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章
一条阳鱼和一条阴鱼,互纠于一个圆中,这就是中华第一图—太极图。
太极图在阳升阴降的交互旋转中,可以演绎出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太极图简直像一轮神器,在转到一定时日时,就像转出一个节气的按钮,按钮一按,天上地下就都有了表现。比如在冬天,一按“小雪”的按钮,天空就会向大地撒点小小的雪花,让你的地面稍微白上一点点,踩不了几脚就没有了;而“大雪”的按钮一按,天空就会劈头盖脸地给你一倒几天几夜,从小河流水的农村,到高楼摩天的城市,冰雪都会堆得很厚很厚,白茫茫一片。那么,过去的日子呢?那春,那夏,那秋,悉数被冰雪埋在里面了。而春的又一个按钮,又会依时而至。
在周代,迎接春的到来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天子要亲率三公九卿一众赶赴东郊,旗翻飞,仪仗威武。其实,那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我觉得有欠合适。我觉得,你为什么要到东郊去呢?春明明就在冰雪里面藏着,你坐下等就是了。守株待兔当然是件愚蠢的事情,但是,守雪待春却绝对可以待到。岁月轮回事,从不违逻辑。不但可以待到,还会让它如牛如羊,如新绿如文字的草和标点符号的土粒和晨露,列成方阵,款款地走进文学的原野。
那一天,春的按钮忽然一按,地上的山川原野,林木河流,天上的云彩和鸟影,都发生了共振和律动。再看时,轰隆隆一声雷响,春,已从冰封的世界钻出来了,就像婴儿从肉封的世界中钻出。婴儿钻出后是呱呱地哭诉委屈,春却不哭,满脸喜悦,笑呵呵地抖着一头一身的碎冰和碎雪,碎碎的蝴蝶四下纷飞。
啊,春如一件千年老根出土,古老得让人肃然起敬,新鲜得让人舍不得触摸。
春在此!
雷,响起来了。
雷是报春的满身肌肉隆起的莽汉。整个漫长的冬天没有它的踪迹。现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草木、青蛙、蛇、蚂蚁以至于刺猬都慢慢地醒来了。
现在,雷出地奋!
大地上的一切,都像接到上苍的密令,都在奋起!奋发!奋扬!山川万里,云泥之间,到处弥漫着半是忧伤半是快乐的荷尔蒙的气息,孕育着更新更美更鲜嫩活泼的生命。
春的歌词
这时候,我的眼前井然有序地春景迭出,我的手因之其痒难耐,想把它画下来,心里却冒出了几句春的歌词,可惜我不会谱曲,等待着作曲家们上手:
根掀芽顶往出拱,
嫩苗破土春发生。
石下老雪开始化,
湖边呆树有动静。
春扛春雷天上来,
前脚云彩后脚风。
楼角死藤起脉动,
檐上傻鸟显灵性。
一元复始挡不住,
结冰湖面涟漪涌。
春扛春雷天上来,
摔到我面前炸一声!
那天,我裹着厚厚的棉衣,沿着乍暖还寒的湖畔走,忽然,有一星黄黄的东西,蹦到我的心中来了。我急急转脸去看,啊,原来是一棵蒲公英,蒲公英竟开了三朵小小的花儿!
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它们就像刚刚擦着的三根火柴,那火焰呼啦啦地飘在那里,好温暖哦。
我望着它说:燕子还没回來哩,别的花均无任何动静,你却已经开花了!
蒲公英说:燕子正在路上,别的花有的还在赖床,有的正忙着梳洗打扮,我要不开谁来开?
