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论与翻译之间:作为翻译家的梁启超

2021-08-30 06:21张文姝
传记文学 2021年8期

张文姝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一字任甫,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中国近代近代思想家、学者、翻译家,“戊戌变法”的领袖之一。作为一名涉猎诸多领域的“百科全书”式学者,梁启超倾其毕生精力参与并推动着晚清以降的社会变革。面对中华民族存亡之关键时刻和古今未有之变局,梁启超和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一样,在政治活动之余开始尝试翻译外国著作,以期引入外国的先进思想文化来警醒蒙昧的国人思想,改变落后的国家面貌。比起同时期以译作闻名的严复、林纾等人,梁启超有意识地将翻译作为干预社会现实的手段,同时提出了相对系统的翻译理论。在梁启超的翻译思想和实践中,翻译既是一种救国救民的全局战略,又是一种开创社会风气、更新民族语言的有效尝试。他尽管受到时局影响而政治浮沉,思想几易,也常自嘲所做的事“严格的可以说没有一件不失败”,但这并不能抹杀他在翻译上所取得的成就和对国人的启蒙作用。他的翻译作品及其所提倡的翻译思想使晚清的社会、文化风气为之一变。纵观梁启超的一生,他身体力行地推动“小说界革命”“诗界革命”,这来源于他强烈的救国救民意识以及对翻译和文学启蒙作用的精准把握。这位思想家何以与翻译结缘,需要从他一生的经历和所处的时代来加以考察。

从乡村“神童”到向往西学的青年

1873年2月23日,在广州西南部新会县茶坑村,梁启超出生。

这一年是同治十二年,正逢“同治中兴”。对于世界历史而言,中华民族已经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正从内外交困之中稍稍振作。然而,对于“极南岛民”的梁氏家族来说,变革的潮流尚未席卷这里,他们仍然维持着“且耕且读,不问世事,如桃源中人”的生活。

梁启超平静的童年和少年在家乡度过。在梁氏的庞大家族之中,有他耕读维生的父亲梁宝瑛和慈爱持家的母亲赵氏,还有颇为欣赏他的祖父梁维清。幼年的梁启超即展露出过人的天资,四五岁时即和祖父以及母亲学习“四书”和《诗经》,6 岁入学堂,“八岁学为文,九岁能缀千言”,12 岁即补博士弟子员。梁启超的“神童”之名逐渐在乡间传开,在此之后,他像传统的知识分子一样“日治帖括”,学习八股文,意图走上科举之路。

1885年,梁启超来到广州,在举人吕拔湖的学馆中就学。次年,他前往佛山受学于陈梅坪,接下来又回到广州跟随石星巢学习。梁启超回忆石星巢:“此老旧学尚好,吾十五、六时之知识,大承得自彼也。”这时候,康有为也常来石星巢的书馆借书。16 岁,梁启超成为广州学海堂的正班生。学海堂由官员阮元创办,是广州的文化和文人中心,也领率着当时的治学风尚。正是在学海堂,梁启超决绝舍弃帖括之学,学习训诂词章。梁启超的才学使学海堂中的老师、同学们大为赞叹,称“自有学海堂以来,自文廷式外,卓如一人而已”。在学海堂学习一年之后,梁启超参加广东乡试,高中举人第八名。主考官李端棻对其文章大为激赏,将自己的堂妹许配给他。这位少年神童或许会沿科举之路走下去,但转折却在他参加考试的途中悄然发生了。

18 岁,梁启超前往北京参加会试,不第。在归程的路上,梁启超和父亲途径上海,从坊间购得徐继畬所写的《瀛寰志略》,并且见到了上海制造局翻译的各种书籍,“……始知有五大洲各国,且见上海制造局译出西书若干种,心好之,以无力不能购也”。这是来自小村庄的梁启超第一次认识到更大的世界,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除了帖括、章句、训诂这些传统知识以外的学说,开始对西学产生兴趣。而随后与康有为的见面,则使梁启超真正走上了变革求新的道路。

