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元 闫雪梅 陈 涛 蒋洪恩
吐鲁番盆地是东天山地区一个典型的山间盆地,地势低洼,四面被高山环绕,再加上远离海洋,因此,形成了极端干旱的气候环境。虽然整体自然条件较为恶劣,但盆地中部区域由于特殊的地势地形,加上天山冰雪融水的汇集,造就了著名的吐鲁番绿洲[1](P6-26)。已有研究表明:早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吐鲁番盆地就有人类活动[2](P51-61),并一直延续至今。目前对吐鲁番地区的考古和历史研究主要侧重于文化谱系的建立、出土器物的分析,以及文书的整理和研究等方面,对古代先民的生业经济和资源利用方式等探讨较少。近年来,系统的植物考古方法开始应用于吐鲁番地区考古研究,但是主要的工作还是集中于史前阶段的苏 贝希文化诸遗址[3](P551-558)[4](P129-140)[5](P165-177),对偏晚的历史时期相对比较忽视。自汉代丝绸之路开通后,吐鲁番地区作为东西交通的枢纽、西域通往内地的门户,其政治、经济和文化重要性迅速上升。因此,研究汉唐时期吐鲁番地区先民的农业活动与植物利用,不仅有利于探讨高昌社会飞速发展的经济基础,也能够为研究古代人群迁徙、文化交流和丝绸之路变迁提供重要证据。
哈拉和卓古墓群位于新疆吐鲁番盆地东部,东距吐鲁番市约40公里,南距高昌故城遗址约5公里,与阿斯塔那古墓群共同组成晋唐时期高昌城乡居民的公共墓地(一般情况下统称为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图1)。“阿斯塔那”和“哈拉和卓”是当地两个现代村庄的名字,考古发掘人员为区分具体的位置,以距离这两个村庄的相对远近将整个墓地划分为两部分[6](P1-4)。早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外国探险家对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进行了数次盗掘,攫取了部分珍贵文物。新中国成立后,1959至1975年新疆当地文物考古部门对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进行了13次较大规模的系统发掘。此后,出于保护文化遗产的需要,又对其做了数次零星的清理。由于当地特殊的气候环境条件,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保存下了数万件珍贵文物,包括陶器、木器、金银器、纺织品、纸质文书以及干尸和动植物遗存等,为全面复原晋唐时期的高昌社会提供了丰富的资料[7](P70-123)。此前,我们已对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的植物遗存进行了系统的研究,相关成 果 已 陆 续 发 表[8](P258-263)[9][10](P847-862)。为 进 一 步 探讨晋唐时期高昌先民的农业活动与植物利用情况,补充完善吐鲁番地区历史时期植物考古研究资料,本文以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植物遗存作为主要研究对象,并结合文书记载与相关遗址植物考古研究成果进行探讨。
哈拉合卓墓地共发掘墓葬69座,但出土有植物遗存的墓葬却很少。本次研究样品主要采自哈拉和卓古墓群64TKM2和75TKM103两座墓葬。其中64TKM2由于发掘记录缺失,形制不明。其出土随葬品包括陶器、木器、纺织品以及动物和植物遗存。根据出土文书中有“高昌县、柳中县”等地名,发掘者推测其年代为唐代[6](P18-22)。课题组成员从编号64TKM2:32的五谷袋中随机采集了部分植物遗存,包括果实、种子、稃壳和叶片等(见次页图2)。75TKM103为斜坡墓道洞室墓,随葬男女各1人,出土陶器、木器、纺织品、绢画等。同墓出土文书一件,内容提到仪凤二年(677年),因此,该墓年代推测为唐高宗时期[6](P211-217)。
