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 婧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什么是翻译?就人们最直观的感觉而言,作为一种行为,翻译是将一种语言转化成另一种语言;作为一种身份,则是指这样做的人。《礼记》曾言:“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翻译被视为“达其志,通其欲”的手段:“译,陈也,谓陈说外内之言。”也就是将外界的论说转化为己方熟悉的表述,使情志、欲念相通。
在近代,有一位影响非常之大的翻译家林纾,被视为近代文学翻译的代表,正如郑振铎所说,有了他的译作,“大家才知道欧美亦有所谓文学,亦有所谓可与我国的太史公相肩比的作家”。但他根本不通外语,有悖于常理。不通外语,意味着无法确认和核实事实,只能从有限的转述中揣摩风俗、名物、制度,且难以直接感知源语的美感,更谈不上在另一种语言中呈现,可谓盲人摸象,处处掣肘,必然带来质疑。
问题更在于,作为清季举人,按照林纾的人生轨迹,本应在福建一隅任教于书塾学堂,被西学改制浪潮边缘化;或客居杭州,于山水间终老,也不排除在高氏兄弟的影响下为现代传媒供稿的可能。无论何种,作为一位比康有为还要年长6 岁的“畏庐老人”,正如其本人所言“吾国少年强济之士,遂一力求新,丑诋其故老,放弃其前载,惟新之从。余谓从之诚是也”,在已近知天命之年,似乎都没有精力和理由,再去有意识地改变人生轨迹,涉足本有所缺的领域,在激进的风口浪尖处,“断尽支那荡子肠”。
那么,对于这样一位翻译而言,他是怎样逸出常规的人生,接触到翻译?为什么他要翻译,又怎样进行翻译?他又为什么要持续以翻译为业呢?或许我们应该从他“偶然”译出的《巴黎茶花女遗事》讲起。
林纾翻译的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译作是《巴黎茶花女遗事》,译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夏,出版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这一次的翻译奠定了林纾翻译的基本模式。林纾不通外语,开始翻译时,就已46 岁。中举后为了弥补经史之弊,已劳神记忆过一番,自述“少以衣食奔走烟瘴之地,于群经竟无所成就”。年近五十,再学外语,强行记忆,并不是易事。他日后也表达过“惜余年已五十有四,不能抱书从学生之后,请业于西师之门;凡诸译著,均恃耳而屏目,则真吾生之大不幸矣”,因而毕其一生,也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翻译。
值得庆幸的是,林纾翻译的一般情状,有赖口译者保留了下来。“林氏自己虽然不懂外文,他的所谓译实际上是采用小学生做作文那样的‘听写’方式来写作,但他的态度是相当认真的,稍有怀疑,就要叫口译者从头再讲,有时候甚至要讲上好几遍,他才认为满意。同时,他却又十分固执,中文稿一经写定,口译的人如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要求他修改,就难如登天,纵然以不符合原书本意为理由,向他力争,他老先生的倔脾气一发,往往也会置之不理。”有时,他也润色口译者的译稿,将分工由口头转移至书面。可见,林纾占主导地位,难怪称为“林译”。
林纾译:《巴黎茶花女遗事》
这种依附于口译者的方式有利也有弊。其利在于,任何一个专业的翻译,都不可能同时精通多国语言,这正是林纾产出量如此之大的一个原因。口译者一般易受源语的影响而表达生硬,分工则可以排除源语系统的干扰,调动林纾的古文素养,更能展现出汉语特有的文字美感;弊端则体现在,林译的质量相当程度上受制于口译者的水平。一是体现在认知正确性上,如将法语的谢谢(merci),理解成不规则之英语。林纾曾左支右绌地将误译问题或归咎于合作者,“鄙人不审西文,但能笔达;即有讹错,均出不知”;或归咎于己,“谬误之处,咸纾粗心浮意,信笔行之,咎均在己”,实际上恐怕两种都有。二是关系到对文学美感的理解与呈现。林纾再能化腐朽为神奇,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口译者。寒光曾较为详细地评论各个译者的文学修养,及其译本的质量。《茶花女》的合作者王寿昌,《离恨天》的合作者、王寿昌的侄子王庆骥,狄更斯、司各特等人的译者魏易,都较为成功;而陈家麟、曾宗巩等,则受到了诟病。
林译情感上的投入是其突出特征。翻译《茶花女》,林纾“掷笔哭者三数”。且不只林纾一人哭,而是“每于译到缠绵凄恻处,情不自禁,两人恒相对哭”,此为其翻译常态。林纾自述:“或喜或愕,一时颜色无定。似书中之人即吾亲切之戚畹。遇难为悲,得志为喜,则吾身直一傀儡,而著书者为我牵丝矣。”在其巅峰时期,林纾“精神饱满而又集中”,“兴高采烈,随时随地准备表演一下他的写作技巧”。情感投入使其增益叙述和描写、增强人物的表现力,人物的表现力又强化情感。
