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纤道那瀑布那湖泊

2021-08-16 01:49赵畅
野草 2021年4期
关键词:白马湖上虞春晖

赵畅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笔下的江南,是生机勃勃的江南,是明丽艳艳的江南。而生机勃勃、明丽艳艳又怎离得开江南之水的滋润呢?如果说,绍兴是江南水乡泽国不可分离的重要组成部分的话,那么我的家乡上虞也正是因了水的润泽,催生出一道道美轮美奂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景。

上虞,乃历史文化底蕴深厚之地。光其地名的由来,就与虞舜有关。《水经注》引《晋太康地记》:“舜避丹朱于此,故以名县。百官从之,故县北有百官桥。亦云舜与诸侯会,事迄,因相虞(‘虞通‘娱)乐,故曰上虞。”只要在上虞走上一遭,你就能发现:上虞有着纵横交错的江河、星星点点的湖泊,那里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有的已然发掘,有的等待打捞。

如果说,“唐诗之路”是一个地理概念的话,那么,上虞境内运河古纤道便是其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节点;如果说,诗人们的审美联想基于浙东山态水容和丰富多彩的文化底蕴的感性素材的话,那么,也注定离不开古纤道。事实上,也正是因了古纤道的铺垫和媒介作用,使得古纤道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里尽情宣泄、咏叹、升华。

说及古纤道,就不得不感谢运河的一代又一代的开凿者们。因为没有运河的开挖,就没有古纤道的夯筑。放眼绍兴,萧曹运河乃浙东运河最为古老的一段。自然,当初的开创者,总是格外让人记忆犹新并心生敬畏。抹去历史的烟霭,一个人正穿越时空渐渐向我们走来并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高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越王勾践。我知道,当年为了成就他的春秋霸业,挖掘这条运河便成了他运筹帷幄的重要部分。而振臂一呼、一声令下,越国子民便是那样的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二十年的一如既往,一条五十里的运河恍如长龙卧波降临在了越国大地。《越绝书》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留下了这样的记载:“山阴故水道,出东郭,从郡阳春亭。去县五十里。”这条“故水道”,据考证就是绍兴城东郭门通往上虞炼塘的运河。

勾践首开运河,泽被后世、功不可没。然而,晋惠帝时的会稽内史贺循也当是运河史上的彪炳人物。正是他的登高望远和远见卓识,在“既往东展又向西延”的“背向性”思维的指引下,所作出的开挖一条既可溯鉴湖与稽北丘陵的港埠通航,又能沟通钱塘江和曹娥江两大河流的运河的科学决策,终被浓墨重彩地写在了浙东运河史上。运河既成,那时或许早已有了原始的纤道雏形。只是,暂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和重视罢了。只有到了唐元和之年,随着绍兴的瓷器、丝绸、茶叶、黄酒成为大宗商品被大量运销外地,陆上交通运输已不能适应需要,浙东观察使孟简受了原始纤道的启迪,他下决心要为这段运河夯筑一条纤道,又叫纤塘、运道塘,于是,纤道才真正迎来它的春天。公元815年随着一条先由绍兴城西至萧山段的“官塘”古纤道得以横空出世,尔后古纤道渐渐地成为浙东运河萧山、绍兴、上虞之间河岸上一个经典的地理坐标,也便是那样的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古纤道初为泥塘,及至明初山阴知县李良改青石板铺砌。实岸处石板路面与岸坎浑然一体,遇水面则架筑桥梁。由“土”而“石”,虽只是一字之改,然而,其意义和作用不可同日而语,其形象也因此而出落得美轮美奂。石砌的古纤道,连绵百余里,石桥、凉亭俱全,其或傍野临水,沿岸铺筑;或建于桥下,紧依桥墩,穿越而过;或于河面宽广处飞架水上,迎流而建。因为所用材料皆为青条石、青石板,故有“白玉长堤”之称。建成之后,自是舟运称便。是啊,纤夫背纤从此就可脚踏实地、有力可使。从这个意义上说,古纤道不仅是古代劳动人民勤劳勇敢的表征,也是他们创造智慧的结晶。

背纤,是一项苦力活,其苦与累不仅被记载在了人们的回忆里、史籍中,也自是嵌洇在了那斑驳陆离、“包浆”莹润的青石板上。那以青石铺设的纤道,因了纤夫的踩踏、水浪的冲刷,更兼汗水、泪水、血水、雨水的浸润,已然成了酱红色的青石板上竟也有了挥之不去的“包浆”,在日辉月光的投射下,它分明给人以耀眼而温润的映照,质朴而亲切,精巧而灵动,浩大而细腻。伫立其上,青石板“包漿”下像煞串串纤夫脚印的坑坑洼洼,终让我定格在我想象中的过去年代里,幻想着与那时风和雨的回声一起荡漾,与那时的船家、纤夫重逢。

