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课堂

陈金富

1

临近年关，社区书记章阿霞还带着招商小组在昆山谈引资项目，合作方的投资协议刚刚签完字。屁股还没离席，一个追来的电话让她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电话是镇党委书记汤家旺打来的。章阿霞正准备报喜，没想到汤书记劈头盖脸地把她批评一顿：“你以为一俊就能遮百丑？给我赶紧回来！”

章阿霞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直到汤书记责问她那个综治检查是怎么搞的，她才恍然大悟，忙向书记解释说：“都安排好啦。”“都安排好了？乱弹琴！马上回来！该补的抓紧补上，绝不能马虎，否则就地卧倒！”

章阿霞知道，“就地卧倒”这个词汤书记在“三不管”镇用了两次，两个社区书记被就地免职，这下轮到她不成？

“三不管”镇由于治安混乱连吃三年治安黄牌之后，县委刘书记指定城关街道书记、人称“汤旋风”的汤家旺去接任“三不管”镇的一把手。

刘书记告诉汤家旺：“是过渡，你什么时候把此地治安整顿好我就放你回城。”尽管“三不管”镇已高配为副县级，但是干部们都认为这个副县级的位子有点烫屁股。岁数并不很老的汤家旺是全县乡镇中元老级的书记，开始还以为刘书记是为了安抚汤家旺老资格的待遇而为，在连挖了三个恶势力团伙，免去两个社区书记之后，同行们便意识到刘书记恐怕是想拿汤家旺身上的那股犟劲和狠劲来“以毒攻毒”罢了。

“汤旋风”果然名不虚传，一上任便刮起整治风暴。像是东风压住西风，第一年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评比摘去黄牌，第二年竟然拿到全县先进。汤家旺高兴，刘书记更高兴，觉得用人上没看走眼，“三不管”“扭亏为盈”的现象居然成了全省的典型。大家纷纷要来取经，刘书记当然要先调研一番。这么好的机会，汤家旺绝不放过，就是绕也要绕到回城问题上，只是刘书记心思不在这上面，总揪着综合治理方面问个不停。汤家旺眼看不挑明不行了，就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出来递过去给刘书记看那天刘书记找他谈话的记录。刘书记当然不会不认账，可还是说这事先放一放。汤家旺急着与刘书记争辩，他这个过渡还不算合格？

“其实这些成绩都是他们干的。”汤家旺把他的副手一一推荐给刘书记，“我是怕把他们压住了耽误了他们。”

“除非你再拿个先进。”刘书记脱口而出，这句话让汤家旺愣了半天。汤家旺也不含糊地回敬了一句：“那要讲话算数。”说着还要找刘书记拉钩，弄得刘书记哈哈大笑。刘书记心里清楚，“三不管”地带的治安好不容易理顺，再反弹就麻烦大了，全县还没有哪个乡镇连续两年拿到综合治理先进的，你想打破纪录，恐怕不容易。但汤家旺当真了。

接下来一年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成了汤家旺最大的牵挂，到了年终信心满满把自查结果报了上去。可据内透传来尚未公布的初审意见却是不祥的消息，当得知问题就出在眼皮底下，经济最发达的文山社区，平时认为最放心、最细心的章阿霞身上时，他忍不住抓起电话对章阿霞放了狠话。

2

章阿霞走出签约大厅时心里很不痛快，签约带来的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

就在章阿霞还在嗔怪汤家旺的时候，镇党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又打来电话细说了评比摸底两个问题的具体情况。章阿霞一点底气都没有了。涉及全镇评比的两个问题竟都出在自己的社区，特别要命的是，自纠时间有限定，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年底滿打满算只有四天，必须补齐缺口，否则视为放弃。

“快！”章阿霞只跟驾驶员说了一个字，小车便如离弦之箭在高速路上飞奔。

怎就把这案头上的事给忽视了呢？其实反馈给文山社区的问题并非出了什么治安大事，恰恰是反映这两年综合治理取得的成果如何巩固方面的两个指标没有做好。

一项是社区帮教对象出现人户分离还有人头联系不上的情况，另一项是没有对帮教对象开展一次集中教育。

“要求高啊，怎么不早说？”章阿霞喃喃自语，大脑却快速运转着。

这个时候章阿霞有点理解了，平时总是另眼相看自己的汤书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事关全镇声誉的大事可能就砸在自己身上。唉，怎么就一头埋在招商项目，而忽视综合治理方面呢？看似不起眼的两个指标，仔细想想还真值得好好研究，都是打基础利长远的事，弄不好会给全镇拖后腿，那就真如汤书记所说“一俊遮不了百丑”了。

