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九万米(一)

2021-08-23 09:14林桑榆
花火B 2021年6期
关键词:光耀文静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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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看似吊儿郎当、实际心怀大义的海军副队长,与一个高举利己主义大旗、藐视道德制高点的网红女孩相遇,碰撞出激烈火花。然而生活碰撞的不只是爱情,更是天差地别的成长环境、三观、处事准则……(此故事简介来自你们榆妹,如有疑问,请微博@林桑榆real)

楔子.

对卜繁星而言,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蔚蓝市名不副实——

“这鬼天气一点儿也不浪漫。”

作为文化底蕴深厚的历史名城,还三面环海,可它却与海洋性气候没半点儿关系,丝毫不比北方的大气。尤其一入冬,半天见不着太阳,阴冷得叫人恶心。

卜繁星天生寒性体质,出奇地怕冷,这里完全不合她的八字,偏她中意这座城市的名字。

蔚蓝,听起来充满希望的样子。

当然,她并非没有后悔的时候,还曾撂狠话要一走了之,然而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继续和中介周旋:“延长续约时间的话,房租能不能再少些?”

其实卜繁星租住的公寓位置不算好,地处城郊,去公司还得转两趟地铁,唯一胜在有安装地暖,估计房东也是个怕冷的主。

甄文静:你到哪儿了?

待微信铃一响再响,卜繁星才慢慢悠悠地爬出被窝。连收拾都懒得,她随便拢了下头发,穿上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便出门去。

甄文静很少约她。

并非关系不好,而是两人个性迥异。

甄文静一家都是蔚蓝市土生土长的居民,骨子里自带书香气。加上甄家父母都大学教授,典型的知识分子,连带甄文静的性子也被调教得如名字一般。

平常有时间,她都宅在家看书、刷剧、写报告什么的……

今天她居然主动约卜繁星到家里吃火锅,地址还不是在甄家。

按着导航,出租车在一个花园小区外停下。

卜繁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迟疑了几秒,还是下了车。毕竟梁山都到了,她不做好汉貌似也不行了。

五分钟后。

卜繁星:“不做好汉还来得及吗。”

门开,她与笑得过分殷勤的陈影形成鲜明对比。

陈影的装束一改往日。以前打照面,他基本是老老实实的迷彩服,将一身在部队练出来的腱子肉遮得严严实实。

这会子他突然换上居家服,跟变了个人似的,唯独笑容依旧贱贱的,一把将卜繁星扯进屋去。

“多久了?”

沙发上,卜繁星跷着腿打量一直绞手的甄文静,逼问她和陈影暗度陈仓的时间。

眼看甄文静紧张兮兮的模样,陈影护犊子,微微上前挡枪:“哎,别把气氛弄得跟暗通款曲似的,我们是明修栈道!”卜繁星看他一眼,莫名让他也紧张了,心虚地接一句,“只是你不知道。”

“所以今天才组织家庭火锅……想正式介绍嘛。”甄文静声如蚊蚋,试探性地撒娇。

卜繁星一下气不起来。

在过去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卜繁星对人群是这样划分的——

有用的和没用的。

有用的,你往她左脸上呼个新鲜巴掌印,她也可以强迫自己把右脸给你送过去。

没用的……阁下贵姓?

明显,甄文静对卜繁星还是有点儿意义。起码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对方竭尽所能地伸出过手。不管有没有将她拉出深渊吧,好歹有那意思,这就够了。

所以卜繁星才迫切地想摸清陈影的底,不愿甄文静这只小白兔伤心。

“二十岁摔一跟头没事儿,爬得快。二十六岁还摔跟头,尤其从没摔过的……你懂我意思?”在厨房帮忙择菜的时候,卜繁星找着机会试探陈影。

陈影傻里傻气道:“我、也还在学习走啊!”意思是他也第一次正儿八经恋爱。

卜繁星瞬间觉得沟通不下去。

人的智商与荷尔蒙应该有密切关系吧?不知有没有谁做过相关研究。否则怎么一沾上感情,大家就秒变智障,连素有“嘴强王者”之称的陈影都没能例外?