尽管林纾一直受到“误译”的指责,但《茶花女》的处理方式,已经显现出他与当时其他译者的不同。在《茶花女》中,原作中的日记体及第一人称叙述,重要的环境、心理描写,均予保留,人名采取音译,使用了新词如马路、礼拜、邮政、香槟、拍卖等,采用现代计时法。正如林纾日后的表述,作者“信教至笃,语多以教为宗。顾译者非教中人,特不能不为传述,识者谅之”,“译书非著书比也,著作之家可以抒吾所见,乘虚逐微,靡所不可;若译书,则述其已成之事迹,焉能参以己见”,强调的是对作者的忠诚。这与林译之前的大幅度删减、改写,几至毫无翻译痕迹的程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另一方面,以古文译小说的姿态,也于此显现。参考钱锺书,体现于叙述和描写的技巧,及一些古奥的字法和句法,如怀孕以“㛀”表示,省去“曰”一类的引语、提示语,等等。这也关系到林纾对风格的辨认。“予尝静处一室,可经月,户外家人足音颇能辨之了了,而余目固未之接也。今我同志数君子,偶举西士之文字示余,余虽不审西文,然日闻其口译,亦能区别其文章之流派,如辨家人之足音。其间有高厉者、清虚者、绵婉者、雄伟者、悲梗者、淫冶者。”林纾依此选择相应的笔法,如译《膜外风光》,见“其中似有哲学,因用庄子之言以进之”。有时甚至超越原作,尤其是哈葛德。这种翻译不同于纯以小说笔意处理——通俗小说常用烂熟套语,无法笔达文学性描摹,而如章太炎等著述之家,则崇尚“不刻意构画其事,其辞坦迤,淡乎若无味,恬然若无事者”的笔记体。
最终呈现的译稿,得益于林纾的古文素养,简省而又有着感人至深的魅力。不妨摘引茶花女临终一段:
吾欲将一身之私积为马克犒劳职役,职役止吾,以马克且死,家中无人,即留钱,身后何用。盖未思马克死时如此病苦也。死时不留一钱,即有所剩,一付质库,一为拘留。马克弥留中尚略觉双泪渍颊上。颊已瘦损附骨,色如死灰。君苟见之,并不识为向日意中人也。马克既不能书,属余书之,而目光恒注予笔端,时时微笑。想其心肝,并在君左右。时见门辟,辄张目视,以为君入;审其非是,睫又旋合。汗发如沸沈,触之冰凉如水,两颧已深紫如蕴血。
王振孙的《茶花女》同为名译。对比中可见林译特色:
我原来想用我仅剩的一些钱来阻止他们查封,但是执达吏对我说这没有用,而且他还要执行别的判决。既然她就要死了,那还是把一切都放弃了的好,又何必去为那个她不愿意看见,而且从来也没有爱过她的家庭保全东西呢。你根本想象不出可怜的姑娘是怎样在外表富丽、实际穷困的境况中死去的。昨天我们已经一文不名了。餐具,首饰,披肩全都当掉了,其余的不是卖掉了就是被查封了。玛格丽特对她周围发生的事还很清楚。她肉体上、精神上和心灵上都觉得非常痛苦,豆大的泪珠滚下她的两颊,她的脸那么苍白又那么瘦削,即使你能见到的话,你也认不出这就是你过去多么喜爱的人的脸庞。她要我答应在她不能再写字的时候写信给你,现在我就在她面前写信。她的眼睛望着我,但是她看不到我,她的目光被行将来临的死亡遮住了,可她还在微笑,我可以断定她全部思想、整个灵魂都在你身上。
每次有人开门,她的眼睛就闪出光来,总以为你要进来了,随后当她看清来人不是你,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并渗出一阵阵的冷汗,两颊涨得血红。
而奇异的是,相比于时代风潮而言,这是一部奇怪的著作:它既不切于船坚炮利、机器精奇;也无关于学术政事、社会运作;更不有补世道人心、开启民智,与稍晚于林译,而大致同一时期的梁任公的翻译形成了鲜明对比:某种程度上,反倒“自林纾译《茶花女》出,学子知有男女而不知有礼义,于是人欲横流矣”。
为什么要翻译,且翻译的是《茶花女》?最接近真相的,恐怕是林纾在《茶花女》前后所作的文字。在《茶花女》的“序”中,林纾隐隐透露,巴黎小说家的待遇和中国的不入流不同,他们被视为名手,“生请述之”,似出于仰慕。而与汪康年的书信,则写于1899年汪康年与高凤谦、林纾等商谈版权转让时。林纾对其的定性是“游戏笔墨,本无足轻重”。杨荫深和黄濬,各自补充了“游戏”的不同原因。黄濬所记,为苦闷于国事的二三好友的消遣行为,“每议论中外事,慨叹不能自已”;而杨荫深突出的则是悼亡抒怀,“纾丧其妇,牢愁寡欢”,更近私情。不论如何,满怀愁绪是一定的。光绪三十一年(1905)出版《迦茵小传》,林纾自述“回念身客马江,与王子仁译《茶花女遗事》,时则莲叶被水,画艇接窗,临楮叹喟,犹且弗怿”。1913年再次回忆,“二十年前,与石孙季父王子仁译《茶花女遗事》,伤心极矣”。各类记述中,均出自朋友们私人情谊的鼓动,并非正式的行为。口述者和笔记者均未署真名。未曾谋利,也不期于实用,确为游戏排闷。大量文体,均可遣怀。那么,到底是哪些因素,能让一个已近中年的传统举人,有兴趣以翻译为戏呢?
