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物擦肩而过
一切都在向后退
所有经过的,已经错过
我所乘坐的列车在加速
逃离的也在加速
沿途的风景影影绰绰
仿佛万物都在狂奔
似乎留不住什么
很多事物擦肩而过
对于无能为力的事
我充满了忧心
在经过太行山的隧道时
写下了第一行诗
这是我唯一要留下的
我放入胸口,不让风拿走
没人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得到的都是意外
夕阳跑在前面先落下了
这世上,绝对的速度总是大于相对
是夜,晚点的火车一头闯进吕梁
撞出了一城市的灯火
致路易斯·格丽克
很多时候
我也希望自己的灵魂里
有教堂的钟声
但非常遗憾
外面的声音太嘈杂
要么身体内尘土飞扬
要么回响着秋风
我膜拜过的,早已坍塌
留下的创口
边缘似乎钙化
的确需要说出来
哪怕只有自己听懂
极致之美都是严峻的
像我写下的文字
个个带着冰霜
经由你的手
就成了月光的合金
我这样子也有些像你
破碎,但燃烧
在沙家浜十八位伤病员石碑前
为自由和尊严而战的
都应当纪念
你们应该是这样
所有应当纪念的英雄
都应该有个名字
你们的没有
十八位战士肯定来自十八个家庭
哪怕全来自一部戏剧的杜撰
我也向你们敬礼
对于你们,每一块石头都是纪念碑
你们回来,被安置在纪念馆外
哪一处不是伤口
—我不敢想象石头受伤的疼痛
更不敢想象你们全部的人生
譬如:有的战死,有的病死
有的战功赫赫,有的籍籍无名
有的被对手俘虏,有的被自己人消灭
或反侵略,或打内战……
……尽管你们十八块石头不说话
但的确都是纪念碑
在一条河畔过冬
一条流动的河水结了冰
就是累了的水要躺下来休息
就是每一滴水都奉献出自己的骨头
它们用液体死成固体的决绝
向世界说“不”
寒潮来来去去
仿佛偌大人间空无一物
仿佛再也找不到可以对话的人
但我确信有一位伟大的同伴
一定与我在一起坚守
是的,活着不是喧腾和飞舞
安静是另一种发言
那些有思想的水滴在冰下思考
河岸一直是不融化的冰
天空是上苍的冰层
在一条河畔,我与一个冬天相遇
就用结冰的文字写作
在蓝天上画飞鸟,在夜幕上绘星辰
所有不灭的事物
我一直在追寻
新水经注
郦道元注释了的河道
今年都满了水
他没有注释或没有到过的河道
也水满为患
包括后来人架设的大水袋
包括洪水走出的新路
还包括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径流
如果水道的经络如血脉
那些开闸的、掘坝的、决堤的……
是否相当于血管淤塞、破裂
等于一个巨人大面积瘫痪
我通过卫星看到的和我想到的
都成了我的认知局限
都与我所居住的河流不同
它被冠之一个漂亮的名字
被开发成一个人为的风景区
水被上游的水库拦截
河道积存下的雨水
早已不能吸引水鸟和白鹭
却刚好让水草丰茂到微微高出两岸
一棵被摇来摇去的树充满了智慧
在黄土高坡
一棵长高的树是孤独的
周围纵横的沟壑
让它的年轮里布满了皱褶
正好深秋时节
我所看到的一棵
被风摇来摇去
它交出了大半生所有的秘密
今天来到归化村
见到房顶上有一棵树
我内心不禁摇曳出历史的波纹
这里也许曾是蒙汉交错之地
基因里沉淀着刀光剑影
归化,归化
我们与之前的自己有了那些不同
一棵站到高处的树是树的传承者
树下的一群人却无法辨认自己的脉系
又一下子想到那棵搖来摇去的树
看着斗转星移和来来往往的列车
似乎没人在乎它要对我们说什么话
马启代,生于1966年,诗人,诗评家;中国诗歌在线总编,“长河文丛”主编。出版诗文集《太阳泪》《失败之书》《受难者之思》等29部,有作品入选200多部选本,被翻译成英、俄、韩、阿拉伯等文字。曾获首届刘勰文艺评论奖(专著奖)、首届亚洲诗人奖(韩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