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故事

2021-09-03 05:04牛升海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8期
关键词:幼鸟鸟蛋文具盒

牛升海

我对于蛇的最初记忆,始终停留在父亲打蛇的那一幕。

我们居住的林场山高林密,居民区内也是杂草丛生,这也给蛇提供了天然藏身之所。它们常常会爬到各家的院子里来,有时它们还会爬到鸡窝里,偷吃母鸡新下的蛋,甚至吃掉刚刚孵出的小鸡崽。那天,我已忘记了是母亲还是哥哥的惊呼引来了父亲,父亲弯腰拾起院中的一把镰刀,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我和哥哥、弟弟紧随其后,父亲是去打蛇,而我们兄弟三人却是看热闹。那是一条暗褐色的“土球子”,应该是从柈子垛底下钻出来的,它见情况不妙,惊慌而逃,使劲扭动滑软的身子,快速爬向院子的一角。年轻的父亲虽然身手敏捷,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菱形的扁头已钻入两捆架条的缝隙中,它扭动身子加速逃离。父亲急忙用左手抓住蛇尾,与此同时右手中的镰刀迅疾砍下,一截蛇尾被齐齐割下,在地上滚来滚去,像是在跳舞。蛇虽然成功逃脱了,但它却成了一条秃尾巴蛇!在这个平静的小院里,它是一个危险的入侵者,也是一个和平的破坏者,显然是不受我们欢迎的。也许它不是有意的,而是一次无心的误闯,是我们对它不够宽容大度。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那条蛇,可能它早已远远逃走,躲进了深山老林。

我也曾担心它会来我家报复,可直到冬天来了也没见它的踪影,它在我们的世界中彻底消失了。

家住山里,常常会见到蛇,但我们都很怕它,简直怕得要死。

有时,男孩子们会把一条死蛇带到学校来,当作一件玩具来玩儿,这其中也包含着一丝炫耀。除了自己摆弄玩儿,摆成各种图案外,还用它吓唬人,或者把它突然举到你的眼前,或者突然放到你手里,或者突然扔到你的身上,直吓得你脸色惨白,高声尖叫。班级里常常被一条死蛇搅得乱成一锅粥。当然,这只能在课间玩儿,上课期间是不敢拿出来玩的,要是让老师告诉了家长,肯定免不了一顿胖揍。家里随处可以拾起木棒、树枝,谁也不想自讨苦吃,让自己的屁股和它们来一次亲密接触。然而玩笑后来却开大了。有个男生为了报复爱向老师告状的女生,将死蛇偷偷放进她的铁文具盒内,小心地盘好后盖紧了文具盒盖子。其实,那只是一条小蛇而已,只有拇指粗细,大蛇文具盒里是装不下的。

为了吓唬女生,我们常会做类似的恶作剧,只不过是放些蚂蚱、蜻蜓之类的小虫子。蛇放好后,那同学示意我们谁也不要告诉她,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等着看热闹。随着上课铃声的摇响,一群在外面玩儿的女生快步跑进教室,老师紧跟在她们身后也走进了教室。起立、问好、坐下之后,我们开始从书桌堂里掏出书本和文具盒,就在那个女生打开文具盒一刹那,手正好摸到了那条冰凉的小蛇。她吓得惊叫起来,继而大哭,我们这些男生都心知肚明,一副阴谋得逞、幸灾乐祸的表情。那天正好是班主任老师上课,老师看到很是生气,马上停课找全班所有男生谈话,发狠要找出罪魁祸首。那位放蛇的同学很快被找了出来。我不知道老师和别的同学怎么谈的,别的同学又说了些什么,但我确实当了叛徒,告诉了老师那个同学的名字。不過,听老师的口气,在我之前有人已招了供,在我这里只是证实一下。欺负女生的那个同学自然没有好下场,不但被老师责骂,还被告知了家长,回家后不知他是怎么过的关,挨打应该没有悬念。从那以后我们班再也没有同学把死蛇带到学校,用来吓唬那些胆小的女生,但学校里用死蛇吓唬同学的恶作剧仍时有发生。

小学五年级毕业那年,在等待考试成绩和通知书的日子里,学校安排我们班参加义务劳动,是给学校清理煤棚子。东北人在入冬前,棚子里都会贮满煤。带队老师是我三叔,他勉强初中毕业,学习成绩一般般,却顶了一顶知识青年的帽子。我们正值精力过剩,爱玩爱闹的年龄,毕业试考完后就不用再坐在教室里上课了。劳动之余,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闹,并且可以变着花样来玩儿。当时正是小家雀刚刚会飞的季节,它们还很稚嫩,没耐力,飞不高,也飞不远。飞上几个来回就已体力不支,筋疲力尽,这个时候很容易被人捉到,所以,我们常把它们捉来玩,或者把它们关进笼子里,或者用绳子拴住它们,或者把它们养熟了,成为自己的玩伴。

