被大人冤枉之后又得到諒解的孩子。他抽泣着小声对我说:“我不是对他爱理不理,而是觉得自己英文不好,不好意思多说话,怕他们笑话我。还有,妈妈从来不让我做家务,而且妈妈告诉我,每周的房租240澳元,什么都包了,让我什么都别管,安心学习。”
听了这些,我沉默了。我不知道一些父母千辛万苦、节衣缩食送孩子出国读书的初衷是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把书读好,不屑于了解当地文化,不去与人沟通交往,不懂得分担责任,遇到暴力不会反抗,这样的留学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