3

汤家旺比较待见章阿霞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她是矿区撤走以后，为数不多留下来的Z省人。由于语言相通，她在长三角经济发达区很有人缘，对招商引资贡献很大。其二是章阿霞为了爱情舍去亲情嫁给了当地老职工后代，遗憾的是婚姻美而不满，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这令才三十几岁的章阿霞人生命运多了一份辛酸。但是在重拳整治治安环境这个问题上汤家旺对任何有半点马虎的人都不可饶恕，包括章阿霞。

章阿霞赶回到社区时已是万家灯火。楼上楼下地忙个车轴转，她在路上就已经通知启动网格化搜寻，小区每个家庭每个成员，平时建立的小单元防范体系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当晚网长和格长们联系结果都出来了，两万人口中二十二个帮教对象皆有下落，确实存在人户分离有将近半数在外地。

“糟了，这怎么集中培训呀？”章阿霞也不是吃素的，立马通知所有工作人员加夜班包保到位，一个一个劝也要把他们劝回来，明确告知大家，“这些人找不回来，无法完成集中培训，汤书记要我就地卧倒，我也要扣你们奖金。”不知谁在拐角喊了一声：“时限太紧，就是给他们插上翅膀恐怕也飞不回。”

“谁说的？还没找你就知道找不着？不想干的就提出来。”

见章阿霞动火了再没人吭声，各自核对名单分头行动去了。章阿霞自己也没闲着，包保一个正在与妻子闹离婚的帮教对象，当晚就通知帮教对象毕小波的爱人、幼儿老师吴梅英来社区促膝谈心。送走吴梅英已是午夜时分，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去落实。现在着急的是抓哪个教师来给帮教对象上一课。

毕小波正在长三角一家公司打工，接到妻子电话亡命似的悄悄潜回家里，他不想见任何熟人。挺帅气的小伙儿从小就有个喜欢打架的坏毛病。小时候跟孩子们打出了名，走上社会后在“三不管”的环境里成长为追债打手，劳教表现倒挺好，出来后再也不愿在“三不管”混下去了，要带老婆走，老婆不依他就提出离婚。章阿霞出面调解几次均无效果。毕小波跨进家门看见社区书记章阿霞坐在客厅，一下愣住了。毕小波恼羞成怒想发作却怯于阿霞的威力只坐着低头不语。

章阿霞说：“一个人漂在外面总不是事吧？很快一个大项目就要进来，我保给你挑一份工做。”“章书记，小波不是不想好，但那些武儿三鬼的老缠着，他就是有病听不得鬼叫。”“你们都看到的，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吴梅英听得声泪俱下，毕小波大男人的头也都快埋到裤裆里去了。总算说服了毕小波在家住两天并参加后天的培训班。

到了晚上，各方面情况归拢，然而收效并不理想，除去骗回毕小波，其他在外地的大多无法赶回，还有一个人竟然连找都找不到。

章阿霞正皱眉头不知如何是好，又接到镇党委发来紧急通知，今晚听文山社区综合治理评审自查自纠专题汇报。

这下真的是山穷水尽，镇党委会上章阿霞只好将自纠情况如实作了汇报等着挨批。平时暴躁如雷的汤家旺今晚却很平静，坐在那里不停地抽烟，深深地吸重重地吐，直到把烟屁股使劲摁在烟灰缸里才对章阿霞说：“你呀，你，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啊，看来集中培训到会率要达到百分之八十的要求无望了，我们不走形式，老天注定嘛，但是该我们做的一点也不能马虎，还有一个没找到的……”他又看看章阿霞学着电影里的腔调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刨出来。”

集中培训授课题目是汤家旺自己框定的，他说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我们就用党史、抗战英雄等来感化教育他们，但有一条，不要念材料，要用我们身边的先进事迹结合党史感化。

汤书记说完，大家都在收拾桌上材料准备离去。这时组织委员小夏像是有话要讲的意思，汤家旺示意他可以说一说。小夏说我们有一款远程教育软件，就是最近针对外出务工党员不能集中活动开发的，挺实用，操作起来像使用手机微信那样方便。我想如果把帮教对象都纳入这个操作平台，即便人在外地不也可以解决问题？

听完小夏的发言，汤家旺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好主意，就这么办！明天一天准备，后天就开课。”

4

到哪里去请抗战英雄呢？章阿霞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任务在自己身上，汤书记又下了死命令，她苦思了一个晚上终于理出一个变通的思路，第二天一早便冒着飘落的雪花敲开了金老师的家门。