林纾的自我形象相当传统。但事实上,其自述抹去了成长环境中大量的其他要素。林纾是福建人,闽人以海为田,以海洋贸易的形式,连接了东亚与东南亚,在东南亚沿海的重要港口都有突出影响,长期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等贸易往来。与西人交往,本就是口耳相传的经验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福州是鸦片战争后首先开放的通商五口之一。在各个方面,都最先感受到直接冲击。道光二十四年(1844),福州开放,英国领事进驻,在可否进城、哪些人有资格进城上,就陆续与当地民众发生冲突。天主教弛禁后,又每每发生教案,影响较大的有同治八年(1869)的川石山教案、光绪四年(1878)乌石山教案。美其名曰“招工”的人口贩卖也随之而来。在经济结构上,福州则日益成为西人的原料供给地与市场倾销地。例如茶叶出口量大时,则开荒种茶,废稻改茶,期间多受西人不正当竞争的欺凌。现代工业也以西人资本为首,开始出现。咸丰四年(1854),马尾就出现了欧人的道比船厂,并很快出现了附设铸铁场、堆栈、机器厂等机构的造船厂。福州也出现了教会学校和西人报纸,如咸丰三年(1853)由公理会传教士开设的福音精舍、咸丰八年(1858)教会创办的英文报纸《福州府差报》、同治十三年(1874)的中文报纸《郇山使者报》等。
这一系列变化,直接影响了福州内外的面貌。只要身处福州,耳闻目见,必然有所触、有所感。林纾之师谢章铤曾有一文,作于咸丰十一年(1861),对士大夫的心境有相当细微的描摹。文题为《〈辛酉台江修禊图〉序》,似仍在传统语境,但勾勒的却是面对夷居、夷船的百转千回之感。其时林纾不过10 岁。
买舟向鼓山行。风日晴美,微波若送若迎,倚舷举笺,心方欣欣然。舟一转,忽见千门万户,抗云蔽日。塔如、厨如、青白缭错而下,上者夷居也。其修数百尺,首尾山立,帆若垂天之翼,深目高颧,欢笑指挥于其中者,夷船也。既而丁丁之声甚喧,遥望数十百人引绳操斧斤,则以海氛逼五虎门,治战舰也。余与二君停杯,太息者久之。又数里,乔松数十,夹岸而峙。停舟造松下,或行或立,俯仰甚适。二君忽告余曰:“此松亦大异从前矣。昔者,根株栉密,浓阴交于顶,隙不容日。今则萧萧若秃楬。再数年,正不知其荣枯何如也。”乃相顾慨然,舍之去,放舟循故道而归。
林纾一家正是在前一年移居横山,有时林纾也称自己居于南台。出福州城南门之后,翻过横山,也就是今天的吉祥山,进入南台。贯穿南北方向的是中亭街,是一条极其繁华、人口稠密的城外商业街。一路向南,经过仓山,即可到达台江江面,也就是闽江的北支。
伴随林纾成长的,是这片区域逐渐西化的过程。道光二十四年(1844),英国领事李太郭抵达福州,最初即落脚于南台的鸭母洲。面对着进城的限制,西人聚居于城外,尤其是南台的泛船浦和仓山,并以租赁的形式,获得了房屋建造权。西人在福州贩运武夷山茶、鸦片,这里相应分布着茶行、鸦片洋行。时人有记:“闽省城南隅十里许曰南台,烟户繁盛,茶行鳞次,洋粤商人,集贾于此。”《申报》也说,南台“洋行茶行,鳞次栉比”。南台也是天主教势力区。福州第一所中等教育性质的学校福音精舍,为教会学校,即位于南台。至1911年,“英、美、法、德、日、俄、葡萄牙、荷兰8 国在仓山设领事馆,开办了汇丰、美丰等银行以及怡和、三井等五六十个洋行公司。英美传教士兴办了天安堂等四十多所教堂和华南女子文理学院等三十多所教会学校和医院”,并“兴建起一大批西式住宅、别墅以及跑马场等”,极具半殖民地色彩。
也就是说,林纾那些没有写出来的日常闻见、那些无法归拢于士大夫文化生活的部分,其实比一般的想象更加西化。林纾未曾前往外国,但并非对异域无感。林纾有一则笔记,不妨抄缀:
前五十年,黑奴尚未脱籍。时余年才十一二,有所谓玉承信茶叶公司者,美洲人所营运于福州者也。美人至胖,寓中役黑奴三人,怒辄飞索挞之,血出不止。一日重九,美人挈黑奴亦登乌石山,至峰极处倦,不审作何语,黑人即伏,美人距其上,坐如据榻。黑奴兽伏,无敢动息。此状余盖亲见之。
林纾出身贫寒,并非士族。此时治生已形成了中西双轨。就中学而言,为闽地旧有的经商、业儒。经商无疑冒着显著的风险,尤其是在被卷入全球殖民经济体系的近代。业儒需要亲友资助,且可能屡试不中。而从西学来看,接触外语的洋人买办与教会学校,也是出路。如郑观应般兼为通事和买办,可成巨富;或受雇于传教士,如王韬般笔述,也可提供稳定的衣食。林纾早年没有参与翻译,或内蕴着文化立场。当然,在林纾青年时期,也有着中体西用的可能。同治五年(1866)年末求是堂艺局,也就是马尾船政学堂招生,这正是严复人生的转折点;而第二年,林纾即至台湾经商,或许意味着林纾的人生正面对着无力科举的困境,不得不子承父业,承担养家责任,也就错过了如严复般的另一种人生可能性。
光绪八年(1882),林纾中举。面对切实存在于生活中的西方,林纾更清楚地表露出其基本态度。针对于为了一己之利,而没有立场的买办,他感慨“后世有财者,惟不仇匈奴而近之,故国弱。近者何?互市也”。而对其主人,林纾很早就表现出了他日后所倡导的“学盗之所学,不为盗而但备盗”,与中体西用汇流。早在光绪十三年(1887),林纾就根据他对西方殖民系统的了解,认为西人的本质在商,求利之心,近于虎狼,而西人的政府,或者说国家则保护并附属于商人。林纾根据闽人、西人在槟榔屿、新加坡等地贸易的不同,认为应参照西人之例,使商情上通于政府,政府下及于百姓,保护华商的权益,才能保证国富民强。
