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即命运 ！？

20世纪末启动的“人类基因组计划”（Human Genome Project）旨在测定组成人类染色体包含的30亿个碱基对组成的核苷酸序列，绘制人类基因组图谱。这一生命科学领域的“登月计划”与“曼哈顿计划”以及“阿波罗计划”并称为科学史上的三大工程。而当下生物学领域另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便是绘制完整的人类大脑神经图谱。这个庞大的计划需要数百亿美元的资金支持，来自多个国家的科学家们成立了跨学科背景的SYNAPSE联盟，应用同步辐射X光显微成像等技术，扫描大脑中几百亿个神经元之间信息传递的方式。在基因组学、神经科学、脑科学迅速发展的当下，更多的实验与研究告诉我们：人类的智力水平——即人脑本身“算法”与“算力”的先进程度与强弱水平，取决于不同基因组合的模式或者大脑神经系统的复杂程度，以及各种新的生物学指标。而基因组学与遗传学的一些新发现，也可能会加剧人类社会某种古老的“宿命论”倾向。尽管现代文明与现代政治学告诉我们——人，生而平等；但每个个体及其家族谱系基因序列的千差万别，决定了不同个体在生物学意义上的进化路径，也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其社会学意义上的所谓“命运”。

基因组序列与神经图谱的差异决定了不同物种与不同大脑在认知领域的差异，但即使是最优秀的大脑，其“算法”也总有“失算”之时。西方谚语有云“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中国俗语说“人算不如天算”。无论是拿破仑的滑铁卢之战，还是诸葛孔明失街亭斩马谡，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从来都没有绝不失策的“伟人”与从不翻车的“神人”。日常生活中最常上演的，到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类喜剧。中西谚语的异曲同工之处，都在于指出了人类这一种群认知世界的某种局限。作为群体的人类智能，在面对更为宏观与复杂的历史趋势、社会结构、科学命题、生态系统时，依旧有很大的盲区与探索空间。用当下比较时髦的术语来说，正是人类大脑“算法”与“算力”的有限性，依旧无法以全知全能的方式推演整个宇宙诞生以来的一切进程。古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亦难逃各自命运与七情六欲，他们自诞生那一刻起，便携带着冥冥中一个更大的“算法”所预设的程序，如同《西部世界》中的仿真机器人，在各自早已预先写好的“故事线”上，一次又一次地奔向疯狂、毁灭或是觉醒的结局。

统摄着俄狄浦斯以及古希腊众神命运的那个更大的“算法”，今天也依旧驱动着地球几十亿的人口。这个看不见但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庞大的“算法”系统无所不在。比如：调动着千万个快递员接单派送的公司算法程序，影响着国家人口数量的生育政策与移民政策，拉高城市区域房价的医疗教育资源配置方案，调节阶段性经济指标的各种金融手段。在日常生活中则具体到：每一次班机延误的时间长短，每一部电影中泪点与笑点的出现时长，每一笔贷款利息与还款期数的计算方式，每一部手机App中歌单的播放列表，每一具遗体在殡仪馆中等待火化的先后顺序。可以说一切都在“算法”之中。这是一整套有关社会制度的算法、意识形态的算法、经济周期的算法、消费娱樂的算法、生死爱欲的算法。在人类进化与地质学的新阶段“人类纪”中，这套庞大的“世界算法”或者“社会算法”，批量生产着每个个体看似形形色色实际毫无差别的爱恨情仇与生老病死的俗套故事。

而看似精彩的艺术界，号称最具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艺术界，同样是被各种“算法”与“套路”统摄的行业。各种艺术浪潮所谓的“创造”与“创新”——不过也就是各种各样的艺术“生产”模式，并不比人数密集的手工劳动行业高级到哪里去。艺术史的庞大墓园中，从“如何画好一幅画”“如何玩出一套新把戏”到“如何演好一个艺术家”，早有了成千上万个模板和墓碑。你并没有更多办法可以逃开这些早已存在的选项、套路与算法。艺术家们看似动人的故事，常常不过是资本的广告与历史的回响。想要向整个世界与整个时代推销出你伟大的艺术和思想，你有限的选择也仅仅是——到底与权力结盟，还是与资本联姻？当代的艺术家们，你是要选择像凡·高一样为了妓女把耳朵割掉，还是像塞尚一样对着一座山画一辈子？是学杜尚在小便器上签下化名，还是像范曾那样写下去国书与归国书？你是要像郎世宁一样不远万里成为异国皇帝身边的一位宠臣，还是像陶渊明一样自我放逐采菊东篱下？在今日的艺术界，你将如何开启你的“算法”，扮演自己的角色：一个名士？一个狂人？一个自命清高者？一个丑闻缠身者？一个国师？一个隐士？是周扬还是鲁迅？是吴冠中还是赵无极？是Jeff Koons还是Beeple？

而你，可以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了。那么，话不多说，请开始你的算法，开始你的表演。（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