我望着它喜盈盈的面孔,遂想起吴凡的那幅著名的套色木刻《蒲公英》,想起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小篮篮和小锄头放在她的身边,于是,我觉得这棵蒲公英也是吴凡的作品,上面还看见艺术家的纯熟刀法:刀刀清晰肯定,刀刀温热生动,刀刀迷人。
猝不及防,是何人喷了我一脸一身的金。我先惊后喜,喜出望外了,路边喷着金,喷着黄金。我多么喜欢这春对我的嬉戏。
但可惜,我刚一回神儿,那金粉就全回到了它们原来的地方。
其实它们的色泽比黄金美,它们所展露的是金翡翠的黄,金翡翠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噢,一定是先前那三根火柴,把到处都点着了。我边走边数,燃着的有迎春花、探春花、黄梅、黄刺玫、黄素馨、金钟花、棣棠花等七八种花儿。它们是黄土地所储存的最多的颜色。它们交相辉映,燃烧得多么雅正和清丽!
我的心于是飞到郊外的田野上了,我知道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正在开放,那是十分旷远辽阔的金翡翠的燃烧。
人们一般都说,春是绿的。我说,此言很不严谨。我说,眼前这温暖高贵的黄,应是春的最早的颜色,春的第一色。
棣棠,黄刺玫,黄素馨,堆叠出一米厚的黄,一如金砖砌成了两扇金子的门,金翡翠的门,黄钟大吕的门,是黄钟大吕奏响的春之门。
我一步步走了进去。我边走边想,这就是走进了春天,就是走进新的一年,因此我的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的庄严感了,我觉得我的衣裤兜满着崇高正大的音乐,连我手里拄着的拐杖,也敲打出了铿锵的春的声响。
强劲的春风吹来了,大河激浪,草原奔马,鹰斗狼群,高铁飞行,彩旗绸巾,强劲的春风,一阵一阵地吹来了,吹来了,把人们的衣襟都吹起来了。它一路遇到了许多山,许多岭,许多河道和深谷,所以它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地来到的。
曾经干枯的柳丝桃枝杏枝樱枝李枝山楂枝丁香枝白腊枝藤萝枝,现在都已经柔软了,灵动了。那是因为它们里头都已经有了一条小河,流水叮咚。
春风从哪里来?它来之于海。在它飞来的时候,它的衣袂里是携了一种东西的;在它落下的时候,有一道不起眼的蓝光闪了一下;莫看它不起眼,它却是成吨的蓝—海之蓝。为什么呢?春是艺术家,它知道怎么调色。它嘱托春风给它带来这海之蓝,把它和金翡翠的黄,放在春雨里调制。这时你听到的风声、雨声、流水声,其实已经不是它们的声音,而是搅拌、挤压、揉搓的声音,可惜你并不知道。老话说:“插柳不叫春知道。”我们年年是背着春插柳,插了几百年,现在,春终于知道了,想:我也让你们不知道上一回。而你,正好成了不知道人士。
但不要怨春。春无恶意。现在你就睁大眼看吧,春的技法好高超哪,它已调出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不同的绿,一勺一勺地到处泼洒,到处都是绿色的世界了!翡翠素有“三十六水,七十二豆,一百零八色”之分,那么这绿,就是那“七十二豆”了,七十二层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让人沉醉其中。这,是变化无穷的生命之绿,春之绿。
最打眼的却是柳树。翠绿的柳丝千丝万丝,它的柔软,它的轻灵和颀长,好像不是长在树上,而是从天上挂下来的。当孩子们折下柳条,在手里扭一扭,做成了柳笛,那柳笛声,一半是绿的,一半是宇宙的密码,不知谁能破解。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是杜甫的诗句。此“发生”一词,我们早已用得苍白了,干瘪了,类同于干巴巴的政治术语。但是当年在杜甫手里,何其鲜活!