更重要的是,中举后,林纾的交游明显拓展。林纾与高凤岐同为壬午科举人,由此与高家三兄弟相识。在林纾眼中,“纾之于凤岐、而谦、凤谦三人非朋友,直骨肉耳”。与其父母,“燕聚如家人,纾亦视先生及程夫人为吾世父世母也”。林纾与高凤岐关系尤近,交往频繁。二人相识于第二年春闱离京时,高凤岐突发疾病,伏于车轼之上,两眼圆瞪,口吐鲜血,正是林纾背负凤岐回城,并撮引其督脉,使其回阳;而林纾其母墓志铭又由高氏所撰。
老二高而谦正于林纾、高凤岐相识之年,入福建船政前学堂制造班。其时王寿昌已于船政前学堂制造班修读四年。而魏瀚早已毕业,身为监工兼总司制造,也就是轮机制造的总工程师的他,正忙于参与设计、制造平远、广甲等舰船。林纾开始与船政诸人有深入的交往。王寿昌曾满怀深情,回忆当年那个布衣林纾:“先生中年落拓,居南郭外。一日入城,傍晚余戏之曰:城门闭矣。先生怵然,徐曰:不怕,吾能越城。又曰:吾无政事,必有文章。”林纾在与友人的信中也常常提及魏瀚,颇为自豪地自认:“凡予所昵者,魏君瀚,高君而谦、凤谦兄弟。”
不论是魏瀚、高而谦,还是王寿昌,都有出洋经历,“携手作欧游,相依过乙纪”。三人均通法语。正是在这样一种语境下,林纾的中体西用,才有可能进一步演化为翻译。“若林先生固于西文未尝从事,惟玩索译本,默印心中,暇复暱近省中船政学堂学生及西儒之谙华语者,与之质西书疑义,而其所得力,以视泛涉西文辈,高出万万。”《茶花女》刊印前,林纾就曾就《拿破仑传》《俾思麦传》求之于三人,以求翻译。林纾自言:“欲开民智,必立学堂;学堂功缓,不如立会演说;演说又不易举,终之唯有译书。”
但巧合的是,这种观念似乎全然未及发挥。与海而生,必与海共鸣。光绪甲午(1894)年,中日海战爆发。朝野震动。“闽中警报数至”,使林纾“感愤郁勃,无可自适”,尤胜于他省,致使第二年林纾北上京师,与陈衍、高凤岐等上书抗争日人对辽阳、台湾、澎湖列岛等的侵占。在海军的发展过程中,最早建立的福建船政,其特殊性早已使闽人与全国海军荣辱与共。甲午之败,既使“人人痛恨闽人水师之不武,望敌而逃”,激起林纾辩解之愤,“余戚友中殉节者可数人,死状甚烈,而顾不能胜毁者之口”,力证“吾闽人非不能战矣”!更使得战前已陷入低谷的船政深受诋毁。“当时诸老以船舰造自马江,无所谓购船回扣之利,则争之于大帅,斥马江厂狭制老,不能构造新式之舰,极陈弊端,听者为耸。”
光绪二十二年(1896),福建船政整顿,聘用法国杜业尔为监督。杜业尔“骄焰滔天”,旧人纷纷离去。二十四年(1898),口译者王寿昌已调任至天津洋务局,组织者魏瀚则从游于湖广总督张之洞。只有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方可于福州“时就游宴,往往亘数日夜,或买舟作鼓山方广游”。加之林纾于是年丧妻,前年丧母,深陷于“栏楯楼轩,一一如旧”的悲悼中,无关大局、不系实用的《茶花女》,就在愤而不得其解的二三好友手中诞生了。而其巨大的影响,也照应着严复“断尽支那荡子肠”那首诗里的论断——“诸君且尽乘时乐,酒 诗钟恣欢谑”,恣肆的背后,是“乾坤整顿会有时,报国孤忠天鉴之”。举国忠愤,得以化为哀感顽艳的花魂泪渍,一泻而下。
可见,林纾之译,几为近代进程在福州呈现之必然,刻录着旧学士大夫在其动荡的生命体验中蹒跚的摸索,而最终充溢和实现于甲午之后的偶然性中。历史和林纾,共同成全了彼此。
那么,林纾为何要坚持这种偶然的、有缺陷的翻译呢?这或许要回到林纾完整的一生中才能得知。
咸丰二年(1852),林纾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中出生。早年的生活,疾病和饥饿是主调。年届七十的他,曾作自寿诗,回忆“多病似无生趣望,奇穷竟与饿夫几”。在他自己的描述里,两场疾病都来自于父母的离世。19 岁时,父亲病重,他请求上天以己相代。父亲病亡后,感情过于激动的他就患上了肺疾,“日必咯血,或猛至者盈碗”。大夫认为终不可治,而至光绪四年(1878),竟然不药而愈。另一场疾病来源于母亲的病故。母亲临终前,他同样祈求上天,愿意削去命中的科名前程,换得母亲颈间的肉瘤不致出血暴崩,得以善终。跪拜之时,天降大雨,他也坚持不起。居丧期间,同样由于动情,心脏剧烈跳动,林纾突然两眼昏黑,丧失神智,濒于死亡。诊治之后,6年之中,也还常常眩晕。
这种叙事颇有理学意味,但与理学不同的是,伦理并不是知识性的教条,也不是带有实践约束力的规范(即“五四”时期所厌恶的“封建礼教”),而是来自自身情感的最自然的冲动。父母的病亡,使其不得不达到极致。疾病与其说是痛苦,倒不如说是伦理正当性的淋漓展现。这就与西方浪漫主义的情感取向、结核病的隐喻史有了相通之处,而埋下了林纾对《茶花女》的深度共鸣。而理学一直以来就与古文有着密切联系,某种程度上,就表现出了翻译对古文的呼应。
