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拉丁拉里回归》最终编辑版

2021-09-12 02:37[美]帕特·卡迪根吴志萌
科幻世界·译文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拉丁拉里乐队

[ 美] 帕特·卡迪根 著 吴志萌 译

来来!抽上一口,请坐!

湿吧台也有,就在那边。你知道吗,好多年来我都告诉自己“我没有”,但其实我一直留着全套的杯子、红酒,还有大麻和大麻搭子。我对自己说,酒肯定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仅此而已。

不过吧,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这样真让我觉得不坏。猫王好像说过“酒鬼就好似贫穷,跟我们永不分离”?

要不就是鲍勃·迪伦?有可能是他——迪伦可是酒鬼方面的专家,脸朝下死在臭水沟里的不就是他——这走运的王八蛋!——就在离倦马酒馆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他写出了自己最叫好又叫座的歌——《倦马》(必须的!)《敲开蕨山之门》《要那握权之手服务于人》,以及我个人最爱的《莫要安然地踏入那隐秘的思乡之愁》。“怒斥,怒斥当权者们,看着停车——”1

不好意思,抱歉,抱歉!有点情难自已,我这会儿真的有点激动。迪伦老哥有句说得非常好,“我戴着镣铐歌唱:人人都得喝个烂醉才行。”这算是他最让人回味无穷的句子之一,至少对我来说是这么回事。哪怕这句子是我老久老久以前读到的,它仍旧能让我激动到几乎要飞起来——阻碍我飞上天、还把整个世界像绑在肩上的披风似的一块拖着我的唯一理由,只在于自己那无可掩饰的、肥成一坨的胖身子——

对不起,人情世故让我有点文艺起来了。或者说,让我想文艺起来,只不过我总是没法给“毋庸置疑”之类的词想到个文艺点的讲法。有喝的了?可以,可以,请坐,请坐。你有闻到什么喜欢的味儿吗?没有?噢——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香精条吓退了你呢,还是你就没闻?我发誓,无论是哪个原因都不会伤到我,真的不会。并非所有感官都能为我们所用,对吧?更别提你还很复古的时候——好吧,有些人就会错到没边。

就像前几天一样。我在常用包里发现一张很搞笑的纸条,是我一个很蠢的朋友放进去的,上面写着: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你是他们听过的最复古的生物。我回了他一张纸条,告诉他这些人不仅在我背后议论纷纷,他们当着我的面也毫不避讳,随时随地都这样。那又怎样?

不管怎么说,我不是先给自己排毒,然后又去喝酒,重温第一次惴惴不安地抿一口时获得的那种快感。我知道有些人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寻求快感,所以换了三四次肝脏,甚至不惜用上兴奋剂,但这些人说不上是酒鬼。我个人觉得,只是特氟龙在他们的中枢神经系统上作祟罢了。

虽然你可能听过什么流言,但是香精条真的只是用于娱乐,我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芳香治疗。当然了,对于任何接受芳香治疗的人,我欢迎他们拿我的好酒给自己调上一剂香精,如果他们觉得这样能获得某种治疗效果,我也不会与他们争辩。毕竟,戴着镣铐歌唱的时候,我们都只唱自己的歌,不是吗?

不过,你还是会好奇上次翻拍的事情怎么样了,是吗?大家都很好奇它到底怎样了。我发誓,在安然地踏入那隐秘的乡愁前,我会先完成一千个项目,而最后能让我被世人铭记的,就是那次该死的翻拍。就这两个原因,但是只需其中之一,就能燃起大家对我的怒火。老天爷,这两个原因都是错的。

所以,再说一次,为了记录和出于感情:我没有重新发现小拉丁拉里,我也没有杀了他。

谁杀了他?

好吧,我就怕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首先,让我们捋捋已知的实情——好吧,所有我知道的实情。如果我去酒吧喝上几杯,说不定能帮助我回忆起过去,你会原谅我的。这个棕色的饮品,是一种叫作老古怪的神秘饮料,它会让你释放坏心情,感觉自己裹在舒适的毯子里。这叫美丽的安妮,你可能不知道它,因为它很低调——我喜欢。而另外的一个饮品看起来很像,嗯,坦白地说,像马尿,不是上等的拉格啤酒。当时人们称之为廉价的拉格啤酒,因为廉价却又有啤酒味而受到追捧,如果你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老古怪是用来喝的,只是因为我喜欢。但拉格啤酒是用来闻的,因为我闻到廉价啤酒的味道时,最记得拉里了。这是你在拉里身边唯一能闻到的味道。

另外,让我们录下另一件事:乐队的全名是“小拉丁拉里和他的醉汉路易们、甜心拉丁男人们和性感拉丁女人们”。

小拉丁拉里当然是主唱、指挥家、编曲和作曲家。也就是说,有一段时间,他尝试创作了一些演出剧目表上的原创作品。我听过他的作品,其实还不错;它们只是你跳舞,跳上跳下或者呕吐时听的歌曲(不像贪食症时代的产品——那是后来的事,跟玩得开心没多大关系)。但每次拉里试图插进他的原创时,所有人都会站在那里,看起来一头雾水。有人会随着他的音乐跳舞,有人点头,还有小部分人作呕吐样,但大多数听众只是站在那里,困惑迷茫。你可以看出乐队试图放这些歌,但却放不出来。所以拉里忘记自己是廉价啤酒的小曲贩子,而选择了翻唱。有很多乐队都迫于老板的盈利要求而翻唱歌曲,但是當小拉丁拉里和队友翻唱的时候……可以这么说,他们翻唱的歌成了自己的经典,就好像这歌是他们原创的一样。我这种说法是对的,也是错的。就像我说的一样,当他们翻唱一首歌的时候,完全是对原创的一种致敬。这种说法是对的也是错的。

这种说法是对也是错。但同时不是对也不是错。那是一种经历。里面含着经历的所有阴影,一次经历尝遍人生。换句话说,你必须现场听。是的,你至少得去现场一次。

但不,我不会回避这个,即使很多人都曾去了现场,证实了真相,不管他们在不在现场。

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我是个有远见的人。不,只是开玩笑,只是让你赶快跳舞,就像(我想)他们常说的那样。