包括她自己。

怪哉。

脑子里刚闪过模模糊糊一个人影,门铃又响。

来者似乎早就知道甄文静的存在,丝毫不奇怪她的出现,甚至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问她:“陈影呢?”

甄文静顺势指了指厨房,“在熬底料,”接着又给他打预防针,“和繁星一起。”

换鞋的人生生一顿。

甄文静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卜繁星听见。她暗自揣测那人的表情,不自觉地竖着耳朵听下文,結果他只有淡淡的一声“哦”,表示知道了。

卜繁星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失落,只知道再回神时,手里的小葱都快掐没了。

“需要帮忙吗?”

还没理顺情绪,那人已经脱了外套,一边挽袖子一边挤到厨房,带来微微寒气。

霍召与陈影是发小,两人在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不仅关系好,还同年上的军校。不过霍召的肌肉相比陈影要清秀些,轮廓清晰,典型的穿衣有型、脱衣有料。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回想脱衣的事情……

卜繁星顿时觉得更热。

饭桌上,腾腾冒烟的圆锅面前,她将通红的脸扇了又扇,终忍不住小声问甄文静:“这小区是集体供暖还是单独供暖?”

单独供暖有温度调节板。集体供暖却只能靠关小水阀门,但效果不佳。

“集体……”

卜繁星疯了。

出门前应该看皇历的。

再怎么也应该着装整齐吧。

可她一门心思想着是与甄文静两人的聚会。家里嘛,不修边幅没什么,索性里面只着一件保暖内衣,鬼知道会跳出来两个男人!

现在她骑虎难下,脱外套显然不行。

不脱,圆锅和暖气双重夹击,她快热化了,密密麻麻的汗布满一整张脸。

陈影压根儿没注意到卜繁星的反常,正全副身心地怂恿霍召,要他回舰院做一天的指导教官。

霍召拒绝:“这一届的小孩儿太难带了。”

刚从委内瑞拉受训回来那阵,他一时心软,答应某校去了三天。谁想那帮初入校的小屁孩对他进行灵魂拷问,刁钻问题层出不穷,差点儿没应付过来。

那时他与卜繁星还没分手,却是异地恋,只能靠电话交流,那帮小屁孩自然也就成了两人间的谈资。

霍召:“那些家伙问我,护卫舰和驱逐舰的本质区别是什么?我光解说不行,还得生动。”

卜繁星想象着他日常头疼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忍不住胳膊肘往里拐:“熊孩子们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

“+1。”

“那你到底怎么个生动解说的?”

“我问他们有没有看过宫斗剧,御前带刀侍卫牛否?相控阵大型驱逐舰就是带刀侍卫,专门给航母解决防空问题。在航母的外圈,一旦有飞机或导弹来了,驱逐舰立马打冲锋和对方对抗,比护卫舰能刚。”

中间还有诸多奇葩问题。

譬如,“霍校官,您第一次和敌人交手心慌吗?对方示弱您会心软吗?”

“义不养财,慈不带兵。”

“经常有人拿海陆空三军做比较,您认为究竟哪个部队更厉害?”

“你爸和你妈揍起人来谁更厉害?”

“霍校,霍校!那以后我们执行任务,真会喊口号吗?就那句‘中国海军为你护航之类的,A爆了啊!”

霍召汗颜:“那都护航编队的事儿,和你们有半毛钱关系……不过未来有志向去交运部的,可以提前做准备。”

反正现场你一言我一语,霍召头大,暗自发誓再也不做这种表面功夫。

不过还是有好处。

起码他啰唆一大堆,成功催眠了卜繁星。

卜繁星睡眠不好,加上由于工作性质要经常熬夜,难得十一点前能入梦。

那会儿,霍召待的城市天很低,夜空混沌。他抬头望着窗外乌漆麻黑的一片,曾多想看见一颗星星,只有他才自己晓得。

公寓。

眼看说服没戏,陈影唉声叹气:“那我只能回去找陈主任接处分啰。”

霍召:“他能给你赶出家,还是不给你钱零花?”

