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与孤独: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研究

2021-08-03 01:21陈志光
社科纵横 2021年3期
关键词:流动数量变量

陈志光

(中共北京市委党校社会学教研部 北京 100044)

一、导言

《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7》显示,60 岁及以上流动老人有将近700 万[1](P5)。随着未来城市化与老龄化的加速,预计会有越来越多的老年人由于自身养老、照顾孙辈等原因加入到流动人口的行列。流动老年人口的大规模增长并不是我们独有,在其他国家,特别是欧美发达国家,老年人口的迁移流动也是非常普遍的现象[2][3]。英国的数据表明,50 岁以上人口有三分之一发生了迁移流动[4]。与年轻的流动人口不同,流动老年人口面临双重危险,他们必须应对老龄化进程伴随的衰弱与失能,更要面临搬迁到一个新地区的“二次社会化”。社会和学界尤其关注以下几个问题:流动老人在流入地有没有交到朋友?有多少个朋友?为了照顾子女、孙辈而被动漂泊的老年人口是否更孤单?生活来源的不同是否影响流动老人的社会交往状况?流动范围、流入时间如何影响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状况?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本文在代际关系理论、流动融入理论和社会交往理论的基础上,使用2015 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借助两阶段Hurdle 模型分析方法,实证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的现状及其影响因素。

二、理论背景与理论假设

理论依据是一项研究的根基和前提,各种理论为研究提供特定的着眼视野和具体的分析思路,只有在理论基础的指导和指引下,才能对研究问题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分析和应对。而理论假设是一种有关变量间关系的尝试性陈述,是一种可用经验事实检验的命题[5](P30)。理论假设的构建和论证,有利于研究思想的明确、研究内容的展开、研究结论的总结,是理论与实证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一)理论背景

1.家庭与代际理论。孔德认为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滕尼斯也指出家庭的团结构成了共同体的核心和生活的一般逻辑[6](P39)。代际关系是家庭关系的一部分,是指单个家庭中因血缘和姻缘而产生的关系,即亲代与子代的关系[7]。Bengtson and Schrader 提出了家庭关系的代际团结模型,认为代际团结有6 个不同维度,即结构、联系、情感、共识、功能与规范[8]。费孝通用“接力模式”“反馈模式”精准概括了西方、中国的不同代际模式[9]。过去几十年来,中国经历了巨大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和人口变迁,改变了家庭所处的宏观环境,缩小了家庭规模,重构了家庭结构,给传统的家庭代际关系带来新的内容[10]。当前代际关系逐渐失衡,父代的权威逐渐衰落,子代逐步掌握主动权,重心迅速下移,并严重向下倾斜[11]。其中,亲代对子代的付出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还有强化的趋向,出现了一种“逆反哺模式”。

2.流动与融入理论。研究迁移流动的理论流派非常多,从莱文斯坦开创人口迁移法则,到推拉理论的提出,再到Lee 对人口迁移流动理论的系统研究;从个人收益最大化到家庭风险最小化;从移民关系网络到迁移累积效果,等等。其中,几种融合/融入理论得到了重点的关注。第一,社会融合理论,认为流迁人口与当地居民在经过接触、竞争、适应、融合四个阶段以后,最后形成统一的、完整的社会共同体[12]。第二,多元文化理论,认为当流入地文化具有更大的接纳能力之时,流迁人口具有保持自身独特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传统的倾向性[13][14]。第三,区隔融入理论,认为社会整体由多个部分集合而成,个人属于群体而不是社会;每个社会群体都是自治和独立的,具有维护群体自身独特特征的特性[15][16]。这些迁移流动理论为我们理解流动老人的社会融入与社会交往状况提供了理论视角和理论框架。在流动与融入理论发展的同时,直到20 世纪60 年代,关于老年人口的迁移理论才逐渐发展起来[17]。相关研究发现,流动老年人口闲暇娱乐活动贫乏,很少参与社会交往,对城市社区的认同度低[18],而政策限制、文化差异、社会资本、家庭负担等被认为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的重要因素[19]。

