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会臣
城中村改造,我家也在其中。
住了一辈子的平房了,说离开,心中总感觉不是滋味。虽然住楼房干净、舒适,可是,穷家难舍呀!
工作组已经催了好几次了,我就是不想动,每天吃也不想吃,喝也不想喝的,丢了魂一般。
这天,闺女来了。
“妈,别人家都在收拾东西呢,你咋一点也没动啊?”
“唉,那还不赶趟儿?”
感觉一会儿的工夫,就近晌午了。我正在外面烧火做饭,听到闺女说:“这还有件古物,扔了吧。”我往房中一看,闺女正从柜底下翻出来一个用红头巾包着的小包裹。打开,一双没纳完的鞋底被她拿在手里。我的心一抖,情不自禁地喊:“给我留着它!”噌一下跑过去,抢过鞋底——这鞋底上的线还在呢!洁白的鞋底有几滴发黄的痕迹。我见一块手帕在一边放着,马上拿过来,放到了一起,重新用头巾包好。
“得有四十年了吧……”我轻轻地抚摸着鞋底,不禁眼睛酸涩。
我们五六十年代的人,对做鞋都不陌生。在那个年代,家家儿生活都特别困难,身上穿的,脚下踩的,全靠一双双手一针一线缝出来。评价一个姑娘好不好,主要看两条:第一看长得漂亮不漂亮,第二看手工活儿做得怎么样。
做鞋,先要打袼褙,用的是些废旧布条布片。这些材料都是平时攒的一些下脚料或者穿旧的衣服拆成的,大小、形状不一,颜色不同——要是拿到现在,收破烂都不要的东西。然后就打面糊。怎么打?就是白面里加入凉水搅拌到没疙瘩,稀着点,小火慢慢烧开了,就成了。找来几块没用的板子,擦干净——板子不够的话,用吃饭的方桌也行,在上面刷上面糊,然后一层一层地往上粘布条,刷一层粘一层,大约粘个五六层吧,就都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晒干后,掀下来,就成为一块一块的袼褙了。
六层吧,就都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晒干后,掀下来,就成为一块一块的袼褙了。
鞋底替好后,就开始粘鞋底了。先用半寸宽的斜边的纯棉白布条沿鞋底包一圈边,转弯的地方会有褶子,可以拿剪子尖儿打几道剪口,重叠处摩挲平整。一般每层大鞋底上再粘一层小鞋底——小鞋底是以白色沿边为外轮廓替成的,起加固作用。对齐粘在一起,用大锥子扎好眼,然后用针穿好线绳,一针一线地就开始纳鞋底了。
这是个精细活,由于鞋底都用白布包好了,用手拿着鞋底怕弄脏了,姑娘们大都用自己的小手絹把鞋底包住下半截再纳,这样手就不会弄脏鞋底了。活儿好的,鞋底上的针脚摆布得特别均匀,左右成行,有的还纳上疙瘩底,纳出菱形、圆形、格子状的花样,这样的底更费工,更能体现做鞋人的手艺。刚做鞋的人,不小心还会扎手呢。
那个年代,时兴定了亲的姑娘给对象做鞋。哪个小伙子穿出了一双好看的布鞋,人们就会赞不绝口:“你看人家媳妇多巧!这鞋做滴诶!”所以,做鞋也是每个姑娘们的面子。
我经人介绍了个对象。见了面,竟然是高中同学!定亲后,我送他的礼物,就是一双我做的布鞋。他不住地夸我做得好。志趣相投,我俩很快就谈得火热了。那时,也不常见面。一年中,也就是逢年过节见上几次,平时全靠书信来往。
一次,他对我说,不想在农村干了,想去部队当兵锻炼锻炼。虽说不愿意让他走,但是,在农村确实没有什么希望的,去就去吧。这样,他当兵走了。我把他送到了火车站。火车开动的时候,我哭了。
他走后,他们家中大小人的针线活我全包了,还有我家的,所以,每天很忙,白天去生产队上班,剩下的时间就是做针线活了,虽然很累,心里是快乐的,因为我们常有书信来往,得知他在部队进步很快,去了一年就当了班长,各项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真为他高兴。
知道他1979年春天想回家探亲的消息后,我很高兴,同时也想把我们的婚礼给办了,所以,准备给他做一双新鞋。
一天,接到了他的信,说暂时回不去了,部队有任务,不知调到哪里,信也先别写了,等他的消息再说。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
七月,我在树下给他纳鞋底。蝉儿猛叫,让人烦,鞋底上时不时出现他的身影。
这时候,婆家来人了,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在南疆战场上牺牲了!
“轰”我的头上像被谁打了一棒,泪刷地流了出来,扑簌簌地掉在洁白的鞋底上。
我都不知怎么回的家呀!好长时间,精神恍恍惚惚,像得了一场大病。
他牺牲后,每逢过年过节,我仍然到他家去,把做好的衣服和鞋拿过去。
他母亲见我就哭,我也是……慢慢地也熬过来了。
这么多年了,放到了箱子底下,从没有动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慢慢地淡忘了。没想到这一拆迁,女儿把它翻了出来。
最近,听说县里为烈士们建起了陵园,全县所有的烈士都搬进去,也不知他搬去没有。挑个日子,一定买束鲜花去看看他。
已经四十年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