陈影顿时被捅到要害,不出声儿了,一心给甄文静夹菜,变相秀恩爱。

想当初,他被霍召与卜繁星联手花式虐狗。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想偏头:“He,tui!”

孰料霍召压根没看他,只埋头鼓捣手机。

片刻,甄文静的微信响。

她怕家里人来消息,立刻去沙发上找电话。解锁屏幕看了几眼,女孩突然回头笑得暧昧,出声叫那快热蒙过去的某人:“繁星,你跟我进来一下。”

卧室。

甄文静熟门熟路地从衣柜里翻出几件女士衣裳,往卜繁星身上比了下,让她穿。

被灼灼眼神烫到后,她才反应过来什么:“呃……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影经常不在嘛,我偶尔会过来帮忙整理房间。”说完就想大嘴巴子抽自己。

此地无银三百两。

甄文静:“霍召一直关注你呢吧?是他要我找件衣裳给你换的!”

这丫头谈恋爱后变机灵了,抢在卜繁星没开口前转移话题,并且是一个让卜繁星逻辑能力全失的话题。

不经意想到从前,与霍召不分你我时,她也经常在他面前不修边幅。

有次他瞒着卜繁星从部队请假回来,站在小区单元楼外,她也随便披件外套就冲下楼。借着夜色,她以为能瞒住小细节,不料一个拥抱就泄了底。

“行啊,霍召,经验丰富?”

她尴尬又气恼,只好找碴。

结果他拱手抱拳、一脸正义:“还是老师教得好。”

……

换完衣裳出来,卜繁星身体轻松了,举止却不自在了,不敢往霍召所在的方向瞟。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火锅,陈影央着霍召比画比画:“消消食儿,输的洗碗。”看样子不打算让女流之辈弯腰。

过招没几下便分出胜负,霍召被陈影一个简单的转身别臂制服,输了,老老实实去厨房做苦力,留陈影愣在原地发蒙。

特战队副队长?

青年兵王???

陈影到底是男人,直线思维,卜繁星却明了霍召的意思。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才借机去厨房,方便她说话。

卜繁星突然有点儿生气。

倒不是气霍召总能看透她。而是气他看透的,都是自己的狼狈,她不服气。

凭什么一闻他的声音,自己就竖起耳朵听?

凭什么他关照一下下,自己就沒了食欲?

凭什么不是他觉得尴尬,而是她?

不行,她不能输,得大气。

主意一定,卜繁星假意看了看时间,起身冲甄文静告别:“看样子今晚你不会回家了。我还有素材没剪完,先闪了啊。”

甄文静咬着嘴唇,脸色一赧,微微冲她点头。

以为一场前任重逢的戏就这样演完了,陈影正觉无趣,卜繁星突然冲厨房里的人喊:“霍召,回去你和我回公寓顺路吗?”

立时,哗啦啦的水流声停了。

“啊?”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探出个头,此刻和陈影倒有些像,震惊·jpg。

卜繁星:“顺路的话送我一程?最近好像有变态杀人狂的通缉令。”

话落,陈影忍不住冲她投去一个“你牛”的表情,却不忘帮忙煽风点火:“我也听说了,是够变态的……”可那“变态”二字,意犹未尽,形容的仿佛不是杀人狂,而是卜繁星。

电梯。

气氛诡异,霍召打破沉默:“我是被诓来的。”意思是,不知道她在。

卜繁星干脆将目光毫不遮掩地对过去,里面盛满爆棚的胜负欲,笑笑地大方反问:“知道的话,就不来吗?你没欠我钱啊。”

霍召被那抹熟悉的明丽笑容给晃了下,迅速别头,先前的从容开始崩。

陈影住的小区地段不错,在大型商场附近,出门就能打车。

招呼站牌下,两人继续各怀鬼胎地沉默,忽而一支话筒凑过来——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情感综艺的小主持,两位是情侣吧?能不能帮忙做个采访?”