我们有点愧对祖先。
鲜活的丝丝缕缕的春雨,织成了白丝的纱幕,一片片垂过来,遮住了林,遮住了河,高压线塔也被遮得模糊不清成了淡淡的影子,千山万壑都隐在纱幕里面了。家家门前都是雨。
我看見远远的山上有雾,水从雾里流下来,如朦胧诗里的一行诗,流着流着明白如画。树上的雨水珠珠,一个个好勇敢,互不相让地往下跳,打个滚儿又钻到土壤里去了。土壤里发生着怎样的事情,我却看不出来。
有一座楼顶的水管,雨水在哗哗往下流。我突发奇想,走到那个水管下,这时,我的雨伞上不但有雨,还有了这瀑布一样的水,它们共同落在伞上,又沿着边缘急急落下,就像给我罩了一个玻璃罩儿。于是,我感到我已不是我了,我成了杜甫用过的笔墨,或者是杜甫的“发生”二字。
宋朝的官服,都是圆领大袖。宰相王安石如此,工部尚书宋祁也是如此。此二位圆领大袖者,虽然政绩辉煌,但那辉煌却早已灰飞烟灭,但是,他们在某一春天的诗兴,却至今引人遐想。
面对宋朝众诗人,历史向他们提出个任务:请用一句诗,写出春到江南的美景。
诗人们踊跃一试身手,但最终一个个都败下阵来。其原因不言自明:这江南不像谁家的小园子,更不像一棵树,它实在是太辽阔了。而人不是神,哪会有那么大的襟怀和腕力?
可是王安石却把大袖一甩,他不认输。他思来想去,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春风的气势和力量,他于是把绿,交给了春风。
他这么一交,春风立马上阵,而绿,由形容词转动词,绿自己也使力了,于是,绿,活活泼泼的绿,蓬勃健壮的绿,一下就把江南岸全都吞没了。说的是江南岸,但是人们感受到的是,整个江南的大山小丘,城市农村也全都被一个绿字覆盖得一丝不剩。是一片浩瀚的绿,广阔的绿,绿得无边无际,到处都是春风杨柳,到处都是一片碧绿的景色。
这就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来处。
于是朝野上下齐夸:王安石毕竟是大宰相,他知人善任,为大宋争来体面。
王安石曾有诗云:“弹琴高堂上,欲以世为化。”其实王安石本身好像练成了一把琴,碰一下就会发出动人的响声。可惜,有些诗人穷其一生,也是一截木头,敲不出如此水灵灵的半个句子。
宋祁欣赏春景的时候,面对一棵杏树,杏树上的枝丫,觉得有点不对: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它的春意还那么少,那么稀薄,是没睡醒忘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但是今上没给他布置这样的任务,他也顾不上追究,或者是虽然顾得上却觉得人家红杏也够努力了,不要猛然间给她一个难堪。
然而,他还是动作了,他骑了一条小毛驴,从街市上借来一物。此物一直关联着熙来攘往,市声鼎沸。人们见到大为惊愕:这怎么行呢?风马牛不相及呀!但是宋祁胸有成竹,还是执意用它。原来此物是个闹字,闹字被他轻轻地一放—红杏枝头春意闹。嗨呀!这一放可不得了,他硬是把安静了亿万年的红杏枝头,安静了亿万年的春树、春花、春光,春的一切声音色彩气息和韵味,全都激活了。那是花朵的闹,那是色彩的闹,那是香味的闹,那是新生和憧憬的闹。它们一扫古神州积攒了亿万年的春困和春的寂寞,让它们全都闹起来了,一直闹到今天,还将继承闹下去,再闹个千年万年也不会止息。这个绘声绘色的“闹”字,完全有资格雄冠全球,让世界上一切关于春的描写,全都黯然失色。
现在,我眼前的这根枝条,不论右摆,还是左摆,它已发生着变化。它的上面隆起了一些微小如蚁的点点,几番日出日落,那点点长成了芽苞,那是些春的最小的形象。接下来的又几番晨昏交替,那春的最小的形象长大了,长成了人见人爱的花骨朵。此时也,每一个花骨朵都指着一个方向,但不是东,不是南,不是西,不是北,也不是上和下;而是—
美丽!