将出土植物遗存置于体视显微镜下观察、鉴定和拍照,再使用游标卡尺测量其长、宽、厚。鉴定标准主要参考中国科学院大学考古学与人类学系植物考古实验室的现代标本库,同时借鉴了已发表文献资料。此外,吐鲁番地区出土了大量晋唐时期的文书,里面涉及不少关于农业活动的记载,能够为本项研究提供重要参考。
经过鉴定,64TKM2中的五谷袋内发现的谷物为粟、小麦、大麦、青稞、大麻、葫芦片以及多种杂草种子;75TKM103墓中共发现红枣20枚。
1.粟(Setaria italica)
带稃颖果呈宽椭圆形,腹部扁平,背部稍凸,长1.95-2.27mm,宽1.61-1.85mm,厚1.33-1.52mm。内外稃表面密布颗粒状小突起,其中内稃两边缘为条带状光滑区域(见11页图3a,3b)。
粟为中国本土起源的农作物,很长时间内都是古代先民最重要的粮食来源。此前新疆地区发现的粟遗存年代普遍较晚,多为历史时期,限制了我们对当地粟作农业发展情况的探讨。近年来,随着植物考古研究方法的普及和推广,越来越多的新疆史前遗址中出土有粟遗存,例如哈密五堡墓地[11](P203-216)、吉木乃通天洞遗址[12](P78-87)、尼勒克吉仁台沟口遗址[13](P640-650)等,证明新疆地区同样有着悠久的粟栽培史。吐鲁番盆地出土最早的粟遗存来自鱼儿沟遗址,但数量较少,可能还不是当时的主要粮食作物[4](P129-140)。此前我们在阿斯塔那古墓群中发现大量的粟遗存[9],哈拉和卓古墓群粟遗存的出土进一步表明:晋唐时期吐鲁番先民已开始广泛种植粟。
文书记载表明粟在当时的吐鲁番地区有着多种用途。首先,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是其食用功能,文书中有多处关于用粟制作粥等食物的记录。例如《高昌重光三年(622)条列虎牙氾某等传供食帐一》记有:“次阴传,粟米贰兜(斗),供张夫人用作阿摩肾糜[14](P376)”。其次,粟在高昌社会还是一种重要的通货,广泛被应用于商品买卖以及支付雇佣劳力费用。《高昌乙酉、丙戌岁某寺条列月用斛斗帐历》记载了高昌国时期当地一座寺庙大概一年时间里的支出情况。其中多处提到用粟购买刺薪和瓶等物品以及雇佣临时工从事农业生产活动[14](P400-405)。最后,粟还被经常用作家畜的饲料。《唐天宝十三—十四载(754—755年)交河郡长行坊支贮马料文卷》是一份唐朝中央政府在吐鲁番地区设立的交通组织长行坊的马料账目,其中记录的粟使用量非常大,说明粟应是当时喂养马的主要饲料之一[15](P421-548)。
2.小麦(Triticum aestivum)
颖果呈长椭圆形,长6.23-6.91mm,宽2.97-3.12mm,厚2.45-2.83mm。顶端具果毛,腹部有一纵向内陷的沟,背部圆凸。胚近圆形,位于颖果背面基部,长度约为总长的三分之一左右(图3c,3d)。
小麦起源于西亚地区,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便已传入中国。关于小麦传入的路线,一直以来都是学术界讨论的热点问题,目前比较流行的有草原路线说和绿洲路线说两种观点[16](P44-52)。新疆地处欧亚大陆十字路口,是上述两条路线的必经之地,因此成为探讨中国小麦早期栽培和传播历史的重要区域。近年来通天洞遗址发现的距今5200年前的小麦遗存,为草原路线说提供了最早的证据[12](P78-87),也进一步凸显了新疆地区在小麦传入过程中的重要地位。吐鲁番盆地迄今已知发现的最早小麦遗存,来自苏贝希文化的洋海墓地,年代为距今2700多年,但出土的数量并不太多,研究者结合其他植物遗存证据和出土遗物情况,推测当时的吐鲁番先民以畜牧业为主要的生业方式,同时种植少量的农作物[3](P551-558)。苏贝希文化晚期的胜金店墓地,出土了大量的小麦遗存,证明已有一定规模的栽培[5](P165-177)。