至于贫穷与饥饿,这源于林纾一家的变故。林纾常自言“累世农夫”。其祖父辍耕进城,其父渐渐立足,在城中获得贩盐的机会。积累千金之后,在明清福州士人聚居之处、城中心的三坊七巷中的玉尺山房典得屋宇。但很快家产被“读书人”设计夺走,其父也由于贩盐时遭遇漩涡,舟碎盐尽,不得不偿其所有,而家道中落。林纾举家移至城外的横山。这里喧嚣嘈杂,有鱼盐之腥,颇为下里巴人,深受城中的歧视。林纾父亲奔走台湾经商,最困难时,难以筹措归闽路费。而在福州的家人们,一家九口,全部仰仗林纾之母及其长姊,以缝旗等针线自给,每月断火可达五六日。林纾尚可回忆,横山距江仅有三里,江面船只发炮互相轰击,炮弹飞过屋顶,随时有性命之虞。邻人争相躲避。而林纾一家,则因为没有粮米,无处可去。长姊环拥尚不懂事的弟妹,在其母身旁哭泣,而其母一边抚慰长姊,一边毫不停歇地缝旗,自言彻夜缝尽三旗,“明日大父母及尔兄弟当饱食矣”,言不及己。之后得叔父救济,且其父生意好转,整体状况才有改善。
这段经历给林纾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致使其常常与后辈言及。它使林纾作为一个“善读”之儿,承担了全家“变业向仕宦”的期待,而负担了过重的压力。其母甚至向塾毕归来的林纾,隐瞒全家难以举火的真相,而以散钱购买馎饦,交予林纾一人独食,并将其遣去。其弟“盘旋地上,见炉中沸沈,问先大母曰:‘糜乎?儿饥也!’”“大母泣,母孺人强笑呵之,而心愈悲。”更重要的是,其弟为了供养林纾读书,前往台湾,而在台湾这样的瘴疠之地过早病亡,年仅19 岁。这使林纾不得不自责:“纾不孝不友,竟以口腹累吾弟矣!”家境使林纾所受的教育也相当一般。给他情感支撑和教导的薛则柯、刘有棻,均为穷士,屡试不第,且都有贵戚。薛则柯极其看重林纾,而林纾会试难以高中,六试不遇,最后一次已至47 岁。林纾对他也有自责之感:“呜呼!其将何以报先生也!”至于刘有棻,他既是林纾的岳父,更资助了林纾读书。刘有棻曾祖、祖、父三代皆童生,刘氏二子也不善科举,而对林纾,“每应童试,虽严风骤雨,必送余至试院。五更天阴,四顾无人,公挟余坐明伦堂庑下,论道学源流”。林纾一方面感念其恩遇,“生平感恩知己,至公已极”;另一方面,则透露出无法如先生之愿的悲慨,“不能富贵,果如公言矣”。
这种模式建立了林纾自我与他人的关系。林纾对外界相当敏感,“最怕人骂”,从他所作《畏庐记》《原谤》也可看得出来。它朝两个方向转化。其原初形态为林纾读书的自我要求。晚年林纾曾回忆,幼时曾于壁上画棺,刻锲其盖,立于棺前。自署“读书则生,不则入棺”,视为座右铭。年纪大些时,“横山老屋,树古鸱啼,星火荧然”,就算身患呕血之疾,也“挟卷就母姊刺绣之灯,读必终卷,始寝”。“自计果以明日死者,而今日固饱读吾书。”其生死之态,不但成为一种向上激励的隐喻,更使读书成为一种象征最低限度生存的生活,既是生命存续的方式,也是其存续的表现。这或许正是为何林纾能靠天赋积累一定的才学。
当科举屡试不中,受到分化的社会的影响时,就会转变为对认可的追求。林纾早年作诗,但是面对宋诗诸人,“识苏戡后”,即郑孝胥,“悉弃去,除题画外,不问津此道者殆二十余年”,甚至于将诗作“尽焚之”。而作古文,也同样面对着认可的压力。林纾44 岁之际,张僖曾记林纾对自己手稿的态度,“时时以为不足藏,摧落如秋叶”“日汲汲焉索其疵谬,时时若就焚者”,张僖视其为宝光,而林纾则否。光绪二十一年(1895),张僖作序,而其集直至宣统二年(1910)才出版,间隔近15年。年届59,不过109 篇。而之后的6年、8年,则分别83 篇、92 篇,似乎不在一个数量级上。问题不在于写作能力,而在于前期自我审问过严。林纾斤斤计较于“光绪甲申迄于庚子,余每有论著,未尝逃恶笑于交游之间”。这种压力直至林纾开始出版古文选本后也看得到,每每可见林纾自认“狂瞽之谈,幸海内诸巨公恕我偏执而垂教焉”,“至于买椟还珠,此错余固承之”。
这就意味着,一旦获得认可,受到欢迎,就会给予林纾相当大的动力。前述“光绪甲申迄于庚子”的时间节点在于庚子,也就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前一年,改变林纾命运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在福州出版。福州初印时,印数仅有100 部。而其影响之大,受欢迎之剧,远超游戏笔墨初衷。就出版态度来说,汪康年收到版权转让许可是在4月23日,4月24日就刊登预售广告,以最快的速度让其面世,可见其重视。在商谈过程中,林纾也“闻张菊生颇称吾书”。汪康年推出后好评连连。在林纾视为节点的庚子年,国都沦陷之时,朱祖谋、王鹏运等人还在《庚子秋词》中吟咏过茶花女,感时忧愤。这是林纾走上翻译的起点,林纾署名冷红生,但在此之后,林纾就署以真名。可见外界对其自信的扶持。
一直求之不得的古文,也借势获得了认可。桐城古文家多以教习为业,教习的层次意味着对其中学的认可。林纾入都,被任命为五城学堂国文总教习,其性质为北京首座中等学堂,总体趋新。理由之一,为“于中外政治学术,皆能贯彻”。可见,中学的地位,仰仗了西学的成就。也正是在五城学堂的任教中,林纾获得了古文大家吴汝纶的青眼。试问,林纾如何能舍得辅助古文获得正当性的翻译呢?
