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世界 此方原型:我国媒体“2020美国大选”微博报道框架分析

2021-08-10 10:35曾庆香肖孟乔
关键词:原型拜登框架

曾庆香,肖孟乔

(中国社会科学院 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北京 100021)

2020年美国大选结果对于中美关系及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方面都有不可忽视的影响,该类新闻也在中国各社交媒体平台上被广泛报道、讨论。我国媒体对于美国大选新闻框架的建构深刻影响了我国公众对于美国政治的看法及中美关系的立场。新闻媒体对美国大选的新闻报道是学者们关注的重点,但他们往往聚焦于美国媒体如何报道大选、或社交媒体在美国大选中的角色。以我国媒体为视角,从我国文化原型理解美国大选的过程却鲜有研究。

对于2020年美国大选,我国媒体在社交平台上的新闻框架有何种特征?体现出我国什么样的文化原型?本文以我国官方和市场化六家主流媒体在微博平台的报道为样本,就我国媒体对“2020年美国大选”的新闻框架和呈现出的文化原型进行研究。在梳理“框架”和“原型”概念及其研究脉络的基础上,对所收集的样本的新闻话语进行从微观到宏观的拆解,进而归纳两类不同的新闻框架,并从“文化基因”角度对此新闻话语中的框架和原型进行讨论和思考。

一、新闻框架及其研究脉络

框架,是有关人们如何认识世界、理解世界的“认知基模”,是人们建构现实并将其置于特定 “意义体系” 的实践产物。(1)潘忠党:《架构分析:一个亟需理论澄清的领域》,《传播与社会学刊》2006年第1期。1974年戈夫曼在《框架分析: 经验组织论》一书中将框架理论引入大众传播领域(2)转引自郭小安、霍凤:《新闻框架与社会运动框架:两种研究视角的整合与对话》,《南京社会科学》2017年第8期。,并最早提出了新闻框架(news frame)一词。后来这一概念引入了新闻学,用于新闻生产、新闻内容和新闻效果研究中。(3)贾国飚:《论新闻的框架研究》,《新闻爱好者》 2006年第2期。 陈阳:《框架分析:一个亟待澄清的理论概念》,《国际新闻界》2007年第4期。

新闻框架,是认知、阐述和表达的连贯模式,是筛选、强调和排除新闻报道的过程(4)转引自郭小安、霍凤:《新闻框架与社会运动框架:两种研究视角的整合与对话》,《南京社会科学》2017年第8期。,是媒介文本的内在结构和组织新闻材料的核心理念(5)W. A. Garrison, “The 1987 Distinguished Lecture:A Constructionist Approach to Mass Media and Public Opinion”, Symbolic Interaction,11(2)(1988): 161—174.。新闻框架的本质是选择与凸显。(6)杨璀璀、蒋忠波:《“框架”概念再辨析:兼论近年国内外的框架研究》,《新闻爱好者》2015年第5期。李普曼对媒体“探照灯”的隐喻形象刻画了“新闻框架”的本质:人们无法直接接触全部世界,而新闻媒体“像探照灯一般射出躁动不安的光柱”,仅照亮、凸显部分事实,引导人们去看哪些方面、如何理解。(7)[美]沃尔特·李普曼:《舆论》,常江、肖寒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84页。媒体用一种主导性的视角强调现实的某些方面,对某一议题进行界定,框定相关的信息,使它们在文本中更加突出,从而促进对该事物定义、因果解释、道德定义、解决建议的理解。(8)R. M. Entman, “Framing:Toward Clarification of a Fractured Paradigm”,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43(4)(1993):51—58.(9)T. E. Nelson, R. A.Clawson & Z. M. Oxley, “Media Framing of a Civil Liberties Conflict and Its Effect on Tolerance”,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97):567—583.