好了,言归正传。他们(拉里)乐队的人来找我。我不在乎他们后来对大家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翻山越岭、上蹿下跳、四处追他们的事。我一直忙于感官世界剧院,没心思去追星。人们总是带着感觉记忆敲门。当时我的员工叫奥拉,人挺疯的。她五短身材,大概一米高,估计是软骨发育不全。她跟她的伙伴,一般都是把脑子放对方身上。有一半的时间,你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这并非有意为之,也不需要一个声明或其他。奥拉就这么走了。一个快乐的意外。我为奥拉高兴。她和机器结伴,我可以接受的。我可能有点复古,但没那么复古;当时我一点都不复古。

奥拉挡了很多人的路,因为种种原因:她能同时兼顾几份工作,取代了好多人力;半机器人违反自然或圣经,或者她并非名副其实的生化半机器人(她本来就不是);或者她太怪异可怕,太丰神绰约;或是不够柔美,不够怪异……我的天哪。都是人类说了算,我的天。人类主宰。自然让人长了舌头,而科技又发明了喇叭。人类觉得自己举足轻重,因为他们可以说话又可以用喇叭。

我觉得,这就是我开办感官世界剧场的原因。当年的口号是“定制的”“可定制的”“个性化”和“互动的”。最侧重于“互动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互动的”?我以前总是对奥拉和她的伙伴抱怨这个。我说谁想到了“互动的”。你的臭鞋子是“互动”的,你的衣服是“互动”的,你的车是“互动”的?什么是“互动”该死的大混响设备,该死的生活是“互动”的?

奥拉会说:“哦,他们不想互动,格雷西,他们想多管闲事。人人都应该有发言权。她想要蓝色,但我想要紫色;如果两倍长一半高就完美了。你知道的。

这就是感官世界剧场要做的。它让人们在娱乐中拥有发言权。你可以随心所欲,用蓝色、紫色,或两倍长一半高。如果不合意,你可以随意修改,直到满意为止。但是复古的老格雷西,是的,即使那时我有明显的复古特征,复古的老格雷西曾经想过创办某种霸道剧场,人们不能干涉,不能放大或缩小,或以任何方式定制。你只需要体验它,乖乖遵守它的规定,然后看看后来在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我最初称之为“高空剧院”,因为我觉得它就像天空一样——你可以看到它,甚至可以站在它下面,但你无法改变它。就像雨有时候会落在你身上,而你得自己避雨,而不是让雨避开你。

然后,倒巧不巧的是,在我考虑设计剧院标志时——像漂浮的云朵一样松软洁白的全息字母“高空剧院”——拉里人找到了我。

从一开始,他们就自称都是乐队血液呈阳性的后代,这是他们第一次成功集合了乐队每个成员的后代:拉里的后代,醉汉路易们的后代,甜心拉丁男人们的后代和性感拉丁女人们的后代。其中有一个还是曾经坐板凳席队员的后代,那时候小拉丁拉里和其他人重聚,登台进行复出表演。

现在,我看了原版的《小拉丁拉里的回归》和它第一部翻拍的电影。坦白地说,原版的故事情节很重,引人入胜,但在体验部分差强人意。拉里的后代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缺了拉丁男人和拉丁女人。他们只有拉里、醉汉路易们、另一个不同的醉汉路易的几个朋友和一个拉丁乐团迷。第一次翻拍时,他们找了几个观众,虽然情况稍微好一点,但后台东西还是太薄弱了。后来拉丁乐团迷的后代退出了,因为感觉自己无法融入乐队,不被乐队接受。我觉得这个理由是真的。这个乐团和拉丁人的联系都是一次性的,不会再续前缘。据拉里的后代说,他的缺席对随后的翻拍影响不大。

后代的名字?我记不清了,但如果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起来的。我得把他们想成是小拉丁拉里等人,因为我不想用他人的联想去扰乱自己的记忆。这听起来太过细致了,当然,别以为我没听说过这一点,也没听过更多关于我的方法和一切的事情。但我必须集中注意力。我不想记错时代,因为我当时对他们视而不见。你继续检查我做的任何纪录片,我向你保证,你会从中找到他们的。比如,只有土生土长的时代服装,而不是仿造看起来像土生土长的年代服装。有人会说你搞不清分别,但我确定你可以。即使它看起来很完美,但味道和感觉都不对。如果你要费劲去回想,要么会突然想起,要么别费心,就这样。

虽然这对于那些我不便透露姓名的人来说,似乎过于挑剔,但这能让我比其他人更快地發现仿品。我可以肯定,有人会在这问题上勃然大怒。相信我,我知道直系后代,或其他称呼,和注入再造基因的人的区别。其中有个我至今还不知道名字的发怒者,说他完全被一个伪造的视频欺骗了,但说真的,如果他不看,也不会被骗。但那不是我能管的,对吧?

所以,当拉里人(我这样叫他们)重聚一起,做好准备后,我们雇了一家诊所,奥拉和她的助手去和族谱专家一起工作。我看族谱会两眼发黑,这是真话(我一直在努力地读族谱)。我对生化谱系知之甚少。每次,即便我再三恳求停下,奥拉和她的助手都会试图向我解释。记忆在生物化学上可以保留,怀孕时,母亲可能会把保存记忆的东西遗传给胎儿,这取决于基因的排列方式,显性的,隐性的,蓝色的眼睛,白色的额头,转动舌头的能力等等。我不知道这些,遗传学和生物化学都使我一头雾水,真的,生活太令人迷茫了。我所知道的是,要筛查出可提取的记忆,血液必须通过某种东西来检测呈阳性。坦白地讲,我觉得这跟人们需要了解艺术一样,专业性极强。

奥拉和她的助手直接对提取的样品进行了处理,这有点像在每个样品上做一个五维的拼图游戏。恢复的每一记忆单元都对应着五种感官中的至少一种。如果想知道各个记忆单元一一对应的感觉,你必须先看完一种称为画面的东西,我不知道它的其他称谓,而且,它并不全是肉眼可见的。我觉得你可以称之为连续镜头,但它不一定是线性的。或者叫作事件?片段?总而言之,你希望得到充足的信息来填充五种感官,包括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和味觉。

