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莫
在语言的沉默中
母亲在厨房和着面
准备晚餐,时断时续的水流聲传出
穿过寂静的走廊 传进书房里
一只燕子飞过楼顶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近乎白色的水流声,燕子的影子
屋后夫妻淡紫色的交谈声
窗外逐渐变得明亮的春天……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像影子一般从它们之间穿过
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我开始自言自语
并不是赞美,而是纯粹的感叹
我试图使用语言,试图通过言语
与眼前的事物融为一体。
但或许是我的言语声太过微弱
所以仍未能引起注意
于是我将单薄的目光投往语言中
就像在墨汁的熬制过程中
加入胶料。但语言并没有因此
变得更坚固 我并没有从一个影子变成人!
语言以沉默朝向着我
就像对着一面镜子自言自语
镜子里永远不会发出声音
就像凝视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 语言用沉默望着我!
我的目光重重地摔进词语中
就像一整块的玻璃,从楼顶掉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
它并没有掉到坚硬的地板上
而是掉到柔软的草地上
足够柔软
我掉进了语言的沉默中
打破了寂静。但寂静又很快复原。
我将单薄的目光投向语言
就像一块玻璃从楼顶落下
但我并未径直落在语言上,而是落在
语言的沉默之寂静里
而寂静足够柔软,且能很快复原。
我由此逃过一劫,险象迭生
是寂静 并不是语言
是语言的沉默之寂静 容纳了我!
在语言的沉默中 我得以
径直走向寂静
像第一只返回春天的燕子!
母亲默默地和面,流水声断断续续。
晚餐总是跳过制作过程,和母亲的表达
以最终的形态 呈现在餐桌上
就像一张长期有效的汇票
总能在餐桌前兑换成功
以她五十余年的沉默,和我
近三十年的进食!
从第一个词开始
从第一个词开始,我顺着句子
朝故事的结尾走去。
从第一个词开始,时间有了声音
我们说话 并非出于表达
而是聆听时间!
有时候,我从词与词的缝隙间
掉下去。但意外的是:
那里并不是深渊,而是一个秘密花园
有着柔软的草地,还有
来自语言上方的阳光。
但我爬起身,奋力顺着崖壁
重新爬回句子上
因为我知道这是一种遗弃,就像
手表指针停顿了一下
就会有一秒钟被时间遗弃;
春天已经没过窗台
一些事物在波光里起起伏伏
我用断断续续的言语 将它们捞起
街道很安静,偶尔有一辆车驶过
焦躁地按了一声喇叭
一声鸟鸣被屋后的狗击中……
它们都很透明,而且灵活
可以自由进退。就像这句话
可以在这里停顿
或者 从这里开始。一切充满未知
用断断续续的语言
记录时间
时间变化不定
在语言的停顿中,我会掉进缝隙中
成为不变的确定的
成为“在那里的”
成为“在这里的”
母亲告诉我:生活
应该是可让人安心的,应该
被一根下划线接住。故事
仅仅是供人阅读。
供人阅读,也就是说
像一份菜单 你明明知道自己要吃什么
却依旧要看一看 仅供参考!
然后在用完餐后,再翻来看一看
以确定你是否吃了自己想吃的。
在语言的停顿中,我很有可能
会被遗弃。我跌落 我不断爬回句子上
朝着故事的结尾走去
纵使等待在那里的 是刀锋!
在词的对面
每一个早晨,我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
就像汉语古老的词性转换
在不改变外形的情况下,我让自己
从“焦虑的”变成“呼吸均匀的”。
在夜晚的掩护下,庄子
骑着蝴蝶,在梦中低空飞行。
在汉语的掩护下,
我躲藏在一个逗点背后
穿过刚才这行诗
从四月的边缘走过。
早晨,空气中会有薄薄的一层雾
雾散去后,事物将变回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阳光原来的鸟群原来的燕子飞过
原来的 时间流逝。
当早晨抵达时
我已坐在窗前很久
我从未起身,也未曾远行。
我坐在窗前,在阳光的对面。
当早晨抵达时,我静静地看着
薄雾慢慢散去
而“寂静”这个词被慢慢照亮
寂静中,我坐在我的对面。
当早晨抵达时,是一块旋转的玻璃
将我的脚掌划开
时间进 血出
我的生命越来越轻
而时间 越来越重!
最后的春之词
三月即将结束时,小城
会变得愈加透明
去年的那只喜鹊从屋后飞过
像一个影子,在天空被忽然打开时
一闪而过。在蓝色画布上。
一个影子,是一声微弱的发音
温柔的从小城上方落下
是春天里第一只走出巷子的猫。
是任何事物,在任何地方被我撞见。
从这个春天开始
它漫游在我和汉语之间
漫游 几乎是流浪
等待着被发现。被发现
也就是说 被忽然喊出来!
当时间再次展开时,是一页稿纸
空白的稿纸,也就是说
是一段告白被收回后的沉默
水的倒流
一场未打开的梦,等待着
从第一个词开始!
我将落到纸上,成为词
它也落下 是将词填充的意义
直到身份再次转换
它爬起来,成为一个人
而我落下 是緊随它的影子。
春天即将结束,等这个夕阳
完全落下之后
我会搅拌出全新的红色
并忙于新事物的命名工作
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给她献上。
当月光之门再次打开时
白昼与黑夜一纸相隔
而即使月亮会被黑暗拖走
我也可以凭借一个秘密之词
在最后的旷野里,将微光点亮
世界上下颠倒。
等到这个春天结束的时候
我用语言把自己举起
凭借一个 不可能之词的力量
我将给自己献上 那个“蓝色的红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