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林
(上海社会科学院应用经济研究所,上海 200020)
2018年3月以来,中美贸易摩擦在不断互征关税过程中持续升级。2020年初的突发新冠疫情使得双方的贸易摩擦逐渐超出常规加征关税的范围,开始形成在贸易、投资等更广泛经济关系领域的脱钩趋势,势必或已经对双方经济及相关经济体都产生重大影响。作为中国经济的龙头,上海经济已与国际经济高度融合,外向经济特征显著。因此,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会对上海区域经济,尤其是未来一个时期的经济增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本研究关心的主要问题。
一般来说,贸易摩擦对一个独立经济体或者区域经济体的影响取决于该经济体或区域经济体的经济、贸易和投资的开放程度。作为非独立(关税)经济体的区域经济与独立(关税)体的区别在于区域经济体与国际市场、同一个独立(关税)经济体内部的其他区域存在双重关系,即区域经济体受到国际市场贸易摩擦的影响除了直接的进出口贸易关系,还需考虑与国内市场调出调入的国内贸易关系。长期来看区域经济增长受制于资本、劳动力和技术进步等驱动因素,投资、消费、出口和调出等拉动因素。国际出口、国内调出是拉动区域经济增长的直接拉动因素,同时出口、调出还通过中间产品、终端产品的进口、调入对经济增长产生间接影响。因此,将上述相互关联性纳入同一分析框架是把握中美贸易摩擦对区域经济增长影响问题的前提和基础。
目前,中美贸易摩擦相关的定量研究主要是基于世界模型的国别研究,以国内区域经济为对象的定量研究比较少。具体到上海经济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的相关研究,已有的研究主要是统计分析、经验性分析或者分析框架为反映经济活动某个侧面的局部均衡研究,未将中美贸易摩擦如何通过影响出口、调出到进口、调入,最终对上海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的机制纳入研究分析的框架。
本研究试图克服上述研究的局限,在同时纳入经济驱动力和拉动力、区域间调出调入的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分析框架内,进行中美贸易摩擦的情景模拟分析,研究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产生的影响。本研究主要内容由以下几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问题的背景,即通过介绍中美贸易摩擦的相关文献,分析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影响的背景;第二部分,研究方法介绍,即上海经济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结构介绍;第三部分,模型构建,即构建一个按2017年出口额大小排序的14个产业部门的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包括模型数据库和基准情景。由于2020年初突发新冠疫情的影响,原来的基准情景已经发生偏离,故基于2020年第一季度经济运行状况,构建了疫情影响下的新基准状态;第四部分,模拟情景设计和模拟结果分析,即根据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影响的路径,设定量化的模拟情景,并利用模型对2020—2025年上海经济增长进行模拟分析;第五部分,主要结论和对策建议。
关于中美贸易摩擦产生的影响,早期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关税对企业和产业层面的影响。譬如2018年8月普道永华发布了一个研究报告,认为中美贸易摩擦主要会对相关产业的中资和外资企业,特别是业务涉及较多中美进出口的企业产生很大影响,主要包括食品饮料、化工产品、电子产品、纺织品、金属、机械、家具、汽车、农业等行业。贸易摩擦还可能对中间产品依赖进口的中国汽车、农业和航空等行业和企业产生较大的影响。
