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钧剑
烧 荒
一匹骆驼还是瘦死的好
此刻,它在远处被黑暗压着
被一双无形的手认领
枯草口中,含着的一点苦
在阴阳两界相互谅解,毁灭的
不止是灰烬,伤害,以及燃烧
事物脱掉了它虚幻的彩色外衣
慢慢蒸腾,仿佛煮沸的云
重构着另一个世界的野心
我并不是一个习惯黑暗的人
在荒凉还原春天之前
我已进入冬的肉身
我 们
我们被移出了视线
在同一个平面
你在里面,我在外面
你将火穿在身上
我将最后的疼痛握在手中
你发光,我折射你并不存在的影子
你爱过我们的恨
我反反复复,在另一个平面
与你互诉衷肠,又依依惜别
流 年
举着一片旷野,晚霞重又染红天空
一切都静寂了
雪,孤独。隐匿的童年
在尚未炸响的春雷中时隐时现
草木视死如归
它的眼里还住着些风霜
住着那个无遮无拦的青黄年代
岁月将记忆送出又收回
在泪水翻滚的现场,膻腥的美
一遍遍俯拾大地
羊群缓慢地爬过山岗
西北风缓慢地,改变着白昼和黑夜的形状
晕眩缓慢,一段可歌可泣缓慢
枯萎、生长,缓慢地交替
有一种路永远在血肉的躯体上衍生
父亲水中挣扎的身影再次浮现
它经久不息,快要看到
我的疼痛,与身体中流泻不已的光
三 月
如此充沛,从静谧深处
长出更多的绿,长街,短巷
比阴霾和它遮蔽的风霜来得更早
这样的时辰
土地,成为我爱过的江山
有理由相信辛劳曾经来过
卖货郎,潺潺光阴,交付的苦
一天比一天衰老
去年的雪要在今年全部化掉
风,恣意妄为
替我在人间羞愧,沉默
再往前,春天就要从枝头坠落下来
饱满的歌谣,错落有致
有人轻声叹息,有人寡言以对
悲欢,像我至亲至爱的双亲
将自己,轻轻献出
时光书
有时,突然被光打湿
进入一个坡面
看看脚下日渐残缺的海水
和吹进人间的风浪
有时,要用力抒写,才会垂暮
扮成童年熠熠生辉的模样
只为黑暗中自作自受的,低吼
有时,那些凌乱的目光
自卑而高尚,偶尔发出一两声啁啾
低徊,沉重。回望大地
巨大到每个瞬间,一封家书
从今天寄往昨天,至今
仍然在胃里喊着“疼,疼”
有时,抬头看一看星辰
才发现,我们低低飞翔的姿势
像极了云雀,它从另一个春天
与我交汇,期望在一个平面中
觅得雨水和谷粒
有时,一不小心,把摇摇欲坠的云朵
还给了天空,把深渊当成冰山
它,既高于又低于,我们的视线
我的爱
我的爱,是破旧的思想
一针一针,要用荒凉才能弥合
不规则而熟稔的生活
在这轻薄的人间
一朵更洁白的云隐身而过
山河,草木,成为泪眼迷离的一份子
路,一直在那里
它们存在于活着的意义之中
我爱那个在命运里随波逐流的人
爱他的删繁就简
爱时光里的累累白骨
午后的尘埃一直压着
压得岁月快要喘不过气来
每一粒,都横陈着新仇旧爱
沉舟侧畔,我的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的严肃越来越靠近被暖春遗弃的冰川
沙尘暴即将来临
它吐纳百川,成为时光里新的暴君
在大地的明暗交替中,或喜或悲
窄窄的夜
昨天,我把自己交给梦
梦在一片艳阳中沉沦
忽明忽暗,平定,省察
要到寒冬
夜晚行走的屐履才会清晰
才会显现大雪纷飞后的天空
白矮星密密地织着
近的無意,远的有情
一个又一个精魂盘桓在梦的崖壁
要用力呼叫
他们才能看见我
这窄窄的夜,窄窄的人间
晚归的人
天空,突然黯淡下来
还来不及打扫一天的迷障
繁星,在自身的光晕里照亮虔诚
再也不需要掌灯,那些秉烛夜谈
那些时光里的骸骨
将用我身体里的苍茫
交付一个新的世纪
漆黑,几乎要夺取一切
远方的不安此起彼伏,万事万物
从一种形式传递到另一种形式
像奔突的羞耻心
在看不见的前方发光发热
此时,风已吹过一万遍
当它快要成为风暴之际,将荒草
交出,将你眼中浅浅的悲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