霍召习惯性拒绝:“我们只是朋友。”

“严谨点儿,前任。”卜繁星较真儿的脾气又上来了,下意识地纠正他。

哇,有瓜!

主持人更来劲,暗示助理偷偷打开摄像头:“那你俩在一起的时间应该挺长吧?分手了还能同框,一般是感情深厚,余情未了……”

霍召怕再度被斥,不敢不严谨了:“没有,没有,和共同朋友一起聚餐,不小心碰的头。”

卜繁星嘲笑严肃的他:“就算知道你在,我也会来。毕竟这个时代被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对吧?”

霍召被噎得看她一眼。

她也不躲避视线,甚至无所谓地推一下男人肩膀,声讨起来:“你瞪我干吗?本来就是我被甩啊。”

霍召:“我哪里瞪你了?”

“就瞪了,刚刚!”

霍召:“……”

小主持突然有种被虐的感觉。

这两人怎么回事?好好伤春悲秋不行吗?

小主持看看卜繁星,再看向霍召:“呃……我能冒昧问下,您为什么提分手?”姑娘有些眼熟,虽然没怎么化妆亦能看出底子好,这男的莫不是瞎。

霍召吃火锅的时候被陈影灌了几杯白的,虽不至于醉,到底还是让脑子热了一会儿,他想也没想:“问题有点儿多。成长环境、三观、个性……一系列吧,加上异地。”

“那您一点儿也不伤心吗?”

多年军营历练,霍召习惯实话实说——

“当时还是非常绝情的,心想看不见未来,就别拖着人家姑娘了。结果没几天……总之后悔吧,撑了大概两个月,没忍住打了电话,发现被她拉黑了,微信也提示非好友。”

“冲去她家啊!”

霍召无端抿了下唇:“工作性质特殊,不能说走就走。”

无意间得知他真实的状态,卜繁星不知如何反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有没有搞错,霍召?细节记这么牢,难不成你还没放下……”

“我放下了。”

这会儿他回答起来比问的人还快,干脆利落。

卜繁星了然地点点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眼神游移间,看见一辆出租车,正要招手,忽闻——

“你放下了吗?”

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事人。

不知过多久,卜繁星倔着头,张了好几次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直到手机来电铃音响,显示是宋琛。

宋琛知道她今晚有聚餐,问地址,说刚加班完毕,来接她回去。两人热络地交流了一会儿,通话结束时,卜繁星冲霍召摇摇手机,笑得明媚:“这下不用我回答了吧?”

霍召与她有那个默契,也点点头。

等白色轿车稳稳地停在站牌下,他挥手冲她道别:“到家给甄文静发个信息。”

卜繁星道谢,翩然上车,却不自觉地目视着后视镜里端正的背影。

蔚蓝市的冬天真冷啊。

刚热过的镜子,没几分钟又含霜带气地,里面的景致渐渐看不清。

估计姿势维持久了,卜繁星的脖子好长时间没法儿转动,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宋琛的话。

“有的人你以为放下了。那,见一面试试?”

当脑子里闪过这句,她鼻子一酸,终于对自己诚实。

其实她一直都诚实。

否则刚刚霍召问有没有放下,八面玲珑的她還能说不出一句谎话?