3.交往与交友理论。社会交往,是指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人与人之间相互往来,进行物质、精神交流的社会活动。社会交往活动有利于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沟通、了解与熟悉,进而产生信任行为和互助行动。社会交往是移民向新环境过渡的重要中介因素,是个人嵌入社会的直接个人环境,是人们维系的有意义联系,这些联系为所有年龄段的人提供一系列情感和实实在在的支持[20]。有社会联系的老年人被反复发现比缺乏这种联系的老年人更有精神[21]。社会交往的贡献也广泛地体现在老年人的照料方面[22][23]。从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的影响因素来看,Hays 将老年人从年龄上划分为年轻老年人和老老年人,认为二者的社会交往行为具有较大的差异[24]。也有研究表明,健康状况与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是显著的相关变量[25][26]。

(二)理论框架与理论假设

综合现有的理论研究基础,结合众多学者的实证研究成果,基于分析数据的可及性和可行性,本文构建了一个分析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的多维多元量化分析框架。首先,以家庭代际、流动融入、社会交往等理论为基本的研究背景和研究框架。其次,找到这些理论中与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相关的具体研究内容。如在家庭关系中,代际之间的行为支持和代际之间的物质交换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的关键因素。而在流动过程中,流出地与流入地的文化风俗差异以及融入流入地的程度差异都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程度的显著因素。以社会交往理论为基础,人口特征和社会特征都能影响社会交往状况。最后,衡量变量是研究内容的操作化步骤,如代际支持以流动老人是否照料后辈为变量,生活来源以是否来自家庭成员为衡量,流出流入地的文化差异以流动范围来测算,融入程度以流入时间来代替等等。详见图1:

图1 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的理论分析框架

理论是指导实证研究的基础和前提,本文在文献研究和理论基础的指导下,提出有关家庭关系、生活来源、流动特征等因素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的理论假设。

第一,照顾后辈、家务劳动等沉重的家庭负担挤掉了老人的闲暇时间和社交、娱乐的时间,使老人没有精力和时间继续社会化[27]。而不需要照顾后辈的流动老人可能有更多的动力和机会去进行社会交往。

假设1:照料后辈的流动老人没有朋友的概率更大;照料后辈的流动老人朋友数量更少。

第二,家庭是中国等东亚社会的基本结构与功能单位[28],而家庭成员,特别是成年子女,是老年人口的主要生活来源供应者[29]。这种对子代的物质依赖,是否对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有影响呢?其作用机理是什么呢?

假设2:生活来源依靠家庭其他成员供养的流动老年人口,没有朋友的概率越大;生活来源依靠家庭其他成员供养的流动老年人口,交往的朋友数量更少。

第三,代际支持和生活来源都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状况的显性因素,则两者的交互将产生更为突出的作用。对于依靠家庭成员供养,特别是子女供养的流动老人来说,更加努力地照料好后辈、做好家务是他们得到“赡养交换”的唯一条件。因此,他们的空闲时间进一步受到压迫和缩减,甚至是消失。

假设3:照料后辈与依靠家庭成员供养的双重影响显著降低流动老人的交往概率和朋友数量。

第四,中国区域广大,“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正如多种迁移流动理论所述,显著的经济社会、文化风俗习惯的差异给迁移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巨大的压力[30]。特别是方言、乡音的千差万别,使流动老人在流入地既不能主动搭讪其他人,也不能和本地人进行有效沟通。哈贝马斯就特别强调语言作为“沟通媒介”对于社会交往的重要性,且作为交往中介的语言并不是独自式的形式语言,而是对话式的日常语言[31]。

假设4:流动范围越大,流动老人没有朋友的概率越大;流动范围越大,流动老人交往的朋友数量越少。

第五,有研究认为,流入时间的延长并不足以克服语言不通、环境不熟等的困难,难以促使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改善。正如多元文化理论、区隔融入理论所述,流动老人可能倾向于保持自身特色,只与特定群内人员交往。也有新闻报道讲述:“10 年间,老人的皱纹增多了,朋友却没有增加多少;家里的人丁兴旺了,孤独却丝毫未减。”[32]但更多的研究者认为,流入时间是社会交往的助推器,随着时间的延长,流动老人在流入地交到朋友的概率增加,朋友数量得到增长[33]。

假设5:流入时间越长,流动老人没有朋友的概率越小;流入时间越长,流动老人交往的朋友数量越多。

第六,流动范围和流入时间都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状况的显性因素,则两者的交互作用将产生更为显著的影响。特别是对于跨省流动的老年人口来说,通过多久的时间作用,他们才能跨越文化、习俗、语言的障碍交到朋友呢?朋友数量是否会随流入时间的增多而递增呢?省内跨市人口、市内跨县人口又是怎么在空间和时间上变化的呢?

