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冬华,杨 蕾(安徽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经济突飞猛进,但日益显现的社会矛盾困境和环境状况恶化等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期间,设计扮演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角色,在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盈利部门群聚丛生,而在为公共福利的非盈利领域却人迹罕至。作为设计的结果,精美绝伦的产品包装与落后、难以接近的公共设施形成了鲜明对照。设计成了“问题的一部分”逐渐胜于“解决问题的一部分”[1]。我们只有通过设计及创新驱动来提高产品和服务品质才能满足不断升级和日益个性化的顾客需求,单纯依靠低价和营销策略无法实现。中国正在经历由“效率优先”向“兼顾社会公平”的历史转型,设计不能继续安于从属点缀、视觉美化的现状,而要在经济发展、社会和谐以及环境修复中承担更多的责任,成为引领时代进步的先锋。
从艺术性看,艺术是以“有限显现无限”,艺术审美价值的高低在于使用不同媒介所创造的艺术形式给人留下的想象空间之大小,模仿的价值处于艺术的最低层次,而艺术品只有通过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人进行观赏、参与而引发无限地繁衍更生,才能体悟到美的最高阶段是与万物一体的崇高境界[2],以此来衡量设计的功能性与审美性是有意义的。与绘画和雕塑等纯艺术相比,设计是需要接地气的艺术应用学科,既不能悬空,也不能迎合。在通过功能性提供便利的同时,其形式亦须让人愉悦。诸葛铠先生认为设计是“按照美的规律为人造物”①。
造物活动最终要实现人物交融、物我两忘,达到设计审美价值的最高境界。“但这种境界并不等同于恬静、淡远,崇高不是高傲、自负,那是一种虚假的崇高。”[3]“鬼才设计师”菲利普·斯塔克(Philippe Starck)的“柠檬榨汁机”(见图1),有着史诗般迷人的外形,但使用起来却因难以控制而极易将果汁四溅,甚至这款作品中的镀金版,在说明中就被明确告知不可用其榨汁,因为果汁会腐蚀其表层。所以,与其说这是一件厨房器皿,不如说是一件表达简约主义设计思想的艺术雕塑[4]。美的体现不仅在于视觉及观赏性,还包括由功能性和善意传达出来的人—机—环境的和谐与秩序。
图1 菲利普·斯塔克(Philippe Starck)的“柠檬榨汁机”
从现代设计史看,设计思想的变革总是在功能性与审美性之间交替前行、螺旋上升。莫里斯等人倡导工艺美术运动,以复兴手工艺的方式强调产品的审美属性;德意志工业联盟和包豪斯运动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用功能主义、理性主义和机器美学等理论开启了现代主义时代;在战后的美国,设计逐渐成为刺激消费的手段,“现代主义的思想内核被美国的富裕抽调了,剩下了一个越来越精炼的、越来越形式化的外壳”[5]。从崇尚“形式追随功能”的包豪斯,逐渐演变为“设计追逐商业”的国际主义风格;20世纪60年代出现的后现代主义借助多元化、个性化的手段,表现了对现代主义的道德谴责、对设计历史和传统的回归以及对装饰、隐喻和象征、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视。纵观一百多年的工业设计历史变迁,看似各种角色轮番登场,实则却犹如风筝,无论如何飞行,却始终离不开为人服务的那根红线。美国设计师普洛斯曾说过,人们一直认为设计只有三个维度,美学、技术和经济,但事实上更重要的是设计的第四个维度——人性[6]。以现代制造业皇冠上的明珠——汽车产品为例,从福特T型车、大众甲壳虫和福特野马、丰田凯美瑞到特斯拉,从价格、质量、服务、个性化到绿色,曾经或正在引领时代风骚的背后反映了人类为追逐行动自由和生活享受而不断升级的需求变化②。为此,功能主义和形式主义不过是供设计者们选择的工具箱。
“为人的设计”长期处在舞台边缘的尴尬境地。首先,经济结构决定了这种从属地位,因有“造”而无“制”,无法被称之为制造大国。目前中国设计的创新机制亟待建立和发展[7],实现由“加工大国”向真正的“制造大国”转型。其次,中国完整意义上的设计教育和设计历史时间较短。设计专业教育的普遍开设和设计工作岗位的出现也不过短短30年。相比之下,设计在发达国家工业化以后就一直扮演着引领社会思想和实践变革的主流角色。但在中国,甚至还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思想现代革新。再者,传统观念中有“士农工商,四民有序”,历史上脱身于手工业的设计者处于社会阶层的底端,即使在当代仍然很难受到重视。