宏观层面,中国科学院对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也进行了实证研究和测算分析(范恒山,2019),主要结论是:中美经贸摩擦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十分有限、总体可控。主要依据是近年来推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支撑是内需而不再是外贸;中国对美国贸易依存度持续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欧盟成为第一,东盟成为第二;中美贸易摩擦给双方都会带来损失。其他类似研究文献的研究结论基本相似。
在国际学术实证研究文献中,Robinson & Karen(2019)基于纳入全球主要经济体的世界CGE模型,实证分析了中美贸易摩擦对中美两国以及其他主要经济体可能造成的影响。该研究将中美贸易摩擦分为截止到2019年6月的第一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基础上美国对中国进一步加征关税的第二个阶段,以及中国拟采取的报复性措施的第三个阶段。研究结果表明,对于美国而言进口关税是对进口产品征收的、最终由美国消费者承担的巨额销售税;同时,关税提高了中间产品的价格,增加了美国企业的成本,削弱了美国企业的竞争力。对于中国而言,关税提高了最终消费品的价格,但由于中国对一些中间产品免征关税,所以对中国的生产企业造成的直接影响较小。在模型模拟的三个阶段,对于美国而言,出口和进口都下降了,而中国实现了出口转移,即增加了对世界其他经济体的出口,出口额总体是增加的。连锁反应是中国增加了对欧洲、东亚和东南亚国家的出口,这些国家增加了对美国的出口。美国无法实现出口转移,也无法改变进口来源地。全球贸易略微下降。另外,对最终产品征收进口关税,只是增加了进口汽车的成本,不会对其他部门和宏观经济产生间接影响。但如果对中间产品征收进口关税,会导致下游生产企业成本增加、生产力下降。总体上来看,贸易摩擦给美国略微带来负面影响,给中国略微带来正面影响,而其他国家从中受益。
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Bown(2019)对中美贸易战进行了持续的系统性统计分析。他认为2019年12月13日达成的“第一阶段”协议的重要意义之一是,美国对从中国进口商品征收关税成为新常态。该协议生效后,美国对中国的关税将涵盖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全部产品的三分之二左右,还将把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平均关税提高到19.3%,而贸易战之前是3.0%。即使在2020年初实施第一阶段协议时关税降低,受关税影响的进口商品关税份额也不会减少。因此,美国从中国进口的商品中有64.5%仍将由关税覆盖。而且301条款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征收的关税往往以中间产品为目标,从中国进口的90%以上的零部件将继续受到打击。对美国企业为首的外资企业而言,中间产品的关税使其与中国供应链整合的成本更高,最终结果是这些中间产品将面对美中经济脱钩的持续压力。
关于上海经济与国际进出口贸易关系的定量分析文献较少。李慧中、赵大平(2005)通过VAR模型,分别就上海进口和出口与上海经济增长的关系进行了直接和间接的回归分析,对上海进口和出口、对经济增长的直接和间接促进作用的重要性进行了论证。研究结果认为上海对外贸易对上海经济增长有直接和间接的促进作用,并提出了进出口并重和适当加大进口力度以充分调动世界各地的优势资源为上海经济增长做贡献等政策建议。该研究是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初期进行的,时至今日,上海所面临的国际、国内经济环境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同时,该研究基于部分均衡的研究框架,没有考虑调出调入国内贸易对上海经济增长与国际贸易关系的影响。