计算机可以快速地比较并建立一个连续镜头。而且当在一个记忆单元捕获两种或以上感官时,它可以在比较范围内找出主导的感官并填补其他次要感官。遗憾的是,没有足够直观的程序可以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完成感官的补充。奥拉和她的助手早已开发出了一种感官内存重建的技术,这很不可思议,完全是超自然的。助手帮她专心致志,集中精神,而她的直觉几乎使助手像人类一样通人情。给奥拉和她的助手一块巴掌大的布和一点滑石粉,两小时后,你就会看到一段关于蹒跚学步的幼儿从浴缸里爬出来,穿上睡衣,咿咿呀呀哼着歌的镜头。这是专业知识,更是惊艳的才能。

当然,你记住同一事件的涉及的人越多,你就越能插入情景细节。比如说,你记得啤酒,觥筹交错,在酒保注视下推杯换盏,红男绿女,一饮而尽时乐队开始弹拨奏唱或刚完成演唱余音绕耳等等等等,我想你明白了我的意思。记忆单元以所有方式结合在一起,但也暗示了缺失的部分。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几乎完全是基于经验或研究的猜测。

召集所有主演后,我就觉得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调和,果然如此。我不知道奥拉和她的助手为此忙了多久,应该至少有几个星期。我负责广告和宣传,录下与每位主演的谈话。我知道在拿到他们的血液和组织样本后,并不是绝对有必要对他们多加关注,但我发现,如果在翻拍过程中遇到困难,他们会让你轻松不少。

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翻拍困难重重,而主演的配合未必会有帮助,但是我没有。

小拉丁拉里的后代从她父亲那里学会了做拉里后代的本领,小拉丁拉里当时录制了名叫《小拉丁拉里和他的醉汉路易们、甜心拉丁男人们和性感拉丁女人们》的纪录片,及其后的三部翻拍作品,之后继续打算翻拍《小拉丁拉里的回归》。卡罗拉告诉我,继原作后,她的父亲录制了三部翻拍作品然后退休了,撂挑子给她。之后她也完成了三部翻拍作品,但是每一部都不尽人意,虽然她觉得一部比一部好。她对这部翻拍抱有很高的期望。

当卡罗拉告诉我,她靠提供记忆给插值补帧来维持生活时,我就应该意识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但她给我看的家谱图详尽细致,内容广泛。有些家庭就是这样——某位祖先对血统的痴迷而详述的家谱,跟其他传家宝一样,传给了后代。或许这也是一种记忆。

但是,我一般都不理会那些声称拥有崩溃和翻拍前完整文献记录的人,至少背地里我觉得他们要么是骗子,要么是骗子们容易被骗的后代。有些人其实并不容易上当受骗,但他们倾向于相信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记录,就好像他们血统的力量可以消除某些震撼印象,比如文明崩溃。我一般不会跟那些自称记住前世的人当面争辩。如果这有助于他们为人处事,能阻止他们令世界不快,以我愚见,谁说必须要贴切现实呢?

也许这样会显得我有点过于仁慈。但是,看,现在,血液中的任何东西都能说明问题,如果它不在那里,很可能只是它没有被遗传,这是生物或时间的随机性。六年前的蒂诺·马林事件就是一个著名的案例。他可以通过文件证明自己是比吉特·克劳法的后裔。比吉特·克罗发现了历史遗迹失落之城索霍,完全证明了索霍真实存在,且曼哈顿的两个岛曾经是一座完整的岛屿。但蒂诺没有任何记忆内存;记忆只存在于一个叫作维尤尼的声名狼藉的都市浪人的血液中。维尤尼不知怎么知道自己和克罗有亲属关系。也许是家族传说,但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传说被证明是真实的。然而,令蒂诺·马林大为沮丧的是,维尤尼和她的部落向马林家敲诈勒索,并在遭到蒂诺拒绝后以最卑鄙可耻的方式骚扰蒂诺一家。更糟糕的是,用蒂诺自己的话说,他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尽管他可能拥有祖先在发掘和发现遗迹时保留的珍贵的传家宝和遗物,但只有维尤尼能够为一部关于克劳法和失落之城的纪录片提供记忆素材。自然可以如此残酷。

然而自然待卡罗拉格外优厚。我不是指她的血液记忆或者其他生理遗传。卡罗拉·伊格纳齐奥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继承了拉丁祖先的美——乌黑的秀发,近乎黑色的眼睛,金色的皮肤。即使体态稍有丰腴,但更显妖娆,勾魂摄魄。我知道以前的自己会被她迷住,但是现在不会。不过,在她看来,我可能已经被迷倒了。

拉里乐队醉汉路易们的回忆基因来自一个叫菲洛·哈普的亚裔黑人男孩。他十三岁时还不到法定年龄,没人清楚他们是怎么找到他的,所以我让奥拉对他做了几次盲测。果然,他有记忆单元。我以前和孩子合作过,甚至是未成年的孩子——当然,所有合作都是合法的,我跟他们的监护人签订合同——所以这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不过,这让我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或者他们是怎么知道他有记忆的。我一直千方百计地提起这个问题,但他们都避而不谈。

拉丁男人们的继承者是另一个不太重视血液的实例。他是一个无期徒刑犯——监狱派人给我们带来他血液和组织,还有一份20年前的合同副本,上面写着,一切收益都归受害者的幸存家属所有。我决定不问了。

性感拉丁女人們的继承者嫁给了板凳成员的后代。但对我来说,他们的结合更像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也就是说,他们相敬如宾,彼此却不深爱。我有种感觉,他们以后代的身份经营着拉里人的家族生意,而且希望生产后代来尽可能地掩护自己祖先。或许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