到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农业生产获得了极大发展。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了大量的小麦遗存以及用小麦粉做成的面食遗存[9],而吐峪沟石窟遗址以及本次研究对象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的小麦遗存则进一步证实当时小麦种植的普遍并利用的广泛[17](P16-21)。与此情况吻合的是文书中关于小麦的记载同样非常丰富。《高昌僧众粮食帐》记有:“人食小麦壹斛叁斗贰升……”[14](P465-468)。说明当时高昌地区小麦产量很大,普通僧人平时都能有条件食用小麦。另一方面,从文书中也可看到,高昌上流社会对小麦的利用更加讲究,多食用加工程度更精细的细面和白罗面。此外,除了阿斯塔那古墓群和哈拉和卓古墓群普遍随葬面食遗存以外,文书中“饼”“汤饼”和“炉饼”等面食出现的频率也非常高,由此可见,小麦在高昌先民饮食结构中的重要性[18](P61-67)。
3.青稞(Hordeum vulgare var.coeleste)
颖果长6.05-7.32mm,宽3.08-3.96mm,厚2.16-2.95mm。腹部平直,背部微凸,表面有横向褶皱。腹沟纵向贯穿颖果,背部中央有一纵向浅沟(图3e,3f)。
青稞又叫裸大麦,起源于近东地区。青稞耐寒性强,生长期短,适合在新疆种植。目前该地区最早的青稞遗存出土于通天洞遗址,年代为距今5200年[12](P78-87)。此外,新塔拉[19](P219-225)、五堡[11](P203-216)、石人子沟[20](P54-57)、洋海[3](P551-558)和鱼儿沟[4](P129-140)等新疆史前遗址中也有青稞出土。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的青稞遗存表明新疆先民对青稞的栽培和利用持续时间很长,到晋唐时期仍有广泛的种植。吐鲁番文书中对青稞的记载也不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使用青稞作为家畜饲料的内容。例如,前述的《唐天宝十三—十四载(公元七五四—七五五年)交河郡长行坊支贮马料文卷》中除了粟以外,还记载了大量的青麦(青稞)作为马的饲料[15](P421-548)。
4.大麦(Hordeum vulgare)
带稃颖果长7.06-8.08mm,宽2.94-3.25mm,厚2.63-2.78mm。外稃宽大,紧裹住内稃,中间部位表面有横向褶皱。内稃与外稃基本等长,上半部分有横向褶皱,中央具一纵向沟,越接近顶部越宽(图3g,3h)。
大麦系禾本科大麦属的一年生草本植物,最早驯化于西亚地区。如前所述,新疆地区是研究麦类作物东传的重要节点,然而可能由于相关植物考古工作还做的不够,迄今为止仅有少量遗址出土有大麦遗存,如胜金店墓地和阿斯塔那古墓群。其中胜金店墓地仅发现带稃颖果一粒[5](P165-177),阿斯塔那古墓群发现的大麦遗存也非常少[9],研究者推测这些大麦可能是混在小麦或青稞中生长的。此次哈拉和卓古墓群发现的大麦数量同样很少,也可能是混入小麦或青的。另一方面鉴于吐鲁番文书中有不少关于大麦的记载,我们也不能排除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的这些大麦是单独种植和收获的。由文书可知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大麦常被用来支付地租。例如《唐侯菜园子等户佃田簿》记载:“合征大麦拾贰硕贰斗柒升半,小麦伍硕伍斗……。[21](P135)”此外,当地百姓也用大麦来交纳官粮,《唐神龙二年(706年)白涧屯纳官仓粮帐》中记有:“计青稞杂大麦贰伯陆拾硕。”[22](P477-478)
5.大麻(Cannabis sativa)
瘦果长3.38-4.61mm,宽2.47-3.96mm,呈扁卵状。基部圆钝,顶端突出,具一小尖头,两侧各有一条明显的脊(图3i)。
