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算法的“弄堂侠”

2021-08-23 07:55胡任乂
画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弄堂命运算法

胡任乂

在最开始,大数据算法只是一个IT行业的术语。我们听到可能并不在意,更不会去联想所谓的宿命。毕竟在相信宿命论的人们心中,人生中的一切遭遇都是早已注定,一切事情都由人无法控制的力量所促成,人世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注定的,人无法改变。但是最近“大数据”这个词开始悄无声息地进入大家的生活中,比如听音乐的歌单推荐、网购时的物品推荐、点外卖时的餐馆推荐、出去旅游的景点推荐,看似有着越来越多丰富的选择的今天,却又或多或少地让大家有了些被迫的感觉。毕竟这些看似丰富的选择,是在大数据的作用下悄悄地改变着我们的宿命选择,或者说我们的宿命感是大數据在替我们做出选择。我们在心理上排斥着大数据式的生活选择,但在生活中却又总是跟随着大数据做出选择。

艺术家的艺术创作总是让人觉得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但命运也总在其中埋入大数据算法的种子。我有一个系列作品叫《忏悔计划》,是我从2012年开始的一个艺术项目,2013年4月正式开始实施。我从纽约的街头到中国的废弃单位一共收集了2000多封来自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和不同历史背景的人们提供的忏悔信件和物品,其中包括囚犯、学生、医生、律师等。我发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仅可以通过其内容了解对方,也可以使地球更健康。我们本来印象中的关于种族、宗教等问题都在一个平等的条件下变得无关紧要。一个全球化的文化的到来是不可阻挡的,就像是大数据进入生活一般。“忏悔”是一个让我们互相交流的借口,说出你内心难以启齿的话语,让我们互相交流。通过几年的项目,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参与者的忏悔都是关于“爱”的,对父母的、对孩子的、对爱人的,也有对朋友的,甚至陌生人。而我们平时关切的政治、文化、种族等都不是在这里被主要提及的内容。

这些作品2014年在上海民生美术馆展出,有我收集的与忏悔相关的实物和文献,包括自愿的和被迫进行的忏悔。比如有朋友捐的一些饼干和巧克力的包装盒,美国所有的食品连蔬菜和肉也都是有包装,但很多人不知道美国其实大约80%的食品都用了转基因玉米制作的玉米糖浆。一杯玉米糖浆可以做这么一桌子的罐装食品。所以我这个朋友觉得要替厂商、制造商忏悔,另一方面也忏悔自己吃太多。有许多很私人、敏感但是很普遍的问题,比如有人写到酗酒的问题或者没有经常跟父母一起吃晚饭。另两面墙是展示我收集的被强迫的忏悔,比如服刑犯人的检查书、学校学生写的检讨。为了表示尊重,我在展示的时候把检讨上他们名字的部分都剪掉了。

在展览里我播放了在纽约的公共场所走近观众去采访和收集忏悔信息的录像。我希望走近观众、走近我的朋友去了解他们。人跟人最原始的交流方式随着科技、政治的发展在慢慢变化,这种变化制造了一层层阻碍信息传递的媒体。我和那次展览的学术支持特里扎·尼克尔斯·古蒂夫(Thyrza Nichols Goodeve)也讨论了忏悔这件事,在西方有忏悔的“传统”,比如卢梭的《忏悔录》和天主教堂的忏悔室。我想忏悔是一种借口、一种工具,可以让人面对面进行交流。展览现场还有个纯白色的“忏悔屋”,要进入的观众需要穿上白色的防护服,带上白色的面具。四频声音装置带来的是喘气、喃喃自语、笑声,象征忏悔的过程。这是一个有象征意义的房间,是一个能够进行忏悔的场所。观众也可以顺着绳子爬到半球状装置的顶端,坐在桌前写上忏悔的内容,再把纸丢到地上留在这个屋子里。这个攀爬的过程,象征忏悔需要的决心和努力。

我从纽约的街头开始收集,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上海K11美术馆等打造忏悔屋收集,在上海的街头用忏悔车收集,在街道及小区开设心灵净化屋收集,有流动的忏悔,也有封闭空间的忏悔,地点和形式都非常丰富。这一计划截至目前已收集到来自全球50多个国家的7000余件忏悔字条和物品。在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文化和不同历史背景的人们提供的忏悔信件中,我们可以感受到爱似乎是这个项目中用大数据算法推算出的一个大概率的宿命结果。我们觉得大家生活中如果没有坐下来写过这封信,可能也没有意识到爱是我们最想说出来的一个心声,或多或少难以启齿,或害羞,或忽略,或无意识。虽然这个艺术性算法获得的大数据和IT、和商业、和各种平时我们认知的算法可能不太一样;但这个时候的算法又和宿命论有点相似的味道,爱是人们无法舍弃的生命主题。

