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殿凯
摘要:陈英雄导演的《挪威的森林》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同名小说,这部电影上映以来,得到的很多人的认可。电影抽离出有关爱与死亡的主题,强化了结构,将小说唯美的氛围更多地诉诸对话和语言等话语讲述。而打动观众的除了这些之外,影片还在小说中清新干净的笔触,特别的表达方式,哀伤孤独的时代氛围等讲述机制的转换方面下功夫。此外,电影蒙太奇的切换时紧时缓,使得故事的讲述舒缓与紧凑交替出现,而音色简单的配乐,为整个影片的流淌奔腾覆上了难以言说的哀伤。
关键词:主题?叙事手法 讲述机制 心理描绘 配乐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3359(2021)15-0144-03
一、陈英雄电影《挪威的森林》爱与死亡的主题
《挪威的森林》是60年代甲壳虫乐队一支淡然忧伤的乐曲,渡边的恋人直子曾百听不厌。而作为音乐发烧友的村上春树,在为这部电影编剧之余,还钦定了罐头乐队及Jonny Greenwood为电影操刀配乐,使得配乐在影片的讲述中十分出彩。
渡边在直子生日上送过她《挪威的森林》歌曲的唱片。渡边去疗养院和直子见面时,玲子弹奏了这支曲子,在电影结尾部分,叙述者说出:木月依然是17岁,直子依然是21岁,永远的,然后便响起了这首歌曲。这首歌曲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色彩在影片主人公心头,其散布的忧伤,将影片的主题爱与死亡以及那个时代串联在一起。当然,罐头乐队与Jonny Greenwood也屬于那个时代。
渡边乘出租车送初美回家时,影片的叙述是:能确定自己如此深爱某个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永泽去了德国,初美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婚后两年,她用剃刀割腕自杀。此外,绿子父亲的死亡,绿子不太愿意渡边知晓和过问,但这种死亡多多少少摆弄着绿子与渡边的爱情运行。那么,影片的主题除了与两位女主人公的爱情,还有这些情感之上“死亡”的笼罩与漫漶。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生与死混杂于爱情,使主人公深深地沉在海洋的暖流与冷流交汇中,死亡的痛苦因爱情消减,爱情的热烈被死亡压束。而影片更注重讲述机制在这些主题之上来探讨生与死的关系,使二者的张力被不动声色、冷静的客观镜头和话语表现出来。在插曲《Marry,Marry,So Contrary》中,打击乐与电吉他的伴奏十分情绪化,带着无助的申诉。打击乐伴奏的音响并不强烈,似崩溃而有掌控感,像生死交杂的影片主题,在尾声伴奏持续很长才结束。
渡边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选择和代表活力的“阳”的世界里的绿子在一起,但内心里无法挥掉那个死亡的“阴”世界。影片将象征着阴与阳的世界,以不同的色彩展现出来,一个灰暗,一个明丽,并且互相掩映,让爱情穿插而过,并备受牵拌。直子是渡边的第一个恋人,也是他要好朋友木月的女友,木月突然自杀后,他与直子在东京的公园相遇后开始交往。此时,直子似乎已经走出了失去木月死亡的阴影,变得沉静而腼腆。两人说话不多,每周日在东京的街头行走不止。他们从未提过作为死者的木月,他们都试图忘记死亡,但却无法在他们的交往之中排除那种死亡的情愫,他们唯有沉默。直子20岁生日和渡边发生关系时,他们第一次提到木月,这却使得直子精神受到刺激,变得失常,然后杳无音信。在插曲《Reiko》中,大提琴用分解的不协和音程表达出直子暗淡灰暗的心理矛盾。
渡边后来得知她在深山里的一所疗养院,便去了那个像是世外之地探访了直子,离开时表示会永远等待休养中的直子。休养院也是作为逃避死亡纠缠的场所,只是,最后,直子并没有跳出那两股力量的扭绞。在这一层次之外,还有直子渐渐依赖喜欢渡边后,他身旁的女孩绿子给她带来的争夺与压力。