林纾的贫穷,也使翻译成为其谋生手段。以往的论述,有意勾勒林纾从义大于利、无取报酬的传统士大夫,转变为市场经济下售卖作品的文人的脉络。在与汪康年商讨出版的两封信中,三月二十九日之信林纾拒绝受资,将其捐于福建蚕学会;而四月初六之信,则隐然有了借此糊口之意,并表露出进一步合作之态。时间之短,林纾似乎过于善变而不合常情。
这一问题其实具有全局辐射性。就轻视商业利益而言,收入颇丰的林纾,生活并不奢侈,其续弦“平居敝衣如奴媪”。但他往往一掷千金,周急济困。对亲故如此。林纾自述“四十年来,连为亲友鞠孤儿七八”。对于早年绘画之师陈文台,林纾赡养其遗孀,“岁必竭其绵薄,终刘夫人之世而止”。对贫贱之交丁凤翔,林纾主动寓金,对方不拒绝,就“岁或百金,或六十金,积十三年矣”。对陌生人更是。林纾曾南游雁宕,于沧洲路遇七百余饥民,看到“酸风卷出哭声哀,菜色人人杂色灰”,林纾“探囊恨少金千铤,胜火何资水一杯”,施舍随身十金。在平、津剧场的赈灾义卖上,林纾“挥斥千金,毫无吝色”。以致于林纾去世后,“不图其身后萧索,竟不能维持家计”,需要张元济等友,为其家眷发起募捐。
如果说他锱铢必较,又能看到他与商务印书馆交往时,享受相当高的稿费待遇。商务印书馆的稿酬最高至千字5 元,而林译小说稿酬高至千字6 元。1916年林纾上半年获稿费3200 多元,月均500 多元,而茅盾作为青年编译月薪24 元,高级编辑则为50 到100 元以上。林纾远超各类标准。而且林纾还计较字数计算不准,要求找补。商务印书馆重新计算后,发现字数少的单行,以及添补的小字均未计算,复核之后,高达十万多字。如果说林纾不在乎经济利益,也不妥帖。
作为陈衍眼中的造币厂,林纾毫不停息、刻苦地赚钱,但同时又十分慷慨地解囊相助。这种行为绝异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经济理性失效了,他似乎只是在为他人劳作。翻译就成为了维持这一闭环运作的具体机制之一。
只有将其置于闽地的视野,两种取向之间的矛盾才能得到解释。就市场化而言,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山多于田,所收不给所食”,不从商,过剩的人口就无法生存。与福建商人在国内、国际市场上的重要地位相适应的,是福建从商的风气。“民多仰机利而食。俗杂好事,多贾治生,不待危身取给。”林纾其父贩盐,而“盖吾郡搢绅多以盐策起家,虽致政家居,犹亲估客之事”。也就是说,盐商可以培养出士大夫,士大夫不妨有商人行径,儒商合一。林纾之叔在台湾“为某巨公司会计”。而林纾之弟,前往台湾,投奔的正是其叔,这就呼应了闽地一儒一商的家庭结构,以商资儒。就林纾本人来讲,十七八岁时,曾前往台湾,“佐商,司簿记”,也即会计。而林纾是在约21 岁左右,才开始教书。可见,会计是林纾的第一份职业。林纾对数字和收益的敏感,恐怕相当正常。林纾在观念上丝毫不排斥商业:“窃以商贾之道,利七而病三。去其利之三者,以当其受病之处,利之存者仍四也。”
更重要的是,福建文教商品化的程度也很高,是全国性的出版中心。建阳书坊长期闻名,“当正德之末,其时天下惟王府官司及建宁书坊乃有刻板”。清康熙之后,建阳刻书业衰落,而四堡兴盛。郑振铎曾将四堡视为清代四大刻书中心之一。文化素养不高的书坊主,根据市场需求,自行或雇佣下层文人创作通俗小说。这种明清出版史上受商品化刺激的典型现象,即出自福建。
林纾曾记:“吾闽解经之家多槁死板屋之下,大力者或以百金市稿以去,士穷竭数十年之精血,至仅享百金之奉以偿其死力。”这番表述写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左右,尚处于林纾翻译事业的开端,应该近于其原初的观念。可见,闽风不仅交易小说这种受市场欢迎,不甚严肃的文体,甚至连经学著作也有买卖。林纾丝毫不觉有辱经典的崇高,或于解经者不敬,相反,他的反应是其价值被市场低估。市场是可施用于文化产品的价值衡量标准的。那么,面对更一般的小说翻译,林纾又何尝会有不自然之感呢?前现代的市场体制,或许比想象中更强大。
林纾译:《黑奴吁天录》
至于救助问题,某种程度上内嵌于福建的重商思想,是儒家观念的自然演化。儒家之仁,达则兼济天下。与商业结合时,表现在以消费带动上游的生产,以助生计,更在于各类捐助钱财的善举。闽人认为“损有余补不足,安知非天道乎?有如老子素封,衣不曳地,食不重肉,弄牙筹、争刀锯,征以、施予、赈贷,摇头而走,若者竟日阿堵,贫民不得不名一钱,出孔甚悭,入孔甚溢,复何益于人世哉”,在这种观念下,乐善好施者不在少数。如有人“损己田以丰烝尝,为贫族完娶者,不可枚举。所有赢余,未尝积之无用,人谓义聚之而义散之也”。
林纾一家,在贫薄时,就不吝钱财。林纾之母养育林纾叔父之子,全家少得肉味,却总是让外人食其精华,再开导子女。林纾收养好友遗孤,正值己身穷困之际。其诗有云:“总角知交两托孤,凄凉身正在穷途。当时一诺凭吾胆,今日双雏竟有须。教养兼资天所命,解推不吝我非愚。人生交友缘何事?忍作炎凉小丈夫。”林纾总是自称累世为农;其妹婿之父贩茶,储茶累资两万金,也自称累世农夫。伴随着这种身份认定的,其实是儒家由农而生的德行。它不依贩盐、贩茶而变,更不会因为翻译而蜕变。翻译,成就了其仁义。
1924年九月初七,林纾病危。初十夜,“足股大痛,竟体弗适。”林纾强忍精神,以手指在其子林琮掌中划写“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未几而喘,晕而复苏。”十一日丑时,捐馆而逝。林纾18 岁时,颇苦于学。曾“梦游海滨,见巨蟆蹲岛腹,被毛髦髧,色绿而目赤,瞳光炯炯怖人,恍为己化之身也。俄而浩涛浤腾,蟆跃入波,骇汗而寤。自是思感豁敏”,而“没之前夕”,其妻“梦之海滨,亦见彼蟆蹲岛,心谓先生也,奔前抱之。蟆入海。恸极乃觉”。这样一位文人,终其一生,为我们留下了约两百种翻译,涉及伊索、乔叟、塞万提斯、埃德蒙·斯宾塞、莎士比亚、笛福、菲尔丁、司各特、狄更斯、柯南道尔、丘吉尔、孟德斯鸠、巴尔扎克、雨果、大仲马、小仲马、凡尔纳、易卜生、华盛顿·欧文、斯托夫人、欧·亨利、托尔斯泰等。受其滋养,而又叛他而去的现代文学大家,历历可数。
十月,《小说月报》于国内文坛消息刊发哀悼,并于十一月刊发郑振铎撰写的《林琴南先生》。其文有言:
“死”原是一片很奇异的黑屏障,他固能使亲者把他们的最接近的人疏淡了,同时却也能使仇者把他们的敌人看得更清楚些、更公允些。常常的,当一个敌人攻击他们的对方时,对方的什么好处他们都看不见,他们所见的只有对方的坏处和罪恶,但当“死神”来了,把对方带了去时,他们却开始平心静气的认识了对方的好处和伟大了。
在这种浓重复杂的情绪中,对林纾刻意的敌意渐渐褪去。林纾似乎已远去,沉入不再腾涌的历史——有距离的敬意,能尘封一切过往。但或许正如林纾所言“悠悠百年,自有能辨之者”,在滚滚现实迢递着奔赴为历史的进程中,二者纤绵相缀、彼此呼应的关系,又使林译如远方的涛声般,不断回响。
注释:
[1][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99、400页。
[2][97]郑振铎:《林琴南先生》,《小说月报》1924年第15 卷第11 期。
[3]林纾:《吟边燕语·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7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页。
[4]林纾:《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跋》,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99页。
[5]林纾:《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7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60页。
[6]秦瘦鸥著:《小说纵横谈·略谈“林译小说”》,花城出版社1986年版,第175页。可参曾锦漳:《林译小说研究》,《新亚学报》第7 卷第2 期、第8 卷第1 期。
[7]见[日]樽本照雄著、李艳丽译:《林纾冤案事件簿》,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3页。
[8][14][18]钱锺书:《林纾的翻译》,见《七缀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90页、第91页、92—100页。