发端于欧洲的现代设计,其背景是从手工业到工业革命的骤变。目前我国处于一个工业与信息化急剧发展的时代,全球的设计资源和设计实践大都集中在中国这片热土。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们要紧紧抓住这样的难得机遇实现中国设计对先进国家的弯道超越。一方面,中国设计师要担负起学习与创新超越的双重责任;另一方面,中国的设计教育要从道器③的两端共同发力,凝练特点鲜明的中国设计思维和风格,倡导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三重底线(Triple Bottom Line)理论最初是作为一种应用工具被提出,用来分析企业的社会责任。它认为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状况与是否能始终坚持三重底线原则关系密切(见图2)。这三种底线被表述为经济底线、社会底线、环境底线[8]。成功的企业意味着不能或不应该仅仅承担经济和财务责任,还要承担社会和环境责任。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设计理论家维克托·帕帕奈克(Victor Papanek)就批评当下设计缺乏社会责任感,指出美国设计业种种屈从于商业功利主义的现象,在其著作《为真实的世界设计》的中文版序言中,柳冠中这样总结了帕帕奈克的设计原则:“设计应该为广大人民服务;设计不但应该为健康人服务,同时还必须为残疾人服务;设计应该认真考虑地球的有限资源使用问题,设计应该为保护我们居住的地球的有限资源服务。”[9]帕帕奈克的设计原则为之后出现的“循环设计”“通用设计”“包容性设计”和“通用设计”等理论的诞生奠定了基础。随后,Gavin Melles等学者尝试将三重底线理论引入到设计研究中,在产品设计中集成三重底线的思想被视为可持续设计,它致力于在设计的过程中,实现合理的经济价值,最小化环境污染并尽可能对社会产生积极影响[10]。中国设计如果要引领未来,也需要担负起在经济活动、社会活动和环境活动中的三重责任。
图2 三重底线(Triple Bottom Line)示意图
中国是全球工业品的制造基地。在全球产业分工的价值链条上,中国企业一直处在低附加值的加工制造的中端位置,前端的专利、研发、设计以及后端的营销、客服和品牌多掌握在西方企业手上。这种分工布局结构使中国企业中的设计工作处于从属地位。而真正意义上的产品正向设计具有开发周期长、投入高、失败率高的特点,应当包括从市场需求到产品的设计、测试、原型、生产、组装,物流、安装、服务的全过程。这让人才和资金储备不足的企业变得退而求其次,实施依葫芦画瓢的逆向设计工程,对设计实行“拿来主义”。模仿再设计的逆向工程看似简单好用,但长远来看实则伤害了企业的自主创新设计能力。逆向工程的伦理性和合法性还经常受到西方发达经济体的批评,因为这通常会导致模仿甚至造假,同时对海外发明和设计者的知识产权造成伤害[11]。即便如此,模仿策略在最近几年也越来越难以发挥作用。2008年以来由金融危机引发的世界经济衰退造成了中国出口变缓、落后产能过剩④,迫使中国经济必须从以资源投入的数量型增长转向创新引领的效率型增长,当下政府出台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双创”战略、《促进新一代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三年行动计划》、《中国制造2025》等政策都旨在推动这一转型的顺利进行[11]。在当前的世界经济格局冲击下也迫使作为现在的世界工厂和未来经济中心的中国尽快完成转型。