我们的小学紧靠贮木场,这里远离居民区,视野开阔,鲜有人来,还有一排排堆码整齐的楞垛,这里成为小鸟们初飞的天堂,它们在父母的陪伴下每天来这里练习飞行。小鸟们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常发动大队人马去追捕它们。鸟儿和我们打游击战,见我们走近就飞向远处,见我们走远就又飞回来,双方各有胜败。我们败了,白忙活一场,两手空空;它们败了,则失去自由,关入牢笼。我们对这些幼鸟的围捕,类似原始人的围猎活动,靠的是集体的力量。因楞垛之间有两三米的距离,我们首先在每个楞垛之间用木材搭建天梯,以便能快速通行,往来无阻。然后便进行排兵布阵,布下天罗地网,我们通常会分成几个组,有追的,有堵的,有指挥的。各路人马到位后,追击组便快速接近鸟群,开始一直哄撵鸟群,不让它们有片刻的休息,让它们始终在空中飞着,飞着,随着体力的下降,幼鸟们逐渐开始掉队。堵截组也同时开始行动,他们会封住幼鸟们的逃路,几个人盯住一只幼鸟跟踪追击,穷追不舍。我和几个同学锁定一个目标,眼看它越飞距离越短,越飞速度越慢,最后体力透支飞不动了,一头扎进贮木场边一片蒿草丛中。我们欢天喜地地包围了草丛,开始仔细搜索,连每块石头都翻开来看。结果幼鸟没找到,我们却从石头下面发现了一条蛇,一条红褐色的“土球子”,它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人多胆壮,不容分说,我们纷纷捡起石块消灭了它,然后用木棍把它挑到土路上。有一个同学眼尖,发现它的肚子特别鼓胀,剖开发现,在它的肚子里居然有一只完整的小家雀。原来,我们费劲巴拉围捕的小家雀,转眼间便成了它的肚中餐。它不费什么力气,就吃到了一顿美食,但这是它最后的美餐。

蛇喜欢吃鸟蛋,因为它会爬树,也能爬上房,可以轻松地爬到鸟窝里,先吃掉窝里的鸟蛋,然后就鸠占鹊巢,将其作为自己的安乐窝。

不知道飞回窝的鸟夫妻是否会遭受到它的攻击和伤害?没人见过那样的场面,估计是凶多吉少。因为蛇不会有怜悯之心,鸟儿是它食物链上的一环,捕食它们是自然规律。

因为蛇占鸟巢,所以我们上房掏家雀蛋,上树或到树洞里掏山鸟蛋时常会吓得“妈呀”一声,浑身直冒冷汗,因为蛇是冷血动物,所以摸到的是冰凉光滑的一坨。幸运的是,我和小伙伴们没有人被蛇咬伤。据说被人摸过的鸟蛋会留下气味,蛇会闻味儿而来,很容易发现鸟蛋。我们害怕蛇真的有这样的能耐,所以發现了鸟蛋一般不敢用手去摸,不过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如果鸟蛋不见了,我们通常会认为是被蛇偷吃了,并诅咒那条该死的蛇。

在我们每天上学的路边,有一根盘子粗细的木头,这是从运材车上掉落的木头,隐没于蒿草丛中。在春日的暖阳里,我们发现鸟儿经常在那附近飞来飞去,受好奇心驱使便前去探查,还未走到近前,一只鸟就扑棱着翅膀惊慌飞走了。这木头是空心的,再仔细向里看,果然里面絮了一个鸟窝,还有五六个光滑精致的鸟蛋。我们欣喜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每天上学、放学路过那儿都忍不住去看看,还有人忍不住去摸带着鸟妈体温的鸟蛋,甚至将它们捧在手里。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去上学时我发现鸟蛋不见了,鸟窝里空空如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同学告诉我他路过时把手伸进鸟窝摸鸟蛋玩,不料却摸到凉冰冰的东西,是一条蛇。

平时我们看到的蛇都是菱形的扁脑袋,嘴里吐出分开叉的蛇芯子,身子细长细长的,可有一天我却看见了一条特别奇怪的蛇,把我吓得不轻。在绿草过膝的季节,我扛了一根自制的鱼竿去河边钓鱼。我的鱼竿完全是自制的,都是就地取材,上面是一截从家里大扫帚上拆下来的竹子,下面是从几百根架条中选出的最直溜的一根架条,铅坠是用捡来的牙膏皮做成的。河水很清,能看见鱼在水中漫游,也能看到鱼咬钩后逃跑,不过钓到的都是小鱼。