从她在陈影家换衣裳、顺便偷抹了甄文静的口红那刻,她就清清楚楚地知道答案了。当你想变成越来越好的自己,琢磨着究竟是他体面还是我更胜一筹的时刻,成败已定。

听说爱是开满繁花的枷锁。

可悲的是,如今繁花都谢了,她却还没找到钥匙挣脱。

Part 1

2012年。

学校食堂的方向有香味儿飘来,惹得甄文静鼻翼翕动。

“炸土豆。裹了被碾碎的辣椒面,加一些胡椒和五香粉……”她凑到卜繁星耳边小声诱惑,想让人家下课后陪她去食堂走一遭。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要融人,卜繁星燥得慌,下意识地将她推远,挥胳膊的举动被英文老师抓个正着。

“卜繁星,站起来翻译下一句,‘我很难过怎么讲?”

被点名的女孩儿束着高马尾、清汤挂面的模样,却不难看出样貌底子极好。

很简单的问题,她想想:“Im fine.”

课堂哗然。

所幸卜繁星是众所周知的资优生,老师没怎么为难她,反而帮着镇压了几句嘘声,课后才与卜光耀通电话:“繁星最近有什么心事?好几次了,上课魂不守舍,你们做家长的要做好心理疏通啊。”

老师年龄不大,刚走马上任几个月,不太清楚情况,卜光耀却习以为常。

他看看日历表。果然,没几天就是清明。

自打卜繁星十一岁那年,周文秀因为难产去世,每逢清明将近,卜繁星伶俐的手和嘴就跟生了锈似的。

清明时节。

没有雨纷纷,阳光吓人。

墓碑前,卜光耀割完野草又开始清理尘灰。想起学校来的那通电话,他佯装不经意地叨叨:“怎么回事?你们英文老师说让你翻译的短语是入门级。我闺女这么优秀,不该弄错。”

责难不敢太明显,顺带还得捧,叫卜繁星听了都发笑。

可现下她实在笑不出:“这不是你们大人教的吗?”她的表情理直气壮,眼神却几近无辜——

“我很忧伤、很难过、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明明心里这样觉得,嘴上却说‘没事,我很好。”

所以她哪里有错?不过是照猫画虎。

卜光耀从部队退伍多年,别的本事没长,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修得炉火纯青。尤其观察他家闺女的脸色,那叫一绝。

“还生气呢……”这下连口气都小心翼翼了。

说来也是卜光耀的锅。做什么不好,偏做活雷锋。

半个月前,他赶电工活儿回来的途中,遇见一个醉酒的摩托车司机将腿卡在了车轮里。卜光耀没多想,用包里的工具帮对方撬开前轮,并送至医院。

哪料伤者家属到场,反诬告他破坏私人财物,要求赔偿。

救人是事实,破坏私人财物也是事实,真真儿是有理说不清。

而类似这样的事件,自小到大,层出不穷。可无论吃多少明亏暗亏,卜光耀始终改不了多管闲事的“臭毛病”,卜繁星才大为光火。

看卜光耀心虚地缩着脖子,她掐掉不忍,强迫自己继续硬起心肠:“生气?没有呀,大不了您再瘸一条腿嘛。届时跑不动道儿了,还方便我养。”

一下戳到卜光耀痛处。

他下意识地看向右脚,连站着都明显高低不齐,这也是他被迫退役的缘故。

有的伤口只要不提,卜光耀都快忘记,若说一点儿没后悔实实有些虚伪。但他心里清楚,情景再临,他的身体还是会先于大脑,作出同样的抉择。

老生常谈的话题,卜繁星懒得再讨论,反正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有的事由不得她。

扫墓完毕,家门口儿,早有拿着铁锹、棒球棍的三两个社会青年等着,一见父女二人就围了过来。

“怎么着?摩托车的事情到底啷个说法?”嚷嚷着今天必须给出解决方案。

那伙人声音颇大,引来楼下废品回收站的老大爷,站出来看没几眼,见势不对又溜进去了。

卜繁星没生气,反倒想夸大爷聪明,没凭空惹一身骚。她虽不崇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的极端理论,但尽量避免麻烦场合,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不是吗?