框架理论在新闻传播领域是“出现频率最高、使用最广泛的理论”(10)陈阳:《框架分析:一个亟待澄清的理论概念》,《国际新闻界》2007年第4期。,它同时是一种研究方法,注重与实际应用的结合。孙彩芹通过对中外35年的框架研究进行系统综述,提出实证层面对新闻文本的框架研究一般分为“一横一纵”两个分析路径,其中,横向分析是“对不同国家媒体或同一国家不同媒体对某个事件的报道进行横向的框架分析对比”(11)孙彩芹:《框架理论发展35年文献综述——兼述内地框架理论发展11年的问题和建议》,《国际新闻界》2010年第9期。,研究主题常为政治传播。随着新兴媒介技术的发展,国外学者常将社交媒体、网络舆论作为“政治传播中框架建构”的重要考量因素,并置于美国大选中进行研究。(12)P. R.Brewer & L.Sigelman, “Political Scientists as Color Commentators: Framing and Expert Commentary in Media Campaign Coverage”, Harvard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7(1)(2002):23—35.(13)J. Groshek & A. Al-Rawi, “Public Sentiment and Critical Framing in Social Media Content during the 2012 US Presidential Campaign”,Social Science Computer Review,31(5)(2013):563—576.(14)L. Hemphill, A. Culotta & M.Heston,“Framing in Social Media: How the US Congress Uses Twitter Hashtags to Frame Political Issues”, Available at SSRN 2317335, 2013.(15)S.Ahmed,J.Cho & K.Jaidka,“Framing Social Conflicts in News Coverage and Social Media:A Multicountry Comparative Study”,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Gazette, 81(4)(2019):346—371.虽体现出社交媒体与政治新闻框架研究相结合的潜力,但缺乏对中国关于美国大选新闻报道的研究。

我国新闻框架的相关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1996年,李希光等人在《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书中采用框架分析,论证美国主流媒体采取“妖魔化”框架报道中国事务。(16)陈阳:《框架分析:一个亟待澄清的理论概念》,《国际新闻界》 2007年第4期。相似地,清华大学与美国宾州州立大学传播学院于2000年联合进行了中美两国主流媒体关于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事件报道的框架分析(17)贾国飚:《论新闻的框架研究》,《新闻爱好者》2006年第2期。。后多位学者受其影响,研究“外媒涉华报道”,就美媒污蔑中国事务的倾向性进行论证,多将话语分析与框架研究进行结合。(18)曾庆香:《西方某些媒体“3·14”报道的话语分析》,《国际新闻界》2008年第5期。(19)王秀丽、韩纲:《“中国制造”与国家形象传播——美国主流媒体报道30年内容分析》,《国际新闻界》2010年第9期。(20)孟慧丽:《话语权博弈:中国事件的外媒报道与中国媒体应对》,上海:复旦大学,2012年。(21)朱桂生、黄建滨:《美国主流媒体视野中的中国“一带一路”战略——基于〈华盛顿邮报〉相关报道的批评性话语分析》,《新闻界》2016年第17期。随着研究视野的打开,近年来在中美关系外又出现了对多国媒体两会英文报道(22)毛伟:《海外媒体两会英文报道的话语建构与框架分析研究》,《中国记者》2020年第6期。,印度、阿拉伯地区对我国“一带一路”报道的框架分析(23)米澜:《沙特阿拉伯主流报纸的“一带一路”报道研究》,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9年。(24)苏慧文:《印度英文媒体“一带一路”报道框架分析》,北京:北京外国语大学,2020年。。此类研究虽然聚焦我国事件揭示了外媒对我国事务的偏见,但我国角色在研究中仍然稍显被动。