新的内外部环境下,中国创新型企业必须将设计放在企业经营活动中的核心乃至中枢位置上。根据相关研究,随着企业从价值链中端的逆向设计走向前端的正向设计,设计成本占总成本的比例越来越大。索勒纽斯(Sohlenius)对波音公司的设计进行分析后指出:虽然产品成本的83%以上在产品设计阶段就已被决定,但大部分情况下产品设计费用却仅占产品全部成本的7%以下[12]。可以看出,良好的设计策略与管理对于创新驱动型公司的重要意义。在产品和服务数量型增长时代,企业管理者需要关注物流与采购、内部生产管理及市场营销等传统企业职能,而在创新驱动战略下,他们应该将眼光转向以设计为中心的生产服务组织与架构。一项针对在DesignManagementJournal及DesignManagementReview发表的765篇论文进行的文献研究显示,在近20年的发展历程中,设计管理的主要方向由最初的如何用设计来提升产品的附加值,转向为如何将设计用作企业创新的战略工具,从而应用到企业发展的全过程中[13]。
领域上,设计正从工业走向服务业。2015年,世界设计组织(World Design Organization,前国际工业设计联合会)更新了工业设计的定义,即它是一个面向创新驱动的战略性问题解决的过程,通过创新性的产品、系统、服务和体验,建立事业上的成功并引领一个更好的生活质量[14]。英国设计委员会(Design Council)认为,设计的对象是可视的(如建筑、服装、水壶),也可以是无形的(如软件编程、政策或流程)[15]。例如,iPhone的定价不仅体现设备零部件的价值,还包括iTunes的数据库、音乐商店的库存、APP Store的众包增值等的服务价值。本质上说,苹果公司通过iPhone为客户提供的是集成信息服务。2012年成为中国服务业元年,其产值在历史上首次超过以制造业为主的第二产业⑤。未来在中国可以看得到的将是从有形设计到无形设计、从静态设计到动态设计、从实物设计向虚拟设计、从面向物像的设计到面向过程的设计的领域蔓延。面对不断涌现的新兴服务业态以及服务型制造,设计已经不再把单纯的物品或人工制品当作设计问题的核心,其重心开始转向为对各种要素的综合分析和运用以及设计程序的合理筹划,“体验的价值正逐渐从隐性走向显性”[16]。
职能上,设计逐步实现对研发的覆盖。在传统工业时代,产品或包装设计只是企业研究与开发活动(R&D)中的外围工作。现在越来越多的制造和服务企业中,设计活动都比研发更广泛,它不仅参与新产品研发,而且贡献于所有产品的生产活动,如布局、任务排程和工厂装置设计以及产品包装、广告设计和企业形象等营销活动。从行业分布看也是如此,只不过诸如航天产品、消费电子等研发密集型行业更重视工程设计,而传统行业更偏向视觉与造型设计,如家具、工艺美术用品、服装与书籍装帧等等[17]。不仅如此,设计与企业其他职能的融合也将常态化,设计与制造(如并行工程)、设计与企业战略(如苹果公司的设计导向战略)、设计与营销(广告及企业VI)及客服(质量功能展开、卡诺模型等),设计作为一种“接口”的意义未来在深度和广度上愈发重要。
人员上,临时联盟与灵活性正在显现。在后科技社会,企业、产业、客户或公共机构的创新前沿将从工厂、实验室及办公室转移到设计室、智库、创新工作室及网络空间[18]。公司设计任务的承担者绝不仅是专职的内部设计师,还可以通过与第三方设计公司、自由设计师等B2B、C2B乃至C2C等多样化合作形式来获取设计智力。另外,随着3D打印机、CNC雕刻机⑥和其他芯片制造及3D模型工具的出现,设计者可以在更小空间以更加经济快捷的方式进行设计。这些情境突破了技术开发中公众参与的界限,由特定的社会群体和个人承担设计师、建造者或者制造者的角色,从而拓展了技术开放的概念[19]。
研究表明,公司业绩的优劣与设计管理的成效密切相关[20]。1966年英国首先出现了“设计经理(Design Manager)”的工作岗位,职责是保障日趋复杂化的设计项目能够顺利完成。今天,设计管理作为组织成功的关键因素和驱动力,包括设计运营、员工、方法和流程在内的战术性管理以及覆盖全组织的战略性管理[21]。中国企业的高层管理者多出身于营销、财务领域,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企业依托产品规模经济和资金使用效率成功占据市场的现实反映。但对于今后的中国,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出现首席设计官(Chief Design Officer,CDO)等岗位,并在将来与CFO(首席财务官)、COO(首席运营官)等占据同等重要的地位。未来40年,具有设计思维的中国乔布斯们会崭露头角,以创新设计作为核心竞争手段来组织生产或服务,将优良设计带进企业,进而影响未来世界。