新疆地区栽培大麻的历史也非常悠久,且由于地处欧亚大陆东西交通的咽喉,对大麻的利用方式受到了不同文化的影响。近年来在塔什库尔干的吉尔赞喀勒墓群[23]、吐鲁番的洋海墓地和加依墓地都发现有距今2000多年的大麻遗存[24](P414-422)[25](P213-221), 系统的科技考古研究表明这些 大麻遗存主要是作为致幻剂使用的,深受中亚传统的影响。丝绸之路开通后,随着大量内地移民的到来,新疆地区先民对大麻的利用方式发生明显转变,主要是作为粮食和纤维作物。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了一定数量的大麻果实遗存[9],部分纸张和泥塑马俑的尾部也被证实采用了大麻纤维作为原料[26](P62-68)[27](P59-66)。
吐鲁番文书中也有不少关于大麻的记载。例如《高昌传供酒食帐》记有“麻子饭五斗、香口一斗、将(酱)二斗”[14](P368),一般认为“麻子饭”应是大麻籽粒做的。《唐西州张庆贞等勘田簿》记载“龙不苻麻子东道十四”[21](P17),这里的地名“麻子东道”可能与该地种植大麻较多有关。此次我们从哈拉和卓古墓群发现的大麻果实遗存与粟、小麦、青稞等混装在五谷袋里,推测其用途应该也是作为粮食。
6.枣(Ziziphus jujuba)
果实长19.57-21.46mm,宽15.48-18.23mm。外表呈黑褐色,由于脱水而干瘪皱缩。外果皮脆薄,部分区域破裂或脱落。肉质中果皮干缩,仍附着于果核上(图3j)。
枣为中国本土起源的果树,现有的考古发现表明:早在7000多年前黄河流域的先民已开始栽培和利用枣[28](P315-317)。此后,枣迅速向国内其他地区传播,并逐渐成为古代最重要的园艺作物“五果”之一。新疆充足的光照资源,独特的气候条件非常适合枣的生长,到现在已成为国内知名的优质枣产地。然而限于新疆植物考古工作开展较晚,发现的枣遗存并不多,主要集中于吐鲁番地区。鱼儿沟遗址一座房址出土的陶罐中发现有一枚枣核[4](P129-140),说明早在苏贝希文化时期枣已传入吐鲁番地区,但当时栽培的数量并不多。到晋唐时期,枣遗存的发现大大增加,阿斯塔那古墓群[29](P38-39)、三个桥墓地[30](P46-56)、巴达木墓地和吐峪沟石窟寺遗址都有枣核或枣果实出土[31](P47-72)[32](P15-26)。
文书中《高昌传供酒食帐》是一份为达官贵人供应食物的清单,除了谷物、酒、面、饼和酱以外,多次提到了枣。其中吴尚书得到的枣为“洿林枣”[14](P368),可能是洿林地区(今葡萄沟一带)所产比较有名的枣。由此可见,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不仅大量种植枣,还培育出了一些质量上等的品种。
7.葫芦(Lagenaria siceraria)
果皮残块一片,呈黄褐色,木质化,质地坚硬,一面光滑,另一面附着凹凸不平的果肉(图3k)。
葫芦为一年生攀援草本植物,幼嫩时可作为蔬菜食用,成熟后外壳木质化,中空,可加工成容器或工艺品。除本次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的葫芦遗存以外,同属晋唐时期的阿斯塔那古墓群[29](P59-66)、吐峪沟石窟遗址[32](P15-26)以及木纳尔墓地也有发现[33](P67),说明这一时期吐鲁番地区葫芦的种植和利用已经比较普遍。
8.老芒麦(似)(cf.Elymus sibiricus)
样品带稃颖果长13.65mm,宽2.74mm。外稃坚硬,呈深褐色,表面具5条纵向凸棱(4a, 4b)。
老芒麦是禾本科披碱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现主要分布于我国北方各省区。老芒麦抗寒能力强,富含蛋白质,可以作为优良的饲用植物。此次哈拉和卓古墓群只发现了一粒老芒麦,推测应为混入麦类作物中的杂草。
9.骆驼刺(Alhagi pseudalhagi)
荚果呈串珠状,整体弯曲,长7.52mm,宽2.68mm。果皮棕褐色,革质,表面不光滑(4c)。叶片椭圆形,褐色,长6.24mm,宽4.13mm。先端圆滑,上有一短而硬的尖,基部较尖锐,带有一短柄(4d)。