[9]林纾:《〈西伯利亚郡主别传〉附记》,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2页。
[10]林纾:《〈荒唐言〉跋》,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9页。
[11]林纾:《〈露漱格兰小传〉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第322页。
[12]胡孟玺:《林琴南轶事》,见《福建文史资料》第五辑,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04页。
[13]林纾:《〈鹰梯小豪杰〉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54页。
[15]词汇问题,可参施彦:《从词汇角度考察林译〈茶花女〉》,《福建工程学院学报》,2012年第5 期。
[16]林纾:《黑奴吁天录·例言》,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35页。
[17]林纾:《鲁滨孙飘流记·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7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18页。
[19]林纾:《孝女耐儿传·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8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77页。
[20]林纾:《〈膜外风光〉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56页。
[21]章炳麟:《与人论文书》,收于舒芜等编:《中国近代文论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449页。
[22]林纾:《巴黎茶花女遗事》,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29页。
[23][法]小仲马著、王振孙译:《茶花女》,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97—198页。
[24]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第5 册第8卷《孙思昉谈近人轶事·辜鸿铭》,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85页。
[25]林纾:《茶花女·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73页。
[26]林纾:《与汪康年书》其一,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 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95页。
[27]高凤谦:《闽中新乐府书后》,转引自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林纾译西书之原始》,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70、371页。
[28]杨荫深著:《中国文学家列传》,中华书局(上海)1936年版,第486页。
[29]林纾:《迦茵小传·题词·买陂塘并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7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88页。
[30]林纾:《离恨天·译余剩语》,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 第10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43页。
[31]谢章铤:《谢章铤集·赌棋山庄文集·〈辛酉台江修禊图〉序》,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14页。标点有微调。
[32][清]百一居士撰:《壶天录》,清光绪年间申报馆丛书,卷中一页,见《续修四库全书》1271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83页。
[33]《闽省浇风》,《申报》1881年2月17日。
[34]林星:《西风东渐与民初福州城市的的近代化》,《党史研究与教学》,2001年第5 期。
[35]林纾:《铁笛亭琐记·黑奴》,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4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02页。
[36]林纾:《卜式论》,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01页。
[37]林纾:《〈雾中人〉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6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4页。
[38]林纾:《郑商人弦高论》,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98页。
[39]林纾:《高莘农先生传》,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53页。
[40]王寿昌:《晓斋遗稿·挽林畏庐》,见林怡、卓希惠:《处困还期得句工——近代著名翻译家王寿昌及其〈晓斋遗稿〉》,《中国韵文学刊》,2005年第2 期。
[41]林纾:《送觉罗善昌北归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22页。
[42]王寿昌:《晓斋遗稿·忆高子益》,见林怡、卓希惠:《处困还期得句工——近代著名翻译家王寿昌及其〈晓斋遗稿〉》,《中国韵文学刊》,2005年第2 期。
[43]邱炜萲:《客云庐小说话·茶花女遗事》,见阿英编:《晚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研究卷,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408页。
[44]林纾:《〈译林〉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20页。
[45]林纾:《子妇刘七娘圹铭》,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58页。
[46]林纾:《不如归·第十八章鸭绿之战》,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9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554页。标点有微调。
[47]林纾:《记甲申马江基隆之败》,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 第3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777页。
[48]《船政奏议续编》卷一,转引自林庆元:《近代爱国造船专家魏瀚》,《史学月刊》,1985年第3 期。
[49]高凤谦:《闽中新乐府书后》,转引自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林纾译西书之原始》,第370页。
[50]林纾:《苍霞精舍后轩记》,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73页。