假设6:流动范围与流入时间的交互作用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状况的显著因素。

三、数据与方法

阿特斯兰德说过:“没有理论,经验性社会研究工具的使用就是经验主义;而缺少经验性的检验,关于社会的理论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或轻率的意识形态。”[34](P300)在家庭关系、迁移流动、社会交往等理论背景的基础上,本文使用大样本调查数据验证所提出的各类研究假设。

(一)数据

本文使用2015 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调查以31 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为基本抽样范围,采取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 方法,使调查结果对全国和各省具有代表性。本文研究对象是在流入地居住一个月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60 周岁及以上流入人口,共涉及有效样本13083 个。

(二)变量

1.因变量

对于社会交往这样一个宽泛且抽象的理论概念,在研究中须将其转化为可测量和操作的具体变量。社会交往通常包括交往对象、交往规模、交往方式、交往频次等多个维度,但由于调查数据限制,本文仅使用了流动老年人口在本地的朋友数量作为其衡量指标。具体包括两个变量:其一,是否有本地朋友的二元变量Y1;其二,有多少个朋友的删截计数变量Y2(不包括0 值)。同时,由于回答的整数效应,即朋友数量集中在10 个、20 个、30个这样的整数上,本文还对Y2 变量进行了平滑和数学变换,得到变量Y3。详见图2:

图2 朋友数量整数效应的数学变换(%)

2.主要自变量

主要自变量的选择既是方法问题,也是理论问题,所选变量须能有效回答研究问题、检验理论假设[35]。受已有研究的启发,并基于数据的可及性和可得性,本文选择以下变量:

是否照料后辈:使用调查数据中的问题“流动的主要原因是什么”,调整后的答案包括“1 照顾孙辈、2 照顾子女、3 养老、4 务工经商、5 其他”五个选项。其中照顾孙辈和照顾子女属于照料后辈,养老、务工经商和其他则不属于照料后辈。

是否家庭供养:使用调查数据中的问题“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来自哪里”,调整后的答案包括“1 家庭成员、2 劳动收入、3 离退休金/养老金、4 其他”四个选项。其中,经济来源来自家庭成员属于家庭供养,而劳动收入、离退休金/养老金、其他都不属于家庭供养。

流动范围:使用调查数据中的问题“本次流动范围”,调整后的答案包括“1 跨省流动、2 省内跨市、3 市内跨县”三个选项。

流入时间:使用调查数据中的问题“本次流动时间”,调整后的答案包括“1 是1 年以内、2 是 2-3年、3 是 4-5 年、4 是 6-10 年、5 是 11 年及以上”五个选项。

3.控制变量

本文控制其他可能影响或干扰主要自变量与社会交往作用的因素。一是年龄差异,包括60—64岁、65—69 岁、70—74 岁、75—79 岁、80 岁及以上几个分类;二是性别差异,包括男性和女性;三是健康状况,包括健康、基本健康、不健康但生活能自理、生活不能自理等分类;四是教育程度,包括未上过学、小学、初中、高中/中专、大学专科及以上几个选项;五是户籍状况,包括农业户籍和非农业户籍。

(三)模型方法

回归模型的选定依赖于研究目的和数据特点,本文的研究目的是分析流动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状况,因有无朋友是一个二分类变量,有多少个朋友是一个计数变量,比较合适的方法是Hurdle模型。Hurdle 模型是一个修正的计数模型,分为零点和正数两个相异的过程[36]。Mullahy 说,“Hurdle 公式的基本思想是一个二项概率模型决定了一个计数变量是否为零或正实现的二元结果”[37]。如果实现是正的,则“跨越”,而正数的条件分布由一个被截断的零计数数据模型控制。

因此,Y 的无条件概率质量函数是

假设观测值是独立分布的,第t 次观测的对数似然性是

如果我们对于πi使用互补的log-log 连接,而对于 λi使用 log 连接,经过代数变换得到。因此,对数似然性可以变为:

我们可以看出Hurdle 模型的对数似然性是两部分之和,一部分是二元模型的对数似然性ln L1(β1),另一部分是零截断泊松模型的对数似然性lnL2(β2)。其中,系数β1和β2是相互对立的,这意味着我们把二元模型分析从截断泊松模型分析中独立出来并不丢失信息[38]。