有的事不能想,一想就进死胡同,卜繁星越过他们往家里走。

看卜光耀腿不好使,加上卜繁星十七八岁一个小姑娘,为首那个更加气势汹汹,对卜光耀骂骂咧咧加威胁:“你女儿在哪里念书我们可是打听清楚了。你要不想她出点儿意外,明年清明多个人过节……”

话没完,屋内传来丁零哐啷的声音,叫卜光耀后背一凉。

“走、走、快走!”他吆喝那几个闹事的小青年,说话都不利索了。

混子A自以为幽默地翻白眼:“Ra、Ra、Rap有用的话,要钱干吗!”惹同伙哄笑。

下秒,一群人笑不出了。眼睁睁瞧着那眉目秀气的姑娘拎着一罐汽油和一只打火机走到面前来。

“过节要热闹才好玩。”她无端笑笑,讲,“不如明年一起过?”

卜繁星混不吝的性子不知随了谁,偶尔连卜光耀都得让她三分。

可那伙青年依旧犹犹豫豫地试探,似乎不相信少女有这胆。直到火苗随着咔嗒一声蹦出来,为首那小伙子才眨了眨眼,护着兄弟下意识地又后退几步。

眼瞧绷着的弦一触即响,小区片警及时赶到——

“嘿!干什么呢!”

派出所走一遭,天已擦黑。

卜繁星饿得慌,回来就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留卜光耀不自在地拘在沙发上,仿佛这不是他的家。

没一会儿,老好人卜光耀同志游弋到厨房搭话:“这种危险的事以后不许做了啊。”

少女轻描淡写地瞧他一眼,好似在说:“我叫你别做的事儿,你听了吗。”

男人立刻噤声。

没几分钟——

“嘿嘿。”中年男人突然憨笑,“行善积德没错啊?”他振振有词,“你看,要不是我前几天借给废品店老张两百块,说不定他就不念這情,不掺和这事儿了!”

就是那回收废品的老大爷报了警。

结果卜繁星迅速找到重点:“什么?又借了钱给他?”

卜光耀心里一咯噔,表情讪讪地溜走,再没出现。

晚餐桌上。

卜光耀夹了两根酸菜,赞不绝口,有故意找话题的嫌疑——“这菜酸辣适中,还有回甘,不错,不错。”

卜繁星头也不抬:“嗯,也是楼下张大爷给的,估计念着你的两百块之恩。”

“我说吧,善有善报!”卜光耀立时挺起胸脯,“你不帮别人,别人也不会念着你。要说他家这门手艺,完全可以去卖秘方,搞不好未来能开成连锁店,老干妈那样儿的!”

卜繁星:“对,你和他关系那么铁,你俩可以合伙干,我能不能成为富二代在此一举。”

嗨呀,话题终于不尴尬了,上正轨了,卜光耀舒畅得不行:“别的不说,你明年的毕业旅行,想去哪里去哪里!”

卜繁星认同地点头,捣蒜似的频率:“嗯嗯,所以为了把秘方改精良,一举成名,我们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全吃酸菜,都是非常值得的。”

“……”

没得到回应,少女总算肯抬头:“怎么?”她满脸天真,“是酸菜不香?富豪梦不美?还是你们的关系不够铁……”

卜繁星也不想夹枪带棒,可就是忍不了。

她能理解卜光耀难凉的热血、他的所作所为,可她没法儿认同。

生活当然是双面性的。有悲哀,也有爱,她明白。

然而在最该看见爱的年纪,她看见的全是世事冰凉和悲哀。她找不到理由逼自己和这样的世界和解,只能不断不断地变得强硬起来。

甄文静:“太惊险了吧……”

得知清明一事,她拍胸脯压惊:“要是警察不来,他们麻烦大了。”

“?”卜繁星蒙,“该关心的不是我?”

