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中的诗论观

薛淇

【摘要】 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是继杜甫《戏为六绝句》后又一以绝句形式阐发诗歌理论的组诗。该组诗第一首述写作目的，最后一首自谦以结全篇，中间二十八首大致按照时间顺序（汉魏至宋代）排列，内容涉及诗人、诗派、诗歌声律、写作风格等，内容繁杂。现从一批诗坛陋习、二论诗风正伪、三评诗人诗派，这三条线索展开对《论诗三十首》诗论观的探讨。

【关键词】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雅;诚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6-0022-02

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是继杜甫之后又一以绝句形式阐发诗歌理论的组诗，并使论诗走向辉煌。该组诗第一首交代了写作目的即“暂教泾渭各清浑”，元好问认为汉魏以来诗歌纷杂，“正体”已经很少有人去提及了，而自己便是要做诗的“疏凿手”，辨清诗歌的好坏，让诗歌创作沿着正道发展下去。最后一首自谦到自己像蜉蝣一样渺小，评价这些诗歌只是本人一时技痒爱论而已。前后两首诗使整篇诗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中间二十八首大致按照时间顺序对汉魏到宋代的诗歌进行褒贬评价。分析这二十八首绝句的内部联系可以发现，这三十首诗歌内在贯通着不同的线索，涉及作品、诗人、流派、格律等多个方面，元好问并未做出具体分类。如果从时间这一线索去勾连这二十八首诗歌的话，是较为混乱的，但通过疏通诗意，笼圈条贯可以发现元好问始终坚持着统一的美学原则即诚雅的原则。可以大致将这二十八首诗按不同的线索分为三类：线索一是诗坛现象，以诚雅为标尺作正伪之分（主要论伪体），概括为一批诗坛陋习。线索二是诗风，以诚雅为标尺作正伪之分，概括为二论诗风正伪。线索三是诗人诗派，以诚雅为标尺作正伪之分，概括为三评诗人诗派。从这三个线索入手，各个线索论及内容或有包括，或为补充，以期能更好地探讨《论诗三十首》的诗学观点。

一、一批诗坛陋习

元好问对魏晋以来诗坛上的不良现象进行了抨击。

一抨击诗坛上诗品与人品不一致的现象。其六元好问以西晋诗人潘岳为例，潘岳曾作《闲居赋》来描绘自己淡泊名利的“高情”，然而其本人却趋炎附势，追名逐利。

二抨击重山林隐士诗，轻台阁仕宦诗的现象。其十四 “华歆掷金”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德行》，华歆是三国时期的名士重臣，却能掷金而去，说明台阁仕宦也并非利欲熏心，道貌岸然之徒，而山林中也多假冒高士，元好问借此警醒世人言识鉴赏需精，否则恐为伪装之人品与诗作所谩。

三抨击缺乏现实体验，重模拟的现象。其十一“眼处心声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眼睛真切地看到了，那么语言自然会很形象，相反单凭想象或者临摹前人，那么语言就会失去真实感。其二十八评论江西诗派“难将子美亲”从而“精义全失”，江西诗派重视对杜甫的模拟，首先这已经失去了現实的体验，而且模仿也并未模仿到杜诗的精髓，专在文字、对偶、音韵上下功夫。

四抨击因追求诗歌的外在形式而使诗歌失真的现象。其九以陆机为例，批评陆文之冗，认为作品只要传达心声即可，意尽言止。形式华艳丽，多所铺张只会“费观览”。其十七以元结喜爱自然中的无人工伴奏的泉水声为喻，表明过于拘泥声律等形式会让文学创作受到很大束缚。其二十一抨击诗歌酬唱中的和韵现象。次韵酬唱的诗要受到原诗韵脚的拘束和词义的限制，因此“俯仰随人”限制了作者的表现力。

五抨击把诗歌当作游戏调笑工具的现象。其二十三“曲学”指乡曲简陋之学，“小说”指无足轻重之说。曲学小说都是虚假欺骗世人的。俳谐初见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俳谐体即指旧时诗文中内容诙谐的游戏之作。元好问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批判，“俳谐怒骂岂诗宜？”认为游戏之作不可为诗。

六抨击诗歌怨刺失当的现象。其二十五批评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将所有当权者贬斥为兔葵、燕麦，贬损太过，流于刻薄。

综上，诗品与人品不一致，重山林隐士诗，轻台阁仕宦诗，缺乏现实体验，重模拟，此三点可谓失诚。追求诗歌的外在形式，把诗歌当作游戏调笑工具的现象，诗歌怨刺失当，此三点可谓失雅。

二、二论诗风正伪

在该组诗中，元好问论述了对一些诗风的评价：一是崇尚刚健壮美的建安风骨，追求雅正的诗风，相对应的元好问批评了绮靡婉艳，纤弱柔靡的诗风，概括为雅与柔的对比。二是追求真诚的情感流露，追求雄浑自然的诗风，相对应的元好问批评了求奇求怪，幽僻清冷的诗风，概括为诚与怪的对比。

（一）雅与柔

《论诗三十首》其二前两句赞曹植和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评价他们的作品如意气风发的猛虎一般，标榜二人诗歌中慷慨刚健的建安风骨。后两句评价西晋诗人刘琨，《文心雕龙才略》评价刘琨“雅壮而多风”，他虽是西晋时期的诗人，却仍体现着雄浑刚健的建安风骨。其三认为张华的诗绮靡艳丽，缺少刚健的建安风骨，晚唐时期的温庭筠，李商隐文风则更加绮靡。开篇这两首诗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是雄浑刚健的建安风骨，一方是绮靡婉艳的晚唐新声。其七认为《敕勒歌》有着浓烈的英雄气，展现出慷慨豪迈的气魄。还有其八这一首中便体现着雅与柔的对比，首两句批评沈佺期，宋之问诗中仍有齐梁绮靡的风格。后两句则赞扬陈子昂提倡风雅兴寄，汉魏风骨，“黄金”一词可见元好问对陈子昂的评价之高。

