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艺术学
——我与中国艺术研究院

2021-08-30 06:21李心峰
传记文学 2021年8期

李心峰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

引子

如果从1951年4月3日在北京成立的中国戏曲研究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前身)算起,到今年,中国艺术研究院已经迎来了她的70 华诞!如果从国务院1980年将原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正式命名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算起,到今年也已经是第42 个年头了。作为这个大家庭的一分子,我自1985年年初硕士研究生毕业分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至今,已有整整36年。迄今为止,我所走过的人生旅程,有62年。除了在艺研院的36年之外的26年,最初的16年为学前6年及小学、中学各5年,之后应征入伍,在部队当了3年的步兵机枪连士兵,接着又是连续7年的本科与研究生的求学生活。如果减去其中的学前6年与求学的17年,我不属于艺研院的工作时间仅有3年。假如仅从时间上来计算的话,这3年与我在艺研院的36年相比,连它的零头都不到,只是它的十二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也就是说,我在艺研院的岁月,几乎就是我参加工作时间的全部。

实际上,关键还不在于时间的长短。中国艺术研究院对于我的一生而言,分量实在是太重太重。可以说,正是中国艺术研究院,让我实现了由一位年轻学子向一位学者的转型。她甚至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我的专业方向,成为我实现学术梦想的最好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平台。而且,在这里我还遇到了几位堪称我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贵人”,他们是我学术上的引路人、人生旅途上的伯乐与精神上的“导师”……

我就从我与艺研院结缘进而与“艺术学”结缘谈起。

人生变轨

我是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后的首届大学生,也就是经常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77 级”大学生。而且,我的情况有点特殊:我是一名穿着军装、带着军籍来到地方高校读书的部队学员,是我所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68 军202 师606团推荐我参加77 级高考的。作为一名部队学员,部队推荐我参加高考,目的是为了培养部队所需要的新闻或宣传干部,是希望我毕业后能够回到部队继续效力。因此,与不少部队学员一样,当时我参加高考,报的是哪所大学,考的是什么专业,我一概不知,全由部队统一安排。等拿到录取通知书,才知道我被吉林大学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录取了。吉林大学原来叫东北人民大学,是东北在全国率先解放后中国共产党在东北地区创办的第一所大学,也被时人誉为“东北最高学府”。在77 级高考竞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能够被吉大录取,这的确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被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录取,则更是逸出了我对于上大学的预期。因为我在中学阶段数理化学得比较好,而语文的成绩则不太理想。假如当时让我自己选择专业方向,恐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报考中文系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后来我想,我按照部队的安排参加高考竟然能够被吉大中文系录取,大约是由于我在部队期间,屡屡被我们团政治处抽调去参加新闻报道工作,读书与写作一直没有中断,阅读、理解、写作的能力多少得到了一定的提高的缘故吧。

在大学四年读书生活的最后一年,即1981年,一个不得不认真思考的重大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便是毕业后的去向问题。是按既定的人生设计轨道回部队继续服役从事新闻报道或政工宣传工作,还是可以考虑一下选择其他人生轨迹的可能性?此时,同班同学中,颇有几位一心向学的同学决心报考硕士研究生,并且已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复习。比如,我们同一个宿舍中,便有张晶、张中良两位同学下定决心准备考研。受此触发,我也在考虑:我是不是也可以去考研,为自己毕业后的去向多增加一点主动选择的可能性?当时我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纠结,很快就下定了要考研的决心。于是,在1981年东北长春那个罕有的酷热的暑假,在吉大七舍203 宿舍里,我与张晶、张中良三人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备考中,以至于经常关起门来,开着窗户,光着膀子,埋首复习,即使热得汗流浃背也丝毫不受影响。结果,到了录取的时候,我们三人全都如愿以偿,被所报考的学校录取。