拉美女人的后代是一个六英尺高的退伍士兵,名叫法蒂玛·雷伊。法蒂玛完美继承了她祖先的特征——可能通过整容才这么像,但我觉得是真的,奥拉也没发现什么整容痕迹。相比之下,她的丈夫,板凳成员的后代,就显得其貌不扬,容易被遗忘,以至于我常常忘记他,甚至忘记他是谁,他和我们在一起干什么。幸好他很和善。他的名字是,天啊,我忘了,别介意。

他们并不希望我过多关注之前的翻拍。或者更确切地说,卡罗拉不希望我如此。她代表了其他所有继承人。我常常感觉到,其他人因为她的血统强迫她担任代言人的角色,因为他们都不想承担责任。卡罗拉有时看起来很不情愿,甚至有点迷茫,就好像她想让别人来检查她,看看她做得对不对。但是,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他们对之前的翻拍作品都保持相同的态度——不希望我过多关注。

不是说我真的可以反驳这个观点。“我们不想从你记得的、之前的翻拍中建立任何东西——我们希望你根据我们给的记忆去翻拍,就好比之前从没被拍过一样”。引用结束。

奥拉和她的助手百分之百赞成这个观点,我也不能和他们争辩。毕竟,他们负责所有的幕后工作,我的工作是编辑镜头。但我也试着争辩说,准确的镜头很可能取决于我是否熟悉过去翻拍的很多重要时刻。但卡罗拉指出,这也将延续之前翻拍时犯下的错误。

所以我放弃了争辩,只是没有告诉他们我在看那些之前的翻拍。我能说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争辩。

《小拉丁拉里回归》的显著特征,独有的特性,或者说标志——如果你喜欢这种表达——是情感。几乎在你知道自己在酒吧之前,情感就开始展开了。只有第一部的翻拍在灯光熄灭进入正片前,花了大篇幅拍摄酒吧的场景,我发现卡罗拉是对的——真的是大篇幅拍摄喝酒、闻味道、喝酒、喝酒、闻更多的味道。直到第二部翻拍,《小拉丁拉里的回归》才从每个人进入角色的后台镜头开始。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第一次你可以感同身受。尽管卡罗拉坚持说他们没人很满意第二部翻拍,但我不得不说,镜头编剧确实有很好的直觉,镜头的移动跟我想象的顺序一致,从拉丁男人们摆弄头发,拉丁女人们排练动作,试图把自己的倒影装进一个瘦小的全身镜中,到那些醉如烂泥的醉汉路易们(醉如烂泥这词是醉汉路易们的专属术语,绝对无可取代,无论它如今听起来多么可笑或粗俗),然后镜头转到小拉丁拉里本人,在他们中间走动,就像一个老师监督一个幼儿游戏班。

额,很抱歉,但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每一部翻拍作品中呈现的另一种特质,感觉小拉丁拉里在监督一群孩子玩耍,同时偷偷地教他们一些东西。别问我他在教他们什么。或许在教他们怎么玩。别以为有些人不需要学习怎么玩。

在第三部翻拍中,电影摄制组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镜头前,我们在采访中穿插镜头还有歌舞表演的镜头,我个人觉得这是镜头编辑的一个重大错误。很明显,翻拍的镜头编剧觉得歌舞部分枯燥乏味,这太糟糕了,因为你失去了很多酒吧的气氛,而且还不断被提醒这是一个纪录片,观众无法感同身受。这对一些纪录片来说不错,但对小拉丁拉里来说是错误的。我甚至会说这不仅仅是一种审美选择,这是真的。

当奥拉和她的助手为他们传给我的大量资料道歉时,我知道有一些新鲜的事情发生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为缺少资料而道歉,至少在某个领域是这样。我无法想象要浏览太多的资料。然后她把那些箱子送到了我的编辑室。

注意,是箱子,板条箱!是的,确实有成箱的重拾的资料——不是重拍的,而是重拾的素材。来自一支失业的舞蹈队。在我开始按时间顺序分类整理之前,我不得不切断更多的电缆,把一块板和十几个插座组装在一起。

现在我确实有一个预编程的分拣机来处理第一层的分拣,但我并不完全依赖分拣机,如果没办法监督整个过程,我一般会监督至少部分过程。但这一次,我得同時运行三个排序程序,而自己做第四个排序,只是为了梳理纯粹的信息量。我原以为如果不是完全冗余,很多内容会是重叠的,但我也错了。虽然有一定数量的重复,但每个都很重要,不能归于备份的范畴。

每一个记忆单元都有适合它自己的位置,其他的代替不了。

我编辑了好几天。我睡在编辑室。有一次,我睡着了,然后在酒吧《摇摆与嘶吼》的歌声中醒来,事实上,我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晕倒了。在摇摆与嘶吼的场景中,一个身材高挑、卷曲黑发、明眸皓齿的摩托女郎不停地弯下腰来问我:“嘿,亲爱的,你确定你没事吗?”有一段时间,我考虑了一个小拉丁拉里汽车旅馆,而不是床和房间,你只会昏倒在酒吧里,你,比如《摇摆与嘶吼》,《大高个莎莉》或者《逃离》。我放弃了这个想法,但这不是任何人想到的最愚蠢的想法,从长远来看它不是。

我花了好多天来做粗略的剪切,我一直在对自己说,我不能确定我自认为有什么,没有人能准确地记住这么多,特别是如果你像我一样编辑镜头的话。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有人可以记住很多东西。我想在我开始编辑素材之前我就知道了,当我看到有多少素材需要处理时就知道了,我只是不想承认。因为那本应是不可能的,你知道的。没有人!!这里不是感叹号,而是一个双感叹号,曾经发现过一个记忆单元的组合,当组合时,它将产生一个完整的、完成的纪录片,而不需要插值补帧或重拍。这种事情没有发生,是因为它不可能发生。

但它就在那里。《小拉丁拉里和他的醉汉路易、甜心拉丁男人们和性感拉丁女人们》音乐完好无损,还是四声道的,从开头到结尾,现场的所有观众也都无一缺漏。我的编辑程序显示纪录片里没有任何灰色区域,虽然我们可以暂时愚弄一个人,但是编辑程序不会被我们催眠,它是客观的。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相信我手上有一部已经制作完成的纪录片,我不需要对它进行重拍,更不需要插入文字,所以自然而然地,我把它重新编辑。

