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志刚
汉魏时期,经济复苏、文化发展,人们社交更加频繁,文字使用的频率进一步增加,对于书法等艺术的追求与日俱增。人们不仅追求文字书写速度轻快,更加注重字体结构的优美,从而助推篆书字体结构逐渐瓦解。同时,一种在篆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隶书被人们所追捧,促使汉字书法从篆书向隶书转变,实现了汉字发展的又一次质的飞跃。自“独尊儒术”以来,儒学大盛,曲阜作为孔子故里,在遵守礼节、崇尚儒学的影响下,厚葬之风蔚然,树碑立石成为当地之风尚,为后世之人研究当时人文风俗与碑刻书法艺术提供了珍贵史料。
汉魏碑刻是汉魏时期产生的所有画像石、墓碑、记事碑、刻石的总称。曲阜汉魏碑刻以墓碑、记事碑为主,且不同的碑刻在用途、形制、内容、艺术方面各具风格。
汉魏时期,在政治庇护下,儒家思想成为正统思想,其忠孝思想被广泛推崇,曲阜地区出现大量纪念逝者的石制碑刻,这些墓碑记载了逝者的生平、祖籍、官职迁升以及后人对其的褒扬之辞。以《孔宙碑》为例,此碑碑额为小篆写成,其线条端庄醒目,婉转流畅,圆首,刻于汉桓帝延熹七年(164 年),碑高302 厘米,宽107 厘米,碑刻内容为“君讳宙,字季將,孔子十九世之孙也……”,碑阴上记录其门生故吏62 个人名。
曲阜的记事碑主要与祭祀孔子之事有关,一般将事情始末记录清楚。“汉碑三杰”(《乙瑛碑》《史晨碑》《礼器碑》)亦属于记事碑,主要记录了孔庙管理及修葺情况。
汉魏碑刻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与艺术价值。一方面,通过碑刻可以了解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另一方面,碑刻所书字体成为后世研究书法变迁、结构、风格等的珍贵材料。
汉朝经济、文化、政治高度发展,在大环境影响下,篆书字体结构扁长、提按变化逐渐不再适应人们实际使用所需,与之相比,颇具微波起伏之势、更具实用性的隶书备受喜爱。由此,汉碑呈现出从“篆书的瓦解”到“隶书的成熟”这样一种明显的发展特点。而到了魏晋时期,隶书迅速发展,实现了质的飞跃。
1.西汉碑刻:篆笔隶形
从现存于世的曲阜汉代碑刻来看,西汉时期碑刻文字具有浓郁的篆体文字之风,笔画基本粗细一致,并未见明显提按变化;结构偏长,文字转折以圆转为特点,某些字体还能看到原始象形文字所具有的特征,代表作品有《鲁北陛刻石》《五凤刻石》等。尽管这些碑刻文字结构篆体较为明显,但细观之,便可发现字体与秦朝时篆书碑刻已有本质不同。以《鲁北陛刻石》为例,从该碑刻中可见某些文字已经逐渐从“圆”变“方”,渐渐有了隶书的某些细微特点。
《鲁北陛刻石》属于篆书一类,但其又有别于传统篆书碑刻,在章法、字体结构空间等方面渐渐透漏出些许隶书的风格。该碑刻在不同行安排不同文字数量,第一、二、四行各有两个字,但第三行却有3 个字,这种每行字数不等的排列方式,充分体现出刻意而为之的效果,使得篆书原本行列分明的特征被打破,文字空间布局呈现出一种变化之美。而且,某些类似于“月”“所”等文字之间的横画空间被压缩,使得整体碑刻文字更具开张体式之特色。《鲁北陛刻石》仅是当时某些碑刻的一个缩影,类似此碑字体转变的碑刻还有很多,呈现出当时碑刻由篆书逐渐向隶书发展的趋势。