此时无须研判,每个花骨朵都满怀着向往,每个花骨朵都积攒着盛开的力量,每个花骨朵都在自己的仓库里储满了生命的炸药,也许在子夜,也许在凌晨,它们趁人不备,出奇制胜,一个接着一个地爆炸了。那是美的爆炸!色彩,是它们腾起的火光;香气,如四散的硝烟;它们一个个都爆炸成了小云小霞,小歌小曲,小妩媚,娇小的美人的脸。但是它们无言,它们宁静得就像高天的星星。不是它们默默不语,鸟雀是它们的发言人,鸟雀替它们表达着喜怒哀乐。它们耿直、真诚,它们鄙视尘世间的宵小之辈假冒它们,说些虚伪之言,因而词典里出现了“花言巧语”的成语,令人不齿。
它们全然是为春而来。从左边看,点缀着湖;从右边看,点缀着楼;从底下向上看去,它当仁不让地装饰了广阔的天空。我欲与它们对话,它们还是无言,却以打破边界的力量,扑进我的生命,一直深入到我的灵魂的苍茫边缘。
花苞,花苞,那么多的白色的花苞,静静地伸在晴空里,它们简直像一群被白云包裹着的麻雀,落在了树上。一只黑黑的小蚂蚁,大概走错路了,在一个花苞上爬来爬去。这个花苞大概以为春在催它开,它就伸出白白的小脑袋,看了一下。这下把小蚂蚁吓得掉下地了,大概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把一切花苞都惊醒了,都伸出了白白的小脑袋。这一伸出就都不再回去了。接着,花苞里的许多力量大概都醒来了,好像一齐动手,一夜之间,就把花苞撑成了一个一个的白玉的大白菜。后来,那大白菜的叶片蠕蠕而动,倏忽间,变做一圈身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的舞者,舞者好像在优美的舞曲中,全都仰身向后倒去,倒去,倒去,再倒去—哗地一下,有如小小的闪电一闪,一朵一朵的洁白花儿,就优雅万端地开放了。它们一朵朵都想下地走一走,可惜,没有那么多的鞋袜。
春亦好诗书,来我键盘中。
春欲上电脑的屏幕,我以敲击的键盘,以汉字的方块,为它垒出台阶。
我敲出的是春天的文字,我敲出的是绿了红了的文字,是五彩缤纷燕子来的文字;燕子来了掠过春的眉睫,我的眉睫,也掠过我的键盘。春在此!春和我一起敲着键盘,我的键盘春风阵阵,花红柳绿,泛着迷人的春的味道。
我的键盘就像春天的原野,每个键就像一畦菜蔬,有春韭,有菠菜,也有青椒茄子西红柿。而键盘上纵横成网渠道里有波浪的滚翻。渠岸上有树开花,有草开花。
水滟花开春来也,遍野青翠,遍野希望,遍野诗。
这时候,我的键盘就应该是钢琴的键盘了,是钢琴演奏家郎朗的键盘,你看它凹,复,凹,复,音符此起彼伏,弹出的是对于杰出人类的颂歌。我的键盘也是春天的键盘,是为春天畅想的键盘。我的按键凹,复,凹,复,起起伏伏,我弹出的是新春的音符,眼前的春,眼前的春风杨柳、燕子飞絮、嫩草新花。
春,很忙很忙,各种颜色都忙得风风火火,不亦乐乎。绿忙着绿,红忙着红,青忙着青,黄忙着黄,蓝忙着蓝,紫忙着紫;春天的一切,都繁忙成一片了!而我们的湖,因为它的湖面平静如镜,在它那里,都成了两倍的繁忙了!
而这里所说的繁忙,绝不是繁杂,绝不是繁琐,春的繁忙是简洁,是凝练,是繁而不会引人心烦的清爽的美,它只会使人愉悦、爱恋。春的繁忙就是春的清纯而动人的容貌。
不知不觉间,春色更加浓了,浓得就像一片深绿的粥,连鸟声都难以传出。也有的鸟声倒是传出来了,但是传得很是艰难,因为它要穿过无数的绿树,无数的花枝,无数的绿映红,红映绿。不过这样也好,它的上面就多了许多隽秀,就婉转得不能再婉转了,好听。
当孵蛋的老母鸡离开孵蛋的窝儿,去喝水的时候,孩子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一颗一颗的鸡蛋,等着鸡娃出来。
看见奶奶走来,他问:“鸡娃怎么还不出来呢?”