回到广州后,他从朋辈陈通甫那里听闻了康有为的名号。此时正值康有为上书请求变法不得,刚刚从北京回来。大家都以为康有为是怪人,陈通甫却对他大加赞赏,梁启超感到十分好奇。于是,1890年秋天,梁启超和康有为第一次见面了。

与康有为的会谈使梁启超大受震撼,犹如“冷水浇背,当头一棒”。康有为向梁启超教授了“陆王心学,而并及史学西学之梗概”。之后,梁启超立刻舍弃旧学,退出学海堂,拜康有为为师,并促成康有为开设学馆——万木草堂。在万木草堂中,康有为向他们无所不包地讲授中西之学,并让学生几人参与《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春秋董氏学》的编检。之后,梁启超与康有为等人交游,至东莞讲学,大量阅读译书——这些书来自江南制造局,其中有“瑞士学者马尔顿(Charles DeMartens)撰写的外交指南,也有中国出访者的日记以及傅兰雅编辑的《格致汇编》(

The Chinese ScientificMagazine

)”等。在甲午中日战争开始之前,梁启超便从一个旧学的“神童”转向为心怀家国、向往西学的有志青年。

贯穿梁启超童年和青年时期的,是他对思想的选择和对经世致用的坚持。与当时的文人不同,他虽然有着“神童”之名,却没有为功名所累,而对学说的具体内容和社会作用有清醒的感知。正因如此,他才逐渐从帖括走向章句、训诂,再投身康有为的门下,最终从一名乡村神童,主动加入社会变革的潮流。阅读译书引发了梁启超思想的转变,给梁启超打下了充实的知识基础。并且,他也因此对译书的事业有着充分的重视,使他能够从翻译角度审视社会变革,能清醒地认识到译书对整个国家的作用。在“戊戌变法”前后,梁启超终于以报刊为阵地,提出翻译救国的思想。

翻译思想:“译书为强国第一义”

梁启超的翻译思想主要是在他参与“戊戌变法”期间提出的。在梁启超的眼中,翻译具有强烈的社会功用。在这一时期,梁启超在《西学书目表》(附《论西学读书法》)(1896)《论学校七译书》(1897)《大同译书局叙例》(1897)《拟译书局章程并沥陈开办情形折》(1898)《拟在上海设立编译学堂并请准予学生出身折》(1898)等文章中陈述了他的翻译思想和规划。其中,1897年的《论学校七译书》(简称《论译书》)的发表标志着梁启超翻译思想的成熟。

梁启超参与政治活动、办报刊的过程中,将翻译提升到了重要的地位,并且坚持阅读译书。1895年,梁启超第三次来到北京参加考试。正逢马关谈判,电文传来,割地赔款条约的屈辱笼罩着官员和在京的举人们。康有为、梁启超率先鼓动广东和各省举人上书陈情,拒绝议和,“而士气之稍申,实自此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公车上书”运动。同年5月,康有为将此前未能上交的万言书修改后再次上呈。但新政推行困难,康有为于是将目光转向办报,以开风气之先。在梁启超的协助下,《万国公报》(后更名为《中外纪闻》)诞生了,梁启超日日执笔。这份报刊“译印西国格致有用之书”,探讨“万国强弱之原”。7月,在康有为的倡议下,陈炽、沈曾植、张孝谦、温处道、袁世凯等人成立了强学会,梁启超被任命为书记员。虽然北京强学会的传播和教育功能非常有限,很快被查封,而梁启超“居会所数月,会中于译出西书购置颇备,得以余日尽浏览之,而后益斐然有述作之志”。在北京强学会被查封后,梁启超来到上海,与同道一起创办《时务报》,仍以宣传新法为务。在上海的交游使梁启超对西学的理解大大超过从前。邻居马建忠劝导他学习一门欧洲语言,并每日热心教授他拉丁语。严复通过书信往来,深刻地与他探讨进化论的思想。这些都对他后续的政治活动起到了很大作用。