从“我国涉外媒体报道”入手的新闻框架研究正在打破这一惯习,诸多学者开始从中国媒体视角研究中美政治新闻。马得勇(25)马得勇、陆屹洲:《复杂舆论议题中的媒体框架效应——以中美贸易争端为案例的实验研究》,《国际新闻界》2020年第5期。、郭田(26)郭田:《博弈与建构:〈人民日报〉“中美贸易摩擦”报道的框架呈现》,《新闻论坛》2020年第5期。就中美贸易战议题总结出我国媒体“强硬反美”“温和反美”“温和中立”三种新闻框架,反映出我国媒体采取“构建主体叙事”“引述信源构建认同框架”“聚合情感框架进行话语转向”的策略,以削弱受众对美国的好感度,激发其对贸易战的强硬态度,但就框架中的新闻文本分析不足。李镓、冯典俊则关注到了这一点,对澎湃新闻和新京报进行内容分析,探讨了新媒体形式下我国主流媒体对特朗普形象的新闻框架娱乐化(27)李镓、冯典俊:《把握政治人物报道的“度”——基于国内主流媒体对特朗普报道的框架分析》,《新闻研究导刊》2021年第3期。,但缺少文化视角。而王异虹、张洋从跨文化传播的视角,对微博、推特平台的中美媒体有关新冠疫情口罩相关的新闻进行框架分析(28)王异虹、张洋:《文化差异视角下“口罩文化”对疫情防御和传播的影响效果研究——以中国主流媒体人民日报等微博端和美国主流媒体纽约时报等推特端为框架分析》,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论坛·健康传播分论坛丨医疗、人文、媒介——“健康中国”与健康传播2020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0年,第372—381页。,对本研究具有借鉴意义。不过,对政治新闻内容的框架研究在总体上都缺乏与原型理论,尤其是我国文化原型的结合。

二、原型:新闻框架的意象力量

原型(archetype),最早起源于希腊文,有“原始模式”和“事物典型”的意涵。原型是“反复出现的意象”,是“具有约定性的联想群”。(29)弗莱:《作为原型的象征》,1987年,第 130—152页,转引自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62页。原型与框架都连接着个人认知与集体意识,在心理、文化的概念关系上密不可分:框架对应着心理学的“基模”,是“个人组织事件的心理原则与主观过程”。(30)E. Goffman, Frame Analysis:An Essay on the Organization of Experienc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4):1—10.原型则是荣格所提出的“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元素,使人有倾向性地进行精神表达和情感联结。(31)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第35—122页。文化上框架的重要决定因素之一是文化共鸣(32)W. A.Gamson & A.Modigliani, “Media Discourse and Public Opinion on Nuclear Power:A Constructionist Approach”,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89, 95(1): 1—37.,而原型通过神话、叙事体现,与其共同构成符号的意义互动,强调一种恒定的、精神的文化本源和文化基因。因此,框架与原型密切相关,或者说,新闻等叙事文本的框架正是通过原型发挥效用,“力量来源也正是通用的原型”(33)林芯芯:《从荣格原型理论看异国灾难传播中的集体潜意识——以4·15巴黎圣母院火灾事件为例》,《东南传播》2019年第10期。。新闻框架的具体内容和思维图式激活了原始意象,受众既定的“思维框架”受到特定信息的刺激,“启动”(prime)了对应的特定标准,提高了某些思维模式的“可达性”(accessibility),使人按特定方式思考、感觉、行动,并构成古今沟通、集体共鸣,使人内部的共同意识得以体验。(34)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西安: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5页。

原型理论来源复杂,涉及哲学、宗教学、文学、心理学等诸多学科。现代原型理论的集大成者荣格认为,需要从普遍的行为模式入手,通过原型的表现形式推断原型,总结出西方12种重要原型:智慧老人、英雄、亡命之徒、照顾者、创造者、凡夫俗子、探险者、天真者、弄臣、情人、魔术师和统治者。(35)M. Mark & C. S. Pearson,“The Hero and the Outlaw:Building Extraordinary Brands through the Power of Archetypes”, McGraw Hill Professional,2001.荣格的原型理论受到东方文化(尤其是《易经》)的启发(36)安娜·尼科年珂:《中西文化原型与〈故事新编〉》,吉林:吉林大学,2005年。,后期学者在此基础上将原型理论运用于中国文化实践,如傅道彬、叶舒宪从中国史诗和元典中探寻中国最早的文化原型(37)傅道彬:《兴与象:中国文化的原型批评》,《学习与探索》1989年第Z1期。,安娜·尼科年珂研究了《故事新编》中的人物的“创世者”原型、“文化英雄”原型与“老智者”原型(38)安娜·尼科年珂:《中西文化原型与〈故事新编〉》,吉林:吉林大学,2005年。,黄健总结了两浙文化的原型特质(39)黄健:《“两浙”文化与中国文化的现代转型》,《浙江社会科学》2007年第1期。,左广艳论证了美国华裔文学家如何利用关公、陈世美、花木兰等人物原型进行中国形象的书写(40)左广艳:《从神话原型角度解读美国华裔文学的中国文化书写》,《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刘英为等人对比了中西文化,通过社会结构、神话谱系、人物特性的比较讨论了西方原型的个人归类和中国原型的关系归类特质,采用扎根的方法归纳出中国的12种原型:君子、佳人、稚子、英雄、丑角、慈母、孝子、知己、邻里、情侣、仁者和智者(41)刘英为、汪涛、周玲、聂春艳:《中国品牌文化原型研究:理论构建与中西比较》,《营销科学学报》2018年第1期。。

