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过对丁玲笔下贞贞这一形象的分析,进一步展现了战争背景下女性个体的生存处境以及这一类女性所做出的反抗选择,凸显了女性的力量。面对封建礼教与战争的挤压,贞贞不断向前,最后选择在集体革命中实现自我价值,这些也较为深入地表明了作家丁玲对女性解放问题的独特思考。
关键词:女性解放;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贞贞
丁玲一直关注女性的生存问题,在战争背景下女性的真实生存状态又是如何?《我在霞村的时候》中女主人公贞贞这一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我们。她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一次又一次的逃离,在最后踏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在革命之中寻求自我价值。贞贞这一形象是丁玲在探索女性自由解放道路中的重要一笔,这其中也包含了作者的希望。
一、对现实困境的反抗
《我在霞村的时候》中,女主人公贞贞所处的生存环境是极其复杂的,这个时期的中国社会,对外有革命战争的冲击,对内有残余封建传统思想的挤压。丁玲笔下的贞贞在如此境况下,她的生存状况是艰难的,面对着重重压迫,她却没有与之妥协,在对现实困境抗争的道路上前行着,凸显了女性的力量。
(一)反抗传统道德的束缚
小说的主人公贞贞,就如当时中国社会中千千万万的普通农村女孩一般,承受着来自封建礼教的重压。在家中,其父亲“希望把女儿许个好人家”,因此希望贞贞做米铺老板的填房,她的父母依旧延续着传统“包办婚姻”的思维模式。由此,贞贞首先遭受到了来自传统礼教的束缚,失去了婚姻自由。而贞贞的第一次反抗就来自于此,面对来自家庭的婚恋禁锢,在自己的请求遭到拒绝之后,贞贞毅然走出家门,逃至教堂。由此,贞贞踏上了五四时期反对包办婚姻,呼唤自主恋爱的道路。
之后,贞贞经历种种再次回乡后却又一次离家而去,这是贞贞对封建礼教的再次反抗,对自我的再次追寻。贞贞归乡后,她发现“好些人都奇怪的望着我……都把我当一个外路人”[1]137。不仅如此,就连贞贞的家人也常常偷瞧她,与贞贞划开界限。由此可见,她并没有受到身边人的善待,从村民到家人,大家对贞贞指指点点,将她视为异类,完全将贞贞为革命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抛之脑后,反而将贞贞的失节行为提至最高处。一些风言风语不绝于耳,更有人散播她得了重病的谣言。村民们都嫌厌她、鄙视她,甚至村子里的一些妇女们,在了解到贞贞的经历后,在与贞贞的对比下突觉自己的圣洁,并对自己所谓的“贞洁”崇敬起来,为自己忠于丈夫、没有被人强奸而骄傲。这与鲁迅先生笔下阿Q自欺欺人的情况如出一辙。在霞村,面对贞贞的特殊身份和经历,埋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封建礼教观念逐渐显现。“已经失贞的贞贞为民族革命战争所做的一切,其伦理合法性是值得质疑的,政治合法性就更值得质疑了。”[2]她肉体上的牺牲并没有得到社会大众的广泛认可,人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把贞贞“锁”住了,这些逐渐汇集成一种“集体暴力”,给贞贞以压抑与孤独,让她在家乡无路可走,后来甚至她觉得自己在外生活,比在家中要轻松自在。在霞村无路可走的贞贞只得再次反抗,并在小说的末尾处发出了“我为什么要听她们的话,她们听过我的话么?”[1]143的呐喊,之后毅然离家而去。
此时此景,贞贞被众多村民冷漠地围观与议论,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鲁迅先生笔下那般“看”与“被看”的情景。曾经的看客们在看以夏瑜为代表的“启蒙者”,而此时此地的看客们在看以贞贞为代表的“革命者”。在美丽的霞村,这个已经逐步建立了新革命政权的地方,众多冷漠的“看客”依旧存在,传统的封建礼教依旧在“吃人”。革命并没能完全改变人性深处的阴暗,以贞贞为代表的一类革命女性仍旧遭受着来自各方面传统道德观念的压迫,由此可见,女性的真正解放与社会的进步并不是完全同步的,鲁迅先生所倡导的“改造国民性”的重任仍未完成,自由解放的思想仍需要延续下去,人们的思想面貌依旧需要革新。贞贞一次又一次的归来又离开,正是她对根固在乡村的封建礼教的反叛。
(二)反抗战争的压迫
贞贞为了追求婚姻自由逃离家庭,想去教堂做“姑姑”,但很不幸的是,她在教堂中遇到了日军而被强暴,被迫成为了慰安妇,这使得贞贞承受了生理与精神的双重伤害。在战争的大背景下,只要身在其中,就有可能会被波及,这就是战争对普通大众的无情之处。在这里,贞贞的所做所为曾经是有争议的,陆耀东在评价贞贞时说道:“她顺从地与日本人一块儿生活,像日本法西斯的军营里的妓女一样。”[3]但是,贞贞真的是懦弱的嘛?显然不是,我们结合小说可以知道,贞贞后来又通过慰安妇的身份为边区政府传递情报。由此,一些学者给予贞贞的评价是带有一定个人倾向性的。我认为,丁玲笔下的贞贞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存在反抗意识。不过,在这里贞贞的反抗是基于“我要活着”,而不是基于“我要怎样活着”,当下的贞贞弱化了自己的气节与觉悟,在生与死面前她做出了身为一个普通小人物的生存选择,她在为自己的生命沉默而又忍耐地抗争着。就像她自己所说“我说人还是要找活路”,即使處境再艰难,也要坚强地活着,只有咬着牙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其他的可能。贞贞这种形式的抗争与以往革命小说中面对敌人的抗争模式是不同的,也与一部分读者所认为的固化反抗方式不同,“英勇就义”“宁死不屈”的场景在这里并没有出现。通常来说,尤其在国家战争的非常时期,国家利益与集体利益往往是高于个人利益的,就像马克思所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认可的价值观念。作者丁玲在这里打破了常规模式,仅仅是把贞贞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写出了人在生与死面前的选择,讴歌了独立个体生命的珍贵。