关于本轮中美贸易摩擦与上海经济增长的文献非常有限。库天一(2018)采取统计分析和定性分析的手法,分别从经济质量发展、产业升级路径、金融风险控制三个角度分析了此轮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的影响和冲击。研究认为中美贸易摩擦影响美资企业在沪利益;新兴市场国家经济的复苏将会拉动中国以及上海的出口,部分抵消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出口的影响。上海对美出口依赖度较高的行业受影响较大,主要是机电设备和轻纺产品等,尤其是机电音响设备、家具玩具和纺织品,分别占到对美国出口的46.2%、12.1%和9.9%。研究认为,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高新技术行业冲击有限;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和中美货币政策不同步导致人民币难以快速升值;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股市的影响会逐渐消化,对债券市场没有影响。该研究主要是经验性和统计性分析,并且没有涉及上海经济增长问题。
文献分析的研究结论显示,在国家层面,如果仅限于加征关税,则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有限,且对美国的负面影响更大;但是如果考虑到美国对中国重点加征的关税主要以中间产品为目标,那么其打击目标就成了在华外资企业,迫使外资企业将产业链逐步迁离中国,造成事实上的中美经济关系脱钩。而在上海经济区域经济层面,少数已有文献的研究结论与国家层面文献的研究结论基本保持一致。
中美贸易摩擦已经趋于常态化,尤其是美国对中国产品的高关税趋于常态化,征税对象的重点是涉及在华外资企业产业链的中间产品,可能形成的趋势是通过有针对性的关税,提高在华外资企业的生产成本,迫使其逐步撤离到其他地区。众所周知,作为是上一轮全球产业链重组的最大收益经济体,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承接了世界范围内的制造业转移,带动了国际贸易发展、产业技术升级、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城市化和财政收入增长等方面长达近二十年的持续扩张,经济规模不断上台阶最终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2020年,在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升级、第一阶段协议开始实施的过程中,突发的新冠疫情危机在全球范围漫延,贸易断绝、消费和生产停滞,深重打击了世界经济,尤其是造成了全球贸易、产业链在众多国家之间的断裂。可以说中美贸易摩擦形成的关税壁垒和新冠疫情对产业链破坏的叠加效应可能将催生全球产业链的重建。这种重建趋势一旦形成,势必将对面临美国常态化高关税的中国经济产生深远的影响,也将从上海的国际和国内贸易、上海的外资企业去留等方面对上海经济增长产生重大的影响。
20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实证经济学领域最重要的成果之一是五十年代Arrow and Debreu(1954)等理论经济学家精心构筑的Walras一般均衡体系发展成为能够应用于现实经济政策评价的实用经济模型,即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的开发和应用。标准的CGE模型立足于商品市场和要素市场的完全竞争等经济学假设,并满足Walras定律,即在给定的均衡价格水准,所有市场的超额需求(excess demands)之和为零。与其他数量经济模型相比,CGE模型最大特点是实现了市场价格的内生化,实现了全部市场的同时均衡以及得到相应的数值解。
从经济模型建模的角度看,宏观计量经济模型的方程式体系源于对时间序列数据的回归,在数据与经济理论难以调和的情况下选择服从数据。而方程式体系源于微观经济学的最优化理论和宏观经济恒等式的CGE模型,在理论上严格遵守经典的微观经济和宏观经济理论,注重保持模型的理论整合性。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CGE模型,不但解决了要素所得的分配路径问题,同时在总量和产业的层次上实现了供给和需求的连接,解决了以往模型难以解决的价格内生问题。另外,从数据要求看,对于一个历史数据断层过多的经济体来说,建立计量经济模型将面临回归样本过少的问题。而CGE模型则通过投入产出表和年度宏观经济数据建立统一和平衡的社会会计核算矩阵(SAM),就基本能够满足建模所需的数据要求。