金老师是当年矿区有名的政治教师，还做过政工，退休后热衷于社会问题调查，听说他最近去天目山采风，收集了不少抗战的故事。章阿霞就上门请教金老师。阿霞问：“日本军队有没有到过我们这一带？”金老师说：“怎么没有？我们矿区中学第一任老校长就是抗战的老战士，他是镇上孙家村的人，还给我们讲过不少跟日本鬼子打仗的故事，拼刺刀可厉害呢。”说罢叹了口气，“可惜老人家早就去世了，我收集过老校长的史料，真是很感人。”

章阿霞来劲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才向金老师讲明自己的真正来意。

可当话题引向社区帮教，给那些帮教对象上一课，讲一讲当地的抗战故事时，金老师连连摆手说：“不行，那怎么行？我离开课堂二十年了，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章阿霞相信这只是当年名嘴的托词，便做起思想工作，“金老师，现在有的人钱袋子满了，脑瓜子却贫乏起来，这些帮教对象有的还是孩子呀。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多好的教育机会，支持一下嘛。”金老师犹豫了好一会儿说：“唉，不是亲身经历的讲起来没力量，人家会笑话我教得不好。自己被嘲笑事小，起不到教育效果会给社区抹黑的。”章阿霞说：“我觉得，像您这样的年龄还能亲耳聆听先辈们的教诲，像我，还有我的后一辈，后后一辈，一茬又一茬，都再也无法直接聆听革命先辈的教诲了。但是传承不能断，有必要把你听到的说出来，让他们永远不要忘记。”

金老师也是老共产党员，关系已转入社区，他十分明白书记交给党员的任务不可轻易推卸，就答应下来。

汤书记得知请到一位社会学专家来授课很高兴，要章阿霞组织好，明天他要带着镇班子全体成员现场观摩。组织委员小夏听说汤书记要主持，就干脆把其他社区包括镇里所有帮教对象全部纳入远程教育APP，这样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全镇帮教对象培训班。一切安排妥当，汤书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忙乎半天还不知上面是否认可，就吩咐分管综合治理的副书记带着小夏把镇里这种做法汇报上去。

“我想，为了区别其他，总得有个称呼吧。”组织委员小夏要求汤书记给起个名儿。汤书记沉思片刻，管这种授课方式叫“微课堂”。

汇报意见很快反馈回来，上面对这种不见面的集中培训教育持认可态度，这让汤书记松了口气。上面还说有创意可考虑加分并要求授课后把视频录像和有关资料全部报上来。

5

本来要集中培训的，现在通过手机下载镇里统一要求的软件就不需要再集中了，毕小波待在家里好奇地打开刚刚安装的APP，翻看着一个个他所熟悉的名字，找来找去总觉得缺少了一个弟兄，管教生活让他深刻明白再狠绝对不能与政府对抗。“刚子怎么回事？前几天还通了电话，神出鬼没的家伙找死啊。”正自言自语手机闪动跳出小黑板——开课了，按提示签了到。好家伙，是老大坐中间，上来讲了几句肯定帮教对象积极配合健康回归什么的话，说今天请金方成老师讲课，讲的就是发生在我们当地打鬼子的故事，还说机会难得，允许大家发帖互动，踊跃提出问题。

“我们镇还来过鬼子？啧啧，新闻。”毕小波盯着手机边听边看竟觉得很有意思。

金老師开头就问：“可知国家规定每年什么日子拉警报？”立刻有人发帖应答：“九月十八日，日本军队进攻中国。”有人马上发帖纠正道：“不对，是侵略！”

金老师说：“对。那日本军队有没有到过我们镇？”

有的说到过，有的说没有到，有的说飞机扔了炸弹就走了，还有更玄乎的，说别看我们地方小却是军事要塞，把镇里的一个景点都给炸毁了。

汤书记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别说得轻松，日本人侵略我们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正因如此，每年九月十八日，国家规定要拉响警报，就是警示国人不要忘记那段耻辱！”

微课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发帖：“汽笛一声警华夏，长祭英烈献菊花。”

金老师又说：“淞沪会战后，国民党政府误判日本人会沿沪宁铁路攻打南京，恰恰日本人没有沿沪宁铁路西进，而是从杭州湾登陆，绕到背后攻打南京。我镇处于这条攻击线上，日本军队所到之处，烧杀掳掠，犯下滔天罪行。值得欣慰的是，我镇百姓并未被日寇的暴行所吓倒。比如镇东头孙家村，当年只有几十户人家，一次就有十三名热血青年参加抗日队伍。这十三名青年中有一位就是我们原矿区中学老校长孙光明。十三个青年有个约定，谁牺牲了由活着的负责给家里报信，要家人不要挂念他们，也不要为他们难过，只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就行了。”

