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
黄山路早市,在沈阳北部城区特有名气。
每天凌晨两三点,就汇聚百十号小商贩;天刚蒙蒙亮,叫卖声就叫醒了整个沈阳北部的清晨。
老孙头,姓孙名富有,已经六十有五,保养得好,看上去年轻,他和老伴儿俩人退休金加一起四五千,儿子儿媳是教师,不缺他挣的那点钱。老孙头的三轮车上都是从五爱街批发的俏货儿——专利磨刀器、小型净水器等家家所需的小玩意儿。他嘴好,手持小喇叭,自编自说商品顺口溜,每天货摊前都挤满顾客,惹得旁边卖旧书报的谭宝山羡慕不已。“孙大哥,整个早市就属你买卖好,你要是啥时忙不过来,就雇我给你当伙计,给你收钱。”谭宝山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要不你也教教我怎么上俏货儿,赚大钱?”孙富有边忙边打哈哈,“我看这主意不错,老谭,你在早市卖旧书报那也不对路啊!做买卖也得讲门道儿。”
谭宝山被说得低下了头。他家的情况没法和老孙比,媳妇前年癌症去世,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只剩下他和儿子度日维艰啦,儿子在市重点高中读高三,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对于他来说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谭宝山才四十多岁,却又老又廋弱,一阵大风能刮飞,每天交着地摊费,也赚不着几个钱。
“还贫嘴,没事儿研究研究怎么给儿子赚学费吧!”老孙头说着,谭宝山撇撇嘴再不敢吭声。
在孙富有心里,虽然谭宝山骨子里透着本分善良的劲儿,但他也不会告诉谭宝山做买卖上货的门道儿,如果那样,他俩在早市上不就成为竞争对手了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微信时代来临。
孙富有开始闹心了,现在付现金的越来越少。商贩大多使用了二维码收款。他回家和儿子商量,要把他的老款手机换成智能机,能用二维码收款的那种。全家人都不同意,说正好这早市的买卖就别做了,家里也不缺钱,瞎折腾个啥。
早市散摊儿时,他和谭宝山叨咕这件闹心事。“孙大哥,信我,我就帮你收,再换成现金给你,省得你自己麻烦。”孙富有犹豫再三,看了半天谭宝山书报堆里那个收款二维码。
“说啥呢老谭,大哥当然信得着你!你不是一直想给我当伙计收钱吗?这回你算是如愿了。就是太麻烦你了,过意不去啊!”
“孙大哥,不麻烦,举手之劳,你卖货记账,我收款提现。”继而又压低声音,在孙富有的耳根旁说,每天早上请我吃碗馄饨就行。俩人击掌合作。
一天两天一个月,孙富有的货款,每天通过谭宝山的二维码巡游一圈再回到他的手里,不用记账也分毫不差。他俩也从早市的一碗馄饨吃到货摊对面的小酒馆。来,哥俩好啊,拍个照啊,谭宝山的手机里定格了两人欢乐开怀的瞬间。“孙大哥,我听你的,最近找了一个食品工厂装卸工的活儿,累是累点儿,但能多贴补家里,还不耽误出早市。”
“兄弟,赚钱是正事,干活悠着点,别太硬扛着……”,孙富有点头称赞。谭宝山接着说,“孙大哥,货款一个月一结账,你看行不,这样省得折腾。”“啥都听你的兄弟!”孙富有对谭宝山一百个放心。
一个月卖钱额累计下来,得有三千多元,今天正好整月提现金的当口儿,谭宝山早市没来,打电话也接不通,孙富有心里没底儿——莫非这个死老谭博得我的信任后大搂一把,三千元啊,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个念头窜出来,吓得孙富有一身冷汗。
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谭宝山从早市消失了。每天孙富有都看着旧书摊的位置发呆。心坎儿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这天,早市散摊,一个瘦高的男孩挤到货车前,把孙富有拉到一边,孙富有上下打量这个男孩,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一沓现金,“您是孙大爷吧,我是谭宝山的儿子,我爸一个月前上夜班,让大货车撞了,到医院没救过来,临走时告诉我,欠您三千元卖货钱,这手机里有您和我爸喝酒的照片,我才找到您,給……”男孩手里拿的就是谭宝山的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儿子的合照,谭宝山笑得特别灿烂。
孙富有揪心疼痛,他一把把男孩搂到胸前,鼻子酸楚,两眼蒙雾,“你爸这人特别好,实实在在……怎么就遇见这祸事!”
男孩把钱放到孙富有手里转身走了,孙富有两眼直直地看着即将消失在人流中的男孩的背影,快步追上去,拽住他。“孩子,刚才只顾说话忘和你说了,我有一次上货钱不够,和你爸借五千块。”男孩愣了一下,点点头,“孙大爷,你慢慢还吧,不急。”孙富有把信封放回男孩手里,“孩子,大爷还欠你两千,我就每天扫码付给你吧。”
压在孙富有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卸去了。
从那以后,黄山路早市,离老远就能听见孙富有响亮的叫卖声,最后总喊——扫码,扫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