梁启超编纂:《西学书目表》

以《时务报》为阵地,梁启超发表了一系列有关翻译的文章。1896年,梁启超曾参与起草《奏请推广学校折》,由李端棻上呈。这份奏折明确提出了“请于京师设大译书馆,广集西书之言政治者,论时局者,言学校农商工矿者,及新法今年所增者,分类译出,不厌详博,随时刻布,廉值发售”的请求。同年,梁启超编纂《西学书目表》(附《读西学书法》)。在《序例》中,梁启超提出:“国家欲自强,以多译西书为本,学子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西学书目表》对近百年译出的西学书目进行了汇总分类,分为算学、重学、电学、化学、声学、光学、汽学、天学、地学、全体学(即生理学)、动植物学、医学、图学、史志、官制、学制、法律、农政、矿政、工政、商政、兵政、船政、游记、报章、格致总(即基础科学)、西人议论之书、无可归类之书,并著附卷,颇有现代图书分类法的雏形。尔后,梁启超在言及译书时大致遵循这个分类。这是历史上对西方译书进行第一次完整的整理和归类,有深刻的意义。

1896年,长篇雄文《变法通议》开始在《时务报》上连载。其中,发表于1897年5月22日至7月20日之间的《论译书》系统性地对翻译进行了论述。梁启超首先从中国与西方交战中的败因谈起:是中国对西方一知半解,狂妄自大。同时,备通中西者甚少,而西方对中国的了解远甚于我国对西方之了解,因此西方利用此道,战胜中国。为了革除时弊,梁启超提出要增进中国对西方的了解,并提出了两种手段:“其一,使天下学子,自幼咸习西文。其二,取西人有用之书,悉译成华字。”从紧迫性上看,译书能够快速泽被天下学子,乃“本原之本原”。即便目前已有近百种西书译本,但是仍然不足。故梁启超提出译书三义:“一曰择当译之本;二曰定公译之例;三曰养能译之才。”其中应该以章程之书为先,关注法律、教育、政治律例、历史、年鉴、矿学、工业、商业、文化艺术等书籍。并且,由于中国与西方人名、地名、官制、名物、度量衡、纪年有很多差异,需要统一规范,缩小译本之间的差距。梁启超还提出了要培养翻译人才,设翻译学堂。并且,由于中日本同文之国,将书籍从日文翻译成中文,则事半功倍。在论及制度之外,梁启超还谈到了译书的两个缺陷“一曰徇华文而失西义,二曰徇西文而梗华读”,并且提出翻译要忠实于原著,向读者传达原意。《论译书》是系统性的论及翻译的著作,首先提出了翻译的重要作用,并提出译书应遵循的标准以及现有不足。这篇文章是梁启超翻译思想的精华,也是他后续进行政治活动、设立书局的指导方针。

同年秋冬,梁启超联合他人在上海创办大同译书局,这是梁启超对其翻译思想的首次实践。在《大同译书局叙例》中,梁启超大声疾呼“译书真今日之急图哉”,并言译书关系到变法之成败,“故及今不速译书,则所谓变法者尽成空言”。由于官方译书速度慢,所以需要设立译书局“增实学之用,助有司之不逮,救燃眉之急难”。大同译书局首先翻译其他国家的变法之事,以及学堂功课书和叙及宪法、章程、商务等内容的书籍,并且确立了“以东文为主,而辅以西文,以政学为先,而次以艺学”的翻译标准。在此指导思想下,大同译书局陆续发行了《俄皇大彼得变证考》《日本书目志》等书。