汤书记插话说：“现在的青年们可以安心地外出打工挣钱、发家致富，难道还不满足？而我们的先辈呢，年轻的时候面临着国破家亡，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走出去打鬼子啊。”

“嘭，嘭，嘭。”汤书记在敲桌子。

此时有人发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接着泪奔、握拳、秀肌肉。

金老师继续述说着孙家村因日本人的一匹军马饮村边池塘的水死了而遭到血洗，述说十三名后生如何在异常艰难的环境下立下战功，这些英勇的青年战士跟随部队抄小路、攀悬崖夜袭日寇飞机。

夜袭机场这场战斗，虽然彻底拔掉了常扰我大后方、轰炸我同胞的“钉子”，直至鬼子投降也没有再起飞过一架飞机，但我方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老校长孙光明在这场战斗中身负重伤，更让他永远无法抹去的心灵伤痕是，孙家村的另外十二个伙伴全部壮烈牺牲，永远长眠于机场。

从此这十二名牺牲的战友就成了老校长的心结。他时常梦见他们，好像在告诉他不要忘了当年相互之间的约定：要把信带回去啊。这一年是一九四四年秋。

第二年日本投降了，老校长没有回家。因为解放战争打响了，作为军人他回不去。但不久就有消息传到孙家村，包括孙母在内，所有的亲人都相信，他们的儿子已为国捐躯。让老校长感到内疚的是，这一等就是六年，新中国成立后才得以回家乡看望母亲，一家一家地去看望那十二位烈士的亲人。孙母的眼睛几乎哭瞎了，直到这时孙母才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有一次我陪老校长到青原山机场搞社会调查。这里是他经历的那场最惨烈、一次失去十二个伙伴，让他终身纠结的地方。老校长爬上青原山向下凝望，许久不愿离去。

我站在一旁静候着。也许老校长是来看望他的战友的，也许他正在和十二个伙伴默默谈心，抑或是在告诉他们日本人早就被赶走了，现在，家乡建设得很好，祖国越来越富强、越来越强大。

沉默许久，老校长说了一句话：“国难当头，总得有人要当顶门杠的。”

毕小波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发帖：“青原山？太震撼了！有个青原山开发区啊！本人第一次打工就在那里，是那个地方吧？开发区的前身是合作农场，听说原来是废弃的机场。哎哟，真没想到有这么回事，啧啧，下面埋着家乡十二具忠骨！”章阿霞插话说：“是毕小波吧？”毕小波说：“是。”章阿霞问：“你和吴梅英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吧？”毕小波说：“是，当时她在服装加工车间。”章阿霞问：“你好意思？要你回来就不行了？”毕小波说：“哎哟，章书记，快别讲了，认错。今天我算受教育了，向你保证这事翻篇了。”

帮教对象互相也是知根知底的，开起玩笑没个边际借机起哄。帖子一个跟一个不停地蹦跳出来：

要道歉。

反对做现代陈世美！

毕哥，别嘚瑟，珍惜呦。

嗨，我正考虑啥时去大厅领结婚证呢。别后悔呦。（鬼脸）

那个，猪肉价太高，何时回落？

汤书记问：“打住。严肃点！我问你们，就金老师今天讲的抗日英雄的事迹有什么认识？”

小黑板上顿时静默。

汤书记又说：“老校长讲得好，国难当头，总要有人做顶门杠的。先辈们做出了榜样，如果我们大家都能像先辈那样同仇敌忾，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希望你们要以抗日先辈为榜样，对未来树立信心。我们做社会工作的对待帮教对象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经常和你们谈谈心，多一份理解少一点责难，鼓起勇气吧，让我们共同拥抱美好明天。”

6

这堂微课虽然受到章阿霞的点名批评却让毕小波有点坐不住。金老师讲的抗战故事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都传汤老大凶神恶煞，但看上去挺和蔼的，最后那几句话中听，没把我们排外，青原山下的壮士忠骨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那里还播种了爱情种子，当年信誓旦旦猛追死缠，后来自己走了斜道老婆并未怪罪，自己还在耍大男子主义。怎么都对不住梅英。想着想着他跑到街上买了一瓶酒，炒了几个菜要陪梅英好好吃一顿。吴梅英从幼儿园回家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把狐朋狗友带回来喝酒。毕小波憨笑一声说：“你不知道，是给小娘子做的。”梅英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嘿嘿，我想在青原山开发区……”“你还有脸提青原山？”“你不知道，今天我们上了一堂受教育的课。”