原型在新闻传播学的应用还不够充分,国际政治新闻上的研究就更少。张馨元对2012年美国大选中希拉里竞选宣言进行了细致分析,论证了其说服话语如何构建了敌人原型和捍卫者原型。(42)张馨元:《从认知原型与范畴化看希拉里竞选宣言中的说服策略》,《外语研究》2015年第5期。林芯芯研究了4·15巴黎圣母院火灾事件舆情文本的原型表现,提出国际媒体话语同质化根源于母亲原型,同时从中国舆论场的“人类文明共同体”框架和“民族国家”框架入手,挖掘所隐藏的人格原型。(43)林芯芯:《从荣格原型理论看异国灾难传播中的集体潜意识——以4·15巴黎圣母院火灾事件为例》,《东南传播》2019年第10期。

三、美国大选新闻框架: “双主角的冲突剧”和 “多元主角的独角戏”

在孙彩芹总结的新闻框架理论分析取向中,“论述结构分析取向”常引用梵·迪克的话语结构分析,对新闻文本进行微观命题到宏观命题的拆解以研究新闻框架。(44)孙彩芹:《框架理论发展35年文献综述——兼述内地框架理论发展11年的问题和建议》,《国际新闻界》2010年第9期。与之相似,臧国仁提出了新闻框架三层次说:高层次对主题的界定,中层次对事件的追溯、描述、归因、评估,与低层次的语言符号、修辞与风格。(45)臧国仁:《新闻媒体与消息来源——媒介框架与真实建构之论述》,台北:三民书局,1999年,第32页。本文结合上述分析方法,在微观层面关注用词(情感词、谓语动词、情态词)、句式和修辞;在中观层面关注人物(单篇主人公、整体关注的主体)、典型事件和描述倾向;在宏观层面关注话语权和意识形态。

操作层面,本文以微博平台的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为研究对象,根据知名度、粉丝数量、互动量(热度)进行筛选,选取了官方媒体@人民日报、@央视新闻、@新华视点和市场化媒体@澎湃新闻、@凤凰网、@新京报各三家媒体的微博官方账号,搜集了以上六家媒体2020年6月1日至11月20日有关2020美国大选期间的全部推文,关键词包括“大选”“竞选”“特朗普”“拜登”“选民”等,有效文本共263条。通过对新闻文本的拆解和分析,本文归纳出两类媒体有关“2020美国大选”报道的两种不同新闻框架:官方媒体的“双主角的冲突剧”和市场化媒体的“多元主角的独角戏”框架(见表1)。为了方便直观理解,以下呈现一则媒体推文的原文作为典型报道范例以供参阅。

表1 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在“2020年美国大选”微博报道上的框架对比

(一)官方媒体的“双主角的冲突剧”框架

官方媒体对于美国大选的新闻框架特征在于突出某一事件中的“双主体”:往往是在单一文本中构建一组冲突关系,如特朗普与拜登、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支持者和集团、甚至是国与国之间,如“拜登支持者与特朗普支持者发生肢体冲突”“特朗普对疫情不力转嫁责任,拜登则表示要使美国重新加入世卫组织”“特朗普对选票存在舞弊提请诉讼,但被美国多州驳回”等,即使是与新西兰及我国国际关系之间的报道,也聚焦“新西兰回击特朗普防疫不力”“赵立坚奉劝纳瓦罗停止政治造谣”,体现出单一事件中双主角的矛盾和对立性。在所有官方媒体的推文中,单一文本体现双主体冲突的占比达46.7%(见表2)。