随着思想的益发成熟,梁启超迎来了将思想付诸实践的契机。1898年年初,梁启超又一次回到北京。4月23日,光绪帝颁布《定国是诏》。5月,梁启超被光绪帝召见,向皇帝提出了开启民智的方案。光绪帝立即命他领六品官衔办理译书局事务。之后,梁启超又在《拟译书局章程并沥陈开办情形折》《拟在上海设立编译学堂并请准予学生出身折》等文章中,要求增加经费、设立编译学堂、提高学成译者的待遇等。然而,随着时局的发展,维新派遭到了保守派的弹劾。康有为、梁启超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决定离开北京。梁启超于8月6日避难至日本公使馆,又被护送至日本,而“戊戌变法”最终也在“六君子”蒙难后宣告失败。

梁启超第一阶段的翻译事业至此暂告一段落。在这一时期,梁启超主要关注翻译的直接政治功用,更多地是对国家的翻译事业进行全盘把握,翻译实践稍逊一筹。梁启超期待从政治角度引起自上而下的变革,因而在文章和奏议中发表了许多关于翻译事业的规划和建议。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梁启超避难到日本,开始以翻译为武器引发思想领域的变革。

在语言的他乡:翻译实践与文学启蒙

1898年年末至1912年间,梁启超流亡日本。在异国他乡,梁启超的日语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并且能够直接阅读到更多的日语作品。由于生活在一个异质的语言环境之中,梁启超对母语遭受的直接冲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时,心系家国的他远离了直接的政治运动,一方面他能够以更加全面的角度介绍西方文明,另一方面他开始谋求以新的方式表达自身的政治诉求。由此,他开始积极地投身于具体的翻译实践,并开始倡导“小说界革命”“诗界革命”。在流亡日本期间,梁启超作为翻译家的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梁启超译著:《佳人奇遇》,中华书局1947年版

在偶然之中,梁启超选择了政治小说作为了首次的翻译尝试。避难出走的轮船上,梁启超看到了柴四郎的《佳人奇遇》,便一边阅读一边翻译。在东京稍作安顿,梁启超筹办了《清议报》。在《清议报》上,梁启超首先提出了“政治小说”的概念,并且特设“政治小说”栏目,与“支那人论说”“日本及泰西人论说”“支那近事”“万国近事”“支那哲学”并列,给予政治小说以极高的地位。在《译印政治小说序》中,梁启超谈及了设立政治小说栏目的宗旨:“在昔欧洲各国变革之始,其魁儒硕学、仁人志士,往往以其身之所经历及胸中所怀政治之议论,一寄之于小说……往往每一书出,而全国之议论为之一变。”因此,“特采外国名儒所撰述而有关切于今日中国时局者,次第译之”。梁启超高度肯定了各国的政治小说对日本及西方国家政治变革的作用,因此在报刊上设专栏,以期以翻译政治小说的方式普及知识、改良风气。《佳人奇遇》首先开始连载。梁启超对《佳人奇遇》进行了极为忠实的翻译。不单在内容上没有作出重大改动,就是在用字遣词方面,也尽量参照了原著,每一章的长短也严格参照。这与晚清意译的风气很不相同。

在自身进行翻译实践的同时,梁启超还积极办报,以报刊为阵地促进小说的翻译和创作。1902年2月,《新民丛报》创刊,专门设小说一栏。同年11月,“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创刊,刊物的意图即在于“专欲发表区区政见”。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小说界革命”的口号被提出。梁启超以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现实的政治改良需从小说改良开始,以改良的新小说教化民众。中国传统小说的缺陷正在于此,缺乏“觉世”,只能消遣。他感到小说的巨大感化力,并将这种力量概括为“熏”“浸”“刺”“提”四个方面。日本明治维新时知名政治家写作小说、政治小说的兴起,给梁启超很大启发。正是在“载道”的层面上,梁启超把日本的政治小说推举为中国小说界革命的范本。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中国传统的小说观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说不再是仅供消遣的低级文类,而是被作为政治宣传的载体提升到了极高的地位。《新小说》由此成为了小说翻译和创作的阵地。