自从Johansen开发的挪威经济多部门增长模型问世以来,国际上有关CGE模型的研究已经经历了50年的发展,而且正在被广泛地运用于全球贸易、能源环境和财政政策,以及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规划和产业政策分析。关于区域经济CGE模型的研究也有多年历史,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是由Madden 开发的用来分析区域经济与国家经济关系的澳大利亚2区域CGE模型(Madden, 1990)。国内以省市经济为研究对象的区域经济CGE模型有分析陕西经济的中国2区域CGE模型(李善同、何志武,2004),分析上海经济与国际经济关系的区域经济CGE模型 (Sun & Islam,2017)。
本文所构建的上海经济CGE模型曾用于汇率变动对上海经济的影响研究、上海资源产业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研究和上海经济与国际国内市场的关系研究等,是在分析中国能源环境及贸易自由化模型(Ezaki and Sun,2000)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模型的原型基于世界银行DDR开放经济CGE模型(Dervis, et al.,1982)。这里主要介绍上海区域经济CGE模型的一些结构特征,模型的详细内容可参见上述文献(Sun & Islam,2017)。
在模型的生产投入方面,要素投入包括资本和劳动力投入,用CES函数描述两类要素的替代关系,决定资本投入量和劳动投入量,并决定资本的价格和劳动力的工资水平。在劳动力市场,通过市场均衡决定名义工资。劳动力在部门之间完全流动,资本在部门间完全流动。总供给根据收入最大化原理按常弹性转换(CET)函数在国内和出口市场进行分配。国内市场经CET函数进一步分配为面向上海区域内的域内供给和面向区域外的调出供给。
在模型的需求结构方面,上海总需求由居民的需求、地方政府的消费需求、投资需求和中间消费构成。投资需求和中间需求由固定系数决定。假设外省市调入产品和上海区域内产品之间、进口产品与国内产品之间是不完全替代的,即遵循Armington假设。调入需求与上海区域内需求经CES函数合成国内需求,并进一步经CES函数与进口产品需求合成总需求。
在要素所得与储蓄方面,要素所得分解为企业所得、居民所得、中央和地方政府的直接税。居民的所得来自要素税后所得,形成居民的消费和储蓄;地方和中央政府的所得来自间接税、直接税和政府间转移支付,形成地方和中央政府的消费和储蓄。本模型采用分解中央政府的方法来处理政府部门在区域经济中的地位,即假设中央政府在该地区设立分支机构,实施税收和转移支付。居民、地方政府的效用分别用C-D效用函数来描述。所有制度部门的储蓄之和与区域的调出调入盈余、外国贸易盈余之和形成本区域内外总储蓄,名义总投资由本区域的投资来实现。
在市场均衡方面,模型把上海经济描述为拥有7类市场的市场经济体,即产业部门形成的域内产品市场,产品的调出和调入市场,产品的出口和进口市场,以及资本、劳动力市场。汇率外生决定。市场达到供需均衡的手段有两种选择,一是通过调整价格来达到均衡的价格调整法,二是价格外生、调节需求量或供给量的数量调整法。在本模型中,各个产品市场均通过价格调整法来实现产品市场的供需均衡。
在模型中,为确保Walras 定律成立,选择名义投资与内外总储蓄的投资—储蓄预算制约作为决定均衡价格绝对水平的均衡式。即名义投资(In)与域内总储蓄(S)、海外净资本流入(F)及域外净资本流入(FO)形成的投资—储蓄平衡式(S+F+FO-In)为决定价格绝对水平的均衡式,在求解过程中作为多余的均衡式舍去,并以储蓄的度量单位作为模型的价值尺度(Numeraire),则其价格即为单位货币的价格。因此,在本模型,计算结果得到的是绝对价格而不是相对价格,因此能够同时求得量变数的实际值和名义值。Walras定律成立与否可以通过方程式和模型实际计算数值进行检验。
根据以上的模型结构建立上海经济的14部门可计算一般均衡动态CGE模型。模型产业分类以出口占比大小排列(部门分类参见表1)。上海与国际市场直接相关的是出口和进口贸易,其变化会对上海经济产生影响;调出和调入活动是上海与国内其他经济的连接部分,其他省市与国际市场的进口和出口贸易通过调出和调入活动影响到上海经济。
表1 上海经济CGE模型的14部门产业分类
表2列出了模型基期2017年的进口、出口、调出、调入数据和GDP占比、附加价值率数据,以此可以对各个产业在上海经济中的地位及与国际、国内市场的关系做出大致的判断。
表2 2017年上海主要产业与国际、国内市场的关系及GDP占比(%)
