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与《古都》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野下的悲剧溯源

2021-09-05 13:51汪馨怡成玉峰
科学大众·教师版 2021年9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古都文学批评

汪馨怡 成玉峰

摘 要:《边城》与《古都》分别是中国作家沈从文和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两部作品都聚焦了生态与女性的悲剧命运——生态与女性的生存资源被挤占。将这两部作品放在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视角下进行比较,可以发现生态与女性共同的悲剧根源即是无休止扩张的资本主义的压迫。

关键词:《边城》; 《古都》; 生态女性主义; 文学批评; 资本主义生态批判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315(2021)9-091-002

中国作家沈从文(1902-1988)与日本作家川端康成(1899-1972)是同一时代不同地域的作家,双方之间无直接交流与影响。《边城》是沈从文以20世纪30年代中国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创作的中篇小说;《古都》是川端康成以战后日本京都为背景创作的中篇小说。湘西之于沈从文和京都之于川端康成一样,既是他们的故乡,又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但其中蕴含的传统美正在资本主义的冲击下逐渐凋零。于是沈从文和川端康成都选择将目光投向故土,希望能借书写这片土地和女性的故事来表现与挽留传统美。尽管这两位作家之间无直接联系,但由于两部作品具有主旨上的类同性,即同样关注了生态与女性的命运,因此具有了文学上的可比性。本文尝试从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角出发,对《边城》与《古都》进行分析比较,指出父权制在近代社会发展出的新形态——资本主义,它的压迫,是造成生态与女性命运悲剧的根源。

1.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生态女性主义是在20世纪后期逐步兴起的一种将生态运动与女性运动相结合的政治与社会运动。之所以将二者结合起来是因为生态与女性同样受到了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的压迫。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科技水平迅速提高,然而因为人类的过度索取和随意排放有毒有害物质,生态遭到了严重破坏。生态相对于人类而言处于劣势地位。女性从封建时期开始就长期受到父权制的压迫,女性所拥有的生存资料、社会地位相对于男性而言处于劣势地位。

生态女性主义者们不仅批判人类对自然无休止的索取和破坏,而且批判男权社会下男性对女性生存空间的打压和生存资源的侵占。他们要求打破原有的人类与生态对立,男性与女性对立的二元对立结构,构建一个男性、女性、生态三者和谐共处的社会(李蓓蓓,2016)。

随着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它不再仅仅停留于政治与社会运动的领域,也为文学批评提供了新的视角,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由此诞生。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从女性与生态的双重角度来看待文学与女性、生态的关系,并以生态女性主义理论为价值标准对传统文学作品重新进行评价,同行学者此类的研究发展,如宋伟,成玉峰(2020)等。生态女性主义作品以生态、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消解了二者在文学作品中的边缘化形象,深刻揭露了文学领域内父权制对两者共同进行压迫的现象。

进入现代社会之后,父权制发展出了它的新形态,即资本主义。因为资本主义的目标是无休止的资本积累,要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维持现有的或者创造出新的父权制下的男女关系。于是现代工业社会的父权制把男性看成家庭的经济支柱,女性被定义为家庭主妇,女性在家庭中承担无偿劳动,如家务劳动和单方面育儿工作。与此同时,资本为了实现无休止资本积累的需要,将大面积的自然资源转换为生产资料。资本主义对女性与生态生存资源的同时侵占由此形成。

2.资本主义压迫导致的女性悲剧

资本主义压迫导致的女性悲剧主要表现为挤占女性必须的生存资源和限制女性的发展权利。《边城》中翠翠的爱情悲剧是:大老与二老兄弟俩同时喜欢上了摆渡船的翠翠,大老选择“走车路”派人来向爷爷提亲,但翠翠喜欢的却是“走马路”唱山歌的二老。由于翠翠羞于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爷爷只好凭借自己的猜测在大老与二老间周旋。后来大老选择退出与弟弟的竞争,驾船下茨滩时淹死了,二老有愧于大老的死也驾船出走,留下翠翠在边城苦苦等待。表面上看导致翠翠悲剧的是她自身的封闭,实际上是翠翠及边城人民被逐渐渗透的资本主义观念影响导致的悲剧。