《五凤刻石》便是篆书向隶书转变的代表之作。此碑刻于西汉五凤二年(前56 年),撰书者姓名不详,碑体中刻“五凤二年鲁卅四年六月四日成”。碑上之字不做粉饰,长短错落、用笔灵动、生动别致,但从字体上依旧可见篆书之形。在字体形态上,属于篆书向古隶书转变的典型代表,可见明显的篆笔隶形。《五凤刻石》在圆浑凝练的笔画之中,可略见隶书之态势,如“六”“卅”等字,尽管在点、横、撇上并无波磔之形,但已有蚕头雁尾的迹象。且《五凤刻石》章法自然灵动,行间布白几近均齐,第二行与第三行留白较大,形成虚实相间、疏密有致之感,更添此碑之灵动。
2.东汉碑刻:隶书之大盛
在曲阜一带的汉魏碑刻中,西汉时期隶书碑刻作品相对较少,直到东汉中后期隶书才逐渐发展成熟。这个时期,碑刻的字体呈现出成熟的隶书结构特色,以横长竖短、蚕头雁尾、波式分明等为主;在字体结构上,文字的象形性特征明显削弱,篆体解散,结构通常较为方正。如汉碑刻中“横”画的变化:经历《五凤刻石》(汉宣帝五凤二年)—《东安汉里禺石画像》(新莽至东汉初年)—《孔宙碑》(汉桓帝延熹七年)此三阶段的发展,使得“横”画从原本保留部分曲折逐渐变为平直,形成“捺脚”。这充分表现出文字结构逐渐向体式开张、横势发展的特点,体现出了文字发展一脉相承的特点。
碑刻从西汉到东汉发展十分迅速,此时期碑刻文化大盛,出现诸多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碑刻。其中,《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等皆成于此时。此三碑皆为官方主持刻制,所用字体也为当时庙堂通行的标准字体,见证了隶书的成熟,为后世隶书研究提供了珍贵史料。
《乙瑛碑》属于汉隶成熟的典型代表,书风颇严谨,成为后世研习隶书之最佳范本。此碑已可见隶书波磔的明显特征,且用笔方圆兼备,更添碑文秀逸平正之气,属宗庙之美的典型代表。此碑与后来的《礼器碑》相比更加厚重,与《史晨碑》相比更加雄健,给人以雍容端庄之态。在碑文字体结构上,体现出刚柔相济的特点,方笔入纸,圆转出锋,将隶书波磔变化体现得淋漓尽致。
《礼器碑》在字体结构上更显细劲刚强,虽然此碑字体大多较瘦,但纤而能厚,瘦劲如铁,传达出一种高古之气。此碑成于东汉永寿二年(156 年),晚于《乙瑛碑》三年,但字体上却与《乙瑛碑》大不相同,充分说明当时隶书发展速度之快。《礼器碑》字体整体收笔、起笔干净利落,捺角粗壮斜行,长波尾部尖挑,风格质朴,使得字体节奏感更强,更显美感。此时的隶书碑刻,凸显特征更加多样化,笔画波磔、蚕头、长短更加多变,既有之前严谨的静态之美,亦渐有线条流动之美。
《史晨碑》是“孔庙三碑”中建成最晚的,此碑刻除具有隶书常见波磔之美外,更注重字体结构每一个笔画的艺术加工,使得字体更具美感,风韵自然,提按得法,飞彩凝晖。波法:更具变化,起笔时稍有下探,转翻笔逐渐提笔,行至笔锋中间,渐渐加力,雁尾处止。横法:多于变化,中间部位可凸可凹。点法:形似三角形,也可作短横。捺法:依据短捺、长捺之别,采用不同的书写方式,在捺脚处可见折笔。此时隶书已经相当成熟,文人墨客对隶书的推崇达到新的高度,为隶书后来繁荣发展及向楷书转变奠定了基础。
汉魏碑刻体现了篆书的逐渐瓦解,以及一种新字体结构——隶书的形成。隶书的形成,从最初仅为某些点画的发展,到之后随着篆书不断向隶书逐渐发展,出现了笔画增多等现象,为此时期碑刻风格的形成增添不可或缺的一笔。篆体是在甲骨文等文字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但篆体同象形文字等相比,具有书写性强,以及弯曲有弧、线条粗细一致等特点。篆体可以使用弧线、直线、点等三种线条来概括,等发展到隶书后,字体笔画逐渐丰富了,增加了波、竖、横、磔、挑等笔画,使得汉字书写更加注重变化的动态之美。