我播放《结果:给我惊喜》,然后把自己挤进去。我知道我的血液是完全干净的,因为我自己清洗了我的血液,里面不掺任何杂质;再循环过程中,血液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身体。我用了体内纳米机器法来清洗血液,即便这种方法确实让我感觉心身瘙痒。清洗血液需要的时间不长,因为在编辑前一部纪录片和这部纪录片之间,我有意让自己保持在比较干净的状态,我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确保我上次编辑之后,没有任何东西遗留在我的体内。我上次编辑的纪录片不仅名字简短,还非常奇怪,叫作《驼鹿还是松鼠呢?》,我甚至无法开口向这个特定家族之外的任何人解释,这个家族声称自己的祖先曾生活在费城某个特定的地区。我只是不希望任何这个情景之外的东西出现,因为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会干扰我的注意力。然后,我设置了静脉点滴全套功能,一滴接着一滴,没有间隔,接着我闭上眼睛,去看小拉丁拉里的凯旋。

视频一打开就默认分屏——我们自己的眼睛是做不到分屏的,我不可能在第一次编辑时就想到这一点,所以马上我就知道,这里面有某个人,是我找来的双重亲属。也就是说,不是我的板凳成员和乐队有关系,就是乐队中的某个成员和我的板凳成员有关系。或者——令人震惊的是,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仅我的板凳成员中有一个人和乐队中的某个成员有关系,乐队中的某个成员也和我的板凳成员有关系。两组记忆单元都存在其中。通常你会发现这样的事情无法保持连贯,更不用提线性关系,但是,正如我所说,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不管怎么说,通过左边的分屏,你可以和乐队一起从后门去到更衣室,而通过右边的分屏你可以去到酒吧的前门。两个分屏能够以如此完美的形式,实现各自的功能,我不由得开始思考,也许不知怎么地我被欺骗了,现在我的大脑里装着的是别人的成品,虽然我知道我这种想法不太可能——毕竟我编辑视频时,使用的全部都是未经编辑的原视频材料,如果里面有他人的成品,我还是可以凭着成品和原视频材料之间的巨大差别,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我们能够分散一个人的注意力,但是我们却做不到收买一种溶液,让它改变它的分子结构,变成另外一种溶液。

不得不说,一旦习惯了分屏之后,我就喜欢上这种效果了。当下,在左边的分屏里,你可以看到乐队在做上台前的热身准备,每名成员都在给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进入角色。醉汉路易们就像摩托车手,穿着牛仔裤和破旧的运动衫,摆弄着乐器,非常嘈杂。他们有三个吉他手和一个鼓手,现在他们自然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高大健壮的贝斯吉他手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胡子不长,随身带着一瓶琥珀色的东西,瓶子上贴着带有“占边威士忌”字样的标签。他让更衣室里的每个人都喝了一大口,包括拉丁女人们,她们正在互相拨弄头发,还不忘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涂涂抹抹。屏幕左上角显示着吉他手的简介:莱昂内尔·勒布朗,英语研究生,正在写一篇关于弥尔顿的论文。是的,米尔蒂叔叔!这个研究伯利《神曲》的家伙,拿着一瓶占边威士忌到处闲逛,还打着嗝。你一定会喜欢的。

跳舞的时候,拉丁女人们踩点无比精准,他们从研究米尔蒂叔叔的吉他手勒布朗那里拿过拿瓶威士忌,喝上一大口,然后把酒瓶传给下一个人。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一气呵成,不会漏掉哪个节拍或者手势。他们在讨论一名优秀的伪装者,紫色缎子衬衫看起来像液态金属,紧身裤和尖头鞋绝对是低腰服饰中的经典。

但你会看到给他们做头发的是扮演拉丁女人们的四个姑娘。她们不停地忙来忙去,虽然拉丁男人中的几个人左右为难地拒绝,表示他们头上的喷雾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喷了,几个姑娘还是在他们的卷发上喷上喷雾。然后姑娘们互相把自己头发撩得更高—点,看起来好像一个大泡泡在她们的头上,后脑勺卷了法式卷发。姑娘们都穿着豹纹吊带连衣裙和尖头平底鞋,这样的打扮让她们显得更为摇曳生姿。

更衣室里还有拉里,小拉丁拉里真的很小巧玲珑——身高也许五英尺四英寸,大约和拉丁女人们中身高第二高的姑娘一样高(算上头发的话,拉丁女人们中最高的那个接近六英尺)。小拉丁拉里长着一副拉丁人的面孔,看起来甚至比拉丁男人们更像拉丁人。根据他们简介,拉丁男人们说起来完全是西班牙人,他们就好像罗德里格斯三兄弟和他们的表弟奇克人。按照父亲那边的血缘关系来算的话,拉里也是他们的表弟。但是,如果按照拉里母亲那边的血缘关系来说,拉里是意大利人,或者说我根据他们的简介了解到的就是这样。

同一时间,从右边的分屏我们可以看到,在酒吧前面驻足的观众逐渐进入角色。很明显,这是其中一个时间扭曲的场合,在这种场合下,每个人都假装这个时代将不复存在。也就是说,乐队演奏的歌曲以及表演大多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这边看起来有点模糊,但这是崩溃带来的结果,我们已经习以为常。

酒吧里的人群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听到的歌曲、看到的表演和他们所处的时代有任何代沟。要么他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些歌曲,要么他们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流逝了。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也许他们不在乎他们是否知道时间的流逝。人越聚越多,酒吧变得越来越拥挤,这种情况下会出现观众重影——在很多这样聚集性活动中,观众重影常有发生。一般情况下,你倒不必为重影太费心思。如果真的是重影,一段时间后这些重影会消失,如果不是重影的话,它们就会凝固,然后重叠到它们该重叠的地方。可是这回这些重影既没有消失,也沒有重叠到该重叠的地方。

在酒吧里,这些重影也一直没有消失,我无法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它们是记忆单元的某种产物,要么是前人工作时的想象或者是后人的想象,要么是记忆单元被破坏或被污染了,然后与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单元混在一起,它们也有可能进入我体内的某种物质。