设计管理者要从操作层面(项目)、组织层面(部门)和战略层面(使命)进行管理[22],他们应该具备的管理技能包括三种:一是运用职业素养和特定的设计方法,通过设计产品或服务为公司提供差异化价值的专业技能;二是达成内部团队激励、企业内跨部门以及企业上下游关联环节有效协作,为公司提供协调性价值的沟通技能;三是具备将设计作为公司的一种核心能力,从而改变整个产业的价值链和行业远景,为公司提供战略性价值的概念技能。每一层次的设计管理者都需要这三种技能,但因其居于管理层中的层次差异而有所侧重。
设计随其主体和目的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外部表现⑦。在经济愈加发达的时代,盈利部门与非政府组织(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NGO)部门提供产品的外部性愈加分道扬镳。具体说,前者为追求超额利润,通过差异化战略提供个性化产品以满足细分市场的客户需求;而后者供给的则是面向所有使用者的公共产品。但在公共设施或公共服务领域,这却是一个渐进的认识过程。在发达国家逐渐使用通用设计(Universal Design)概念取代无障碍设计(Accessible Design)概念。英国学者Imrie提出,不应另行制造专门的特殊设备给特殊人口使用,公共空间设计应当将所有潜在使用者的需求极限和特性纳入设计思考范畴,因为身心障碍者只是众多使用者之一(身心障碍过程也是每个人都必然会经历的人生历程)[23]。通用设计理念的提出是要公平地对待和尊重每一个使用者,满足每个人的使用需求。近半个世纪,从无障碍设计理念向通用设计理念转变,这背后反映出的是社会对使用者的想象以及空间权利背后的理念转变[24]。
中国目前还处在接受和实践第一代理念的过程中。单以建筑和交通为例,根据可查询的最新数据,我国残疾人数量和65岁及以上年龄的人口分别为8 502万和1.44亿人⑧,这其中有多大比例的人无法独立生活和出行还不得而知,但比这些数字更为严峻的现实是,在公共场合很难见到能够自主出行的身体残障群体,其主要原因是那些功能不全的多层住所、公共设施和公共服务场所无法保障行动不便的残疾人和银发族的通勤需求。此外,诸如智能化交通工具、无现金支付等新型的科技手段及商业业态的推广应用可能会进一步加剧上述问题,甚至令肢体健全的老年人都不敢外出。未来在真正具有公平性与包容性的设计中,设计者需要充分考虑到所有使用者的需求,让更多人参与到社会中来,也避免了有障碍者离群索居,与社会脱节。“美好城市”的基础就是完善的公共设施和行为服务,不必再担心“老人如何出行,路人如何避雨,盲人如何过街,儿童如何上学”[25]。
尽管优秀的设计作品本身都具有推动社会进步的溢出性效应,但设计引领的社会责任更强烈地体现在为全体社会公众利益而存在的公共设施及服务中。这种探讨在我国快速推进铁路、公路和基础设施投入、建设及运营的大背景下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相比纯粹以盈利为目的的设计活动,公共设计应更为复杂,其特征总结起来包括功能与社会最大需求优先匹配、美观与当地文化个性协调、通用设计与系统性结合等三个方面。
1.功能应与社会最大化需求优先匹配。公共设施设计应当满足公众活动的各项需求,设计者通过调查后准确认知公众的最大需求,首先需将设施或服务的功能性与之优先匹配。对于道路交通设计来说,安全是首位的考虑而非效率;对于公共图书馆的空间设计来说,阅读、浏览网页、小型交流与儿童读书区等多样性功能区隔是首位考虑而非藏书多少;对于机场接驳轻轨车厢设计来说,效率与传递接驳信息便利性是首位考虑而非乘坐的舒适性。
2.城市外观环境需与当地文化个性协调发展。著名设计师沙里宁(Eero Saarinen)曾说过:“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说出这个城市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26]城市公共设施作为城市家具,在设计与规划时要充分考虑到周围的环境因素,并将当地文化与本土符号融入公共设施与服务设计中。例如,葡萄牙里斯本每个地铁站都独具个性(见图3、图4),使城市富有生机和活力。它的地铁有4条线路,每条线路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见图5),分别是蓝色的海鸦,黄色的向日葵,绿色的帆船和红色的罗盘。这4个图形充分体现了里斯本是个靠航海文化起家的城市。在换乘路线时,只要看到独特的图形,即使是弱视或者路盲的人也不会搞错路线了[27]。
图3 葡萄牙里斯本Olaias地铁站
图4 葡萄牙里斯本Cais do Sodre地铁站
图5 葡萄牙里斯本地铁线路标志