骆驼刺现今广布于甘肃、内蒙古、新疆、青海等地区,是当地常见的耐旱植物。骆驼刺幼嫩枝叶可作为牲畜饲料,分泌的糖液有食用和药用价值。《魏书·高昌传》描述高昌“气候温暖,厥土良沃……有草名羊刺,其上生蜜而味甚佳”[34](P2243)。这里的“羊刺”指的就是骆驼刺,由此可见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高昌先民就已经对骆驼刺的食用功能有了很深的了解。本次哈拉和卓古墓群发现的骆驼刺未见明显的人工利用痕迹,推测应为混入农作物中的杂草。
10.田旋花(Convolvulus arvensis)
种子整体呈橘子瓣形,长3.13-3.28mm,宽2.21-2.46mm。背部拱形突出,腹面中央有一纵向棱脊,两侧斜面平或稍凹陷。种脐位于基端,椭圆形,略向内凹(图4e)。未见特殊用途,应为混入农作物中的杂草。
11.直果胡卢巴(Trigonella orthoceras)
种子略呈平行四边形,暗红色,长2.02-2.13mm,宽1.04-1.17mm。表面粗糙,密布细疣状突起。种脐位于中下部,内凹(图4f)。
直果胡卢巴现主要分布于中亚、西南亚和我国新疆地区,多生于山坡、草原和沙地。哈拉和卓古墓群仅出土几粒直果胡卢巴种子,尚未发现被人工利用的迹象,推测应为混入的杂草。
吐鲁番地区最早的人类活动可以上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但是由于整个石器时代的文化面貌还很模糊,尤其是缺少相关的动物和植物考古研究成果,关于农业和畜牧业在吐鲁番出现的具体时间目前还知之甚少。与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相比,吐鲁番地区早期铁器时代的考古发现相当丰富,主要包括苏贝希墓地及遗址、洋海墓地、艾丁湖墓地、鱼儿沟遗址、胜金店墓地等。这些遗址基本都集中分布于吐鲁番盆地,文化面貌相似,因而统一被命名为苏贝希文化[35](P91-121)。近年来,系统的植物考古研究开始应用于吐鲁番地区考古发掘,而主要的工作就集中于对苏贝希文化诸遗址出土植物遗存的研究,分析结果显示洋海墓地[3](P551-558)、胜金店墓地[5](P165-177)和鱼儿沟遗址[4](P129-140)等苏贝希
文化遗址出土的农作物主要为黍、小麦和青稞,另外可见极少量可能为混入的大麦和粟。结合考古发掘出土遗物可以看到:苏贝希文化时期,古代姑师人(早期铁器时代生活在吐鲁番地区的居民)生业经济以畜牧业为主,农业生产规模较小,谷物只是作为日常补充食物。
此次哈拉和卓古墓群出土了粟、小麦、青稞、大麦和大麻五种粮食作物,且总体数量比苏贝希文化诸遗址多出不少,显示出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的农业生产有了巨大的进步。此外,哈拉和卓古墓群还出土了枣和葫芦两种果蔬,表明当时的园艺业也发展到较高的水平。进一步考察吐鲁番地区已有的历史时期植物考古研究成果,阿斯塔那古墓群出土了黍、粟、青稞、小麦、大麦、大麻、水稻和大豆等八种粮食作物以及葡萄、枣、杏、甜瓜、葫芦、核桃、苹果属和梨属等八种园艺作物[29](P24-46),吐峪沟石窟遗址也出土了小麦、粟、黍、大豆、青稞和薏苡等六种粮食作物以及桃、杏、枣、葡萄、核桃等十一种园艺作物[17](P16-21)[32](P15-26)。综合三个遗址的植物考古研究结果,可以发现:与苏贝希文化时期相比,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农作物品种丰富,生产力水平发展程度高,农业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经济的支柱。造成高昌社会这一巨大转变的原因何在?是环境变化的结果,还是人群迁徙和社会文化因素的影响?为弄清这一问题,有必要对当时的历史背景做一番梳理,此外出土文书和相关考古材料也能提供一些重要线索。