上海经济CGE模型的数据基础是2017年上海经济投入产出表以及2017年上海经济的宏观数据,包括劳动力、资本存量、财政税收、国际贸易、国内贸易和所得分配等。在此数据基础上,构筑了满足上海经济CGE模型建模所需的基期均衡数据集,即2017年上海经济的社会会计核算矩阵(SAM)(参见表3)。社会会计核算矩阵显示了上海经济的产业部门、生产要素、制度部门、投资储蓄、国内贸易和国际贸易等账户之间的关系。账户的详细程度反映了模型规模(产业、要素、制度部门和国际国内贸易的细分程度),模型规模受制于所掌握数据的详细程度。为了降低构建SAM表时获取投入产出表之外数据的难度,除了主要制造业,将2017年42部门投入产出表的其他产业部门合并为与《上海统计年鉴》国民经济核算产业大分类基本保持一致产业部门,以方便直接利用年鉴相关数据。
表3 2017年上海经济的社会会计矩阵(SAM)
模型方程式体系中的参数值和外生的函数弹性值需要确定。方程式的参数值是通过“标定”的方式决定的,即利用模型计算程序,输入构建的社会会计核算矩阵(SAM)数据集,逆算决定方程式参数。CES生产函数的要素弹性值、国内产品和进口产品的替代弹性值、国内供给和国际供给的CET函数转换弹性值等的决定方式参见有关文献(Sun & Islam,2017)。基准年的总固定资本存量根据永续盘存法计算。即以2000年为基期,折旧率依据张军等(2004)年的做法取9.6%,以基期固定资产投资额除以9.6%计算2000年基期的资本存量,根据永续盘存法计算固定资本存量至2017年(孙林等,2019)。后续年度则根据历年的固定资本投资、折旧率以及外生的资本效率系数通过模型进行分配。
模型的基准情景以上海经济的实际数据为基础,假设在没有外部因素的影响下,上海经济的增长轨迹(表4)。模拟分析的周期为2020—2025年。2018—2019年的基准情景生成需要根据2017年以来上海经济实际运行的统计数据进行拟合,包括实际经济增长、固定资本形成、劳动力供给量、进出口和调出调入等数据。2017年基期的总资本存量参考其他研究成果(孙林等,2019)决定,并按照的一定的固定资本折旧率分配到各个产业,以后年度则根据历年的固定资本投资、折旧率以及外生的资本效率系数进行分配。模型所需的外生的CES函数替代弹性值和CET函数转换弹性值等的决定方式参见有关文献(Sun & Islam,2017)。
表4 上海经济基准均衡状态的各项主要指标(亿元)
2020年之后的基准情景生成除了参考之前的历史数据,还需要借助其他研究文献的结果。关于上海经济2020年之后的平均增长率,参考了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中国宏观经济预测模型的研究结果(上海财经大学高等研究院,2019),即预测2020年全年实际GDP增长率约为6.0%。情景模拟分析是假设上海经济增长的外部影响因素发生变化的情况下,经济增长的轨迹相对于没有外部影响的基准情景所产生的偏离。即在模型基准状态的基础上,假定其他因素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中美贸易摩擦引起的变化导致上海经济从基准状态的偏离程度,由此判断对上海经济增长的影响。
模型求解的经济学意义是通过调整(产品、服务、要素)价格或数量来实现各个市场的供需平衡,并满足Walras定律,即在给定的均衡价格水准,所有市场的超额需求之和为零。资本市场按数量调整处理,即总资本外生给定,以总投资的积累决定总资本存量,用边际条件决定各产业的资本回报率,并根据回报率调整分配给各个产业,实现模型的动态化。本模型为逐次递推决定型动态模型(recursive dynamic model)。在模型实际计算中,以年度为周期,每个市场通过价格调节,在规定的计算精度下经过数百次重复计算,使供需达成均衡(市场结清),此时各个市场的超额需求(供给与需求的差)趋于零。同时,根据Walars定律,各个市场超额需求之和为零,宏观闭合时去掉的投资储蓄平衡式为零。
中美贸易摩擦升级将导致国际和国内经济环境以及上海区域内状况的改变,无论在供给侧还是需求侧,上海经济增长均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如何将中美贸易摩擦引起的变化(不确定因素)转化为量化的外生变量,是模拟分析情景设计的关键所在。
本研究不是研究中美贸易摩擦会导致出口减少的程度,而是研究贸易摩擦背景下如果出口减少(不区分对美国和其他地区),对上海经济增长有什么程度的影响。研究目的在于分析出口、调出下降如何影响上海经济增长和其他宏观指标的直接影响。在情景设计时考虑以下几个方面的影响。