3.通用设计与系统性结合。在公共设计中,看似一个个单独的作品,实际上却与其它因素互为支撑,形成体系。在这种框架系统中,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都会对其它环节产生影响,甚至危及整个系统。这就需要用通用设计的思路将这些单独的产品、功能需求、建筑构造、环境保护等有效地联系在一起,再考虑各类群体的实际不同需要,形成一个完整的设计系统,从而将整个城市有机联系起来。
全面建设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不仅意味着国民生产总值的快速增长,还包括物质增长需要转化为社会服务和环境保护方面的同时进步。但当下还存在各种各样的情况,比如在各地与人民生活密切关联的“接触点”(Touch Point),医院、车站、办事处等地极容易变成效率低下、人心离散、情绪被激怒的所在[25]。作为公共产品的提供者,政府的角色开始逐渐从“经济建设型”向“公共服务型”转变。这个过程中,设计应该体现出“解决问题”的价值,以创新性的思考和行动引领政府及公众意识的转变。John等学者研究发现,包容性设计不仅提高了老年人和残疾人从事有酬工作以及独立生活的可行性,还反过来降低了全社会的医疗保健费用支出,并有助于刺激经济发展[28]。在英国,“设计创造安全的生活空间”[29](Creating safe places to live through design)项目通过设置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边界,人行道、停车场、公共绿地等社区设施再布置等方式,有效降低了入室偷盗、抢劫、针对车辆犯罪等社区犯罪的发生率,引发了政府和社区居民的极大关注和兴趣。政府职能的转变和社区民众的成长使得设计正在被推向社会发展的最前沿,承担起重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的引领责任。
设计介入环境问题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20世纪70年代后期,绿色设计理念被提出,人们开始关注设计中的材料使用和能源降低问题,以实现包括减少物质使用(Reduce)、废弃产品及零部件再利用(Reuse)、方便拆解和分类回收,并可再循环(Recycling)的3R原则。第二阶段,生态学理论深刻影响了设计思想,设计开始介入“产品生命周期”的全过程,从生产过程之后的外观美化转向生产过程中的整体干预。20世纪90年代后期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提出产品服务系统概念(Product Service System,PSS),也就是一种面向结果的干预思想:既然企业提供给消费者的是产品的功能或结果,用户就可以不需要拥有或购买该产品的物质形态,而是借助无形服务取代有形产品来实现物质减量化激励。“这是一种新型的模式创新战略,它将商业焦点从仅设计和销售物质产品转为设计和销售由产品和服务组成的设计系统,以此满足顾客需求”[30]。我国正在兴起的共享经济热潮便源自于PSS概念,共享住所、汽车、自行车、办公场所等使用权来最大化利用社会闲置资源。
然而,上述种种面向环境的设计模式创新并没有指向问题的源头,所有解决方案均只在为满足消费者最大需求的假设基础上进行探讨。减少垃圾的核心问题在于减少垃圾本身的产生,而不是垃圾出现之后对其进行处理与循环,这就意味着要改变人们的物质消费观念和价值观。在“越大越多越好”的消费主义观念下,设计师所做的一切努力只能是事倍功半。目前一种名为“社会创新”(Social Innovation)的运动正在引起世界范围内设计师的广泛兴趣。社会创新运动通过行为方式的变化,来改善人际关系、信任和社会环境,增强社会团结和社会资本,培养参与意识、公民意识,用基于可持续消费和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幸福观来替代基于商品消费的幸福观,尝试实现不以过度的环境和资源为代价来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1]。
在新的模式和观念之下,科技创新能够为设计解决环境问题提供可能。例如,共享单车借助大数据人工智能平台,通过配备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智能锁以及内置“北斗+GPS”的全球卫星定位芯片和移动物联网芯片,实现精准投放和均衡管理,让共享单车能够及时有效地为用户服务。这极大地降低了城市居民因使用汽车造成的城市拥堵以及减少汽车尾气对环境的污染。