四、模型分析结果①

根据影响因素的维度和特征,建立三个是否交到朋友的cloglog 模型:模型1.纳入控制变量,包括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的人口特征和社会特征;模型2.进一步纳入流动特征变量;模型3.继续纳入代际关系变量。模型1 数据分析结果表明,年龄差距是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的显著因素,年轻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更大,而年老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较小。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具有性别差异,女性的交友概率显著低于男性。健康状况能够影响老年人口的交友状况,尽管健康与基本健康之间没有差异,但不健康和不能生活自理是显著降低交友概率的。从社会特征来看,教育程度显著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状况,教育程度越高,交到朋友的概率越高;教育程度越低,交到朋友的概率越低。户籍状况也是影响交友概率的显性因素,农业户籍交到朋友的概率显著低于非农业户籍老人。

模型2 加入流动特征变量后,人口特征与社会特征的影响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变化,但在控制了人口特征和社会特征以后,流动特征是影响老人交友概率的显性因素。从流动范围来看,跨省流动老年人口交到朋友的概率最低,次之的是省内跨市,市内跨县老人交到朋友的概率最高。前文的研究假设4 得到验证。从流入时间来看,时间是社会交往的最好推进器,流入时间越长,流动老人交到朋友的概率越高,流入2—3 年的概率比参照组(1 年以内)高出20%,流入10 年以上的概率比参照组高出66%。研究假设5 得到验证。

模型3 加入家庭关系变量后,性别的影响发生变化,由显著变为不显著。换言之,在控制了家庭关系以后,男性老年人口和女性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状况并没有明显差别。除此以外,人口变量、社会变量与流动变量在影响方向与影响程度上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变化。从照料后辈的变量分析结果来看,照顾子女和自身养老都高于参照组(照顾孙辈),而务工经商的流动老人更是比参照组高出34%,前文研究假设1前半部分得到验证。从生活来源来看,只有离退休金/养老金群体与参照组具有显著差别,研究假设2 得到部分验证。

表1 流动老年人口是否交到朋友的cloglog 模型分析结果

注:*p<0.05;**p<0.01;***p<0.001。

从表2 照料后辈与生活来源交互变量的分析结果来看,不论生活来源是什么,照顾孙辈的交友几率没有显著变化。而有离退休金/养老金的老人,除了照顾孙辈的群体,无论是照顾子女、自身养老还是务工经商,交到朋友的概率要显著高于参照组(照顾孙辈*家庭成员供养)。依靠劳动收入生活的老年群体,在自身养老和务工经商的分类中都高于参照组。前文研究假设3 得到部分验证。

表2 流动老年人口是否交到朋友的交互变量cloglog模型分析结果

从流动范围与流入时间的交互分析结果来看,与前文模型分析结果相一致,空间跨越和时间延长都是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社会交往的最为显性因素。与参照组跨省流动1 年以内相比,跨省流动2—3 年的交到朋友概率升高17%,4—5 年升高38%,6—10 年增加59%,10 年以上增加69%。省内跨市老年人口和市内跨县老年人口的交友概率也显著高于参照组,最高达86%和88%。研究假设6 得到完全验证。

Truncated-Poisson 模型5 分析表明,年龄差距能够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的交友数量,特别是80 岁以上老年人口的朋友数量显著减少。性别是影响流动老年人口交友数量的显著因素,女性老年人口的朋友数量要少于男性老年人口。健康状况能够影响老年人口的交友数量,身体越健康,朋友数量越多;身体越不健康,朋友数量越少。从社会特征来看,教育程度能够影响流动老年人口的交友数量,但令人疑惑的是,高中/中专文化程度流动老人与参照组(未上过学)没有显著差别。户籍状况也是影响交友数量的显性因素,农业户籍的朋友数量显著低于非农业户籍老人。