梁启超参与合译的《十五小豪杰》

梁启超自身的翻译与创作也受到了小说界革命以及翻译文学的很大的影响。1902年,《新民丛报》上发表了梁启超与罗普合译的《十五小豪杰》。这是法国人凡尔纳的一本小说,与《佳人奇遇》不同,这一篇采用了章回白话体进行翻译。这与日本明治文学“文体改良”对梁启超的影响以及由他倡导的“文界革命”关系密切。康梁二人去国以前,即倡导文字改良,改变中国言文分离、难逮于下的现状。语言文字上的“言文一致”很快导向文学创作上的“言文一致”,在日期间,梁启超发现明治众多思想家正在自觉用通俗文体写作——矢野文雄的《日本文体文字新论》早被康有为读过,他指出每种文体各有自己的表现特长和适用范围,不能完全互相取代,所以“杂用汉文、和文、欧文直译、俗语俚言四体,始能达意”,这与梁启超翻译《十五小豪杰》时的情形很像。同时,翻译还在更加直接的意义上影响了梁启超的写作。在晚清时期,翻译和创作在很长时间都呈现出一种杂糅的状态,彼此互相渗透。翻译政治小说,让梁启超能够有创作政治小说的模板,由此创作了政治小说《新中国未来记》。同时,在《新中国未来纪》中,梁启超翻译了拜伦的《渣阿亚》(今译为《该隐》)和《端治安》(今译为《哀希腊》)两首诗。这是拜伦诗歌最早的中译本。翻译文学与梁启超的作品彼此渗透,不仅更新了小说创作的形式,同时还促进了西方文化和思想的传播。

在日本期间,梁启超对重要的西方学术思潮都有译介,这从他在日本主编的《新民丛报》的发刊词中即可见一斑。发刊词表明,《新民丛报》要结合中西道德以化民德、开民智。因为是以国家公利为目的,所以将兼采各家之论,不偏颇某一党派、不进行辱骂毁谤、不发表激烈危险的言论。在这一主旨下,《新民丛报》对明治时期流行的重要西方学派都有介绍。梁启超译述了介绍英国功利主义和边沁的《乐利主义泰斗边沁之学说》,还刊发了马君武的《弥勒约翰之学说》以介绍穆勒;介绍法国自由主义,梁启超译述了《卢梭学案》;介绍德国国家主义,梁启超译述了《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还前后几次对《国家论》进行了翻译出版。不过,限于他有限的英文阅读能力,这些译述多是转译自日文译本。日本思想家同样深刻地影响了梁启超,其中对他影响最大的当属福泽谕吉和加藤弘之。梁启超在他主持的报刊上先后载译了福泽谕吉的《男女交际论》《福泽谕吉语录》,后又出版了《福泽谕吉丛谈》。除了出版加藤弘之的四种著作,梁启超还自己翻译了《天则百话》中的四篇,在报上发表。梁启超进行的启蒙广泛而充分,许多译作正是经过他的手才成为可能的。

梁启超第二阶段的翻译活动,是在他在日本流亡期间开展的。从年代上看,集中在1899年至1903年之间,这一时期,梁启超的行动更加偏向思想启蒙。他进行了众多翻译和小说改良的实践,还借助报刊作为翻译“赞助人”引领了一时的翻译风尚。吴沃尧曾评价梁启超所引发的社会反响:“饮冰子《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这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梁启超的翻译思想成果,为社会思想的启蒙做了充分的准备,也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带来了强大的动力。

回到东方:生命的最后十年

1912年,梁启超终于结束了14年的流亡生活,回国后他受到了热烈欢迎。他开始参与政治活动。然而,1914年,遭北洋军阀排挤的梁启超辞去职务,表现出对政党生活的厌恶。之后,梁启超赴欧游学,1920年归国,1929年即在北京溘然长逝。

