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欣悦 王晓恒
【摘要】迟子建《白雪乌鸦》以“白雪”“乌鸦”两个意象为题,作品中用大量笔墨进行意象描绘。用“白雪”意象书写自然,“乌鸦”意象表述人性。透过“白雪”“乌鸦”两个意象可以了解作家的文学创作方式,进而发掘书写疫情的文学作品在当代文学中所体现的前沿文化。
关键词】迟子建;白雪;乌鸦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0-0004-03
一、“白雪”意象下的自然写作
迟子建的文学创作中,歌颂大自然似乎是她一个永恒的主题,她的作品大多通过自然美来表现人性。但在《白雪乌鸦》中自然书写似乎不再是以单纯的自然美为主,甚至可以说《白雪乌鸦》中的自然是冷峻中的柔和,冷峻的是以“白雪”意象描写整体自然的具体情境,柔和的是作家语言文字的诗意流动。
(一)情节真实化
《白雪乌鸦》这部长篇小说以真实的历史史料为基础,在哈尔滨市图书馆的《远东报》中有1910年哈尔滨大鼠疫的真实记载。在这场灾难中有六万多人失去生命,而在傅家甸,这个仅有两万多人口的地方,因疫情死亡者竟达五千余人。
作品用小标题第一章“出青”到第二十二章“回春”进行叙述。其中用大幅笔墨对白雪进行描写的共有六处。其中第一次白雪的自然描写就是第五章“鼠疫”,这和历史真实记载的1910年11月8日由满洲里传入哈尔滨的史实真实性符合,正如文中描述:
入冬以来,哈尔滨也落了几场雪。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没怎么存住。而昨夜的雪却是大动干戈,把哈尔滨杀得白茫茫的。
……
因为大雪过后一个令人惊恐的消息传遍了这里:鼠疫来了。①
鼠疫在雪中来,又在大雪中散成一曲曲人们的离歌。白雪见证着这段疫情的发展演变,第十章“离歌”开头是这样描写白雪中的情景的:
十二月八日,节气中的小雪去了,大雪来了。这天刚好是阿弥陀佛的圣诞,若是往年,寺庙的香火会格外旺盛。鼠疫并没有像傅家甸人期待的那样,会随着天冷而销声匿迹。相反,他是愈演愈烈了。②
的确如开篇叙述,鼠疫愈演愈烈,因鼠疫而死亡的人数也逐渐上升,小说中曾在宫里做过太监的翟役生看到了发财之道,他进购了一批棺材,后期人死的多了棺材一定会涨价。
十口棺材放在王春申的院子里,总归是瘆人。王春申让他买点油布把它们盖上,翟役生是这样说的:“这腿疼的厉害,天又这么灰,明儿准有雪!老天帮咱上苫布,用不着买了!”白雪真的来了,这次的雪很大很大:
黄昏的时候,雪已经快没过膝了。那些棺材,如愿被苫了一层白布。不过,它们没有因为白雪的覆盖而减淡了阴森之气,相反,落在棺材上的一尘不染的雪,因为太像一块块孝布了,倒增添了恐怖感。③
这层恐怖感的背后是王春申的继宝死了,随后金兰也随着继宝去了。“白雪”的意象随着记叙情节的发展而变化,使情节在“离歌”这一章达到高潮。也使得鼠疫的历史真实性可知可感。
小说最后一章“回春”里,丈夫、儿子、公公全都死于鼠疫的于晴秀带着喜珠来烧纸,她说了句:“冬天下白雪,春天倒下起黑雪了。”表现出鼠疫这场灾难在白雪中对亡灵的祭奠。
历史对于死亡的记录从不吝啬,白雪对于历史的再现引人深思。
(二)语言诗意化
迟子建的作品总是用温情的语言讲述着故事情节,她善于从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情画意,她用充满诗意的语言为我们创造了一个蕴含诗性的乡土世界。
《白雪乌鸦》虽然不像《北极村童话》《越过云层的晴朗》《树下》有着自身精神的审美情趣,传递着伤感或者温暖,亮丽或者凄凉的情感。但它透过“白雪”意象的书写,用诗意化的语言谱写着生命的内涵。在第十八章“灶神”中先叙述寒风继而描绘雪花:
雪花呢,别看它外表冷,内里却是温润的。无论是细如齑粉的小雪,還是妖娆如梨花的大雪,掠过人的脸,只是轻轻抚摸一下,一派亲昵的姿态 。④
可文中的雪花飘落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夹杂着寒风,带走了一个又一个魂灵。生命轻如白雪,转眼就融化,结束这短暂的一生;而超越生死,生命又坚韧如藤,历经严冬磨难回春而再生。鼠疫结束后,作者用诗意的语言描写雪融春暖。
昏睡了半年的冬天,到了清明的日子,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呵气,醒来了。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了,那一条条悬垂在屋檐下的冰溜儿,虽然长短不一,粗细不等,但都是螺旋状的,而且一样的透明。