作者虽然数次在作品中强调了边城的远离战事、民风淳朴,但仍掩盖不住边城逐渐被资本主义渗透的事实。边城人民原先是“也爱利,也仗义”的,但当洋糖、美孚灯罩、美孚油这些象征着商品经济的洋玩意儿逐渐进入到茶峒人民的日常生活中,人们的观念也在悄然间受到影响,“爱利”逐渐胜过了“仗义”。吊脚楼上的看客认为与“磨坊”代表的中寨人结亲远好过与“渡船”代表的翠翠结亲,因为经营一座碾坊每天的收益要远高于摆渡船。而这一观念无形也给翠翠和爷爷造成了压力。端午节爷爷看碾坊回来后向翠翠提起大为赞叹,翠翠“带着点做作”问:“是甚么人的?”全书中无不在描写翠翠的天真自然,只有这一处是形容她不自在的,翠翠明明知道碾坊是中寨王团总给女儿陪嫁的却佯装不知,可见翠翠是心仪傩送的,带着点小女儿的娇羞姿态,但在中寨家财力的对比下感到有些自卑。值得注意的是,在翠翠知晓王团总的女儿要用一座碾坊陪嫁之前,她和傩送还有过两次对话,一次是经典的“大鱼咬你”,还有一次是两人在船上,二老邀请翠翠和爷爷去他家吊脚楼上看端午节划龙舟,翠翠回答说爷爷不去她也不去,而知晓之后翠翠便再没有同二老沟通过。也说明了中寨人用碾坊做陪嫁让翠翠感到了压力与些许自卑,让她不敢表明自己对二老的心意,从而导致了悲剧结局。

而心悅翠翠的大老在无形中也受到了资本主义观念的影响:他担心翠翠太娇,不能做媳妇应该做的一切正经事。这里的“一切正经事”指的是大佬在外做营生,而翠翠在家里从事家务劳动。这正是资本主义发展所需的新型家庭形式。单一的工作划分使得女性既没有得到应得的工作报酬,还失去了受教育与获得劳动技能的权利,限制了女性多方面发展的可能性,不利于女性在政治与经济等外部领域和家庭内部获得与男性相同的地位与话语权。

《古都》中千重子和苗子是孪生姐妹,本应在一处长大,拥有相同的生活环境和社会地位。却因为从小失散,姐姐千重子在和服批发商家里长大被认为地位较高,妹妹苗子在山林产业家长大被认为地位较低。书中不仅是父辈、年青一代这样认为,甚至苗子自己也这样认为。她虽然对与姐姐千重子重逢甚感欣喜,却一直唤千重子为“小姐”,并多次强调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异,不愿前去打扰千重子的生活。通过叙述本质相同的两个孩子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被资本主义社会强行割裂出了地位差异,导致不能生活在一起的悲剧故事,作者尖锐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带来的等级观念在当时对女性的压迫。

为了更加深刻地表现资本主义给姐妹俩带来的不幸,作者极力渲染了姐妹俩之间的亲情。一次姐妹俩在林场突遇骤雨,千重子因为害怕闪电紧紧缩成一团,苗子见状将姐姐紧紧抱在怀里,顾不得自己浑身都被雨浇透。和服批发商与山林产业家女儿之间的不同甚至都无法被姐妹亲情所跨越,可见资本主义对女性压迫之深、之重。

更具悲剧色彩的是苗子自己拒绝了与姐姐同住。资本主义观念在此将被压迫者同化,使其丧失了自由意志。作者通过渲染姐妹俩的悲剧性强烈批判了资本主义带来的压迫。

《古都》中资本主义带给女性的压迫主要表现在等级观念上,这是造成姐妹俩命运悲剧的主要原因,此外资本主义还限制了女性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利。

随着日本战后经济的复兴和建设,男性劳动力数量得以回升,企业因为更倾向于聘请男性劳动者,逐渐关闭了向女性劳动者敞开的大门。那时人们普遍认为女性即便接受了高等教育也不过是“结了婚就当主妇”罢了。《古都》中身为父亲的太吉郎认为女儿千重子“上了大学反而碍事,倒不如多关心关心家里的买卖”,即是当时资本主义社会主流想法的投映。企业与社会限制了女性受教育的权利,使她们更加难以获得独立于男性的经济报酬的机会,也减小了女性取得独立、实现平权的可能性。

《边城》与《古都》通过悲剧性的结尾共同揭示了资本主义给女性带来的压迫,表明了作者对这一压迫的批判和对女性的深切同情。

3.资本主义压迫导致的生态悲剧

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两大视角是女性视角与生态视角,这里的生态不仅指自然界的生态环境,或可适当引申为社会生态和文化生态。