我报考的是位于桂林的广西师范大学(当时还叫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文艺学专业,导师为著名文艺理论家、“左联”老作家林焕平教授。在导师的悉心指导与严格要求下,经过刻苦努力,我在3年的读研过程中,完成了4 篇后来陆续得以发表的学术论文:《“意象”探微》《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浅谈马克思对艺术本质的认识》《试论艺术的实践性——对马克思主义艺术观的一点考察》《黑格尔的艺术本质观》;参与撰写一部高校文科教材《文学概论新编》;在导师的督促与指导下,独自完成了日本最富盛名的鲁迅研究学者竹内好的学术代表作《鲁迅》一书的翻译任务;并在这些前期成果的基础上完成了4 万余字的硕士学位论文《艺术本质论——从马克思艺术生产理论看艺术的本质》。

左图:1981年12月大学毕业前,本文作者与同班其他7 位部队学员在母校吉林大学合影留念

右图:1984年年底,广西师范大学文艺学4 位研究生毕业生与林焕平、黄海澄、林宝全3 位导师合影

本文作者翻译的第一部译著、日本著名鲁迅学者竹内好的学术代表作《鲁迅》,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初版

读研期间所取得的这些成果,让我深深喜爱上了自己所选择的文艺学和文艺理论研究专业。然而我此时的身份,仍然是一名保留着军籍的部队学员。我在研究生毕业之际依然有一个去向的问题要解决。按照部队的规定,我仍需要回到部队服役。至于回到部队以后具体会让我做什么工作,则需要服从部队的安排。对此我心里没有一点概念,但有一点大约可以肯定,那就是我在广西师大追随导师所刻苦钻研、深深挚爱着的文艺学专业研究,多半是派不上用场了。如此一想,我便萌生了从部队退役、到地方从事专业学术研究的念头。此时,与我同时入伍的双胞胎哥哥李弘为已经来到我们所在部队第68 军202 师的师机关工作。我便把我想退役到地方工作的想法与他做了沟通交流。在他的协调下,经向部队有关领导请示,领导非常通情达理,十分爽快地批准了我的退役申请,让我不禁喜出望外。记得德国艺术理论家、批评家、戏剧家莱辛曾在他的《拉奥孔》一书中做过这样的比喻:假如要用钥匙去劈柴,用斧子去开门,那这两种工具都会失去自己的作用。我由衷地感谢部队对我的培养,也诚挚地感谢部队对我参加77 级高考以及继续深造的推荐与支持。

此时已经到了学位论文答辩的时候。在答辩之前,我的学位论文已经被送给当代著名美学家、复旦大学教授蒋孔阳先生审读,得到了他的充分肯定。答辩的时候,导师林焕平教授又从北京请来了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翻译家,时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文艺研究所所长陆梅林先生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著名学者、时任《文学评论》杂志主编敏泽(侯敏泽)先生做我们几位毕业研究生的答辩委员并分别担任答辩委员会主席。我的论文答辩委员会主席是陆梅林先生。在此之前,我在1983年5月去昆明参加全国马列文论研究会第五届年会期间,就已经认识了素所尊敬的陆梅林先生;1984年的暑假,我还曾专程来北京,到位于前海西街17 号恭王府内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文艺研究所陆梅林先生的办公室拜访过他,就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以及我的学位论文写作中的有关问题向他请教。此次陆先生前来桂林参加我们的论文答辩,使得我与他之间有了更多更深入的相互了解和交流。根据我的研究主题与专业志向,导师林焕平教授向陆先生做了热情推荐,我自己也鼓足勇气向陆先生当面表达了自己毕业后想分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文艺研究所从事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工作的意愿。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陆先生二话没说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在他的努力与帮助之下,我得以顺利地分配到我所神往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人事处同意接收我的调令后,我把自己的档案随身带着送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人事处;再从我参军时的家乡安徽省灵璧县把户口迁到北京市西城区,落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集体户口上,从此便成为了中国艺术研究院这个温暖的学术大家庭中新的、年轻的一员。如果说,我在高中毕业时由于应征入伍而未像当时绝大多数学生那样一毕业就不得不走上上山下乡当知青的人生道路,从而实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转轨的话,那么,我在研究生毕业时能够走进中国艺术研究院从事专职艺术科研工作,则可以说实现了自己人生中又一次重要的转轨——由一名军人转身成为一名青年学人。而陆梅林先生就是引领我进入中国艺术研究院这座艺术研究学术殿堂的引路人、摆渡者。正是由于他的帮助,我才得以与中国艺术研究院结缘,进而与艺术学结缘。我终生难忘陆先生对我的知遇之恩!