首先,美国是中国贸易顺差的最主要来源,对美国出口减少意味着顺差将减少。从2000年至2019年,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占中国全部顺差的比值有8年超过100%、3年超过90%、2年超过80%。从2000年至2019年,对美贸易顺差累计为34379亿,占同期全国贸易累计顺差比重超过70%。上海2019年对美国的出口比上年减少10.9%(仍然保持顺差1058亿),对欧盟减少2.6%(逆差2535亿),对日本减少4.2%(逆差994亿),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增长5.9%(逆差982亿),对东盟、韩国、中国台湾均为逆差,而对中国香港的出口(转口贸易最终目的地以美国居多)增长6.6%(顺差1304亿),出口增长仍然维持在0.4%左右。预计2020年之后出口形势会更加严峻,上海出口总量可能出现下滑。贸易活动,尤其是出口对中国经济和上海经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年来,出口贸易的持续增长对中国经济增长意义重大,外部需求一直以来都是经济增长的重要拉动力。中美贸易摩擦的高关税常态化势必影响中国和上海的出口规模和贸易顺差。
其次,上海经济是中国经济的龙头,上海经济与国内其他省份的贸易关系(一体化)密切,其他省市受到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会通过与上海的产品调出、调入关系的来影响上海的经济增长。
第三,中美贸易摩擦形成的高关税壁垒和新冠疫情对全球产业链破坏的叠加效应可能会促成全球产业链的重建,导致在华和沪外资企业的撤离,从而有可能导致上海主要制造业产能的萎缩。就全国的情况来看,2016年之前外资企业出口规模均大于国内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2017年之后外资企业出口规模才逐渐被民营企业超过,但仍然远远大于国有企业的出口能力。就上海的情况来看,2019年,外资企业货物出口为8530亿元,私营企业为3471亿元,国有企业为1565亿元,外资企业占比为40%。如果发生外资企业逐步撤离,不但影响中国和上海的出口能力,还将出现就业、固定资本、技术等产出能力的流失或萎缩,影响深远。
鉴于上述影响,针对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的影响,设计了以下四个方面的模拟情景(表5)。
表5 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影响的模拟情景
首先,受2020年的突发疫情的影响。由于疫情的影响,2020年1月底到4月中旬的经济活动出现了大面积的停滞,影响是全面的,涉及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各个方面。其中产出的突然萎缩与出口的突然萎缩是显而易见的。因此,首先设计了2020年上海主要产业的产出萎缩情景A(具体说明见后),并且将疫情冲击所形成的状态作为后续模拟分析的基准情景。
其次,设计了贸易摩擦导致国际市场对上海制造业产品需求减少(假设国际市场需求减少,不含服务贸易),上海主要制造业的出口逐年下降5%的B1情景;贸易摩擦导致国际市场对上海全部产业需求减少(含服务贸易),上海全部产业出口逐年下降5%的B2情景。
第三,设计了贸易摩擦导致国内市场需求减少(假设其他省市出口减少引起对上海制造业产品调出需求的减少),上海制造业调出需求逐年下降5%的C1情景;贸易摩擦导致国内市场需求减少(其他省市出口减少引起对上海全部产业调出需求的减少),上海全部产业调出逐年下降5%的C2情景。
第四,假设主要制造业出现外资撤离的动向,引起上海主要制造业逐年出现产能萎缩5%的情景D。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下降5%”为假设数据情景。实际针对不同的国家或地区出口或调出的变化可能有减少,譬如美国市场,而欧洲或者“一带一路”新兴市场可能回有所增加。确切的数据只能是事后的统计数据或者相应的预测数据。作为情景分析,研究假设中美贸易摩擦将导致国际或国内市场对上海产品或服务出口需求下降。通过情景模拟分析,研究一定程度的下降(5%)对上海经济增长产生的影响。
2020年初突发的疫情导致了第一季度全国范围大面积经济活动的暂停,上海经济也不例外。根据上海市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20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为-6.7%,第二产业为-18.1%,其中制造业为-18.5%,第三产业为-2.7%。假设经济重启之后经济活动保持基准情景的增速6%不变,那么粗略估算的2020年全年经济增长率将由原基准情景的6%下降为2.8%左右。模拟情景A成为后续模拟情景的新基准情景,即“2020年疫情突发修正”A,主要指标如表6所示。