边城原是个山清水秀的域外小镇,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的到来也面临着一系列的生态危机。这里的生态危机既是指环境生态危机,也是指社会生态危机。资本的无限扩张性决定其需要通过不断攫取新的自然资源来延续自身的存在,边城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成为其目标之一。原有的生态系统或许难以抵挡资本的侵蚀,结尾白塔的倒坍即预示着这一点。而茶峒居民原本平视财与义的价值观也在悄然间发生着改变,人们开始青睐物质上的富裕,端午节楼上的看客们就一致认为就一门亲事来说开磨坊的要比撑渡船的要好得多。

《边城》极力刻画了边陲小镇茶峒的生态美与女性美,然而这些美好却遭受到了来自资本主义的无情冲击,对比中强调了对资本主义给乡村生态、女性带来压迫的批判以及对作者对传统乡村人情美的守望。

《古都》中反映的无节制扩张的资本主义给生态带来的悲剧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是资本主义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古都》的创作背景是20世纪60年代日本的高速经济发展期。经济的高速增长也伴随着资本主义对环境资源的肆意掠夺,对生态多样性的破坏。作者也借苗子之口感叹到:如果人们不急于用资源换取资本,林场一带就可能仍保留着自然森林或者草原荒野的样貌。这一描写表现了作者对资本主义无休止开采自然资源、破坏生态多样性的反思与批判。

其二是资本主义造成了生態景观的商品化、同质化。《古都》中的苗子表达了对生态被商品化、同质化的不满,“这些杉树都是经过人工修整的”、“就像是在制造剪花”。多样独特的生态景观在资本生产中消失了,只留下统一的商品化形式。

其三,资本主义不仅破坏了古都的自然生态,也冲击了古都原有的文化生态。二战后美国向日本大量输入了美国文化和西式生活方式,使日本面临传统衰落的风险。《古都》中植物园喷泉的四周种满了郁金香,四处又都是美式住宅,已经失去了京都的情调,即是这一点的真实写照。二战之后腰带设计逐渐西化,而千重子的父亲太吉郎设计的腰带却依旧保留着颜色素净、款式传统的特点,并且他对“带洋名的玩意儿感到鄙夷”,则充分显示了作者的态度,即决心用余生来纪录与守望日本的传统美(马波,2013)。

《边城》与《古都》共同反映的资本主义由于自身的无限扩张性对多重意义上的生态造成的破坏现象,表达了作者对这一压迫的批判与反思,对环境生态、社会生态、文化生态的重视,也表达了对传统美的守望之情。这里的传统美指的即是古朴自然、平视利与义的人情美,亦即原始天然、不加雕琢的生态美与富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化美。

4.结语

尽管《边城》与《古都》在创作时间、创作背景、描写对象方面存在差异,但作者在作品中都以生态和女性为中心,表达了对二者命运的关怀,消解了生态与女性的边缘化趋势。将二者放在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视野下进行比较,可得出两部作品中生态与女性悲剧的根源都是无限制扩张的资本主义的压迫,也同样表达了发现、欣赏、守护生态与女性之美,守望传统美的主旨,引起人们对给生态与女性带来压迫的资本主义的反思,构想了生态、男性与女性多元共存的理想社会。我们要解决生态与女性的生存资源被挤占这一问题,不能只寄希望于提升个人的环保意识与尊重女性意识,更重要的在于要通过改变整个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社会关系来实现生态与女性的共同解放。

基金项目:南京林业大学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探析宫崎骏动画作品《悬崖上的金鱼姬》中的生态定位及其观念”,2020NFUSPITP0389

参考文献:

[1]马波.从《古都》看川端康成的京都情结[J]黑龙江史志,2013(15):124+126

[2]李蓓蓓.自然和女性的哀泣——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解读《还乡》和《边城》[J]黄冈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18(02):51-53

[3]成玉峰,张苹.中日同形词词义衍变的翻译对比研究——以“工夫”/「工夫」为例[J]东北亚外语研究,2021(第1期):73-80

[4]成玉峰,成春有.日语汉字训读研究[M]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18

[5]宋伟,成玉峰.从生态整体主义视角看人与自然关系—以电影作品《梦》为例[J]英语广场,2020.(15).P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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