至魏晋南北朝时期,隶书发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隶书更富于变化,且逐渐显现出向行书发展的趋势。其中,曲阜魏碑中《贾使君碑》《张猛龙碑》《李仲璇碑》属于曲阜魏碑典型代表之作。《贾使君碑》承前启后,具有《礼器碑》字体结构类似之特点,字体高古,但字体结构更加精绝,充分彰显魏碑大成之作。与《贾使君碑》相比,《张猛龙碑》更加追求体态的多变,体现自然流畅之美感,在整体风格上更加逸气横生。字体结构上富于变化,以横画为例,在碑刻中以方横为主,兼有圆横,整体横画气势雄浑、厚重,且横画自左向右倾斜,呈俯仰之势,增加横画的多变特点;且字不同,则横画特点不同,通过体式、粗细变化,增强碑刻妙趣。该碑刻字体沿承汉隶,在章法结构上则更加大胆,但保持了碑刻的整体统一性。《李仲璇碑》为东魏兴和三年(541 年)刻,较《贾使君碑》《张猛龙碑》成碑较晚,此碑刻特征:正书,时作篆笔,间以分隶,字体更是多变。康有为评其为“逸上品”,在《广艺舟双楫》中评价其书法“圆静”,“如乌衣弟子,神采超俊”。
19 世纪,书法艺术领域发生了较大变化,金石学逐渐被引入书法研习与创作之中,使得书法更具有金石韵味。当世之才子纷纷加入到金石书法研究之中。赵之谦属于那一时代的集大成书法家,英才天纵,其在印学、书画等方面均造诣颇高。赵之谦学书最初取法颜真卿,后折服于包世臣“鈎捺抵送,万毫齐力”的思想,完全转向北碑。赵之谦曾在随身札记《章安杂说》中写道:“所见无过《张猛龙碑》,次则《杨大眼》《魏灵藏》两造像。”赵之谦从《张猛龙碑》中吸收了结字的严密整饬和用笔的劲健峭拔,并以此树立了自己的风格。其字结体以欹侧取势,重心往往从左下向右上角伸展,在统一中求平衡。不难看出,这些正是从《张猛龙碑》中得到的精髓。
篆隶方面,赵之谦巧妙地将从北碑中学到的笔法融入篆、隶书体中,故其隶、篆二体也呈现仪态多变、飘逸飞扬的特点。赵之谦在青年时结识了书法家胡澍。胡澍精于书法、善于篆刻,师从邓如石,对汉魏碑刻研究颇深,曾云“《乙瑛》雄古,《韩敕》变化,《史晨》严谨,皆汉隶极则”,足见其对曲阜汉碑的推崇。赵之谦与胡澍交往甚密,在书法上深受其影响,对其推崇备至。赵之谦曾言邓石如篆书第一,之后则是胡澍。可见,赵之谦的隶书也源于曲阜的汉碑,形神具备。但赵之谦更加注重创新,在考究基础上增加自己的想法,形成自己特有的书风。例如,其传世的《张衡灵宪四屏》(见图1),从中可见赵之谦隶书沉雄方厚、血肉丰满、婉转圆通,运用直入平出和折锋等用笔方法;字体以偏上为中心、为特点,形成上紧下松之“形”,颇具流动之“神”。
图1 赵之谦隶书《张衡灵宪四屏》
汉魏碑刻对当代的隶书、篆书等书法艺术发展与创作影响很大,为当代隶书与篆书碑刻临摹与创新之法提供了新的思路。以清代书法家赵之谦书法创作深受汉魏碑刻影响为例,在汉魏碑刻临摹与创新中可以运用以下之法。首先,治学之法在于“严”。无论是对于曲阜汉魏碑刻的隶书碑刻或是篆书碑刻的研究,皆应当以严谨为研究原则,多方面查证。其次,发展之法在于“鉴”。书法艺术传承的重点在于对原有书法的传承,使得书法得以延续,代代流传。最后,创作之法在于“新”。不仅需要前期的深入探索与研究,亦需要思考之后的创新尝试,以创作出独具特色的书法作品。
综上所述,曲阜汉魏碑刻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与史学价值,为后世书法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清代书法家赵之谦的成功亦为当代书法艺术的发展提供了一定思路。在汉魏碑刻临摹与创新之法上,可以采用治学之法在于“严”、发展之法在于“鉴”、创作之法在于“新”等方法,以促进书法艺术的繁荣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