不管这些重影从哪里来,它们已经对我造成了困扰,虽然我极力想要忽视它们,但是我的这些努力都是徒劳,这些重影没有要消失的迹象。我觉得下次我只能试着把它们删掉。

我又看见那个摩托车女郎了,她和六个男摩托车手坐一起,就在我以前晕倒过的桌子旁。我没想到她会注意到我——毕竟在分屏效果下,我不是完整地出现在屏幕上——但她还是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她一看到我,分屏效果就消失了,我只出现在酒吧里。她美丽的双眼开始睁大,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她认识我,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一个人的照片里只会记录照相时看着镜头的这个人,记忆序列中的任何一个角色也只会记得它看见过的东西,不会记得没见过的东西。然后,她就好像漏了一帧,脸上一开始是认出我的表情,后来却变成满脸困惑,不过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声。她以为她认识我,但是她错了。或者她错了吗?即使她不是真实的,现在的她也是满腹狐疑,一个满腹狐疑的摩托车手是很可怕的。我真的希望我们对某个场景没有任何记忆。当有人在酒吧中生事时,有人或被卷入其中,遭到殴打,而只有极少数顾客会对这种情况表示同情。

所幸,和她一起的那些男车手,并没有发现我特别有威慑力或者吸引力。我只知道,他们甚至都看不见我。没多久他们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等到她终于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和乐队一起在后台,他们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登台表演。醉汉路易喝的酩酊大醉(醉如烂泥的委婉说法,但是只有外人会这么说),拉丁男人们已经准备好踩点起舞,拉丁女人们也已经按捺不住,几乎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而拉里还是像一座平静的孤岛,他是摇滚的禅师,不为这些外部因素所动。相比其他激动的人,他至多就是在更衣室里走来走去,看看乐队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突然,他指了指醉汉路易们,他们就站了起来,几个人互相拍拍对方的后背,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走出更衣室,走到搭起的台子上,那里就是他们的舞台。

我原想分屏效果会再次消失,没有这个效果之后,我也就只是路易们的一名观众,但事实并不如我所料,分屏效果没有消失,我还以为舞台和观众席两个视角互为对立会让我变成斗鸡眼或者晕过去,但是都没有。置身舞台上,我看到人群在往前涌,他们非常渴望这场盛大的聚会继续下去。而置身人群之中,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冲浪,人潮把我冲到乐队前面。路易们开始演奏三和弦经典曲目,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冒出来说道;“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就是今晚的限定曲目,他们从费城远道而来,只为在利兹旅馆博你们一笑,让我们一起欢迎小拉丁拉里回归。”

就在醉汉路易演奏《小拉丁的醉汉路易》(当然是这首歌)时,拉里纵身跃到舞台上,还是平静如水的样子,优雅地摆动肩膀,滑到舞台中央,站在麦克风后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则跟着音乐打响指,唱着开场曲。

我被分屏效果逼疯了。如果要让用户选择置身舞台上,近距离感受劲歌热舞,或者选择做一名观众,在舞台下远远观望,我还需要设计一个选项菜单。虽然让用户在这两种视角之间来回切换也不是不行,但是同时打开两种视角就会超过一般人的承受范围了。我想暂停操作,然后插入选项以及选项菜单,但是试过之后,程序给我的第一个提示是,我当前遇到的问题不太常见:鉴于一切都是按顺序进行的,不支持暂停操作。不仅暂停不了,而且也没法让它停下来。

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不然客户会尖叫,表达他们的不满。真该死,如果他们想要那种不能暂停、停止或回放的体验,那他们就不会进到这里面来了。除了中和的办法,我试过其他各种方法——重新插入菜单,重新编程菜单然后重新插入菜单,重建菜单,这样它们才不会完全脱离动作帧。可惜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只要拉里开始表演,情况就会变成,你被他带跑,除非你能中和血液里的药剂,让你自己不受它影响。坦白说,虽然我能够轻而易举地规避这些影响,毕竟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总感觉拉里和乐队会知道,我把他们剪掉了或者离开了他们的现场,这会让他们对我十分生气,等到我想继续编辑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让我再回到他们中间,我无法克服这种情感上的不安。

当然,我也知道这种感觉非常可笑。但是知道这种感觉的只有我的大脑,我的血液、我的内心对此一无所知。我坚持认为,在这场表演里,你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安心地享受精彩的表演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拉里和他的小伙伴们。

乐队表演了《摇摆与嘶吼》和《千舞之地》两首歌曲之后,拉里才开始介绍乐队里的每名成员。这里也是让我觉得有点棘手的地方之一。声音和画面都很清晰,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乐队介绍的部分就好像一辆呼啸闪过火车,完全没有停顿,拉里介绍完毕,耳边又响起他们的歌曲,《说给我听吧》《摇尾羽》《无处可逃》和《大高个莎莉》。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在我晕过去之前,他们的那首《我是男人》燃爆全场。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这场聚会结束了。我还在酒吧里,但是耳边已经没有音乐声。一个女招待把我晃醒,用力把我扶起来,让我喝一杯黑咖啡。我觉得我喝的是咖啡,不过这咖啡闻起来像泥土,喝起来像热肥皂水。在乐队的演奏台上,醉汉路易在拆架子鼓,而拉丁女人们就站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和他们聊天。吧台后面,酒保和另一个女招待正在洗碗,还有一个人坐在吧台尽头的凳子上,看着电视,不过电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看电视的人就是小拉丁拉里。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拉丁男人们。女招待不停地想把杯子塞到我嘴里,我真的感觉到它撞到我的牙齿上,咔嗒作响。我没被咖啡烫到,也没被呛到,这是唯一能让我确信我还在记忆里的方法。

“住手,”我终于忍无可忍,说出了这句话,推开了她的手。“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會在这里?我不是应该看完整场表演,然后离开酒吧吗?”