模型6 加入流动特征变量后,70—74岁流动老年人口的交友数量与参照组相比显著降低,其他人口特征和社会特征的影响没有发生显著变化。在控制了人口和社会特征以后,流动特征是影响老人交友数量的最为显性因素。从流动范围来看,跨省流动老年人口朋友数量最少,次之的省内跨市,市内跨县老人朋友数量最多。从朋友数量等级的计量结果来看,省内跨市相比跨省流动提高5%,市内跨县相比跨省流动提高12%,研究假设4 得到进一步验证。流入时间越长,流动老人朋友数量越多;流入2—3 年的概率比参照组(1 年以内)高出4%,4—5 年的概率高出11%,6—10 年高出15%,10 年以上高出 25%,研究假设5 也得到进一步验证。

模型7 加入家庭关系变量后,人口特征、社会特征、流动特征等因素的影响方向和影响程度都没有明显差异,这表明这些变量对于因变量的影响是稳健的。在控制了其他因素以后,是否照料后辈变量对于流动老人的朋友数量等级并没有显著影响,研究假设1 的后半部分没有得到验证。但生活来源是影响流动老人本地朋友数量的关键因素,与参照组家庭其他成员供应相比,依靠劳动收入和离退现金/养老金的群体交往朋友的数量明显增加,研究假设2 得到进一步验证。

从模型8 交互变量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结果来看,对于照顾孙辈群体来说,有离退休金/养老金的朋友数量显著高于家庭其他成员供养的老年人口。照顾子女的群体中,依靠家庭成员供养的老人朋友数量与参照组(照顾孙辈*家庭其他成员)没有显著差别,但依靠劳动收入的老人其朋友数量显著高于参照组。自身养老群体中,依靠家庭成员供养的老人朋友数量与参照组也没有显著差别,但依靠劳动收入和离退休金/养老金的老人的朋友数量都显著高于参照组。务工经商老人,不论其生活来源是什么,他们的朋友数量都明显高于参照组。

从流动范围与流入时间的交互分析结果来看,对于跨省流动群体,流入时间3 年以内都没有明显提升,流入4—5 年的数量概率相比参照组提高7%,6—10 年提高15%,10 年以上提高22%。对于省内跨市流动的老年人口来说,1 年以内与参照组(跨省流动1 年以内)没有显著差别,但2 年以后就有显著差别,2—3 相对参照组提高8%,4—5年提高 13%,6—10 年提高 19%,10 年以上提高28%。对于市内跨县流动的老年人口来说,1 年以内也与参照组没有显著差别,2—3 相对参照组提高19%,4—5 年提高25%,10 年以上提高36%。研究假设6 得到进一步验证。

五、总结与讨论

本文在多元理论的指导下,通过两阶段hurdle模型分析,探讨了家庭代际关系、流动融入特征等因素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状况的作用方向与作用机制。主要的发现有以下几点:

(一)重视流动老人的社会交往问题。从社会历史发展的长河到个人漫长的生命周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社会交往都是人类社会中特有的一种对个人和社会有着重要影响的关系[39]。马克思揭示人的本质:“人作为一种社会的存在物,只有在社会生活中通过与他人的交往才能成为现实的人,这也是人的社会性所在。”[40]社会交往对流动老人的作用同样非常巨大,但本文数据分析结果表明,11%的流动老人在流入地没有朋友,15%只有1~2 个朋友,孤独与寂寞是流动老人面临的最大困境。很多老年人由于缺少朋友、没有社交而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甚至患上抑郁症等精神疾病。如何帮助流动老人适应陌生的社会环境,建立有效的社交网络,拥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成为家庭、社会、政府关注的焦点问题。流动老人良好的社会交往状况既有利于他们找到在城市的归属感,实现老有所乐、老有所为,也有利于他们的子女在城市安心就业创业,实现社会的和谐与稳定。因此,我们应该特别重视流动老人的社会交往问题,从理论、政策、实践等多方面寻找对策与措施,提高流动老人的社会交往水平,缓解他们的孤独状况。