一条古纤道,风雨如晦,悲凉如初。在那多不寻常的岁月里,正是成百上千的纤夫们用他们瘦弱的肩背,用他们长满老茧的手脚,硬是在古纤道上拉出了一条商业经济、旅游文化的路径。微阖双目间,我自能想见褴褛布衣的纤夫们背纤时的艰难情状:无论是浊浪涌动、暴风骤雨的天气,还是白雪皑皑、酷日当空的时日,抑或风高月黑、冰霜匝地的时候,他们都义无反顾、一往无前。他们知道,尽管自己的每一次弓背弯腰,都要承受无比的酸痛;每一次的手拉脚蹲,都要屏住急促的呼吸,但自己的职守就是前进再前进,他们坚毅的目光一直向前而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或许,肩背又留下了一道道血痕,手脚又多添了一层层老茧,但对一个纤夫来说,还有什么能够比自己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更值得骄傲的呢?背纤,或许注定是纤夫一辈子要干的活,一条又黑又粗的绳子自将他们与自己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但每每踏着沉重的步履之时,当两岸怡人的美景不断涌现,两岸温暖的灯火投射而出,尤其想到亲人就等待在不远的前方,想及家里酒已温、菜已备,背纤哪怕再苦再累他们也觉得值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河流汩汩,对于诗人意味着的则是找到了灵感勃发、激情奔涌的“火山口”。这也就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为什么诗人总是愿意远足而走游世界的一个根本原因。“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对于诗人,他们当然希望自己更多感知和了解文化的纽带,而文化的真实步履恰恰就落在类似于像浙东这样山重水复、草木葱茏的大地上。哪怕对于自然景致的欣赏,他们也在充沛地感受时序与季节的流转,并在其潮涨潮落、盛放凋零之间体味生命的丰美和流逝。更何况,灿烂多元的文明是人类繁衍至今的不竭动力。我们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人类辉煌文明的一块重要拼图。踏上旅途,离开日常的习俗,诗人更可以跃上浪漫主义的良骥,去寻觅心中的“理想彼岸”,去找回安妥灵魂的故乡。

有人做过统计,在唐代几百年中,来浙东的诗人就有400位以上,且大多顺着浙东运河而来。其中仅浙东运河上虞段,就有李白、杜甫、白居易等20多位著名诗人接踵择舟而行,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而广为流传的诗篇。于是乎,上虞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领秀“浙东唐诗之路”的其中一个重要窗口。尽管李白与杜甫等个别诗人因为先于古纤道生卒而未能赋诗,但他们早先吟诵曹娥江东山等景点所留下的著名诗篇,似乎也让人们填补了心中的一丝缺憾。事实上,李白、杜甫等大诗人们因踏访、游赏、交游、吟咏而发出的由衷“盛赞”,不仅给后来者传递了隽永美好的信息,而且也为浙东唐诗之路举了旗、开了路,并使得后来的古纤道有幸成为接续唐诗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越州为中心的这片神秘区域,因经济之发达、文化之深厚、景色之奇丽、宗教之兴盛,终究引发了晋代以后的无数文人前来探幽、怀古、创作,以至到唐代掀起了高潮。当我们翻开唐诗的卷页,一个一个名头响当当的诗人便携诗而出,那不仅是他们浩荡才情的缕缕喷薄,更是他们对上虞自然风光、人文景致的盈盈缱绻。白居易来了,他为《东山寺》写下了“直上青霄望八都,白云影里月轮孤。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的诗句;周昙来了,他为“曹娥”而来,为她的孝行所感,留下了“心摧目断哭江,窥浪无踪日又昏。不入重泉寻水底,此生安得见沈魂”的感慨;朱庆余来了,他听闻“舜井”的故事,伫立“舜井”边的刹那间,借着诗兴油然而吟,“碧甃磷磷不记年,青萝深锁小山颠。向来下视千寻水,疑是苍梧万里天”……上虞,一个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小到很难寻觅的地方,却因为这些唐代大诗人们的大驾光临,于是在文化的版图上赫然在目,这怎一个自豪与荣光了得!要知道,在中外旅游史和中国文学史上,这样一条以水路为主、以诗歌为载体的纯粹文化游路,且能够穿越千年而长盛不衰,可谓绝无仅有、独领风骚。

古纤道无言,但古纤道一定记住了当年诗人们的一颦一笑、一吟一咏。尽管,古纤道并未成为他们的吟诵对象,我们也很难从诗歌的字里行间寻找古纤道之名,但古纤道定然给了诗人们有力的助兴。其实,对古纤道来说,自己能否引起诗人们和其他人的注意,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在任劳任怨和默默无闻中发挥了重要和无可替代的作用。正是这条运河,这条与古纤道发生过交集的运河,除了发挥出航运、灌溉、防洪、排涝的传统作用而外,因为穿越曹娥江,不仅吸引了众多的唐代诗人的登临而成就了浙东唐诗之路,也有力地促进和推动过绍兴的“丝绸文化发源地”“纺织之乡”以及手工业工业基地的滥觞及其兴旺,其中包括推动和促进了上虞青瓷的发展、“女儿红”的滋育……