表2 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单篇报道主体的差异

美国大选本就是一场政治角逐,考虑到官方媒体的政治立场和调性,侧重关系取向的“双主角冲突剧”便是基于种种考量下的实践结果。官方媒体往往以标签化的修辞、对比和转折的句式对这种对立关系进行刻画,但相应地,对于人物其他侧面,或者大选中的其他主体、其他事件细节报道较少。如对特朗普和拜登的人物形象描绘集中在“成王败寇”上,加固了我国公民对于“特朗普大势已去还贼心不死,拜登临危受命众望所归”的认知。我国官方媒体所呈现的美国选民同样是“整体式”的,即要么是表现其政治立场存在分化,要么是对于美国的政治和疫情现状存在担忧,但视角较为宏观,对除官方之外的话语主体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忽视。

(二)市场化媒体的“多元主角的独角戏”框架

与官方媒体构建冲突的关系取向不同,市场化媒体的框架呈现了关注多元单一主体的人物取向特征。在同一则新闻报道中,市场化媒体更多是对单一主体详细的故事描述,或者是同一派别的发声,如拜登介绍哈里斯、特朗普律师对其选票计数的质疑等,通过生动形象的用词和简单有力的句式描绘人物的经历、状态等,人物更加立体,视角更加丰富。如在报道拜登时,详述其家庭情况、宗教信仰、履历生平、为人处世,甚至以中国炒肝老板娘与拜登的接触侧面凸显其人物特征,在竞选之外呈现出更多的细节。在所有市场化媒体的推文中,单一文本中只出现单方的占比达48.2%(见表2)。

为从整体上把握两类媒体关注的主体,本文对所有报道文本进行了分词。由词云图(图1)可见,官方媒体报道中将美国作为整体的特性比较突出,出现频率较高的主体集中在竞选两党,动词中抗议、示威等体现冲突的用词较多;而市场化媒体中的人物导向更为明显,特朗普、哈里斯、拜登等人名出现的频率高于美国大选出现的频率,且关涉的主体较官方媒体更为分散、多元,类型更加丰富多样。如在报道中出现了白宫发言人、仍然健在的三位美国民主党人前总统、迪克斯维尔山口的第一批选民、林肯乐队成员、被线上解雇的网络安全局局长、在海滩上制作候选人沙雕作品的印度艺术家、中国街边卖早饭的老夫妇和江浙地区的小制造商等,各个主体都登上了政治竞选的舞台,陈述自己与大选的故事,将高高在上的政治选举拉入市井生活,分散了候选人官方的话语权。与官方媒体不同,通过社交平台,市场化媒体改变自上而下的话语方式,而采用自下而上的方式构建大众化、娱乐化的美国大选。

图1 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整体报道关注主体词云图对比

虽然,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在新闻框架的部分特征有所差异,但两类框架在意识形态倾向上是一致的:支持拜登,反对特朗普。至于对美国大选本身的立场,媒体无论是以冲突和争斗暗喻美国民主制度的弊端,还是以凸显各方主体的方式影射大选的混乱,着重描绘的都是充满矛盾和刺激的情节,悬而未决甚至荒诞的结局……这也是强调新闻框架中“戏”与“剧”的原因。与普通的党派信息相比,我国社交媒体上的美国大选新闻报道更是经过我国媒体框架加工,以我国公民认知习惯和文化形态所量身定制的“政治剧”。社交平台以消费化、娱乐化消解了原本媒体报道的新闻仪式(46)曾庆香、玄桂芬:《社交媒体召唤结构:新闻交往化与亲密性》,《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年第1期。,微博平台上传统大众传播媒体话语的官方化和私密化越来越糅合(47)M.Guo, “Intertextuality and Nationalism Discourse:A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of Microblog Posts in China”, 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29(4)(2019):328—345.,以这种话语特征搭建起来的新闻框架,将政治选举与日常百姓的娱乐生活勾连在一起,达到去权威性的双重效果,使得报道的呈现更像是一出“政治闹剧”,而在报道背后进行观望和凝视的主体则是大洋彼岸的我们。在这样一出国际政治舞台剧上,新闻报道中的主人公不过是种种角色的拟态化表演,呈现出各具特色的人物原型。

