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起源

管怀宾（《画刊》封面计划艺术家，2021年第5期）：之前看了你的一篇微信文字“针尖穿过你的眼睛我的锁骨”，我想补充一句：“其实触痛或者说抵达的是观者的心灵。”你如何看？

刘成瑞：希望我体验的痛感和观众通过感受我的痛感体验到的痛感之间有一条宽广的路，这条路的起点是心灵，终点也是心灵。这两个心灵是同一个个体不同空间的心灵，一个是现实中的，一个是艺术或精神中的。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过着有痛感的生活。另外，非常喜欢“心灵”这个词，因为有“灵”。

没有风的

树上

占满了

沉默的灵魂

为《画刊》封面拍摄的图片是上面这首小诗的图像化呈现。作为一个受过视觉训练的人，写的文字难免具有画面感，画面之外想象或意象的那一部分必然源自我的精神世界，诗歌中的“灵魂”是我精神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我的诗歌中，“灵魂”并不是某个特定宗教中的灵魂，而是介于个人精神中不同于身体意志和反叛的那一部分，远离肉身，沉重和飘逸同在，安放我坚定和执着的诗性空间。意志和反叛强化个人精神，类似于有力的躯干，让自己扎根，不至于倒下。

去年初，全世界突然被悲悯和恐慌笼罩，一切突然归零：公共活动取消、学校放假、封城、隔离……我也只好将自己安置在家里的小书桌前，眼睁睁看着窗外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长出来，树一天天变绿，也才发现在微风中树像是在轻语，狂风中的树像是狂怒的风本身，而阴天没有风的树像是凝固的墓碑，树叶上占满了沉默的灵魂。我甚至觉得，这不是我的想象，而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这样一些画面。

那么，为什么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这些，甚至看到树上沉默的灵魂？是因为我看得太久，是因为苦难（疫情），还是因为我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完整时空？没找到确切的答案，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天赋，或许是灵光经常一现。我无比地感谢这段时光，正如感谢以往30多年中那些碌碌无为平庸乏味的时光一样，不论是灰暗还是闪亮，都帮我度过了漫长一生中的分分秒秒。

只看到树，只看到树叶，只是觉得是风在吹动树和树叶的那种现实是日常。只有在长久的凝视中，窗外的树和风才能合体。这是生命的重量和宽广、世界的美妙所在，是流动空间和生长空间的交汇，是另一个宇宙，敏感的、尖锐的、有灵的、精神的所有事物都能在这里相聚。

图片中，一片绿叶上戳着一根红色的羽毛。如果树上占满灵魂，应该是黑色的庄严的才對，为什么是一根红色的羽毛？是的，如果是一群灵魂，必然是黑色的、沉重的，但如果是某一片树叶上的某一个灵魂，那必然是鲜艳的，也极有可能是代表热情的血液的颜色——红色，同时暗含着树叶和羽毛共有的痛感。不论这根红色羽毛的母体是生还是已经死亡，这种红本身就是生。而这片绿叶，毫无意外，会在秋天飘落，第二年春天，再长出来。这是一个永不休止的循环，运动中的圆，生生不息。那么，归零，也意味着新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