古纤道,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历史过往,也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人文意象。唐宋以后,运河就更趋繁忙,舳舻相接,风帆如林。南宋状元王十朋在《会稽风俗赋并序》中,对浙东运河有过一段精彩的描写:“堰限江河,津通漕输,航瓯舶闽,浮鄞达吴,浪桨风帆,千艘万胪。”从此,官来商往,舟船辐辏,客货运输,昼夜不绝,成为一条通江达海的黄金水道。作为著名的浙东唐诗之路,唐以后的诗人其中也有不少都曾沿着这一水道,去寻梦当年繁华的文化盛况,去寻找独特的创作灵感。去年,我的一位同事前往宁波天一阁参观,在书法碑刻上看到一首诗《西兴登舟次日渡曹娥江纪行》:“云光水碧渡江沙,一夜篷霜又晓鸦。高埠早船予市散,东皋午梵出林斜。梭轻宜过曹娥堰,镜皎遥迎贺监家。柿叶翻红乌桕白,冬行景物胜春华。”后来我从网上查阅,这首诗的书法是明末清初的翰林院编修姜宸英写的,诗作者也是其本人。这首诗,描写了冬季古纤道沿途的旖旎风光——从西兴渡曹娥江必经“曹娥堰”,经“曹娥堰”则必经古纤道。于是,油然想及:千余年来,古纤道上诗人与纤夫的每一次合璧,不就在时时上演崇文与尚工、厚德与布新、柔美与粗犷的巧妙融合,且彰显了韧性与刚性,底蕴与峰尖相得益彰的孤标卓绝的运河文化吗?

古纤道,作为一道遗落在浙东大地上的人文杰作,不仅感动了古代无数的诗人和其他文人墨客,也感动了后来者。当年乡贤谢晋导演在参观了家乡的古纤道后,毫不犹豫地就将《祝福》《舞台姐妹》的拍摄场景放到了古纤道上。父唱子随,谢导儿子谢衍也让古纤道及其“女兒红”公司成了电影《女儿红》的主要取景地和拍摄现场。紧接着,古纤道上又迎来了《阿Q正传》《琵琶行》等影片的拍摄。

古纤道,而今晖光日新,当得益于大运河的申遗成功。作为运河的一部分,古纤道保护、传承和利用也迎来了新的春天。历经千余年的古纤道,而今已经从最早的实用价值,嬗变为当今的审美价值——曾经负载的苍凉和悲郁,虽早已随着船舶轮机的轰鸣声而湮灭在了历史的尘烟里,但历史的年轮倒反而显出它的雍容与沉稳、华贵与孤傲、风华与缄默。自然,它独立寒秋的背影,也反衬着时代飞速旋转中文化的落寞、无奈与期待。而今,古纤道上虽已不见背纤人,但新“背纤人”早已呼之欲出。这些新“背纤人”正是与运河与古纤道有着直接和间接利益关联的各级政府以及广大干部群众。他们知道,古纤道是过去时代留给今天的甜蜜回忆,但自己的责任绝不能仅仅止于“甜蜜的回忆”。今天“背纤”的核心要义,就是要在依循传承保护规划的基础上,做好归位与领跑、雄起与复兴、物质投入与创意领先的文章,自觉将古纤道“让”出来、使古纤道“靓”起来、令古纤道“活”起来。看,上虞新“背纤人”借着有厚重、壮美、辉煌历史的古纤道,正奋力“背纤”推动新时代“上虞号”的航船劈波斩浪、扬帆远航——开拓一条“经济文化九县通衢”的新唐诗之路,正是他们的目标航道。

细雨蒙蒙的一天,我慕名前往“中国英台之乡”上虞著名风景区凤鸣山观光。

选择雨天,只是为了观凤鸣山之瀑。记得清诗人褚维厚有诗曰:“白日忽风雨,洞中别有天;两山空一隙,百道落飞泉。怒起喧如鼓,抛空散作烟;桃源何处觅,到此亦神仙。”这样的瀑,这样的景,岂肯错过?

史书记载,“昔有仙女跨鸾作凤鸣至此”,这该是凤鸣山得名之所。而其闻名遐迩,游人如织,不只是因为山上有凤来亭、神龙穴小桥、观梅亭、凤鸣真人祠、魏伯阳炼丹遗址,也不只是因为历史名人如谢安、李光、倪元璐、徐渭、黄宗羲等曾频频光顾并留下了大量诗篇,更与山上那道飞瀑有关。

驱车来到山麓,瀑声首先出现在我的听觉里。那訇然之声,恍如军阵演兵,壮士呐喊。拾级而上,随着渐近渐宏的瀑声,当那硕大的水帘撞开我的眼帘的时候,真让人想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这样的诗句。