四、殊途同归:美国大选政治人物形象的中国文化原型

本文在总结以上两种框架的基础上发现,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虽然在框架上各有侧重,但在塑造美国大选中的政治人物形象上普遍一致。本文对两类媒体在报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人物进行了统计,分别是:特朗普、拜登和哈里斯,总结了媒体对三位人物形象的刻画,并分析了报道中人物的中国文化原型(见表3)。

表3 美国大选政治人物原型对比

通过细读媒体报道,本文发现不仅是研究中这六家媒体,在整个数字平台上,各类媒体在美国大选报道的人物原型上有一致的侧重,且带有中国文化色彩,在自媒体的表达上更为直接。虽然拜登和特朗普在本质上都是美国政党的候选人,是棋逢对手的政客,在国外报道中各有千秋,但在中国普遍形成了两种对立分明、差距悬殊的人物原型。新京报、网易新闻、澎湃新闻等多家报道的标题都如此描述拜登:“宣布参加2020年美国大选,拜登是否 ‘廉颇未老’?”“廉颇未老?若确认获胜,78岁的拜登将成为美国史上最年长的总统”“廉颇未老?76岁的前副总统拜登要角逐白宫了”,将拜登与中国人物原型 “廉颇”相对应,无私忠义、老当益壮,肩负着将美国带回正轨的艰巨使命。而特朗普则普遍被媒体描述为一个“非传统政客”,推迟选举、不承诺和平交接,将治理国家等同于做生意,言行的前后不一致且缺乏真实性,将大选当儿戏,对应于任性皇帝“朱厚照”:“特朗普和‘欢乐君主’朱厚照”“究竟是朱厚照更强,还是特朗普更骚”“如果在古代,特朗普最像中国的哪个皇帝^个人认为是明武宗朱厚照”。美国历史上的首位女性副总统哈里斯则在中国语境下成为以小人物出身的女英雄“花木兰”,“妇女能顶半边天”,“毫无疑问,哈里斯是美利坚合众国(联邦合众国)中一位多才多艺的花木兰”等,这种形象与西方“我们能做到(we can do it!)”的“铆钉女工”原型相对应,体现女性角色在战争、灾难与社会进步面前的力量。

总之,我国媒体报道下美国政客的中国原型具有较为明显且统一的倾向性,中国媒体想呈现的调性和立场与中国文化背景紧紧呼应。这种人物正负面的凸显是巧妙地通过中国古代人物原型所具象化的:正面报道对应着仁爱、包容、为集体奉献负责的中国人物原型,而负面报道常与自私、任性、我行我素的原型相关。这种关系的勾连充分反映了我国特色的文化语境和文化背景。

五、讨论与反思:我国媒体对美国大选报道中的文化基因

本文发现,官方媒体和市场化媒体在框架呈现上存在一定差异,官方媒体偏爱在框架中凸显同一事件中不同人物的关系张力,制造“双主角的冲突剧”;而市场化媒体聚焦多元的话语主体,在同一报道中聚焦单一人物的深度刻画,构建“多元主角的独角戏”。虽然如此,各类媒体报道中的人物原型却具有一致性,我国媒体对政治人物的评断和意识倾向相同。