专业转换

1987年,本文作者与陆梅林先生合影

今天,学界对我的定位,可能更主要的是把我视为一位从事艺术基础理论研究的学者,一位艺术学的研究者。我在介绍自己的主要研究方向时,也总是有这样的表述:一般艺术学、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日本美学艺术学等。关于这一点,仅从我所发表或出版的一些学术成果的篇名、书名中可得到印证。比如,我所出版的学术专著《元艺术学》(1997)《现代艺术学导论》(1995)《日本四大美学家》(2021);主编著作《艺术类型学》(1998/2013)《20世纪中国艺术理论主题史》(2006/2021)《中华艺术通史·夏商周卷》(2006)《艺术学核心素养》(2021)《中国艺术读本》(2021);译文集《国外现代艺术学新视界》(1997)《艺术类型学资料选编》(与陆梅林先生共同主编,1997);个人论文集《艺术学论集》(2015)《开放的艺术——走向通律论的艺术学》(2014)《为马克思主义艺术学正名——马克思主义艺术学论集》(2019)《艺术生产论的视野与射程》(2019)《艺术史论集》(2021)等。我所发表的数百篇学术论文,也大都是有关艺术学或艺术基础理论研究方面的文章。

本文作者完成于1990年、初版于1997年的学术处女作《元艺术学》

然而,如上一节所说,我在大学本科阶段学的是中国语言文学专业;我在硕士研究生阶段读的是文艺学专业。所谓“文艺学”,其实更准确地说,就是文学学或文学科学,是主要以文学这种语言艺术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问。显而易见的是,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之后,我在专业研究方向上,发生了一个十分显著的转换,即从文艺学(文学学)转向了艺术学、艺术理论(主要是一般艺术学、一般艺术基础理论)。那么,这样的专业转换是怎样发生的呢?

应该说,恰恰正是由于我来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我才得以真正与艺术学结缘,而且从此与艺术学定情终身,矢志不渝!

当然,我在桂林跟随林焕平教授攻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对于艺术学最初的“启蒙”。这有两个因素:其一,我的导师林焕平教授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便翻译出版过日本学者高冲阳造的《艺术学》(广东国民大学丛书,时代书店1941年版)和根据日本另一学者甘粕石介《艺术论》一书编译的《艺术科学的根本问题》(广东新民图书公司1938年版)。通过阅读这两本译著,我对艺术学有了最初的了解;其二,我在广西师范大学图书馆的旧书库里,曾发现一本残缺不全、既没有作者又没有版权页、书脊上用毛笔手写作《艺术学序说》的日文原版图书。虽然看不到作者、出版机构与出版时间,但该书的正文从第3页到第490页的主体部分内容却大体完整。我从这本书的正文中了解到,在国外不只有“艺术学”这样的学科名称,而且还将艺术学具体划分为“一般艺术学”与“特殊艺术学”。而在“特殊艺术学”中,与音乐学、演剧学(戏剧学)等相并列的竟有一个叫做“文艺学”的学科。这显然与当时我国学界通行的有关“文艺学”“文艺理论”是“有关文学与艺术的研究”的界定大相径庭。这两大因素,已经引起我对于艺术学的关注以及有关文艺与艺术、文艺学与艺术学相互关系的思索。不过,那时我对艺术学的关注和思考,还只是停留在朦胧的、初步的、好奇的阶段,完全谈不上研究方向的转换。

真正促使我由“文艺学”研究方向转换为以“艺术学”为主要研究方向的契机,还是由于分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后,这个我国唯一的国家级艺术科研机构独一无二的“艺术科学”研究的大环境,让我在研究方向的抉择上,实现了由量变到质变的跨越!具体而言,大致有这样几个因素促成了我的研究方向的转换:

日本学者外山卯三郎的《一般艺术学考》,现藏北大图书馆。由于封面不存,本文作者在广西师大最初接触此书时,一直以为其书脊上用毛笔书写的“艺术学序说”即是该书的书名,直到2002年才在北大图书馆查到此书