凤鸣飞瀑,自与别处不一样。原来,在两山交界处,有一石涧,高丈余,深二丈余,涧顶有两巨石悬焉,涧底飞瀑直泻。褚维厚的诗,可谓将这里的悬石飞瀑写活了,写绝了。大瀑虽身雄声壮,可谓君临天下,但又与游客亲密无间。

瀑之下,是潭。瀑之白,如碎雪,如樱花瓣;潭之青,如幽梦,如玻璃汁。不知何故,此时雨停了,太阳露出脸儿。摇曳的阳光照在头顶,如少女温柔的眼神;悠然的瀑声响在耳畔,如瓦屋中远古的歌谣。站在瀑外,要不了多少时间,细蒙蒙的瀑水便让人衫湿面润,鬓发滴珠。援手接抚瀑水,在水的冲打下,是隐隐的作痛,自然,亦有隐隐的快慰。可不是?那一种零距离接触的快意自使人飘然欲仙。而自己也在那一刻成为瀑布的一分子,让情感、让思绪随瀑流放纵奔泻。此时此刻,瞠目中我突然想到了瞿式耜《和宋为溪十声韵》,其拈出的大自然十种声音,分别为松声、涧声、琴声、鹤声、煎茶声、棋子声、夜蛩声、读书声、雨滴声、雪洒声。写涧声:“不知幽梦山窗熟,点滴时时到枕边。”瞿式耜写涧声是诉诸幽梦的,依稀隐约,淡远朦胧,那无疑是静思观照的三昧境。涧声既与瀑布有关但又有区别,如果当年瞿式耜游过凤鸣山,听过这悬石飞瀑,是否会获得更深刻更富哲理的诗意呢?是啊,瞿式耜作为南明政权的一个吏、兵两部尚书,其时留守桂林。处于社稷危难,祖国陆沉,复明之业又屡遇坎坷,所以其胸中定然潮涌着无限的沧桑感慨,定然有凄清、幽然而不屈的意念冲撞,我想象,我同时相信,唯有像凤鸣山悬石飞瀑其天籁般的瀑声,这以刚中有柔、柔中见刚的秉性造就的瀑声方能拂去其胸中的烦闷和忧虑。

有位哲人说过,上帝把一段河流竖起来,便成了瀑布。是的,水流其实就是跌落,是各式各样轻轻重重和快快慢慢的跌落。跌落以至垂直程度,就成了瀑布。一旦平行的水成为竖立的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它们前进,坚硬的岩石抑或陡峭的崖岸,此时倒成了它们飞翔的踏板和滑梯,带着再生的欢悦,带着无言的激情,传染给每一个来看瀑布的人。竖立,不是水的常态,却因此尽显水的壮美。竖立的水,将条条涧水汇聚而成的艰忍和积蓄已久的热情,在一瞬间释放。尽管是一瞬间,展示的却是涧水的全部生命内容。

凤鸣飞瀑,一旦吐泄,便沿着溪沟哗哗流去,仿佛如晾着一沟的白绸。向下望去,陡然水声杳杳,仿佛那白绸被人收了似的。而无论瀑布跌处,那巨大的岩石被冲成一个石湾;抑或溪沟里一些石头被刷成鹅卵石,说是人工打磨,怕也没有那么圆润。水石相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叹为观止。

凤鸣瀑水,在浓荫遮护中,一路下来,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宛若仙子手中的彩练,舒展自如,随风而动。而那流水跌向低处的叮咚声,滑过溪槽的琮琤声,若银铃轻击,琴弦慢捻,又分明是在演奏着一曲柔婉动听的弹拨乐,于空寂的山谷间断断续续,悠然低回。是的,这是一个空灵出静的世界,一个只可感悟,不可侃读,只可静享,不可喧逐,只可浅唱低吟,不可狂歌长啸的所在,故莽夫不宜,俗子无缘。

凤鸣山的悬石飞瀑,恍如横空出世,细细谛听,那声音虽从脚下发出,却似利剑出鞘般在头上咆哮长鸣。那瀑布从悬石处喷射而出,好似沾上生命的气息,使整个山崖都在巨大的擂鼓声中颤动,让人顿生无限的生命之感。

是啊,在悬石飞瀑旁侧就存在着生命气场。这里,晴山遍地秀,阴雨满山云,集名山之秀之灵之气,空气中负氧离子特多,气场奇特,更兼这里曾是化学鼻祖魏伯阳炼丹之地,故成为气功界、人体科学研究者和广大群众追源谒祖、益智强身的地方。

“易经黄老一炉融,炼化心参妙不穷。回望千年丹石事,凤鸣山麓火最红。”史载,东汉中叶,上虞丰惠人魏伯阳,世袭簪裙,惟公不仕,通贯诗律,文字瞻博,性好道术。他曾游长白山,遇到一道行高深的真人,传授他炼丹的秘诀,回乡后,养性修身,在继承古《龙虎经》炼丹的基础上,反复实践,终于达到了当时炼丹术的顶峰,后即借《周易》爻象论述,把“大易”“黄老”“炉火”三家理论参照会同而契合为一,撰《周易参同契》三篇。要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炼丹术著作,被后世尊奉为“万古丹经王”。难怪著名科学家钱学森评价说:“《周易参同契》是第一本中国古化学著作,这是中华古代文明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也是对世界化学科学的极大贡献。”