“爱因斯坦,别说胡话了。我叫了你半个小时,你才醒过来。”她皱着眉头看着我的脸,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头发又长又直,脸上化着浓妆,可是浓妆也无法遮挡她的疲态,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还劳累,或者说她一直以来都这么劳累。“快点,现在就动起来。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回家,但是你也不能待在这里。”

我从她手里接过咖啡杯,站起来,向吧台尽头走去,拉里就坐在那里。他的手肘边放着一罐东西,罐子上是花体字“施利茨”,旁边的烟灰缸里冒出一股浓烟。酒保和招待他的女招待看着我,但是一句话也没说。酒保看起来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他年纪不大,但是也不年轻了,虽然头发乌黑,但是他的嘴角、眼睑都已经下垂。他旁边的女招待就像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一缕金色的头发向后梳,垂下的长鬈发,更衬出她苍白的圆脸。脖子上系着一条蓝色天鹅绒丝带,前面还挂着一个浮雕,再搭配她那合身而又几乎露肩的花印花衬衫,我知道这多多少少算是一种时尚的造型。我回头看了看叫醒我的女招待,她看上去不比金发小姑娘老,但她觉得自己老了。直觉告诉我,她叫诺拉,那个金发小姑娘叫克莱尔,酒保叫杰瑞或乔治,小拉丁拉里的真名是……是……

我停了下来,本想叫他的真名,拍拍他的肩膀,但是我想不起来他的真名是什么,所以想拍他的手只能举在空中。感觉好像我下一次呼吸时就能想起来他的真名,可每次我一呼气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真是见鬼了!我想还是就叫他拉里吧。

“什么事?”我还没碰到拉里,背对着我的他就先提问了。

“什么事?”我重复了他的话,连我都觉得自己重复这句话很愚蠢。

“是啊,什么事?”他还是背对着我问道。“比如,‘你想要什么?或者说得重一点,‘你他妈的烦我干吗?”

“你怎么知道我站在你身后?”我问道。

“我从眼角余光里看到了你的身影。”他转过头,望向吧台后面的镜子。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被吓了一跳;镜子里面空无一物,我没看到拉里身后有我的影子。

“没关系,你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吗?”他终于回头直视我,“或者你没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太可怕了。”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来和他说话。“出乎意料。”

“那是肯定的。”他坐在凳子上转来转去,打量着我。我仍然心有余悸,不敢想象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我看了看舞台,醉汉路易们和拉丁女人们已经走了。这回,拉里循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他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恩,我刚看到醉汉路易们和拉丁女人们——他们——”

“你看见他们了?”拉里一边说一边笑了,笑声里满是怀疑。“你他妈的看见他们了?”

他这番话让我茫然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他:“我看那里有什么错吗?

“你看哪里了就看到醉汉路易们和拉丁女人们了?”

我指着舞台区域,不过和我几分钟前想象的样子相比,现在的舞台显得更加空荡荡,连最后一个麦克风架也不见了。

拉里摇摇头,又笑了起来。“杰瑞,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吧。”他说着话,还捋了捋后脑勺的头发,但是他的头发很油腻,不太干净。

“我听到了。”酒保顺从地答道,“现在可以揭开谜底了吧,是你花钱请这个小丑进来,在我和两个姑娘面前说这些话的吧。”

拉里摇了摇头:“兄弟啊兄弟。小丑,我以前见过你吗?”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酒保和金发女招待。黑发女招待也和他们一起站在吧台后面,她显得非常局促不安。“我?不,不,我想你们没见过。”

“好的。现在,你想不想解释一下,你怎么碰巧看到了我脑子里的东西?”拉里最后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到烟灰缸里。

“你是小拉丁拉里。”雖然一头雾水,我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小拉丁拉里和他的醉汉路易们——”

“别说了。”黑发女招待制止了我,言语之间满是怒气。

“他的甜心拉丁男人们。”我微微转向她,“还有他的……”

“闭嘴!”她喊道。

“性感拉丁女人们?”

“你这种人就应该被吊死。”黑发女招待恶狠狠地瞪着我,怒冲冲地去清理其他桌子。

我疑惑地看着拉里,他只是饶有意味地笑着。“小拉丁拉里。”他一字一顿第说,好像在慢慢品味每个字。“天啊我很高兴你能亲自来到这里,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我看着酒保和金发女招待。酒保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除了无聊,还有点怀疑,好像他觉得我在撒谎,而金发女招待看起来稍有不悦。

“因为可能,只是可能,”他慢慢地说,“这意味着在某个世界的某个地方,甚至某个时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酒保,想寻求一些迹象或解释。他不再看着我,而是看了看我身旁的拉里。“要我说,这是你前妻的圈套。她想试试你是不是还在吃药。你还在吃药,是不是?”

“是的。”拉里回答他,还笑了笑,“见鬼,看到醉汉路易们和拉丁女人们的那个人不是我。”他指着我说,“现在站在这里的那个人才是今晚的大赢家。”他往后靠,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有些人认为精神错乱会互相传染。你觉得也许你和我用的是同一个杯子,但是我用过杯子之后,老杰瑞没有把杯子清洗干净?或者可能是我们用过同一个马桶座圈……”

我承认:在那一刻,我惊慌失措,感觉我这一生都耗尽了。

好吧,我心里隐藏的恐惧被说中了——我可能会染上某人身上的妄想症或精神病。别说不可能,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还有文书记录在案。我不会故意接近任何有精神病的人,我才不在乎幻觉有多美好。如果我想产生幻觉,我可能就会按照本性驱使,通过吸毒来达到我的目的。

不管怎样,我会把整批样品都扔进下水道,但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从法律上来说,这批样品不是我的财产。既然奥拉和她的同伴知道这批样品的存在,我不想强迫他们作证说我已经处理了拉里的财产,或者是让她们作伪证说根本没有这回事。所以我咬紧牙关,要求和卡罗拉私下见面。

卡罗拉来到我的编辑室,她的到来让情况急转直下。我不敢指责她,说她疯了,我告诉她我没有产生幻觉,只是她的祖先很容易产生幻觉,记忆也变得特别深刻。

她抬高声音,坚称那不可能是真的,因为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在那里,还有一个观众也在场,还问我对于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解释。