第一,我最初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外国文艺研究所工作时,所长陆梅林先生与著名电影学家郑雪莱先生正在主编《世界艺术与美学》学术辑刊,以刊登国外美学与艺术史论研究成果的译文为主,每辑也会刊登为数不多但甚有分量的国内学者的美学与艺术理论研究专论,大体上每年编辑、出版两辑。在1984年出版的该刊第三辑上,刊发了一篇由天津美学家吴火先生撰写的长篇论文《美学·艺术学·艺术科学》。该文在与美学的学科关系中,介绍了国外艺术学的发生、发展历程及研究现状,并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学”的一些设想。尽管作者认为在当时还不到打出艺术学的旗子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扎扎实实地开展各门艺术的研究工作,因而主张“先拿货色,再打旗子”,但该文毕竟提出了在我国建立艺术学的问题。这篇文章对我产生了极大的触动和激励。因为当时在国内,人们一般只用“美学”及“文艺学”或“文艺理论”“文艺研究”“文艺评论”这样一些学科概念、学术用语,似乎有关所有艺术的研究都可以被包含在所谓的美学与文艺学研究之中,很少有人提及或使用“艺术学”这样的学科概念、学术用语。阅读吴火先生这篇文章,无异于一场头脑风暴。

2005年,本文作者在广州与其在日访学时的导师日本著名美学家、京都大学教授、日本美学会会长岩城见一先生(右)合影

第二,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以后,中国艺术研究院各具体门类艺术研究所的学科布局与学术实力,让我对艺术研究的广阔范围有了真切的了解。当时,中国艺术研究院已经拥有戏曲研究所、音乐研究所、美术研究所、舞蹈研究所、曲艺研究所、话剧研究所、红楼梦研究所、当代文艺研究室等艺术研究机构。在我来到艺研院的第二年,即1986年10月,我所在的外国文艺研究所(简称“外研所”)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室从外研所中独立出来,成立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简称“马文所”),陆梅林先生由外研所所长改任马文所所长,也是马文所的首任所长;剩下的外研所不久也调整、改名为电影研究所,郑雪莱先生成为电影研究所的首任所长。而在各艺术研究所里,汇集了一大批各艺术学科国内最高水平、最具代表性的专家学者,如戏曲学领域的张庚、郭汉城等先生;音乐学领域的杨荫浏、黄翔鹏、李纯一等先生;美术所王朝闻等先生;话剧所葛一虹、田本相等先生;电影所郑雪莱、李少白等先生;舞蹈所吴晓邦先生;曲艺所侯宝林先生;红楼梦所周汝昌、冯其庸等先生;马文所陆梅林、程代熙等先生;当代文艺研究室艾克恩先生……这些各艺术领域的硕学大家以及他们的代表性艺术科研成果,可以说真正打开了我有关艺术研究的宽广视野,而这样的宽广视野,是过去在文艺学领域中所无缘接触到的。这让我愈益清晰地意识到,整个艺术是一个庞大的系统,是由各种不同的艺术门类构成的一个系统整体。对于这样一个庞大、复杂的艺术世界,如果还用所谓的“文艺学”来涵盖它,显然是涵盖不了的;即使是用所谓的“美学”,也是无法解决所有艺术领域的全部问题的。这就触发我必须从以往的文艺学(文学学)的视野转向更加宏阔的艺术世界,站在整个艺术世界的科学研究的整体、宏观的立场上,明确提出艺术学学科独立的问题。