想当年,在悬石飞瀑旁炼丹,那瀑布源源不断、生生不息,声音哒哒,如万马奔驰,自是一次次唤起他对生命的深切感知,使他清澈生活的底蕴,使他渐渐枯萎的灵感日渐丰盈,从灵魂发出的声音绽出动人的笑容。是呀,这样的瀑布,自给魏伯阳以曼妙的遐想,给魏伯阳以韧长的支撑!想一想吧,视野中,瀑布蓬勃涌动着大自然那壮伟神秘、不可抑制的强悍生命力。再麻木疲乏的心灵,也要被眼前的这种气象震荡得苏醒而激越。这里远离喧嚣的闹市,没有世俗的纷扰,沐浴在碧瀑绿浪之中,魏伯阳犹如接受圣洁的洗礼,确会有一种被大自然融化了的感觉,有一种心灵为之净化的感觉,有一种超凡脱世的感觉。而在清新、纯洁、明媚、舒畅、心静如水、心净如月中,魏伯阳炼丹又怎能不成功呢?

水是自由的元素,溪流是大山醒着的神话。因为瀑布,凤鸣山景始终流淌着亲和。不论是“悬溜泻鸣琴”,或是“碧溪弹夜弦”;无论是惊湍直下的山洪,或是恬淡涌流的泉眼,山景全似一家人,拉手拥抱为一流,欢歌笑语出山来。不论是草色青青柳色黄,或是桃花历乱李花香;无论是浅草没马蹄,或是乱花迷人眼;不论是浓绿万枝红一点,或是万紫千红满山香,山景都要使其“声和以柔”,芬芳弥漫;“八音克谐,无相夺伦”。

山景亦始终存在着协和。不论强者弱者,不分贱草名花,只要是生命体,都给以生存的空间。尽管它们非是一类,出身不同,长相迥异,但它们从不画地自限,也不排斥异类,而是共和其光,不污其体;共同其尘,不渝其贞,在协和中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各得其所。让人叹为观止的,则是悬石飞瀑左侧的一条古藤,粗如饭钵,横过石涧,枝叶网络半山。诗人曰:“灵根寄托石崖间,劲干蜿蜒过前川。应是仙姑巧扮妆,青丝头上镶翠钿。”只是这条古藤掩映在树丛中,如不道破,游人一般不易发现。我总以为,古藤的存活,既因其自身生命力顽强,更得益于历代民众的善待。民众心目中的这根古藤,不仅是文人墨客留下的诗韵,保护古藤乃是对历史的一种纪念,而且他们还把这根古藤视为自家的一位垂垂长者,它是祖祖辈辈繁衍不息的见证,谁若对它不恭就是亵渎自己,谁若糟蹋它就是损害自己,它可是自家绵绵延续的血脉所在啊!因此,它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凤鸣山上的瀑布与古藤既是自然的造化,可又何尝不是一明一暗的两条历史线索?它们自是记录了凤鸣山弦歌之声不断,前后辉映的人文历史。

有些水,静则清澈,动则混沌。然而,凤鸣山的瀑布则不然,跌宕之猛,咆哮之狂,飞流之雄,一般之水无有可与比肩者,更兼其却不因此与泥沙同伍,偕污浊并行,它在奋进中依然保持着那份澄静,那份清澈,那份透明,那份纯真。它既是水中雄杰,也是水中君子。

凤鸣山的瀑布,既有着热烈与辉煌的景象,有着舒展与悠长的情怀,还有一种真切绵长、深沉而和谐的生命音韵。这种音韵,需要用心去聆听,用生命去感受。

一个湖泊,只是因为与一座立于乡野的中学有关,故而声名鹊起、闻名遐迩。这与其说是一种奇迹,倒不如说是一种因果逻辑。

冬天到了,我油然忆起了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白马湖,那个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令群贤毕至的白马湖。要知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白马湖,弦歌之声不断,先后有几十个名人、学者、大师到此任教、游学,这铁板钉钉之事,可谓是放了“卫星”。

白马湖,临处浙江上虞一个叫驿亭的地方,此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朱自清语)”。据说宋时有个姓周的骑白马入湖仙去,所以便有了“白马湖”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

白马湖是美的化身,春天尤佳。然而,在我却偏偏喜欢白马湖冬天的景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白马湖那曾经出神入化的“传奇故事”始于冬季。

想一想吧,假若没有那座穿过历史烟尘而今依然辉煌如故的春晖园,这白马湖何以闻名遐迩,以至赢得“北南开,南春晖”之美誉?假如失却了那凝固着人文精神之美的春晖园,这白马湖自然之美是不是太浅薄了呢?可要知道,这缱绻着后人,厚重着未来的春晖园,是冬日幻化而成的一缕梦韵,是雪花飘洒勾勒而成的一张蓝图——虽有点遥远却触手可及,虽有些陌生却似曾相识。