可持续发展需要新策略和本质创新才能扭转态势,设计师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在当下显得尤为关键。设计师的工具理性是正确做事的能力,利用专业技能实现组织目标,体现个人价值。其价值理性是指做正确事情的能力,对设计项目进行价值和伦理判断以使其更好地满足于社会需要。如果说前者关注过程与效率(Effectiveness),后者则是追求结果与效果(Efficiency)。然而一直以来,设计师在整个设计项目中仅扮演技术外观辅助的角色,成为了企业追求短期经济效益的工具。以国内玻璃栈道旅游项目为例,自从张家界天门山引入玻璃栈道“景观”以来,各地先后有许多座玻璃栈道建成开放,以不断更新的高度和长度之最引起消费热度,但这些人造物与周围的青山绿水格格不入,对原有的自然环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设计师不应满足于依靠制造商的意愿而获得的微不足道的胜利,不应醉心于通过缝缝补补的辅助工作来换取面包和黄油。设计从业者要思考的主要问题不在新产品上,而在于重构一种强调认知价值(而非迎合商业利益)的设计文化[31]。尽管改变根深蒂固的工具理性的思维模式仍需要很长时间,但只要不断努力就能集腋成裘。设计师所从事的职业带动的不仅是审美观念的变化,更应引领一种认识方式、行为方式乃至思维方式的转变。
设计师要承担引领经济、社会和环境的三重底线责任,更需要为设计“赋能”(Empowerment)。
第一,从法律层面确立各类主体的权利及义务。在通用设计方面,2010年修订的《美国残疾人法案—2010无障碍设计标准》(the 2010 ADA Standards for Accessible Design)中对新设计、建造及改造的州或地方政府设施、公共设施以及商业设施从实施范围和技术上设置了最低要求,以保障残疾人的可达性(Accessibility);英国整合原有法律后出台的《平等法案2010》(Equality Act 2010)也对此做了类似规定。在绿色设计方面,日本设立了严格的绿色设计法律保障体系,先后出台两部环境保护的基本法、两部涉及生产和废弃物管理的综合法,还有其它五部针对具体产品设计要求而制定的专项法律法规。这些法律都规定了设计活动在社会责任、环境责任方面的底线。违反法律政策规定的企业或个人当被施以严格的制度惩戒,是设计师不可碰触的“高压线”[32]。在我国,一方面相关法律政策体系还不完善,另一方面执法力度不强。颁布9年的“限塑令”却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不得不令人深思。
第二,市场引导。以绿色设计为例,如果企业以追求利润为直接目标,绿色设计及技术必然带来产品或服务成本增加,从而约束了企业开发绿色技术的积极性。而理性的消费者只有在与一般产品价差不大的情况下才会大量采购绿色产品。需要政府通过经济补贴和政策支持等方式来减少企业后顾之忧,支持企业进行绿色技术创新,增强企业从事绿色技术创新的动力和信心[33]。
第三,公众教育与参与。绿色设计的另一端是绿色消费,无节制的消费主义只能让任何绿色设计方案成为臆想或理想主义的空谈。设计活动中应当更多鼓励公众和实际使用群体参与其中,这有助于设计师更准确地知悉真正的公众需求。
中国现代化2.0版本的核心要义是推动由数量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这一进程中,设计要勇于承担引领时代的责任,为推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社会和谐公平及生态环境优化提供正能量。“为人的设计”,在初级的理解上是实用功能的满足,但其精神内核却是伦理道德的要求。一个优秀的设计不仅要给人带来实用的功能、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还应从中体验到美与人文的关怀。当然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中国的设计师、学者和教育工作者一直都是在吸收学习与借鉴创新、拥抱科技与特色养成、独立坚持与利益相关者培育⑨的巨大挑战中一路前行。当然设计也不是一剂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不可能完全治愈人类社会出现的各色疑难杂症。但这不能成为中国设计师或追求绝对自由而孤翔在天、或做爬虫式的从属迎合的借口。如明代思想家吕坤说:“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磊落豪雄是第二资质,聪明才辨是第三等资质。”[34]这句话对应的论题分别就是做正确的事、敢不敢做事和如何做事。能够为人类福祉勇于推动社会进步的设计师将是未来中国不可或缺的人力资源。在一个有设计意识的组织中,我们终将认识到“设计是生活方式”[35],它应该一直在路上,引领众生前行。