第三,我刚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外研所工作时,外研所订阅了好多种外文版美学及艺术研究期刊,其中便有日本美学会机关刊物《美学》等日文杂志,从中可以及时了解到日本当代美学与艺术学研究的一些最新的情况。而且,利用外文所的集体阅览证,我得以到国图的日文书库,读到日本一些新出的美学、艺术学原著。其中,我就看到了竹内敏雄的《美学总论》和他主编的《美学事典》、被称为“艺术学之祖”的德国艺术理论家康拉德·费德勒的代表作《艺术活动的根源》的日译本、“一般艺术学”主将之一埃米尔·乌提兹包括艺术学史内容的《美学史》的日文译本、日本学者大西升的《美学与艺术学史》等著作,对国外艺术学的发生、演变及研究现状、趋势等有了更多的理性认识,这更令我对当时国内艺术学尚付阙如的现状深感焦虑,更加感到在我国提出艺术学的学科独立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第四,中国艺术研究院过去的名称是文化部文学艺术研究院,但在1980年由国务院正式下文,更名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这一更名的举措可谓意味深长。她不再沿用“文学艺术研究院”这样的旧名,也没有使用“中国文艺研究院”这样的名称,而是正式命名为“中国艺术研究院”,这表明国家对于艺术作为一个系统整体、一个需要对其开展独立的、整体的研究的对象领域的确认。这对于我的艺术学意识的形成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1983年在国家层面设立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建立全国哲学社会科学的规划、申报与评审机制之时,在我院张庚先生等老一辈艺术研究学者的强烈呼吁与积极努力之下,在1984年,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已经将艺术学与教育学、军事学这三个学科作为“单列学科”,并将艺术学的规划、申报、评审工作交由文化部具体实施,在文化部专门成立了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及办公室,这一办公室当时就设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我当时作为刚来院不久的青年学人,并不了解国家社科基金中艺术学“单列学科”的有关情况,但艺术学单列学科事实上的客观存在,一定会以种种或隐或显的形式,形成一种“艺术学”的氛围,对自己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推动自己艺术学学科意识的觉醒。

学术追梦

如上所述,能够与艺术学结缘,端赖我来到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这样一个偶然的机缘。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科学”的大环境,打开了我有关艺术世界的视野,让我真正形成了艺术学的学科自觉,同时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艺术学从以往的文艺学、美学的学科框范之内独立出来的必要性、必然性、迫切性。然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以上这些因素,仍只是为我由文艺学转向艺术学提供了可能性的条件。我由文艺学最终迈向艺术学,还需要一个决定性的契机。

2007年5月30日,本文作者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在北京大学中文系举行。答辩结束后,本文作者(左四)与全体答辩委员合影

这个决定性的契机,是中国艺术研究院最重要的学术期刊《文艺研究》杂志提供给我的。这便是《文艺研究》杂志召开的一次小型学术座谈会。

这次学术座谈会,是1987年7月16日《文艺研究》杂志在北京组织召开的主题为“在改革开放中建设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学术座谈会。我记得,这次座谈会邀请了敏泽、钱中文、吴元迈、李准等几位著名文艺理论家,同时还邀请了张首映、陈晋和我等几位年轻学人参加座谈。我在座谈会的发言中,谈到了在我国让艺术学从美学、文艺学中独立出来,以及建构艺术学的必要性与迫切性的问题,并提出了4 种有关艺术学学科体系结构的构想。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发言内容引起了《文艺研究》理论室主任、理论版编辑张潇华老师的关注与重视。座谈会后,他便找我深谈了一次,随即向我约稿,让我将座谈会上提纲式的发言写成一篇万字的正式论文在《文艺研究》上发表。在他的热情鼓励、鞭策、帮助之下,我在这一年的年底之前完成了一篇一万余字的论文《艺术学的构想》交给了他。这篇论文很快被发表在《文艺研究》1988年第1 期上。让我尤其感到意外的是,这篇文章还被安排在了这一期几乎是头条的位置!

正是在这篇论文中,我开宗明义地强调指出:“我们的文学艺术理论研究将迎来一个认真、扎实的‘建设的时代’。在当前文艺理论的建设中,需要宏观构架的改造、创建与完善,需要新学科、新领域的开拓、探索。其中,我认为,就要抓一个极为重要而迫切的、涉及全局的环节——这就是要尽快确立艺术学的学科地位,大力开展艺术学的研究。”

这篇论文发表后,立刻在艺术研究界产生了强烈反响与共鸣,数种重要文艺理论刊物作了摘要介绍,人大复印报刊资料《文艺理论》也进行了全文转载。北京大学于1991年6月召开我国新时期以来首次“艺术学研讨会”,将该文作为其编辑的“艺术学参考资料索引”中唯一一篇国内学者的论文,提供给与会的专家学者参考。该文也已成为迄今为止我的学术论文中被引用、评述次数最多的一篇论文。还有的学者将该文称之为新时期艺术学科的“独立宣言”。