一个雪飘风烈的冬日,急急的脚步把我带到了白马湖畔春晖园。园正西,有一座小小的拱桥。抬望眼,那老校门水泥校牌上分明展示着第一任校长经亨颐的手迹:春晖中学。于是,蓦然意识到:历史与现实那种难以割裂的关联,居然近到仅仅隔了一座小桥。心中仰慕已久,那远在80多年前的知音似乎会突然间迎面走来,于是寒意里便有了一丝温馨,飞雪中便有了一种幻境,脚底下便有些飘忽。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1921年的那个初冬,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尽管那一天窗外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可著名教育家、金石家经亨颐与时任上虞教育会长的王佐心里暖乎乎的,这不仅因为他们与曾在上海经营皮货生意的巨富陈春澜第一次会晤,彼此间便有了难能可贵的灵犀,更是因为今天在王佐驻地王家台门,他们将共同迎来这位特别的宾客,以为当地教育之千秋大业奠基。

王佐家显然只是王家大台门里的一个小台门。王佐家值得夸耀的,不是别的,而是汗牛充栋的藏书和进进出出的文人。要知道,当年蔡元培曾在这里读过书,修过县志。时值半晌午,一顶绿呢大轿沉甸甸地抬进了王家台门,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小台门的天井里。众人从轿里扶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绅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富甲一方的陈春澜。

经亨颐扶着他缓缓走上台阶,堂屋的八扇雕花门刹地打开,但见堂前已摆好一桌盛筵,一对红烛在高高的银烛台上熊熊旺焰。喜形于色的陈春澜不禁说:“子渊(经亨颐字子渊),我们三代人又见面了。”此时,王佐早已在影壁前恭候。接去风斗、手杖,送上手炉、脚炉,端上热茶。一阵寒暄以后,经亨颐亲自斟上热酒,王佐则叫众人着地铺上一块红毯,然后他恭恭敬敬地拱手过头,说:“子渊的建校计划我全看过,是切实可行的,今天趁我在这里,我为‘春晖请命:20万大洋的数字虽大了些,每年万五千的常用费也是不能少的,将来桃李满天下,就都是你繁衍的子孙,功绩是不会忘的。”说着,就要向红毯跪去。见状,陈春澜急忙从虎皮绒毯的太师椅里起来而上前相扶,“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般真诚,这般热心,陈春澜还能不被震撼、感化?当三人一一在春晖中学创建文书上画押签名后,经亨颐想起了前些日子吟就的两句诗:“孝门岭(陈春澜先生驻地)顶彤云开,松涛滚滚迎春晖。”王佐则即兴而和:“今日红烛照三代,他年桃李映春晖。”此时此刻,想必门外早已大雪骤停,因为这样的大恩大德,老天亦会为之感动的,不是吗?

……

白马湖的冬天,确乎另有一番情韵。下雪之时,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雪霁,为积雪覆盖的瑞典式楼宇的春晖园愈发威严凝重,宏伟的青砖黛瓦建筑群,蓦地变成了广袤的青白相映的绚丽世界。过不了几天,寒风乍起,白马湖百顷碧波猝然化作皑皑坚冰。看泥地,则惨得如水门汀,连山色都冻得发紫而黯。最让人感奋的,则是春晖中学第一任校长经亨颐住所前三棵合抱的巨松。但见古松依然青翠葱郁,枝桠或虬蟠,或倾斜,或横展,千姿百态。树冠白雪更添妩媚。鸟雀在树枝间清脆啁啾、欢快娱戏,松枝颤动,积雪碎玉般纷纷坠落……这“岁寒三友”之一的松树,到底勾起了我对经亨颐校长以松名居的回忆:经亨颐平时以书画金石自遣,他特别喜欢松,故将居处题名为“长松山房”,并自题“松”画:“为木当作松,松寒不改容,我爱太白句,居亦曰长松。”以爱松颂松,借喻逆境中傲然挺立毫不改容的气节。是啊,当年因“一师风潮”愤然离开杭州的经亨颐,到达春晖中学后,秉承“与时俱进”的校训,开掘“男女同校同学”先河,将《新青年》《向导》《语丝》等进步刊物无所顾忌地选为课本,以自身的人格魅力,聚攏了何香凝、蔡元培、黄炎培、张闻天、胡愈之、郭沫若、叶圣陶、陈望道、刘大白、俞平伯、于右任、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弘一法师等一大批硕彦……这活跃着的民主与自由的因子,这挥舞着的改革与整饬的旗帜,是不是折射了其凌霜傲雪、不屈不挠、遇强则强、逆境奋起,使所有真正的男儿血脉贲张的“长松”性格呢?