毕小波把金老师的讲课内容，汤老大讲话的意思告诉吴梅英。吴梅英纠正说：“以后不许汤老大长汤老大短，像讲黑话似的，没有汤书记的整治风暴，我看你肯定没救了。”“今后听娘子的。”毕小波做了个鬼脸，显得很温顺的样子。“别说得好听。”“你不知道，我们镇还来过日本兵。”

毕小波学着金老师把打日本军队的故事讲给吴梅英听。“你不知道，孫家村我常去，饮马的那个池塘肯定就是我钓鱼的那个池塘，现在想起来那里的水还真带一点殷殷的红……”

老婆啊的一声。

“看把你吓的，没有的事。妈的，这账真就要算在日本人身上。”“好了，好了。”梅英摆摆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毕小波，“章书记说。过了元旦就让你提前去工地看场子，把衣服穿整洁点，上了班要好好表现表现。”

批评归批评，毕小波知道章阿霞书记没有生他的气。他想起今天上课那么多人就缺刚子，这小子肯定让社区犯难了，他自言自语道：“刚子的电话也打不通，你说刚子能跑哪儿去？”弄得吴梅英在一旁心里发怵。“提他干什么？跟你讲别跟他们来往嘛。”

毕小波好像又进入一人世界。“我知道他在哪，我今晚就去堵他。”吴梅英不让他走，毕小波强推开吴梅英，消失在夜色中。

7

章阿霞的文山社区终于在规定的期限完成了自查自纠补救措施，只是还有一个帮教对象至今没下落。她带着七分喜悦和三分遗憾把包括微课堂录像视频在内的所有材料往上面送去。几天来一向自感精力充沛的章阿霞也经不住不分昼夜的连续紧张和煎熬。当她走出巷子口要拐弯，就觉得头晕目眩，脚下不听使唤，径直走向马路中心时，一辆疾驶而来的双排皮卡尽管急刹车了，但巨大的惯性把章阿霞撞倒在地。

汤家旺是在县里开会听到阿霞被撞的消息的，急得他中途退出会场赶回来。镇里請示汤书记是不是把阿霞转到县医院。

“糊涂，要送也要送大城市医院，怎么往县里送呢？”汤书记批评他们不动脑筋。矿区没撤的时候行政级别比县级高，医院办的二甲骨科更是强项，即便矿区搬走了，留下的医疗资源还在那儿，一点不比县里差。汤家旺急着问情况怎么样。那边做了CT检查说不碍事，头上撞了个血包，左手尺骨骨折，现在人已苏醒，神志清楚。听说病情稳定，汤家旺就嘱咐他们既然受伤不重就留在矿区医院不要乱动，静养为主，留意观察。

第二天上午，汤家旺赶到医院时，章阿霞正与一对青年男女有说有笑。一见汤书记，章阿霞忍不住撑着坐起来说：“汤书记，这下我没有遗憾了。”汤书记示意她少说话，当然也不明白章阿霞话里的意思，章阿霞这才把前来看她的毕小波夫妇介绍给汤书记。

汤书记说：“我这样抓整治，你们有意见吧？”

毕小波有点紧张，脸憋得通红，不知说啥好，还是幼儿教师吴梅英有见识：“我们老百姓感激都来不及呢。”

章阿霞插话说：“汤书记跟你汇报，他们把失去联系的那个帮教对象找到了。”

这让汤家旺很惊讶，忙问：“怎么找到的？”

章阿霞要毕小波说，毕小波说：“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就没有下文了，还是吴梅英接过来才把事由讲清楚。“小波知道那个刚子的住址，在他家门口守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堵个正着。小波与他理论，刚子服小波，愿意配合政府。”

从来不苟言笑的汤家旺竟然笑了：“毕小波你立功了，我要奖励你。”毕小波直搓手：“你不知道，他几个脑袋敢跟政府作对？”

章阿霞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是屏住气说：“这下，不遗憾了。”汤家旺终于明白章阿霞的意思，一面要吴梅英扶着章阿霞躺下，一面嚷着喊医生，然后快速赶回镇上。

就在自纠期限最后一天快下班的时候，上面收到镇报来的自纠补充材料，这年的评比终于曲曲折折地落下了帷幕。汤家旺还是拿到了全县综合治理的先进奖。刘书记也没有食言，春节后调他到县里工作。后来汤家旺把他的微课堂经过改进提升又推广到全县，他还没有忘记一件事，就是给章阿霞在城里物色个对象。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