为什么我国媒体不同的新闻框架在政治人物形象上却呈现一致的原型?除意识形态上的倾向之外,本文认为,这还有赖媒体报道背后共同的中国文化基因。如果说媒体在严肃性和娱乐性上的侧重不同是“有意为之”,那么人物原型的一致性则是媒体“潜意识”层面的“集体无意识”(48)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35—122页。。这种有赖文化惯性的思维方式,正是文化基因的核心。例如,我国媒体立足中国文化基因,以儒家伦理中的“仁”主体观和大国思维下的“和”价值观进行着认知转译(49)王东:《中华文明的五次辉煌与文化基因中的五大核心理念》,《河北学刊》2003年第5期。,用廉颇、花木兰等我国原型典范对应于现世异国政治人物,强调拜登关怀人民、团结世界,哈里斯帮助小人物,特朗普关心自己利益、不顾百姓安危。这背后暗含的逻辑在于“为政仁义”“奉献小我,成就家国和谐”的政治家是值得赞同和支持的,反之亦然。立足个人与集体、社会之间的关系进行政治人物塑造和评判,是中国基于悠久历史形成的特有舆论文化。我国媒体将西方政治角色置入我国特色文化语境,以我国的文化原型框架化远方的世界。

文化基因的驱力也能从同一大选政治人物形象的中西文化原型差异上进行解释。以拜登的人物形象来说,西方媒体建构的他对应着“老智者(wise old man)”原型:发须花白、和蔼友善的形象凸显其洞见、智慧和直觉,总是在人们处于无助绝望之境时到来,强调个人的魅力和奇迹感。(50)安娜·尼科年珂:《中西文化原型与〈故事新编〉》,吉林:吉林大学,2005年。回归中国文化,这一形象在塑造上更像是老将廉颇,他历经磨难,虽已年迈却老当益壮,鞠躬尽瘁,仍与家国共命运;与西方文化原型相比,更能突出小我和大我之间的羁绊与情怀。根据刘英为等人对中西方原型差异原因的探究,美国大选人物中西原型的不同可归结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神话溯源,西方原型以北欧神话或魔法、梦境、童话为主,我国原型以华夏文明史上的人物、典故为主;二是人物特征,西方强调原型的个人表达,而中国往往体现原型个人与集体之间的关系。正是神话脉络、历史发展这些文化因素形塑了不同的文化基因。(51)刘英为、汪涛、周玲、聂春艳:《中国品牌文化原型研究:理论构建与中西比较》,《营销科学学报》2018年第1期。这一“文化系统的遗传密码”的不同,使得各民族文化存在巨大差异,最终作用于集体意象塑造的原型中。(52)夏兴有:《中国道路的文化基因》,2018.https://epaper.gmw.cn/gmrb/html/2018-09/17/nw.D110000gmrb_20180917_3-15.htm.

从文化基因的角度去剖析新闻话语中的框架与原型具有现实意义。一国媒体常从本国文化入手对外国政治人物和事件进行理解和加工,这种基于文化原型的框架搭建普遍存在于政治事务报道中。如2021年3月18—19日展开的“中美高层对话”,纽约时报把这一事件描绘为“朋友和敌人的会面”,而中国媒体将此次事件比作美方的“鸿门宴”,以中国的典故原型框架化中美政治事务,形象突出且立场鲜明,体现了不同国家不同的文化色彩。这种报道方式对于国家宣传具有重要影响,利于增强本民族文化认同和国家凝聚力。

以中国文化原型理解西方政治事务的同时,我国也要警惕其他国家在其本民族文化原型上框架化我国事务的挑战。文化基因的不同所导致的认知区隔在国际上普遍存在,关乎天下各国公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这给予我们的思考是:其一,在跨文化传播上如何处理各种“文化”关系、避免“自说自话”的问题。比如,我国的对外宣传工作如何在立足本族文化语境的基础上,参照西方公众的文化背景“量体裁衣”,发挥最大效力?其二,借助社交媒体的可供性和去中心化特征,回答在新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下如何进行舆论治理,帮助我国文化更好地走出去的问题。数字平台为全球公民积极探讨国际议题提供了可能性,但想要在国际舆论场域形成对中国文化的共同理解和接纳,仍有诸多文化壁垒需要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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