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振瑜
凝听
迢远而来,穿过
雪覆盖微颤的椴树
将冬的面颊贴在
万家的窗 黄昏偷听着
母亲们啜饮自酿的老酒
酬劳自己一天的忙碌
绽放曩昔的貌美
桌灯啾啾 如促织
圣洁的天鹅 从孩子们的瞳孔飞出
安徒生童话里那群
柔和如来自天界
一支歌在谁的心灵里响起
甚至昨天与遗忘
也转身归来
黄昏聆听着房内的人
房内的人聆听着黄昏
夜行
那些村落,远远的
总有一个人安慰它们
离开时,黑夜,在其他黑夜之后来临
远远近近的景物丢失自己
这般夜的宁静,这般宁静
自苍穹将我们渗透
贴身树林边缘
一条容得下两个音符间的小路
转弯,跳动的小路
至今我还讶异那时候
在一组词根里躜行
溪流的反光似有若无
忽略肩膀上的小路
此际,我几乎“失明”
一个个平缓的土坡,一截小小的碎石路
一处处巴掌宽排水沟
在记忆里复现
由感觉引导
丝毫无爽
昆虫振翅 走兽呼吸……
我的血里有如此多的喧哗
相伴而行的树林跟丢了疲惫的脚步
矮屋脊挑着眷顾我的银钩
我用尽自己,我依然年轻
鸿雁
仿佛乍然睁开双眼——
敲击灵聪的耳膜
一位神灵难以察觉的响动
省略愚蠢的揣测
急促的呼吸
自身微小的
惶恐,穿过空气,宛若
裂痕穿过杯盏,就这样
大雁的轨迹裂穿夕光之瓷
猎人整理一切,一切崩落
猎人再次整理一切,自身也崩落
孤独
往事与未来说过然后沉默
森林伫立着,孤独地伫立
在自己的寂寞里
我感到,似乎听见了它们的寂寞
在喧响——就像在夜里听见了海
何处一个人
如此静静,与它们一样
与之交换的是走过之物,是溅溅流水
是一本远方的书轻悄的声音
那声音拥有明亮而
半带模糊的面孔
不可摹画
鸽子
一只洁白得让人忧伤的鸽子
携带我的信任 远去
我的目光像一根银丝粘贴着
它在蓝天划出优雅的弧线
(你看到的!)
掠过,框在林木的黑里
投宿自身 幽深的湖
掠过,从时间的假牙垂挂出来
锋利的山之断面 古老的下颌……
狮
寂静铁栏在赠送自己
它如此卧着
柔軟而弯曲的前爪,毫无企图
高傲的脸上披散偶尔摇曳的鬣毛
双目毫无攻击性
但如果星眸一瞭
必须扶稳你的心魂
它再次开始它的行走
总是再一次落在同一个脚印上
它走着走着
时而露出它我们熟悉的面具
圆的、饱满的、被铁栏反复涂抹着的
它走着,像钟表一样走
它的脸像极了被人在夜里照亮的表盘
上面是一个陌生的、短得令人惊诧的
指示出的时刻
一个令人惊惧的
有人死去的时刻
也许无聊无趣
(你也觉得?)
它再次躺卧
如一团寂静的火焰
悄然燃尽,沉落到自身里
对新奇的冒险 无动于心
伴着自己的烈血,在孤寂
待在灯下,让我们少说话
桌灯啾啾,如促织
我们促膝,让我们少说话
我们能说出的一切都抵不上
相对无言的吐露
一个肢体动作,眉峰的一个竖起
不经意的一瞥
甚于嘴忙碌不迭的开合
我们厌弃无端的鼓噪
我们谈论自己恰如星辰谈话星辰
我们鄙弃里尔克鄙弃的喧闹场所——
“你们说,你们笑,然而每一个
并不在说中,并不在笑里。不在”
我们的疑惑落在昨天,落在前天
一旦遭遇,关闭双耳
即使喧声震天
我们仅仅看见他的口型
看见音节从他的口中掉落,消逝
我们离他比远方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