在这里不得不说到我的另一个项目“弄堂侠”。“弄堂侠”是我在2017年发起的一个结合漫画、时装、行为和身体等各种媒介手段的社会介入项目。“弄堂侠”都是来自生活中的普通人,在穿戴上“弄堂侠”的服装和东方侠客面具后,如同西方超级英雄除恶扬善、英勇对敌、保护人类。“弄堂侠”包括三组成员,他们分别是:阿明(Ming)、梅梅(Mei Mei)和小墨(Mo)。英雄们通过漫画、小说、电影、动画、电视剧等形式生存在我们的周围,和人们一起成长。他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人民,保护地球乃至宇宙。

从2017年开始,“弄堂侠”进行了十几次行动,到了世界上许多角落,包括非洲、美洲、大洋洲等。我们在世界这些角落穿戴着“弄堂侠”的服装、戴上面具,在地铁站整理共享单车,在居民弄堂清洁小区,在市集街头免费擦鞋,在有机农场拔除野草、整理果园,在非洲清理街道……在陆家嘴、在澳洲、在印度……给城市带来焕然一新的面貌。有时候还会化身导游,通过秘密通道,带游客参加艺术家工作室。给来旅游的游客制作当地特色的纪念品或特色小吃。参与公益活动,组织小朋友化身“弄堂侠”,给辛勤工作的警察叔叔送水等。看似普通的小事,却也包含着人们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包含着大家对这个世界更美好的期盼。2019年12月,“弄堂侠”在印度进行了“明日永远未知!”(Tomorrow Never Knows!)的行动后,全球因为新冠疫情开启了真正的“明日永远未知”的状态。新冠疫情这种黑天鹅事件导致全球至今无法真正打开,从而改变了许多家庭的命运,这个可能是突破所谓算法即命运的铁律。

我们的社会环境导致大家成长在一个具有集体潜意识的环境,人格结构最底层的无意识,让我们依赖于这些世世代代的活动方式和经验在我们脑中的遗传痕迹。我们所有的生活和创作,也很容易依赖于这种集体潜意识,寻求着关注和认同。

关于疫情和疫苗,可能是最近最无法逃避的话题。对于打疫苗这个问题,我在2016年就创作了一个艺术项目“瘟疫计划”。“瘟疫计划”是以“疫苗”合法进入人体为线索的,由环境装置、行为艺术、装置、绘画、影像、生物艺术等组成的艺术项目。整个项目通过对生物疫苗的利用来猜想我们未来的生物系统环境,目的不在于对“疫苗”本身的争论,而是希望以此作为讨论的一个借口。我们试图通过“瘟疫屋”表达疾病、科技、社会等内容,引发观众对人际交流和社会现象的讨论。

《细菌天堂》这件作品是“瘟疫计划”的一个分支,将我从生物药剂废品中回收的药剂瓶作为媒介,在每个玻璃瓶外使用丙烯描绘出放大的、美丽的细菌图像。密封的瓶内有残留的、可以杀死攀附在玻璃瓶外细菌的药物与细菌,展现了永不接触的、无声的,但仍充满力量的对抗感。一个个小瓶子折射出了不同层面和意义上关于生与死的终极对决。我在这个艺术项目中收集了一些关于瘟疫与细菌的图像,也做了很多不同领域的搜索,包括手游游戏、医疗解剖图,把它们作为一个理性的嫁接,创造了数之不尽的新生物体。但是我创作的时候,新冠疫情并没有发生,大家当时可能只是出于兴趣而关注。这些新生物体,仿佛现在的新冠疫苗,大家渴望积极参与,可以减少感染;却又害怕打疫苗,是否可能出现后遗症,只能交给命运。哪怕大数据算法可以算出准确的后遗症感染率,但又有谁能确定自己是否会有后遗症?如同俄狄浦斯般的抗争与命运感,为了抗争命运的离开,却造成了预言的发生。

大数据算法在生活中必然对我们有千千万万的影响,但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中,认识自己可能才是创作更需要去关注的东西。算法造成的命运,不是永远的命运,认识这个世界、认识自己才是我们需要去关注的命运。就像我2016年的艺术项目“神殿”里充满着“柏拉图的阴影”,他们在外界声音的影响下变幻出不同姿态却始终代表着宇宙的正式身份。在这个地球上,大资本家们控制着所有国家机器的密码,他们控制科学、生物、医学与武器,更控制着经济和政治。他们谋杀科学家、生物學家和艺术家。在“神殿”项目中,我希望可以用制造出来的“再现物体”去对付资本主义体系中政治阴谋家的谎言,把“再现”作为对原有物体的“身份”的换取。

相信宿命论的人不知是否愿意接受大数据对他们宿命产生的影响,毕竟在这个拿着电影票到电影院都看不了电影的时代,没有带着手机扫码,电影院可能会拒绝你进入影院观看电影。他们想要统计所有和你生活相关的产物。大数据已经像一个深入骨髓且无法断开的生活必需品。它有正面也有负面,它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生命的时时刻刻。但是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创造,并不是和算法捆绑在一起的,在这个世界上,总有算法以外的东西等着我们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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