据文献记载,在内地汉族进入之前,吐鲁番盆地是姑师人活动的区域。两汉时期,中央政府开始在吐鲁番地区派兵屯田戍守,开启了内地居民开发吐鲁番的序幕。不过这一时期,移居吐鲁番的多为士卒及其家属,在当地人口结构中并不占多数。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发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此时中原战乱频仍,高昌地区相对比较安定,大量民众为避难迁居高昌。自前凉伊始,多个更迭的割据政权在当地设置高昌郡,将其直接纳入郡县制管辖范围,从侧面反映:由于大量移民的到来,高昌社会各个方面与内地已基本趋同。到高昌国时期,无论是传世文献还是出土文书与考古遗存,都证实当地已发展成为以汉文化为主体的社会[36](P36-42)。这些内地移民来到高昌后,势必仍然沿用以前的以农业为主的生计方式和相应的饮食习惯,同时也带来了不少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理念。
牛耕和铁质农业工具的引入,极大地提高了耕作质量和生产效率。哈拉和卓古墓群编号为75TKM94的墓葬中发现有一幅“仕人寓耕图”壁画,画面描绘了一人牵牛在前,一人扶犁在后的犁地场景,表明牛耕已成为当地主要的耕作模式[37](P1-14)。另外两座墓葬75TKM97和75TKM98绘有庄园生活图壁画(图5),内容包括牛车、碓、推磨等农业生产工具,其形制和用法与内地农村完全一致。此外,出土文书中也有大量关于牛以及钁、臼、碾、硙和磨等农具的记载,甚至还多次提到了“水硙”和“水磨”等水力驱动的谷物加工工具[21](P37),由此可知,晋唐时期内地移民迁徙高昌后,一并带来的先进生产工具,对当地农业和居民日常生活带来了巨大变化。
除了引进的工具以外,内地先进的生产技术和理念对高昌地区的农业发展同样起到了显著的促进作用。据文献记载,晋唐时期当地农民已知根据质量优劣将耕地分为不同的种类,进而因地制宜种植合适的农作物,比如“常田”土质优良,灌溉条件最好,因此经常被用于栽培葡萄等经济价值较高的作物。此外,为提高土地利用率,高昌农民还普遍采用间种法,在葡萄园里种植枣、梨等果树,获得了很好的经济收益[1](P33-35)。土壤肥力高低是影响农作物产量的关键因素,这一时期,当地农民已懂得通过施肥来补充土壤肥力。由文书的记载可知,动物粪便是最主要的肥料来源,其中羊粪可能用得最多。有的农户耕地较多,甚至需要租赁或者购买粪肥来满足自家施肥需求。例如《高昌延寿元年(624年)张寺主赁羊尿粪、刺薪券》记载张寺主向严姓农户租赁羊尿粪一车[14](P392)。另外两件文书《高昌某寺条列粮食帐》和《高昌乙酉、丙戍岁某寺条列月用斛斗帐历》都有寺院用粮食或钱购买粪的记录[14](P393-395)[14](P400-405)。吐鲁番盆地常年降水稀少,气候极端干旱,水资源成为制约高昌地区农业生产和居民生活的关键因素。晋唐时期高昌地区因地制宜修筑了发达的坎儿井等水渠网络,引入天山冰雪融水,较好地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此外,当地政府专门设置了管理水资源的官员和机构,尤其重视水利设施的建设和维护[38](P28-37)。
由以上讨论可知,吐鲁番地区农业生产在晋唐时期获得极大发展的原因主要来自大量内地移民的到来,他们将先进的农业生产工具、技术和理念引入吐鲁番。同时,与农业社会相对应的生活方式与饮食习惯一并传入进来,并且很快占据主导地位,又进一步为农业生产的发展提供了动力和需求。此外,气候环境因素也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相关的环境考古研究结果显示公元5世纪时吐鲁番地区比现在更加暖湿[39],更有利于发展农业生产。
(附记:张元采集、整理了植物遗存样品,并撰写了考古背景及部分讨论内容;闫雪梅撰写了吐鲁番出土文献的相关内容及部分讨论内容;陈涛负责植物标本测量、拍照、描述,并撰写部分稿件;蒋洪恩进行了全部植物种属鉴定和简要分析,并最后统稿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