春晖园内,一砖一瓦、一壁一隅、一石一径,无不珍藏着一个又一个动人的故事。校园外靠山一边的小路上,一溜烟地排列着夏丏尊的“平屋”、朱自清故居、丰子恺的“小杨柳屋”、李叔同的“晚晴山房”,它们似一幅幅老照片,分明映照出白马湖畔春晖园曾经的辉煌荣光。踏着积雪,仿佛敲击着历史的键盘,而随手打开座座宅门,我恍如进入了时光隧道,时空交错、光影叠合,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宛如眼前……

夏丏尊曾在日本留学,故按日本建筑风格自行设计了取名曰“平屋”的房子,其寓平凡、平淡、平民以及凡是平的东西都有大的涵义。庭院前,当年他亲手栽种的那棵梅树,虽已苍黄,犹似人至暮年,然枝头猛绽的绿叶却显盎然生机。入得居室,靠山的小后轩,虽光线晦暗,却是那样地昭示人。噢,其时他不是“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把“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作为“萧瑟的诗趣”,流着眼泪,完成了意大利十九世纪著名作家亚米契斯《爱的教育》的翻译的吗?时值冬日,门外北风呼啸,顺手关上“构造却极粗率”的柴扉,顿时体味到他在《白马湖之冬》中描写的一份意趣:“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椽缝中却仍有透入……”原来,白马湖四周多是山,而其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张了口袋欢迎风来的样子。在有风作响的冬夜,我想夏丏尊定然是常独自拨划着炉火,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人物,作种种幽邈遐想的。

“平屋”隔壁,则是朱自清的居室。他是1924年3月2日至春晖中学任教的。他教学生勤写作、多投稿,自己是带了好头的。他在白马湖虽只短住了两个年头,却在自己的书房内写下了《春晖的一月》《白水漈》《航船中的文明》《白马读书录》等一批著名文章。然而,也就是这普普通通的居室,不仅见证了朱自清无与伦比的文品,更是见证了他严谨自律的人品。冬日的一个中午,刚刚喝完酒的朱自清,给一些到他居室讨教的学生讲唐诗宋词,讲着讲着,便扯到了诗词与酒的关系的话题上,此时他不慎脱口说:“饮酒到将醉未醉时,头脑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快感,脑筋特别活动,所以李、杜能做出好诗来……”话毕,他突然意识到听者乃是自己的学生,便立即认错说:“可是你们千万不要到湖边小店去试呵!否则,大家会骂我提倡吃酒呢。”朱自清的德行从中可见一斑矣。朱自清是冬天离开春晖中学的,白马湖的冬天,冰封大地,原驰蜡象,蜃楼海市,迷离徜恍,偶尔听见人声或犬吠,自给朱自清以世外之感。难怪,他对白马湖任教一段的乡村生活更有一番刻骨铭心的印记,以至时常提及“我是在狭的笼的城市里生长的人,我要补救这个单调的生活,我现在住在繁嚣的都市里,我要以闲适的境界调和它。我爱春晖的闲适”。朱自清的一番话语,是不是为冬日的静寂的白马湖作了人文注脚呢?

离“平屋”不远处,便是丰子恺的“小杨柳屋”。据他自述:“当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尽管他当时不是“存心要与杨柳结缘”,可久久的,竟觉得“杨柳这一植物实在美丽可爱,非赞它一下不可”。是啊,白马湖的杨柳与众不同,也许是湖中的琼浆玉液滋育了杨柳树的生命,改良了杨柳树的质地,使这里的杨柳树成了一种即便是在冬季依然常青而极富生命力的“铁骨树”。因为用心爱着杨柳,故丰子恺常取杨柳为画材。可又有谁知,“小杨柳屋”是当年白马湖春晖中学的一个活动中心哩!除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等教师,其他像蔡元培、黄炎培、叶圣陶等人,都喜欢到“小杨柳屋”聚谈。此时,他总是习惯地将一张八仙桌抬出,放在小天井的那棵杨柳树下,然后大伙儿边喝茶边怂恿丰子恺作画。他公开发表的首幅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便是在这小院的杨柳树下的八仙桌上创作出来的。难怪郑振铎对这些早期创作的漫画,赞曰:“我的情思都被他带到一个诗的仙境,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在白马湖畔的半山坡上,还有三间专供爱国高僧李叔同(弘一法师)居住的平房。1928年,“灭佛毁寺逐僧”之风兴起,出家后的李叔同因此而“居无定所”,其挚友和学生为此感到不安,便募款集资在白马湖畔为他筑屋三椽。大师1929年初夏来此禅居,这年他正50岁。他每每在读书诵经之余,步出屋门,凭栏看湖观山。有一次,雪霁放晴,他为落日余晖所动,油然吟诵起唐人李义山“人间爱晚晴”的诗句,于是,干脆将居屋题名为“晚晴山房”。李叔同禅居白马湖后,便潜心于书法、绘画和佛经研究。“晚晴山房”更记录着大师俭朴、清苦的生活印迹。他身上穿的是补丁贴补丁的袈裟;床上挂的是一顶用许多报纸补了洞的破旧帐子;铺的是破烂的席子;吃的是一日两餐的清菜淡饭。夏丏尊和家人看不过去,劝他换上新衣,为他送上好菜,他却拒不接受。淡泊苦行的精神,自令人折心动容、肃然起敬。面对白马湖畔一片银妆素裹的洁白世界,令人探寻和感怀的是弘一法师的出家。作为一种生存的状態或生命的状态,法师的兀然出家,更多的怕是偶然中的必然,所谓佛家“随缘而定”的“造化”——“万古是非浑短梦,一句弥陀作大舟”,法师遗墨即是佐证。