接着贞贞在被日军掳走后,也趁此机会成为了边区政府的情报人员,她受尽痛苦与艰辛,为我方送来重要情报。这里同时有着“慰安妇”与“女革命者”双重身份的贞贞,所承受的苦难也是双重的。无论是日本兵的暴力行为,还是边区政府的革命任务,即使二者的性质有所不同,一面是非正义的,一面是正义的,日军是为了泄欲,边区政府是为了人民解放自由。然而,我们还需要承认的是,二者都给贞贞带来了或多或少的伤害,贞贞的第一次失节是日军造成的,第二次失节则是为边区政府做出的牺牲[4]。贞贞献出了自己,一方面让自己活下去,另一方面也加速了战争胜利的进程,这正是贞贞作为一个普通女性对于战争的强有力反抗,对于自我生命的讴歌。
从贞贞为自由离家却不幸被日军掳走,备受折磨,到经历重重困难再度归乡,再到归乡后受到众人的冷眼与孤立。一路走来,贞贞身上承受着太多战争、民族、思想观念给她带来的重重灾难,但是在如此处境下,贞贞有改变吗?她没有变,小说临近结尾,我们可以看到,“新的东西”又在贞贞身上显现出来了。面对再多的困境、再多的苦难,贞贞依旧坦然,她的血肉一直都在,从未消散;她在苦难中仍然坚持自我,没有随着大环境沉浮,她选择走向光明,这些也是贞贞最可贵、最有力量之处。如果说以往革命小说中人物的思想行为“由恶转善”是一种“动态”式的抗争,那么丁玲笔下的贞贞就是一种“静态”式的抗争。而贞贞的这种倔强式的抗争更加凸显了她坚韧的女性力量。
二、对女性解放道路的思考
丁玲作为女性作家有着自己独特的感知,她一直关注着各个时代女性的生存问题,敏锐地捕捉女性的内心世界,探索女性自我解放的道路。在丁玲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到一系列女主人公的生存状态,而贞贞是“过渡”时期的人物,具有鲜明的“过渡”性质。
在贞贞之前,时间推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这个时期,“追求自由解放,反对封建专制”的号召占据主流,其笔下的女性大多都是刚刚冲出封建禁锢的“娜拉”们,她们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熏染,反封建,反传统,追求个性与自由。她们大胆走出家门,却在社会中四处碰壁,她们在离家之后拥有了自由,但是却不知道往哪里走,怎么向前走,从而生活得压抑、迷茫。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丁玲笔下《莎菲女士的日记》中女主人公莎菲。莎菲作为一个受到时代感召,追寻自我、追求自由的时代新女性,她的确是走出了家门,获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但这自由也有“麻烦”,因为莎菲在拥有了自由之后却不知如何选择,转而陷入迷茫与愁苦之中。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贞贞是莎菲的延续,她骨子里继承了莎菲对于个人自由的大膽追求。贞贞来到延安,在新的背景下,人物又被赋予了更为深远的内涵。而在贞贞之后,时间推进到1948年,解放战争接近末尾,中共政权日益稳固,土地革命如火如荼地展开,全国解放也指日可待。这时候女性的解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国家的解放,随之,作者丁玲的创作也更突出革命话语的主要领导地位,如《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的黑妮。而《我在霞村的时候》写于1941年,处于前二者的中间时段,随之贞贞身上也注入了更为丰富的时代内涵,进一步凸显了其“过渡性质”。这段时期,抗日战争已经开始,社会环境更为复杂,女性追求的自由解放、反抗封建势力,已然不足以满足时代的号召。但是在人们的思想中封建余毒并没有完全消除。面对如此复杂的内外环境,以贞贞为代表的一类女性是进步还是妥协?她们在勇敢地反抗之后,应该往哪里走?这些都是对这一时期女性的考验。
贞贞到底在哪里才能生存?在哪里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呢?是霞村?还是延安?最后贞贞的选择是:走向延安,参与革命。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贞贞身上“新的东西”与霞村的“习俗观念”产生了对立,贞贞与霞村是难以“对话”的,只有贞贞离开霞村,她身上“新的东西”才可以散发出来。就这样,贞贞离开了霞村,走向了延安,走向了革命事业。从贞贞迈向集体革命实现自我价值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有了前进的方向。凭借着自身的坚韧和探索的力量,面对生存的困境,她没有困在原地,而是迎着时代的浪潮,积极参与革命,投身于更广阔的天地之中,为女性个人生存找到一条新的道路。她离开了家庭,同时也拒绝了夏大宝的求婚,她不再选择依附于家庭、婚姻,而是坚定地选择了要独立开辟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女性的独立与自强精神也在此得到展现。小说结尾,叙述者“我”仿佛看到了贞贞“光明的前途”,这正是作者丁玲对贞贞一类女性的美好期许。
参考文献:
[1]丁玲.丁玲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
[2]程凯.重读《新的信念》与《我在霞村的时候》[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6):38-51.
[3]文艺报编辑部.再批判[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95.
[4]董炳月.贞贞是个“慰安妇”——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解析[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5(2):211-219.
作者简介:关婧辰,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