表6 情景A:疫情冲击下上海经济的各项主要指标 单位:亿元
(一)情景B:出口需求减少的模拟分析
情景B1(主要制造业出口减少5%)的模拟结果:与疫情发生后的基准情景相比,假如由于中美贸易摩擦的关税常态化导致国际市场对上海制造业产品需求减少,2020年开始上海主要制造业产品出口每年下降5%。在此情景下,从宏观层面的结果来看,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非常有限,基本在0%上下浮动。从出口对上海经济增长的影响线路径来分析,这个结果是由上海经济与国际经济、国内经济的关系以及上海经济的产业结构所决定的。即在上海主要制造业,对国际市场的出口需要从国际市场或国内市场进口和调入相应的中间产品和原材料,制造业出口下降导致了国际市场进口需求和国内市场调入需求的下降;同时,投资需求有所增加,居民和政府消费有所减少,调出需求变化微弱。因此,增加的项目与减少的项目相互对冲,最终汇总到GDP,导致GDP重量的变化不大。另外,由于出口减少导致的价格下降,有助于降低通货膨胀,相对于基准情景,GDP缩减指数有所下降,导致了名义GDP的减少。
从产业层面来看,主要制造业增加值都有所减少。特别是出口占比最大的电子通信设备制造业减少幅度最大,而第三产业的大多数服务业的增加值都有所增加,由于上海服务业占比较大,因此汇总起来制造业出口减少引起的制造业增加值的减少与服务业增加值的增加产生了对冲,导致实际GDP总量的变化微小。GDP具体支出项构成变化和具体各产业增加值的变化参见表7。
表7 上海主要制造业出口下降5%情景下的模拟结果
情景B2(全部产业出口减少5%)的模拟结果:从宏观层面来看,与基准情景相比,假如由于中美贸易摩擦导致国际市场对上海制造业产品需求减少、2020年开始上海主要制造业产品出口每年下降5%的情景下,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非常有限。这个结果与主要制造业出口减少5%的情景B1非常接近、对实际GDP影响微弱。这是因为上海服务业出口占比很小,也不伴随相应的中间产品进口或调入,即使有所减少也没有多少影响。另外价格(通货膨胀)影响也小于情景B1,名义GDP的减少幅度略小。GDP具体支出项构成变化和具体各产业增加值的变化参见表8。
表8 上海全部产业出口下降5%情景下的模拟结果
(二)情景C:调出需求减少的模拟分析
情景C1(主要制造业调出减少5%)的模拟结果:在宏观层面,与基准情景相比,中美贸易摩擦导致国内市场对上海制造业产品需求减少、2020年开始上海主要制造业产品调出每年下降5%的情景与制造业出口下降的B1情景非常相似。调出减少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非常有限。因为与进口一样,上海主要制造业对国内市场的调出伴随相应数量的中间产品进口和调入,反过来制造业调出下降则引起国际市场进口需求和国内市场调入需求的下降,最终汇总到GDP,增加的项目与减少的项目对冲,GDP变化不大。调出减少的价格效应更大,相对于基准情景,GDP缩减指数下降,导致名义GDP减少。
从产业层面来看,主要制造业增加值都有所减少,越是调出占比大的制造业,增加值受到的影响越大,例如金属制造业、设备制造业和石油化学制造业等。与情景B1相同,由于上海服务业占比较大,因此汇总起来制造业调出减少引起的制造业增加值减少与服务业增加值增加产生了对冲,实际GDP总量变化微小。GDP具体支出项构成变化和具体各产业增加值的变化参见表9。
表9 上海主要制造业调出下降5%情景下的模拟结果
情景C2(全部产业调出减少5%)的模拟结果:与基准情景相比,假如由于中美贸易摩擦导致国内市场对上海全部产业需求减少、2020年开始上海全部产业调出每年下降5%的情景与主要制造业调出下降的情景C1的GDP变化相似但幅度更大,产业层面涉及的影响则有所不同。即宏观层面的实际GDP有所增加,而名义GDP大幅度减少,居民消费大幅减少,因此可以判定服务业调出的减少对市场价格产生较大的影响。调出需求减少对进口、调入的影响很大,但对出口影响甚微。
产业层面与制造业调出减少的情景C1有比较明显的不同。即制造业的增加值减少幅度显著变小,甚至电子通信设备制造业增加值是增加的,服务业增加值也呈现不同的变化。与情景C1的差异主要是因为上海服务业中间投入相对制造业要少。GDP具体支出项构成变化和具体各产业增加值的变化参见表10。
表10 上海全部产业调出下降5%情景下的模拟结果