……
好在风很好吃了,不再干冷生涩,而是柔软温煦。⑤
《白雪乌鸦》中的语言描写承袭着作者惯有的柔和,但在其中又融汇了坚韧的生命力量,用语言描绘出自然写作下的真实、真切、真意。
二、“乌鸦”意象下的人间温情
“乌鸦”意象在大多数读者心中有着固定式的概念,可能大多因它的颜色和它的叫声而不喜。但在远古时期乌鸦作为一种图腾而存在,古代的一些少数民族将乌鸦当作神鸟来祭祀,汉族人民也把乌鸦看作是“孝”的化身,有“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的美誉。迟子建擅于写鸟儿,她笔下的鸟儿注入了人的情感,真切温暖。“乌鸦”意象在她的描写下也有了新的含义。
(一)高尚灵魂的尊敬
迟子建笔下的乌鸦不是“枯藤老树昏鸦”中的昏鸦,它们是晨鸦: “翟芳桂清晨打开店门,会发现榆树矮了一截,乌鸦好像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
从迟子建对乌鸦的描述中,依稀能发现一些和乌鸦有关系的人物特点:他们坚硬、刚强、不畏世言。“天空很大,什么鸟儿都要飞的”,生活在黑土地上的苦难人物有一种刚烈性情。他们像乌鸦一样能够承受酷暑与冰雪,并且极容易生存。鼠疫结束后,生活在傅家甸的小人物寻着命运的足迹继续过下去。正是伍连德的努力抗疫才使得傅家甸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伍连德是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他参与了哈尔滨的鼠疫治理工作,指挥扑灭了1910年在东北爆发的肺鼠疫,他亲手实施了中国医学史上第一例病理解剖,成为世界上提出“肺鼠疫”概念的第一人;设计“伍氏口罩”,让中国人第一次用口罩预防传染病。
小說中的伍连德一心为解决鼠疫而努力,他第一次离开天津,坐了三天火车奔赴哈尔滨,看着途中景色变化时他就在为鼠疫而忧心:
伍连德沿途细致观察了,出了山海关,向北而行的景致,越来越苍凉。狂风吹打着车厢,发出鸣笛般的呜呜叫声。雪花游魂似的,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无边的旷野上,常有乌鸦和麻雀飞过。⑥
伍连德就是在这样萧瑟的场景中来的,他到了傅家甸与肺鼠疫病毒斗争,与不理解他的西式医疗做法的民众周旋,采取封城隔离政策,劝解人们戴口罩。他坚毅的抗疫信念一次次被摧毁,一次次又在重新被建立。他的上级领导施肇基也是顶着国内国际的压力配合着伍连德。他们都有着坚毅不屈、一心为民的高尚人格。正如文中描写的“乌鸦”意象一般刚毅勇敢。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做出了焚尸的决定,更有他将个人安危抛之于外,本着对鼠疫防控的理智判断决计即便朝廷不准奏,他依然会自行决定焚尸。正是因为伍连德精湛的医术和果敢的行事,才使傅家甸最终避免了沦为死亡之城。
(二)人性交锋的表现
《白雪乌鸦》中,对乌鸦场景的描写在文中出现了十六次。各色人物对乌鸦的态度不同,翟芳桂曾经以“香芝兰”的名字做过妓女,从良后嫁给奸猾市侩的粮栈老板纪永和,她喜爱乌鸦,文中曾写道:
翟芳桂不讨厌乌鸦,首先它们会穿衣服,黑颜色是永远不过时的。其次,它们性情刚烈,不惧寒冷。到了冬天,那些色彩艳丽的鸟儿,都扑扇着翅膀向南飞了,乌鸦却在北方的雪夜中挺立着。还有,它那粗哑的叫声,带着满腔的幽怨,有人间的色彩,不像画眉、黄鹂、燕子,虽然叫得好听,但太像天上的声音了,总觉得无限遥远。⑦
因为爱乌鸦,有时翟芳桂会偷着撒几把谷物给他们吃。她是小说中为数不多存活到最后的人,虽然身份卑微,身体和灵魂都受到了摧残,但是心地善良,温柔美丽。
在纪永和死后,翟桂芳也没有失信,讲义气地把纪永和进购的那批大豆卖给了顾维慈。人们赞美翟芳桂,她也找到了愿意和自己走完后半生的伴侣,还收养了陈雪卿的儿子,圆了她的子女梦。
而纪永和,一个眼中只有钱的粮栈老板,他是厌恶乌鸦的。他认为乌鸦穿着丧服,叫起来跟哭一样,不是吉祥鸟。他会辱骂、驱赶、掏乌鸦蛋、捣毁乌鸦巢甚至粮栈的生意稍微差一点,也怪罪在乌鸦身上。后来和纪永和的帮工因为鼠疫死去,他归罪于乌鸦,给它们下毒,毒死了大批乌鸦:
有天夜里,纪永和趁翟芳桂和贺威忙活孩子的事儿,豁出一盆玉米,将它下了毒,均匀地撒在两棵榆树下。第二天早晨,翟芳桂一打开门,发现榆树底下落着数不清的乌鸦,而这乌鸦没有一只能扇动翅膀,一律歪着脑袋,侧躺在地,好像集体休眠了,一动不动。翟芳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捂着嘴,“呀——”地大叫一声,回身对纪永和说:“你这么干,会遭报应的!” ⑧