一次餐厅偶遇,渡边结识了绿子这个低年级女孩,并渐渐爱上了这个阳光温暖的女孩。那么,一方面念念不忘直子缠绵的病情与柔情,一方面又难以抗拒绿子的直白与活力。这也是渡边在木月死后,与直子相恋,而摇摆在阴与阳的世界后,影片转而使其陷入到直子与绿子代表的另一重阴与阳的世界中。直到直子自杀后,渡边用苦旅来结束这种挣扎。那么,木月带给他的阴影可能已然淡去,或更加深切地流淌在他的人生中,这种背景下,他最后出现在绿子身边的沉重,说明这并未彻底摆脱死亡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压制着他,而化成他绵绵的痛苦,内疚和压抑。
二、影片《挪威森林》中讲述手法
一个叙事作品(影片、小说等)就产生于两极之间的张力:一方面是虚构世界(被讲述的世界),另一方面是这一世界的组织者(讲述的机制)。任何叙事都会受这两极的调节,可能某一极比另一极更优先。任何叙事既是一个话语(来自一个讲述的机制),又是一个故事(来自被讲述的世界)。当叙事突出被讲述的世界,它就趋向故事这一极,而当叙事突出讲述的机制,它就趋向话语这一极。故事性的叙事优先显现被讲述的世界,相反,话语性的叙事优先显现讲述机制。
影片《挪威的森林》的叙事突出了讲述机制,它也趋向于话语和技巧。村上春树本人曾一直反对《挪威的森林》改编为电影,有某些私人的原因,比如,小说太过写实,结构和情节简洁。
整个影片多数由影片之外的第三者讲述,电影的结构是板式的,几个段落都明显地切割开,在故事的推进过程中,镜头切换悠悠然然,色调或清新或沉郁,将情节推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地方,给观众小小的惊喜。实际上,原小说并不以情节取胜,影片适当地制造出一些情景,营造出一些氛围,比如直子与渡边无止境地默默暴走,有夜曲一样的音乐。主人公置身其中,他们语言不多,人物在影片中多以淡然,停顿出镜,使得那种淡淡的孤独感、空虚感,以及难以言说的况味索绕在电影世界的内外。
影片中,渡边与直子和绿子的故事,由两条线来讲述,这和小说极简主义叙事手法十分接近。由此,影片中的两条线,让人感到或动或静,或虚拟或真实,或人世或阴界,一个在“此岸世界”,一个在“彼岸世界”。并且,两个世界似乎毫不相干,又浑融一体。影片以第一人称的叙事介入,在故事中一阴一阳的世界之外,又加入了一层俯瞰与思索,即故事发生之后二十年。随后通过几个人物宿命式的死亡及他们的朋友与恋人被裹挟在生的世界中,带出了生与死的界线以及二者的模糊,为这部影片笼罩了一层神秘与伤感的色彩,由此,简化出《挪威的森林》爱与死亡的纠缠主题。
从某种程度上说,极简主义在形式上是相对封闭的载体,但在意境上却追求无限延伸的效果,依靠旋律的螺旋性回旋逐步增强表达的力量,并在一次次地循环往复中进入全新的审美境界。
影片中,同样两条线的叙述并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渐渐呈螺旋性地晕染。就像直子代表阴的世界有时不够暗淡,比如电影开头,直子用嘴喂木月雪糕的嘻笑画面,这不符合直子与木月的性格特质,也和电影中有意制造“阴”的世界相悖。绿子代表的世界又不够鲜活,水原希子让小林绿子的可爱吵闹有时变成沉静冷傲,不像她所代表的活像春天蹦跳走出森林小鹿的“阳”的世界,但我们依然能看到二者是平等的两条线回旋前进。在影片体制内,可以有两个叠加的叙事,两者都处于同一个最高叙事者机制的管辖下。影片叙事对第二级叙事视觉化(视听化)的分离完全不同于书写的分离,后者通常位于负责分离的叙述者和受叙者这一中介机制之间。关于木月的死亡,电影没有像小说那样作为追忆及沉淀,慢慢浸入到渡边与直子的内心世界,并引导着故事发展。而是在一开始,就突兀地表现出木月自杀的细节,在渡边及直子内心投下阴影,一笔代过,节奏上并不是循序渐进地困扰,而是模糊不清。这种与主线稍微相悖的晕染,有助于故事的延伸,增强电影的表达。这使得观众理解,并从直子过去十七年中与木月青梅竹马的关系来感受她的性格以及她最后的死亡。
《挪威的森林》中人物比较简洁,人物之间的交往也十分淡薄,爱情故事部分也比较简单。有些时候,影片通过心理描写来反映主人公的遐思与内心世界,并以此种表达来与萦绕在人世间那个“死亡”的世界交流。由于戏剧的需要,这方面的表达更多倾向于人物的穿插、对话,使得主人公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表达得不够彻底。
原小说是注重数字及商品名,小物件等,电影也将其中个性化的印记用镜头表示,并且注重细节。比如,影片60年代乐队的歌曲,直子拆礼物时,渡边定定看了她几秒,他们用威士忌杯喝红酒,红酒只有两三厘米。直子在生日中,念念有词地说到“人生就应该在18岁到19岁之间徘徊,18岁之后是19岁,19岁结束后就回到18岁”。由此引出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死去的木月,直到直子情绪崩溃。可以说,影片注重细节对主题的提拿和延伸。