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里,梁启超写作了一系列有关于佛教的文章,如《翻译文学与佛典》《佛典之翻译》《佛教与西域》《中国印度之交通》《佛教之初输入》等。梁启超自欧洲游历归来后,对西方一战期间的物质和文明状况十分担忧,便打算以东方文明来革除西方文明的弊端。在这些文章中,论及翻译的主要有《翻译文学与佛典》《佛典之翻译》两篇。文章不仅填补了佛经翻译史的空白,也是对他一生翻译思想和实践的反思和总结。梁启超在《论译书》中即提到了佛经翻译。而在这一系列文章中,梁启超强调了佛教输入中国后,对“国语实质的扩大”、造成的“语法及文体之变化”和“文学情趣之发展”。可以说,正是因为梁启超从事了如此多的翻译实践,才能以如此高屋建瓴的方式反思翻译给中国文化带来的重要作用。而以翻译来革除时弊,也是贯穿他整个生涯的主题。

1898年,梁启超在返回上海的招商局轮船上曾对同行的人说:“吾国人不能舍身救国者,非以家累即以身累,我辈从此相约,非破家不能救国,非杀身不能成仁,目的以救国为第一义,同此意者皆为同志。”纵观梁启超一生的政治、学术活动,他的命运与国家的浮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虽然他的政治活动多以失败告终,但是他在文化、文学及翻译等层面的思考与实践,不仅深刻地推动了现代中国的进程,同时也深远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

注释:

[1]梁启超:《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见《梁启超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29页。

[2]梁启超撰:《梁启超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

[3][4][5][8][9][10][16]梁启超:《三十自述》,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四集 论著四,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7页、107页、108页、108页、108页、108页、108页、109页。

[6][7][12][42]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页、22页、38页、45页、107页。

[11][17]许知远著:《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84页,第227、233页。

[13][14]冯志杰著:《中国近代翻译史·晚清卷》,九州出版社 2011年版,第 160页、160页。

[15]参考梁启超:《三十自述》,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四集 论著四,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9页。

[18]据罗惇曧《京师大学堂成立记》,“梁启超为李端棻草奏,请立大学堂于京师”,见陈学恂主编:《中国近代教育史教学参考资料》上册,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455页。可参考舒新城著:《近代中国教育史料》第一册,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页。

[19]李端棻:《奏请推广学校折》,见汤志钧、陈祖恩编:《戊戌时期教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19页

[20]梁启超:《西学书目表序例》,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一集 论著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33—134页。

[21][22][23][24]梁启超:《变法通议》,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一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78页、79页、80页、86页。

[25][26][27][28]梁启超:《大同译书局叙例》,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一第一集 论著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71页、271页、271页、271页。

[29]参考梁启超:《〈横滨清议报〉叙例》,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一集 论著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679页。

[30][31]梁启超:《译印政治小说序》,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一集 论著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680—681页、681页。

[32]见王宏志:《“专欲发表区区政见”:梁启超和晚清政治小说的翻译及创作》,《文艺理论研究》,1996年第6 期。

[33]梁启超:《中国唯一之文学报——〈新小说〉》,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三集 论著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588页。

[34]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的关系》,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四集 论著四,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9页。

[35][37]参考夏晓虹著:《觉世与传世——梁启超的文学道路》,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36页、178—179页。

[36]参考梁启超:《本报告白》,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二集 论著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60页。

[38]这一说法见于王宏志:《权力与翻译:晚清翻译活动赞助人的考察》,见《翻译与文学之间》,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82页。

[39]吴沃尧:《告小说家》,转引自陈健:《改良群治说与写出沉默的国民的灵魂》,《鲁迅研究月刊》,1995年第4 期。

[40]参考梁启超撰:《梁启超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61—72页。

[41]梁启超:《中国古代之翻译事业(翻译文学与佛典)》,见汤志钧、汤仁泽编:《梁启超全集》第十集论著十,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95—49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