（二）诚与怪

诚即追求真诚的情感流露，追求雄浑自然的诗风。其四称赞陶渊明自然质朴不假雕饰的诗文。其七推举北朝民歌的自然不假雕饰。其十七以元结喜爱自然中的无人工伴奏的泉水声为喻，虽然该诗歌主要是抨击重声律的弊端，但也从侧面反映出诗歌要自然质朴。其九以陆机为例，作品只要传达心声即可，意尽言止。形式华艳丽，多所铺张只会“费观览”。从反面论述诗歌需要自然质朴。其十五肯定李白雄浑自然的文风，并以杜甫来反衬，因为杜甫崇尚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重视文辞的雕饰。

怪即是求奇求怪，幽僻清冷的诗风。其十二 “独恨无人作郑笺”批评李商隐的诗难以琢磨的特点。其十六批判诗人对“岸夹桃花锦浪生”这样的美景不留意，相反去重视秋虫，山鬼这样的凄凉之景，反对诗歌的求奇求怪。其十八元好问举韩愈之气骨对孟郊之苦吟，突出对孟郊诗风的批判。其十三评价卢仝的诗作如“鬼画符”一般，追求险怪的诗风。其二十二批评苏黄之后追求奇险诗风。其二十七批评苏黄后学江西诗派一味求奇求变的诗风。

三、三评诗人诗派

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对大量的诗人进行了褒贬评价，包括其二曹植、刘桢、刘琨，其三张华，其四陶渊明，其五阮籍，其六潘岳，其八沈佺期、宋之问、陈子昂，其九陆机，其十元稹，其十二李商隐，其十三卢仝，其十五李白，其十八孟郊，其十九陆龟蒙，其二十谢灵运、柳宗元，其二十四秦观，其二十五刘禹锡，其二十六苏轼及后学，其二十八江西诗派，其二十九陈师道。诗人各有其诗风，多个有共同特点的诗人则形成了诗坛上的一些流派，出现了或好或坏的诗文现象，因此，其实元好问对各位诗人的评价在一，二中是有所包含的，但仍将诗人列为单独一部分，因为论及诗人的诗篇占据十九篇这样很大的篇幅，另外单以各个诗人为线索能更清晰地认识各个诗人。

在对这些诗人进行点评时，元好问有着一种雅正中和的思想，如其十二评价李商隐，家世、时世、身世促成了李商隐容易感伤的性格，因此他的诗含情深邈，元好问对此表示赞成的，同样其五称赞阮籍写诗有真情实感，在元好问看来有真情实感是作好诗的重要方面，但是元好问却对阮籍在黑暗政治下曲折隐晦的文风表达了肯定，而對“独恨无人作郑笺”的同样文风隐晦的李商隐表达了讽刺和批评。原因之一就在于李商隐“隐”过了度，让人不解其意。同样过度的还有刘禹锡，其二十五批评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序将所有当权者贬斥为兔葵、燕麦，贬损太过，流于刻薄，抨击刘禹锡怨刺过度。其八首先肯定了沈佺期，宋之问在声律方面所创造的诗歌成就，但是他们“风流初不废齐梁”，诗歌中仍有靡靡之音，这一点是元好问所批评的。对杜甫，元好问是很崇拜的，但是却仍在其十五中说杜诗中有字句雕琢过重的痕迹，相比较与雄浑自然的李白显然是差了一些的。可见元好问对诗人的评价是有所思考的，并非一味赞扬也并非一味地批评，这是一种立足于现实的更稳妥的评价。

四、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对后世的影响

在论诗绝句发展史上，元好问创造了杜甫以后的论诗绝句真正的辉煌，也标志着论诗绝句地位的确立。元好问的论诗绝句除《论诗绝句三十首》之外还有《论诗三首》《自题中州集后五首》《感兴四首》《自题二首》等。元好问之后，元代方回《瀛奎律髓》卷三十六立“论诗类”，收唐宋论诗诗六首。明代有方孝孺《论诗诗》《读诗五首》等。清代论诗规模则大得多，有翁方纲《论诗家三十二昧》《书空同集后十六首》且在《石洲诗话》中对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中的十八首进行了注释。王士祯《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四十首》，谢启昆《读全宋诗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一百首》，袁枚《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八首》等等。

元好问的诗歌理论，致力矫正金人学宋诗的奇僻之风，将学诗之源导向汉魏盛唐，向文坛引入自然雄浑之新风，这为后来的元诗开辟了道路。当然也有人对《论诗三十首》有不一样的态度，王志清就认为元氏的论诗绝句是“对杜甫的全面追步， 也抑制了他的独立思考和创造性精神， 其所持之批评观点， 没有多少‘首创’成分， 只能是前人见解的总结性的‘综述’， 许多的观点也只是在某些问题的重申和强调。①”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不应该被其好的一面冲昏头脑，也不应该完全否定某类作家作品，正是这种批判性的眼光促进了学术的进步，让学术永远焕发着新的光彩。

注释：

①王志清：《宗杜论诗：元好问的意义与局限》，《民族文学研究》2008年第4期。

参考文献：

[1]《元好问全集五十》附录一《四库全书遗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郭绍虞.杜甫戏为六绝句集解元好问论三十首小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3]高利华.论诗绝句及其文化反响[J].文学评论，2003，（1）.

[4]王志清.宗杜论诗：元好问的意义与局限[J].民族文学研究，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