那天,就在我扛着鱼竿沿着河道通往苗圃的水渠寻找钓位时,在草丛中我突然看见一条奇怪的蛇:癞蛤蟆脑袋,蛇身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一双充了血的大眼睛。我当时被吓得大喊大叫起来,那是我看到的最为恐怖的一条蛇。我的喊声引来了正在苗圃干活的人们,他们手举长木杆蜂拥而来,七手八脚便将蛇打死了。

我们这才发现,被打死的是一条“野鸡脖子”。这种蛇学名叫虎斑游蛇,喜欢在水边生活,生性凶猛,色彩鲜艳,身体大部分为绿色,脖子附近图案由红色、黑色、绿色组成,就像公野鸡一样,凶猛好斗,我们都很怕它。

朝阳的山坡春天来得最早,树木发芽,山花开放,一片生机盎然。不过,因为这里干燥温暖,也是蛇喜欢栖居的地方,冬天来临前它们便钻入洞中冬眠,然后和春天一起醒来。我家大门正对着朝阳的山坡,距离山脚处不足百米。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玩,忽然听到有同学大声喊我,声音急促而慌张,我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上站着我的三个同学,不知他们在干什么。我急忙推开院门,大步跑了过去,穿过一片新翻的园田地,爬上三四十米的山坡,两三分钟后我便来到他们身旁。问了他们才知道,他们发现了一条蛇,那蛇爬进了一条石缝,有一个同学正用手抓住蛇尾巴,试图把它拉出来。因为蛇的尾巴太光滑,加上手上又出汗,一会儿就脱手了,他们是让我来换班,扯住蛇的尾巴不让它爬进去。我二话不说,马上从同学手里接过蛇尾巴,用力向外拉扯,可是蛇的尾巴太光滑了,没过一会儿我也快扯不住了。我忍不住俯下身向蛇爬进的石缝里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蛇已爬到石缝尽头,被逼得无路可走,正在折转身向外爬,而且目露凶光。我怕被它咬到,赶紧松了手,并告诉小伙伴们:蛇马上就出来了!我和小伙伴们闪身一旁,蛇很快从石缝里爬了出来,它虽然对我们满怀愤怒,但还是选择了逃跑。我们虽然害怕它,仍随手捡起坡上的石块,一顿乱石将它消灭。不要怪我们残忍,只怪我们年纪小,还不懂得保护动物。

林场的职工家属虽然吃的是供应粮,但数量有限,还不足以满足肚子的需要。为了吃得更饱更好,每家会想办法开垦一些荒地,种些粮食和蔬菜。夏天是各家各户最忙碌的季节,全家老少齐上阵,铲地蹚地连轴忙。有一天下午,小伙伴来家里喊我,说有人抓了一条大蛇,大家都去观看了。在我们这个小山村,这绝对是一个热闹事,也算是一个大新闻了,焉有不看之理。于是,我们随着人流跑去看热闹。被捉住的是一条“松花”,足有三米来长,这是我在林场见到的最长的一条蛇,这种蛇无毒,学名棕黑锦蛇,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以黑色为主,白色为点缀,一般体型较长,喜欢栖息在水边。它是被一个到地里铲地的人捉到的,大家都说他的胆子真大,敢动手抓这么大一条蛇。它被一根黄绿色的鞋带拴在一个锄头上,不知是怎么把它拴到锄头上的,因为蛇肯定会激烈反抗的。有好事的人把它弄到小火车道上,让它在黄色砂粒路面上爬行,摩擦力那么大,它居然能拖着锄头向前慢慢移动,真是一个天生的大力士!

蛇给我们的印象已固化,让我们只记住了它恶的一面,凡事应一分为二,对蛇也一样,这样才公平。

其实,蛇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它能捕食老鼠,还能预测天气呢!搞不清到底是天分,还是纯属偶然。我们当地有这样一句谚语: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便来到。蛇过道这种自然现象,我们在山里经常会看到,不过,对于谚语却一直半信半疑。这条谚语有时很灵验,尤其是闷热难耐的夏伏天。细细想来,谚语所说乃是经验总结,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夏伏天,天气闷热难耐,连续几天,极易出现雷阵雨或阵雨等强对流天气,这样的天气来得猛,来得快,常常让人猝不及防。动物们比人先有感知,对异常天气会提早作出反应,并采取避险措施。蛇之所以过道,肯定是从闷热的天气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它或者是想尽快逃回家中躲避,或者是在慌不择路地逃往安全之地。这么看,这则谚语是可信的,这也是蛇为天气预报作出的贡献。

现在在林场的居民区里如果看到一条蛇,就仿佛看到梅花鹿那样难得,而在那些年却是司空见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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