影片时而以柔和而徘徊的速度缓缓上升,镜头却十分淡泊,画面以及音乐中不时有鲜明的色彩和隐喻,比如渡边穿行在造反派充斥的校园,锃亮头盔,簇新的游行衣装与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将渡边暗淡的、被“死”的世界浸染的内心突出来。直子生日时的雨夜,声嘶力竭的哭泣,将“死亡”对生者产生的空虚和失落感渲染出来。透过镜头,我们看不到日本社会对待女性不正常的倾向,表现出的是女性的独立性、冷静性,在和男性恋爱时的对等性,在面对困境时的决断。影片数次出现一片宁静平和的草地风光,在渡边、直子和木月散步时;在渡边和直子暴走东京,经过墓地后;在渡边去探望直子时,镜头中的田园世界。那些风光是平平的,缓缓的,讲述也是淡淡的,然而影片中却鼓涌着一股无可抑制的冲击。当渡边与绿子在一起时,影片的色彩是明丽的,绿子的语言欢快诙谐,他们所到之处是都市环境热闹与嘈杂的背景,却使渡边表现出一种沉闷。
三、影片细微的心理描写与配乐的渲染张力
影片十分注重人物的心理描绘,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碧草从镜头的左边蔓延到右边,风乍起,乱草和乱发一如紊乱了的思绪,而主人公在绿草间行走,没有语言,他们像负着原罪,心里有难以言表的思绪在涌动,在无边的草野里陷入困境,直到大雪覆盖了一切生灵。影片的沉默给予观众极大的想象空间,由观众通过相对静态的画面去一窥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小说清晰的记忆或各种原始场景的曲解,想象从这里开始,注视的空间特别是在电影里得到再现,现众处于被吸引与被排斥的位置——就像想象本来就不明显。
影片是一种平静、舒缓,甚至略带淡漠的色调。当然,由于长度的限制,电影不能铺陈更多的情节来讲述这种平静舒缓,而是通过音乐把那种像散布到空气中小颗粒的死亡尘埃的氛围营造出来。为电影的主题加码,让观众感受到了影片的氛围和主人公内心细微的心理变动。
这部影片的主要背景音乐是配乐师Jonny Greenwood操刀,Jonny Greenwood是一名伟大的吉他手,他的摇滚融合电子,擅长“压抑”的风格,所以他的配乐和吉他,为影片的主题添彩太多。Greenwood的配乐满含着村上春树喜欢的古典音乐气息,并且十分契合影片的讲述,而行云流水的古典吉他,使观众不会有任何因为音乐的倏然出现而与情节脱节,相反,这些出色的配乐,使得观众更容易沉入影片的节奏与情景中。
影片由一开始的快速紧凑,渐渐代而为之平静舒缓,音乐的吉他声也由急促变得舒缓,带出人物单纯的内心世界,逐渐变得复杂,进而表现在行为上的进退两难。直子是承载影片主题的主要人物,为爱所困,性与爱分离,生与死的纠缠,直子必须以死才能弥合这种生与死的尖锐撕扯。渡边的存在和不动生色的关怀,既是莫大的慰藉和幸福,但从另一角度来说,又加深了她的焦灼心理。想尽快从心病中抽身脱离,与渡边共同开始正常生活的渴望,对渡边的关切无以回报的心理变化,最终使她心理崩溃选择自杀。而影片中Can(罐头乐队)的机械节拍与空旷冰冷的氛围营造,使得影片节奏紧凑与舒缓,使得人物安然的幸福感与病态的焦灼产生了很大的背离感。
影片中,不论是Jonny Greenwood还是Can的音乐,都与影片故事发生的年代氛围相符,虽然有些音乐,比如Jonny Greenwood的《Toki no Senrei wo Uketeinai mono wo Yomuna》与Can的《Dont Turn The Light On, Leave Me Alone》有些“欢快”,其中的田园民谣式管弦乐和电影情绪有些不符,但是这种尖锐的弦乐旋律简单,能听到一些现代音乐的部分。在《Sukoshi Jibun no Koto》及《Sougn,Kaze,Zoukibayashi》中,弦乐声部与小提琴交织,用不协和音响突出强烈的压抑感。这些在爆发边缘的极度压抑感,弦乐將影片中渡边君和直子误解、伤害的爱情,演绎得愈渐浓烈,直到直子最终自杀离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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