[51]严复著、王栻主编:《严复集·甲辰出都呈同里诸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65页。
[52][77][94]林纾:《七十自寿诗》,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2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91页,第191页,第191、192页。
[53]林纾:《述险》,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85页。
[54]林纾:《先妣事略》,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0页。
[55]林纾:《叔父静庵公坟前石表辞》,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1页。
[56]林纾:《先大母陈太孺人事略》,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 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58页。
[57][58]林纾:《母弟秉耀权厝铭》,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57、58页,第58页。
[59]张俊才著:《林纾评传》(修订版),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0页。
[60]林纾:《薛则柯先生传》,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2页。
[61]林纾:《外舅刘公墓志铭》,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8页。
[62]钱锺书:《石语》,见《写在人生边上;人生边上的边上;石语》,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76页。
[63][88][95][96]朱羲胄:《贞文先生年谱》,《林畏庐先生学行谱记四种:外一种:文微》,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原书卷一5页,今人标记第7页;原书卷一6页,今人标记第8页;原书卷二65、66页,今人标记第117、118页;原书卷二66页,今人标记第118页。
[64]林纾:《周养庵篝灯纺织图记》,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63页。
[65][78]林纾:《石颠山人传》,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04页、204页。
[66]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三,见钟仲联编校:《陈衍诗论合集》,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7页。
[67][68]张僖:《畏庐文集·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页、3页。
[69]林纾:《赠陈生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19页。
[70]林纾:《唐文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28页。
[71]林纾:《六朝文序》,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29页。
[72][81]林寿农:《林琴南轶事》,收于福建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编》第3 卷文化编,福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页、9页。
[73]见张天星:《汪康年铅印林译〈茶花女〉考论》,《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 期。
[74]林纾:《与汪康年书》其二,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96页。
[75]吴家琼:《林琴南生平及其思想》,收于政协福建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编辑室编:《福建文史资料》第五辑,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97页。
[76]林纾:《畏庐簉室杨道郁五十初度为文纪其生平》,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11页。
[79]林纾:《丁凤翔传》,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06页。
[80]林纾:《四月十七日,余南游雁宕,车过沧州,饥民七百余夹车而号。余出十金属巡士表散,巡士言人得二枚耳》,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2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9页。
[82]张元济:《张元济书札(增订本)·致刘承幹书》其一七九,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402页。
[83]东尔:《林纾和商务印书馆》,见《1897—1987:商务印书馆九十年——我和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527—543页。
[84]林纾:《福州常平仓及义仓考》,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08页。
[85][明]张瀚撰、萧国亮点校:《松窗梦语·商贾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5页。
[86]谢肇淛撰:《五杂组·事部三》,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320页。
[87]林纾:《叔父静庵公坟前石表辞》,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2页。
[89]林纾:《问福建茶市利弊》,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01页。
[90]顾炎武:《顾炎武全集·亭林诗文集·钞书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78页。
[91]林纾:《陈喜人先生墓表》,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第1 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62、63页。
[92]袁业泗等编:万历《漳州府志》卷二十六《风土志》,转引自徐晓望主编:《福建通史》明清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62页。
[93][清]李龙官、徐尚忠等撰:《连城县志·人物志》(乾隆),厦门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9页。
[98]林纾:《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见江中柱等编:《林纾集》 第1册,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3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