甄文静反应过来,抱歉地吐舌头。

不怪她第一反应如此奇葩,只怪卜繁星心狠手辣的名声在外。

当初甄家父母没时间看管甄文静,把她从蔚蓝市转到江市来,托爷爷奶奶照顾。初来乍到,她受了好一段时间的欺负,性子又懦,更别谈反击了。

转学生被孤立、欺负不算新鲜事,但甄文静算有点儿运气的那种,至少她遇见了救星。

卜繁星具体也没为她做什么,毕竟是不爱管闲事的个性,她只是在甄文静受欺负的时候,警告了同班的闹事者几次。

第一次,她说:“1。”

第二次,她说:“2。”

简单粗暴的警告莫名管用,没了第三次。

甄文静的学习生活恢复正常后,渐渐也有了一两个能讲八卦的女同学,这才知道卜繁星的话为何如此高效。

据传是卜繁星曾经喂养了后校门附近的一只野猫。野猫性子烈,喂食的时候居然将她抓伤。她没动怒,反而温柔地说:“第一次。”

后来,野猫在吃食的时候误以为她要抢东西,又将她抓伤,她不动声色,说:“第二次。”

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挠人。

同学A:“到了第三次……再没人见过那只猫。”

班级里也再无人敢无视卜繁星的警告。

甄文静胆小,听了不寒而栗。可没几天,老师忽然将她的座位调到卜繁星旁边。

卜繁星一开始不太搭理她的,日常就是上课,做卷子,写笔记。女孩子家喜欢结伴去厕所、逛小卖部,她却不,独来独往。

正是外表和自尊心都娇嫩的年纪。甄文静的示好频频遭拒,也有些泄气。

直到某日,卜繁星往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后忽然没头没脑地对她讲:“我不是为了帮你。”

甄文静摸不着头脑:“啊?”

“你被欺负,我会出声,是因为她们推你的时候三番五次撞到我的课桌,影响我算题。”所以,1、2、3,只是为了警告那群人动作小点儿,不要碍着自己。

甄文静讷讷地“哦”,说不清是觉得丢脸还是失落,埋头不讲话了。

好半晌,上课铃响,明眸皓齿的少女突然又淡淡问:“知道了野猫事件,明明觉得我吓人,为什么还让老师换座位?”

甄文静猜到她去办公室肯定听见了什么,不敢再否认,惴惴不安道:“哪有人天生可怕的……你给野猫喂食物,还帮了我,就说明人不算太坏啊。”

“现在知道我没帮你很后悔吧。”

“也不。”秀气的姑娘眼神陡然坚定,“至少你诚实。”

诚实的人更不会差到哪里。

卜繁星觉得有趣。居然真有一直找对方好处,全然不管坏处的孩子。

如果她生在甄文静那般健康富足的家庭,应该也会用善意的目光看待全世界?可惜,她的眼睛不能如此澄明,只好下意识地保护甄文静这点儿珍贵。

卜繁星:“那只野猫没消失。”

“哈?”甄文静再一蒙。

女孩若无其事地整理着书,尽量云淡风轻:“那只挠了我的猫没消失,被送去动物收容所了。”细听下,口吻略微不自在,似乎没有向人解释的经历。

忽地,女孩毛茸茸的青涩侧脸被打了高光般,看得甄文静一颗心出奇软,暗自发誓要摘到这颗星星。

尽管那颗星星总吐槽她:“生活和人一样,爱挑软柿子捏,你这么软蛋不行。”

尽管她依旧不太喜欢陪自己去厕所、去食堂、去操场。

尽管……

但谁叫星星那么闪耀,让她一眼就注意到。

所以,卜繁星的高中毕业旅行,甄文静就像是迷路的人追着北极星,亦跟了去。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7B)

下期预告:

卜繁星原本愉快的高中毕业旅行,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而“夭折”,危急关头,是霍召救了她,而作为回报,卜繁星将一本《小王子》雙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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