正是由于这篇论文的发表所产生的远超我预期的强烈而深远的影响,坚定了我在艺术学研究的道路上持之以恒、毫不动摇走下去的坚强决心,由此彻底完成了由文艺学向艺术学的学科方向的转换,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在艺术学的探索道路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迹。

《中华艺术通史》于2006年问世后,总主编李希凡先生(一排中)与部分编委、本文作者(二排右五)、工作人员合影留念

在艺术学已经于2011年从原来隶属于文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独立出来,成为我国高校第13 个门类学科,真正赢得了独立的学科地位,大千艺术学子们的学位不再被授予文学学位而是艺术学学位的今天,回顾我与艺研院结缘进而与艺术学结缘的过程,我对中国艺术研究院这座艺术科学的圣殿充满了敬畏与感激,也为自己在艺术学上取得的点滴成绩能够作为学术上的“一桶水”,汇入中国艺术研究院这条川流不息、奔腾入海的大江大河之中而感到无比的荣幸、骄傲与自豪。尤其是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更加让人无比留恋、难以忘怀。中国艺术研究院,你的胸怀有多么广阔包容,气度有多么不凡,对于年轻学人有多么的关爱器重,给予了多么无私巨大的激励与帮助……

一谈起“我与中国艺术研究院”这个话题,我似乎还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比如,除了陆梅林先生给予我的终身难忘的帮助外,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还有许多可称之为我生命中的“贵人”给予我的巨大的理解、认可、支持与帮助:李希凡先生让我参加《中华艺术通史》的编撰、担任《夏商周卷》分卷主编所给予我的激励、锤炼与学术提升;王文章先生在担任院长期间,力推我先后担任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副所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图书馆常务副馆长、馆长,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常务副主任,研究生院党委书记、副院长,等等,给予了我最大的信任与支持;还有田本相先生等前辈学者在学术上给予我的有力推动与支持……

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迎来70 华诞的喜庆时刻,我由衷祝愿中国艺术研究院更加锐意进取、开放包容、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在我们国家未来的文化强国建设中,取得更加骄人的业绩,作出更加辉煌的贡献!

注释:

[1]张晶,现为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资深教授。

[2]张中良,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现代文学研究室主任,现为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

[3]我在读研期间完成的4 篇学术论文《“意象”探微》《艺术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生产——浅谈马克思对艺术本质的认识》《试论艺术的实践性——对马克思主义艺术观的一点考察》《黑格尔的艺术本质观》,在我1985年年初毕业后,分别发表于《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 期、《马列文论研究》丛刊第8 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和第7 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5年)、《云南社会科学》1987年第1 期。目前这一组论文,均已收入我的专题学术论文集《艺术生产论的视野与射程》,中国文联出版社2019年版。

[4]林焕平主编:《文学概论新编》,广东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

[5][日]竹内好著、李心峰译:《鲁迅》,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6]该论文最初压缩到约2 万字,刊载于《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丛刊第6 卷,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年。2019年,该学位论文完整收入我的专题论文集《艺术生产论的视野与射程》,中国文联出版社2019年版。

[7]我后来辗转于日本京都大学多个图书馆、藏书室及北京大学图书馆,终于查清楚该书的真实身份。其作者为日本现代学者外山卯三郎,书名为《一般艺术学考》,由日本东京第三书院1932年初版发行。关于核查该书作者、书名等信息的颇费周折的过程,我曾在一篇访谈中做了详细介绍。见庞维天《加强艺术的基础理论研究——艺术学家李心峰访谈》,原载《文艺报》2014年1月13日第3 版,后收入我的专题论文集《开放的艺术——走向通律论的艺术学》,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

[8]见《文艺研究》1987年第5 期署名“本刊记者”的综述文章《在改革开放中建设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学》。

[9]刊登在这一期头条位置上的是著名作家、时任文化部部长王蒙先生的一篇短文。排在其后的第二篇文章就是我的这篇《艺术学的构想》。

[10]李心峰:《艺术学的构想》,《文艺研究》1988年第1 期。

[11]张晶:《通律论艺术观对当代艺术学理论的建设性意义》,《艺术百家》2015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