翟芳桂的这句话果真应验,纪永和感染了鼠疫,最后也逃不过死亡的结局,翟芳桂和纪永和的人性面一善一恶,人性交锋中找寻到他们各自命运的结局。
三、透过“白雪”“乌鸦”意象找寻前沿文化
迟子建在《白雪乌鸦》中,运用了女性视角、儿童视角、各色小人物的视角进行书写,笔触隐忍、平静、缓缓叙事。不但对傅家甸的人们在面对鼠疫威胁的种种生存状态进行描绘,而且也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婚姻爱情的多元化,当然,更可贵的是塑造了一群带有真、善、美高尚灵魂的人物形象。“白雪”“乌鸦”一白一黑,乌鸦的黑与白雪的白,形成鲜明的对照,黑不是生命的结束,白也不能掩盖生命的残缺。
在对白雪和乌鸦这两个意象书写时,可以发现,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小人物尽管经历遭遇各不相同,但是人性的光芒会促使人格的闪光。小说中虽然有像翟役生、周耀庭这样的自私小人,但更多的是温情之人。勇担重任的伍连德,重情济困的周济,有情有义的王春申,坚强善良的于晴秀,还有具有怜悯之心的外国友人们等。迟子建走进人物的内心深处,去发掘他们在灾难中的人性闪光点。
鼠疫来得突然,灾难总是猝不及防的出现,就像今年的新冠疫情,人们在病毒面前就像乌鸦一样会展现出人性的多面,有坚毅守护的医护人员,也有被病毒击溃的民众,人们的内心最开始必然是如白雪一样纯净善良,但是在大灾大难面前,很多时候,人们总是脆弱的。
面对疫情的不知所措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但其实迟子建的《白雪乌鸦》,加缪的《鼠疫》,毕淑敏的《花冠病毒》等作品早已写出了面对疫情应如何处之。
中国现当代文学应把疫情文学始终看作一个前沿问题来研究,就像《白雪乌鸦》,在鼠疫这个大背景下,多层次描写人物,将人物与社会文化环境关系的复杂多元展现得更透彻更厚重,警示现实社会,对于病毒防控始终不能松懈。不论是文学中的小说世界还是现代社会的人文环境,高尚灵魂都值得被歌颂,平凡却伟大的生命都值得被珍视。
四、结语
迟子建《白雪乌鸦》中的“白雪”和“乌鸦”具有深刻的内涵,不单是情节的真实,语言的诗意,以及高尚人物和复杂人性的凸显,更重要的是通过对两个意象的分析可以发现中国现当代的前沿问题,不只是停留在文学价值层面,对于社会发展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
注释:
①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8页。
②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8页。
③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98页。
④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2页。
⑤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39页。
⑥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2页。
⑦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8页。
⑧迟子建:《白雪乌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8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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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胡欣悦,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在读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王晓恒,女,汉族,吉林农安人,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报刊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