表3 流动老年人口交友数量的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结果

注:*p<0.05;**p<0.01;***p<0.001。

(二)沉重的家庭负担不利于流动老人的社会交往。随着“恩往下流”[41]的现实情景,代际之间的“交换”变得越来越重要。即子代对父代的赡养不再是基于传统的养育之恩,而是要看父代家庭在有劳动能力的时候有没有尽力为子代家庭付出,如帮助子代照看小孩、做一些家务等[42]。模型分析显示,照看孙辈、照顾子女等代际支持行为显著降低流动老人自身的社会交往水平,繁重的家务活动限制了他们社会交往的时间与机会。针对这种情况,有效的措施包括:其一,子代要多站在老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理解他们“离开故土,漂泊异地”的孤独和困境,多体谅,多陪伴,多支持,多尽孝道。其二,不能将亲代的帮助和支持视为“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在经济、住房等方面过度依赖父母,要力所能及地承担照料子女、家务劳动等责任,减轻老年人口沉重的家庭负担。其三,子代应该帮助老人尽快融入流入地生活,带老人多去外面走走,了解当地的风俗文化,积极参加社区活动;把自己的父母介绍给周围的邻居,通过一起买菜、聊天、串门、锻炼,逐渐形成新的朋友圈子。

(三)把流动老人纳入流入地社会保障体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依靠家庭成员供养的生活模式显著减少流动老人的朋友数量。生活来源的不能自主性、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不利于流动老年人口的社会交往状况,没有稳定、可靠的生活来源,流动老人既无“闲情”也无“雅致”进行社会交往。因此,提高流动老年人口的社会福利水平,提高他们生活来源的多样性和自主性,有利于改善他们依附于家庭的被动境地,提高他们的自信心和归属感,有利于他们的社会交往和心理福利。各地政府应为流动老年人口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务,不断扩大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参保面,把流动老年人口纳入流入地财政预算体系和养老保障服务体系。探索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与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并轨,逐步将二者整合转化为城乡居民医疗保险制度。采取政府购买服务、发放养老服务补贴等形式,为流动老人提供生活照料服务、生活护理服务、养老餐桌服务、精神关怀服务、健康指导服务、紧急救援服务等。

(四)以社区力量加快流动老人社会融入。交互模型分析结果表明,跨省流动的老年人口,其流入地朋友数量在前3 年中都没有明显增多,可见流动范围和流入时间都是影响流动老人社会交往状况的显性因素。如何帮助流动老人克服文化、语言障碍,缩短融入时间呢?社区推进力量是关键因素。老年人口非常依靠他们所生活的社区[43],社区也为他们提供了社会互动和社会交往的主要平台[44][45]。各类社区应加强老年人生活服务配套设施建设,为流动老年人口交往、交流、学习、健身、休闲娱乐提供宽敞、便利、适宜的环境。利用公园、绿地、广场等公共空间,开辟老年人交往和交流场所;把社区文化馆、图书馆等公益性文化设施向流动老年人免费开放。利用这些生活和文化场所,举办各种文化娱乐活动、体育比赛活动、学习知识讲座等,帮助流动老人和本地老人在活动中增强交流,在娱乐中增进友谊。开展社区邻里间互帮互助、结伴助老等活动。建立由亲属、邻里、社区、单位共同参与的志愿者队伍,推动志愿者为老服务的普遍开展。

(五)流动老人以更加积极的心态进行社会交往。正如前文所述,流动老年人口面临着“老龄化”和“漂泊”的双重困境,行动能力下降,人际交往缩小甚至消失,孤独感和抑郁感由此产生。特别是年龄较大老人、女性老人、身体不健康老人、受教育程度较低老人、农业户籍老人等,更易面临社交困境。流动老人要积极调整心态,改变观念,学习和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其一,主动和子女交流,向子女倾诉,遇到与朋友的分歧,应和子女商量,切忌固执己见,避免不理性冲突。其二,主动和老乡交流,“最美还是故乡人”,同样的文化习俗,同样的乡音故旧,是最好的交流渠道,也最能安慰流动老人孤独的心理。其三,主动和本地居民交流。流入地毕竟是以本地居民为主,流动老人要想开展良好的社交活动,必须要主动与本地居民聊天、打招呼、一起参加活动,从而与本地居民建立朋友关系,这对于他们的社会融入,建立归属感和认同感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其四,主动参与社区活动。积极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社区公共活动及公益活动,积极参加社区行政运作、分享社区建设成果。其五,主动进行社会参与。不能游离于社会之外做一个简单的旁观者和单纯的受益者,要积极关注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通过扮演一定的社会角色继续参与社会发展,为社会的进步贡献自己的力量,实现自我价值和尊严。

表4 流动老年人口交友数量的交互变量Truncated-Poisson 模型分析结果

注:*p<0.05;**p<0.01;***p<0.001。

注释:

①由于篇幅限制,本文没有展示描述性分析结果以及部分模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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