“没长成呢。”
“长成怎么出来呢?”
“门里走出来。”
孩子疑惑地望望鸡蛋:“哪有门啊?”
“有,过几天你就看见了。”
“谁给它开呀?”
“它自己开!手一扭门锁,呼啦一下就开了!”
“它一长成就会开?”
“早都会了。老天爷一万年前都给它教会了。”
终有一天,鸡蛋开门了。孩子看见,那门都是鸡娃自己开的。它们还小,把门都开烂了。
接下来,老母鸡沐浴着暖暖的春阳,领着鸡娃们四处觅食。
一只走散了的鸡娃,以为鸽子是它的母亲,就向鸽子走去。
鸽子本来已准备起飞,翅膀都扇了一下,却又停下等着鸡娃。
鸡娃一到那里,就唧唧叫着,欲往鸽子的腹下钻。
鸽子咕咕地示意“可以可以”,并索性卧了下来,给了它一份特异的温暖。
孩子找上来的时候,鸽子飞起落在墙上,但它一直望着孩子和鸡娃。它又咕咕地说起鸽国之语。假如让我翻译,我会立马译为:孩子和鸡娃都是春的精灵,站,是一团阳光;跑,是一缕风影。是欲开未开的花的骨朵,不在枝头,而在地上,在地上炫耀着初生的无限生动。
冬天的时候,树叶落得精光,弥望的是一清二楚的树的枝丫。枝丫的美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它们都是错落有致,粗细有致,搭配有致,自然有致,自由有致,自信有致,美得十分有致。
而到了春天,树木才进入全新的审美境界。千树万树春意生。千树万树花竞开。清明一过,一向发芽总是落后的枣树,现在也赶上来了,在它的黝黑的枝干上,已经缀上了越来越多的嫩叶的绿星星。
人们爱吃香椿叶,香椿树就早早地把它们的叶子让人们吃掉了;榆树呢,哄逗孩子说:“我满身的榆钱儿,也是钱,也是可以买玩具的。”它们一个憨厚一个风趣,各有各的美。
那些歪脖子树,缺胳膊少腿的树,树干又矮又粗又结了疙瘩的树,那些太过拘谨太过沉默的树,那些太过疯长的树,那些不可能再成材的树,因为它们长了叶,开了花,也很美。那些忘了长叶的树,明天后天却可能长,而且它们今天也没有忘记自己该干的主要事情,它们开花了,它们同样美。那些只长叶子而不会开花的树,因为它们枝上的片片生命之绿,它们同样美。而且,如果发现它们的叶子比花还美丽,那么,它们就是具有独创性的树了,它们更加美了。总之,一棵树一方美,没有含糊。
闪烁于枝头的花儿,是那么细腻娇美,那么温润轻灵,那么不可思议的让人销魂荡魄。但它们无一例外的是长在粗糙、干涩、坚硬的枝股上的。一朵朵妖娆的花儿,就像虞姬的美颜;而它们的枝股,无一例外地都像霸王的腿脚。那娇嫩和刚硬,那艳美和枯陋,那莹洁与粗粝,那声若洪雷和闭月羞花,它们之间如此巨大的反差,是怎么如此和谐地组成一体的?假如没有霸王式的枝股,能开出虞姬一样的花儿吗?
看来这每一棵树上,都是一个饱含了矛盾和对立的风景。设若抽去了矛盾和对立,这个风景便同时会化作乌有。谁见过只有花朵而没有枝干的树木呢?谁见过?
阴阳互生,刚柔相济,成就了万事万物。
树干为花送营养,花,多情多意,每开一朵就让周围亮一下,以此彰显树干的功劳。
霸王别姬是一个震古烁今的悲剧,而树干和花儿的结局,何尝不是如此?迟早总會有那么一天,它们的根下就是乌江之岸,凄风萧萧。
尘世间的一切歌舞,都会在挽歌中谢幕。
责任编辑:李畑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