(三)情景D(主要制造业产能规模萎缩5%)的模拟结果:与基准情景相比,假设由于中美贸易摩擦高关税常态化和疫情影响叠加、形成全球产业链重构、外资企业撤离的趋势,造成2020年开始上海主要制造业产能规模每年下降5%的情景。从宏观层面来看,此情景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较大且逐年递增,同时国际进出口贸易、国内调出调入都出现萎缩并且幅度较大,居民消费、政府消费和投资消费全部有所减少。这个结果说明,产能萎缩的经济影响广泛且深刻;同时,会出现价格上升(通货膨胀),名义GDP提高。
从产业层面来看,全部产业的增加值都出现了萎缩,主要制造业增加值的降幅很大且逐年递增。GDP具体支出项构成变化和具体各产业增加值的变化参见表11。
表11 上海主要制造业规模萎缩5%情景下的模拟结果
2020年,中美贸易摩擦的高关税和突发新冠疫情的冲击形成了共振效应,中美贸易受阻的同时中美经济脱钩成为一种可能的趋势。本研究构建了2017年为基期的上海经济的可计算一般均衡(CGE)模型,并根据上海2020年第一季度经济数据,对模型的基准情景进行了修正;修正后,纳入了2020疫情影响的模拟情景A作为的新基准情景。以此为基础,对中美贸易摩擦可能对上海经济增长造成的影响进行了模拟研究,主要模拟情景包括国际市场出口减少、国内市场调出减少和假设出现制造业外资撤离引发的产能萎缩等方面。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首先,即使中美贸易摩擦造成上海对国际市场出口的减少,也只会对上海实际GDP产生有限的影响。其原因在于上海经济与国际市场和国内经济的关系密切、国际国内市场的进出口和调出调入存在对冲关系。即上海主要制造业对国际市场的出口伴随相应数量的中间产品进口和调入,制造业出口下降导致国际市场进口需求和国内市场调入需求的下降,实际GDP的增加项与减少项相互对冲,导致实际GDP增长受出口变化影响较小。
其次,假如中美贸易摩擦造成国内市场对上海制造业产品需求的减少,其结果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也非常有限。因为与出口一样,上海主要制造业对国内市场的调出伴随相应数量的中间产品进口和调入,反过来制造业调出下降则引起了国际市场进口需求和国内市场调入需求的下降,最终增加项与减少项相互对冲,实际GDP变化不大。如果上海全部产业调出下降则对上海实际GDP的影响将有所提高,因为上海的服务业与制造业对中间产品的需求存在差异,。
第三,假设由于中美贸易摩擦高关税常态化和疫情影响叠加、形成全球产业链重构、出现外资企业撤离的趋势,造成上海主要制造业产能规模下降,则将对上海实际GDP产生较大的影响。同时,国际进出口、国内调出调入都会出现较大幅度的萎缩。产能萎缩的经济影响广泛且深刻,远大于一般意义上的出口和调出的减少。
总而言之,上海作为一个区域经济,出口下降对上海经济增长的影响并不显著,这是由上海与国际市场、国内市场的贸易关系、上海的产业结构所决定的。尽管上海的出口对上海经济增长的影响不大,但对上海的出口对国内市场(中国经济)意义重大,因为上海的出口带动了上海调入的增加,拉动了国内经济的增长。同时,上海对国内市场的调出融合了国际市场技术和产品的有效供给,对国内市场(中国经济)生产率提高的意义重大。如果出现外资因中美贸易摩擦和新冠疫情而发生撤离、导致上海制造业产能下降,则对未来上海经济和中国经济都将是严峻的考验。
中美贸易摩擦对上海经济增长影响的模拟研究结论的政策含义有以下几个点:首先,从经济增长来看,由于出口对上海经济增长的拉动效应并不显著。因此,出口不能作为保障上海经济增长的着力点,尽管上海的出口对国内经济增长有益。对上海自身而言,供给侧的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才是上海经济增长的重要保障。
其次,国内市场的调出对上海经济增长的作用也并不显著。但是上海作为长三角、长江经济带乃至全国的经济引擎,仍然应当重视以产业分工为基础的与周边地区及全国经济的一体化发展,增强抵御国际市场波动的国家层面的应对能力。
第三,中美贸易摩擦和新冠疫情效应的共振可能正在形成全球产业链的重构和外资撤离的趋势。在此背景下,如何防止制造业产能萎缩是中国经济和上海经济将要面临的考验。如何出台相关政策措施延缓或遏制这种趋势,营造更加开放和良好的营商环境吸引住外资企业,是今后一个时期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应当深入研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