其实,无论夏丏尊、朱自清,抑或丰子恺、李叔同,不过是白马湖畔众多名流学者的代表而已。其人其事、所作所为,或许只反映个体思想与行为,然而,其折射的又何尝不是群体的形象?离开了其中几人,春晖的天穹不是会因之而黯然失色吗?

雪后的白马湖,滤去一切俗世铅华,素雅简约,不带一份累赘,仿佛还原人生的本色,让人们的心轻轻地叹息,释然地沉静、默语、遐想。白马湖接近伊甸园。面对造化的最高形式,你将能如何?唯有静默呵!是啊,常常湖边系着一只小船,四边却没有一个人,行人唯听见自己的呼吸。而想起“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真觉物我两忘了。白马湖的冬天是寂寞的,没有那么多火辣辣的目光投向它,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的脚步走向它。虽寂静,却没有一丝的自怯。它蕴藏着坚韧的自信。它知道自身的价值并不以围绕着它的世俗或闹热或寥落来衡量认定。巍然峭岸的仪表和沉静倨傲的内心,足以震撼那些宵小卑下的灵魂。冬天的风衾拥着洁白无瑕的雪怒吼着,恍如春晖名师们始终睁大着沉思的郁怒的眼睛凝视着当年灾难深重的社会现实,并且迸发出愤世嫉俗的不平之鸣,即使“自附于优美的花草”,绝无士大夫式的闲情,而深蕴着个人忧国忧民的寄托。时光游移,惊鸿照影,即使是冬天,春晖园壁上名师们深嵌其中的如炬目光,白马湖畔硕彦们深陷其下的壮实履印,依然传递着足以暖心慰怀的温热。

时至过午,大雪骤停。傍晚时分,更是夕阳张脸,而漫漫暝晖终将“长松山房”、“平屋”、朱自清故居、“小杨柳屋”、“晚晴山房”等幻化成一道道似金龙起伏,如银线串珠的风景线。踏着这富于诗情画意的韵律,我仿佛看到经亨颐、夏丏尊、何香凝、朱自清、丰子恺煮酒论诗的闹热,看到俞平伯、匡互生、刘熏宇、王任叔、朱光潜说古道今的欢愉,自然也看到了弘一法师念佛不忘救国的吟诵……然而,联想汩汩之时,一股隐隐不快的感觉不免袭上心头。不是吗?当我们今天把白马湖视为骄傲时,当我们以数不清的文字来赞美这个近在咫尺的美丽湖泊时,我们可曾想到,白马湖其实离我们很远。就在当今,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我们缺失了许多宝贵的东西。许多时候,我们浮躁不安,急功近利,常常不能把学问当作护心显正的衣钵,而是把它作为求禄进爵的“敲门砖”。作为现代人,我们已走得离白马湖太远太远。

该是回家的时候了,回首张望,自然造化的那泓白马湖,那座伫立在静静白马湖小岛上的春晖园,与风声夹杂一起,令我冥冥之中似乎听到了铿铿锵锵的言语、悲悲泣泣的长歌、撕心裂肺的呐喊、喋喋不休的叮咛。我深深地知道,是眼前这幅壮阔而凝重的画面把我带入了天地的一片苍茫;悠悠而深邃的山水乐章又把我带入了历史的一片苍茫。此境此情,令我止住了呼吸,屏息凝神,在参悟自然的崇大之时,去忆念历史的沉重,去铺展亘古至今对这所乡间中学的挚爱与崇仰……我刹地觉得,白马湖,该是一篇不可模仿的兰亭序,是一盏自由得随波逐流而不迷失的好酒,是乡戏里一柄正义的宝剑,是一天灿烂的星斗,是一种不能再现的幻想。不是吗?

……

“几度烟雨浓,几度梦魂牵。”江南的水不啻丰沛也富灵性,上虞似乎更是彰显了江南水性柔情的全部韵味、韵致,哪怕是踏着青石板撑把雨伞走进幽深的雨巷,你都能听到岁月经过时的袅袅清音,触摸时间刻度为你留下的神秘标记。上虞虽只是江南小小的一隅,但却是一杯充满茶韵的低语女儿红,需要你慢慢地品、悠悠地尝。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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