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开始把各种东西砸向我,所以我强迫自己不要显得畏畏缩缩的,解释说是样品被污染了。她的记忆因子像病毒一样感染了他们的记忆因子——

她最不想听到我说这些话。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不管是谁,只要他们这么大声地嘶吼,别人很难理解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的言语间充斥着威胁,还指责我的嫉妒、盗窃行径,以及我的无能,崩溃后我的祖先与某物交配,使我的血液被污染这件事,更是被她拿来大做文章,这就不用说了。

我清楚地知道,面对这种已经歇斯底里的人,我不该争辩,更不该试着和她理论。我退后一步,告诉她欢迎她把她的东西拿走,我不想要这些东西。她把她的东西都收起来,“愤然离去”(以前是这么说的),我不太理解这个词,但我确信:她知道。她知道,而且她可能一直都知道。传出来的消息让她产生恐惧,而她生气就是为了掩盖她这种恐惧,消息说我们讨论的乐队和任务都不存在,这些记忆都是假的,也没有这样一个夜晚,从来没有过。甚至从理论上来说,这一切也没有存在的可能;更不是像崩溃前那样,因为缺乏关于那个世界的确切信息,从而对我们有所隐瞒。人们对虚假的过去和虚假的记忆非常苛刻;法庭可能只会因此给你开出巨额罚款,给你一记耳光就放过你了,但是你已经葬送了你的职业生涯。你可以试着去写小说,但你会被拒之千里——因为一旦你有任何抄袭行为,人们对你的信任将不复存在。

我想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觉得自己会面临着金钱危机,还会遭受道德上的谴责。在与奥拉以及她的伙伴讨论之后,我们认为我们不必面对任何事情。我们只要闭嘴,什么话都别说就好了。我不是医生,没法做出诊断。我所做的只是做了一个本能的判断,取消了和他们的合同。他们可以自由的离开,而我甚至也没有因为我所做的工作,拿到一分报酬。我想在那之后,她可能会找到一个编辑,这个编辑要么不介意虚报她的数据,要么告诉她,她可谓天生就会自欺欺人。

不过,其他和她接触的人肯定都告诉了她小拉丁拉里的真相——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知道真相。我不知道她找了多少人,也许只找过一个,或者一个都没有找过;也许被我发现之后,她真的害怕别人也会发现她的秘密。

我不知道最后的剪辑由谁来完成,我怀疑是卡罗拉自己动手完成的。毕竟她有着非常丰富的编辑经验,她一定已经学会很多技能,足以应付这种情况,更何况作品交给她的时候已经编辑完了。根据我看到的内容、听到的声音,我知道这版《小拉丁拉里回归》是我粗剪的版本,我提高了它的分辨率。我听过音轨,能听出来是我重新制作的版本,我知道有时候拉里在发送气的p时,会特别对着麦克风送气。

不过我看过酒吧和观众的剧照,剧照里的人我都没有见过。虽然照片拼接得很好,照片里面的人已经严重变形,没有人能认出他们是谁,除非这个人和我一样,曾经也是其中一名观众,就能辨别出来。但是这些观众也不是传说中的那晚的观众。观众是小拉丁拉里首个纪录片《洛基酒馆倾献:小拉丁拉里!》的那批观众。用这批观众我也没意见,他们是一群很热情的观众。在那种情况下,卡罗拉的祖先的幻想就像遇上了春天,能够产生非常强烈的想象或幻觉。

至于其他的东西,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剪輯一次之后,拉里就消失了。我知道卡罗拉责怪我,说我是做了什么才让拉里消失了。不过,你会注意到,我从未被指控恶意破坏财产。也许卡罗拉只是不知道如何让自己保持稳定的情绪。有人曾经背着卡罗拉,谨慎地问我,是否会分析样本,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根本不想知道,我怀疑这可能是因为幻觉转瞬即逝,而真实存在的东西却有很长的保质期。

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有任何好奇心。因为如果我必须发现,比如说,我的兄弟迪伦实际上是某人的幻觉,而不是那个说我们必须戴着镣铐歌唱,每个人都必须被石头砸死的人呢?是的,那么这一切就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幻觉,拉里也只是因为幻觉而出现。一直以来,我全身心投入到每一次翻拍、每一首歌、每一场表演中,我一直在脑海里思考要怎么把它们编辑得更好,是的,我在心里也给它们留了一个位置。我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自己被掏空了。这个过程让我意识到学识是多么脆弱,特别是你不得不从其他人身上获取学识的时候,这种感觉尤甚。记忆恢复是一项伟大的生物技术,但是也需要有一张普通、古老、毫无情感的唱片,这种原始的硬件不会表达自己的任何意见,也不会把任何它触及和记录任何东西当成人来对待,这种唱片还必须坚固耐用一点,能够经受岁月的洗涤,这样它才能够在我们所知的文明崩溃中幸存下来,然后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和它一起出现的可能还有一张精准的地图以及……

好了,这就是我的新职业。除此以外,还有天幕剧院。天幕剧院确实能够让我兴奋不已,它和我以前所从事的工作截然不同。要明白:在天幕剧院里,只有一个舞台,一个演员,一场演出,而且是现场演出,所以不能停止、暂停或回放。观众也不是个人单独使用设备,而是聚集在一个大房间了,房间有停车场那么大,他们坐在一起,观看现场表演,但是观众不能对表演做任何改动,也不能通过任何方式,给它标上观众个人的标签,每名观众在同一时间里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表演。

别笑我痴心妄想,这种模式一定会流行起来的。

责任编辑:龙 飞

1讲话者将鲍勃·迪伦(Bob Dylan)跟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混淆到了一块。《倦马》是鲍勃的歌,另外将《敲开天堂之门》误作《敲开蕨山之门》,又把狄兰·托马斯的诗《莫要安然地踏入那良夜》跟鲍勃·迪伦的歌《隐秘的思乡之愁》混到了一块,最后还记错了它的歌词。当然,鲍勃还活着,连喝十八杯威士忌加两杯啤酒死掉的是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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