注释:
①需要厘清的是,不应将设计所造之“物”狭隘地理解为有形的物品或者某种视觉环境,还包括无形的体验、流程以及系统等,它是人类所创造的第二自然。
②汽车在西方尤其在美国有着特别的含义,它使人类的行动自由得以延伸。诞生于1908年的福特T型车是当时功能主义、机器美学等设计哲学的产物,它首次采用装配流水线实施大规模生产,加之简洁和可靠性高的特点,使汽车第一次走进平民家庭。20世纪六七十年代盛行的大众甲壳虫和福特野马是成长起来的战后婴儿潮一代用以表达个性、时尚、反叛精神的最好道具。以丰田为代表的日本汽车抓住了20世纪70年代以后世界石油危机的机遇,凭借油耗低、外观小巧和内饰精美而占据了北美市场。丰田汽车至今仍是新能源汽车技术的领先者,但如果一味守成,将有可能重蹈柯达、诺基亚覆辙,最终被斯科拉等突破性创新产品替代。某种程度上,管理者和设计师的勇气比是否拥有创新性技术和设计能力更重要。
③“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出自《周易·系辞上传》。道器关系即抽象道理与具体事物的关系。中国传统哲学一直强调意识(认知)对于行为的优先性,“贵上贱下”“贱形贵性”。推而开来,从“道”者与从“器”者也是有贵贱之分的。而根据陈赟《形而上与形而下:后形而上学的解读——王船山的道器之辨及其哲学意蕴》一文,明清之际思想家王船山认为贵上贱下的形而上学本体论是错误的,道与器只是显隐之别。但就设计教育本身来说,无论是设计思想还是设计实践,中国与发达国家相比都还存在着较大差距。
④中国产能过剩不可理解为总需求的消减,它实质反映的是中国技术含量较低产品或行业的竞争力缺乏。因中国用工成本及政府加强对资源环境监管带来的制造成本均在增加,使得这些产能正转移至周边其他国家,2016年越南和印度GDP增长率分别为6.2%和6.6%。相反国内需求正经历着消费升级的过程,赴日游客热买马桶盖的现象便是一例。技术含量较低的产品及行业正面临着对外缺乏竞争力、对内需求萎缩的两难困境。
⑤根据国家统计局官网数据,2012年中国第三产业(服务业)产值为24.48万亿元,占GDP比重45.3%,第一次超过以制造业为主的第二产业而占据三产首位。数据显示二、三产差距在随后几年将进一步拉大。
⑥CNC为Computer numerical control(计算机数字控制)的英文缩写。CNC雕刻机又称之为数控雕刻机。
⑦外部性也称外在效应或溢出效应,是经济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指在经济社会活动中,一个经济主体(国家、企业或个人)的行为直接影响到另一个相应的经济主体,却不需给予相应支付或得到相应补偿,这就出现了外部性。好的或积极的影响被称为正外部性,反之称为负外部性。设计本质上与教育、科技相似,都是一种知识和创新的外溢而具有正外部性。
⑧残疾人数量为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推算的2010年末我国残疾人总人数,这是最新可查询到的官方数据。数据来源于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网页《关于使用2010年末全国残疾人总数及各类、不同残疾等级人数的通知(残联〔2012〕25号)》,http://www.cdpf.org.cn/zcwj/zxwj/201203/t20120312_38275.shtml。全国65岁及以上人口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16》。
⑨这些利益相关者(Stake holder)包括企业决策者、政府、社区居民及消费者,甚至设计师本身。如何培育和转变他们对于设计活动的认知和关注,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