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佳
我的童年在祖父身边长大。那是一个叫问津的小镇。四周环绕着山河,小时候,山河在我心中,长大后,山河便镌刻在我心间。
小时候,父母外出谋生,便把我寄养在祖父身边。去田埂间劳作,双脚踩在泥土上,四周是林隙透过的风,花生、麦子、玉米……如今,已经很难记全祖父都在地里耕种了些什么,只记得田地在一个高坡上,坡下有条河,坡地上种着芋头。在杨树上绑个秋千,摘一支荷叶,把我安顿好,祖父便牵着他喂养的牛去耕地了。炎热的暑气下,他的皮肤像热风揉熟的谷子一样,连皱纹的深处也被晒得黝黑,手上的疤,不知是渗透在皱纹里的污垢还是做工的旧伤痕,已经分辨不出来。我在树下,一支荷叶掩面牙牙学语,祖父在烈日之下大汗淋漓地唱着土歌,一个老者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呻吟,夹在聒噪的蝉声里显得愈发沉闷。
祖父的人生,是悲苦的,就像是在孤独的泥沙里陶冶孤独,祖父用他的一生为我凝练出了一些终身不能忘却的东西。祖父出生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生下他后就改嫁了。年幼的祖父便由乡人收养了,祖父在念书方面格外用功,毕业后就被选为村里的支书,后又因一些事情辞去职务。那时家里已有五个孩子,祖父只能开始耕地放牛,养活家里。
我在祖父身边时,祖父已经六十多岁。儿时最怕放学看到祖父站在门廊前唤我。他教我读诗,用树枝教我识字,在泥土上画田字格,潮湿的土地被划得满是沟壑。
儿时念的小学在另一个村庄,有天放学回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同伴带我从麦子地里抄小路回家,可麦地的泥土又松又软,远没有土路步子快,我俩愈走愈慢,天已经全黑,又累又渴,便摘了一个农人瓜地里的瓜来解渴。到家时已经近八点,祖父拄着棍在门前,只以为我是去疯玩了。我那时并不知年迈的祖父独自走了五里路去寻我,只记得他劈头盖脸的训斥,不免生他的气。他又察觉我上衣浸渍的西瓜汁,便询问我西瓜的由来。第二天祖父便摘了点新鲜的果蔬,领我找瓜田的主人赔罪去了。祖父郑重其事的行为着实让乡人十分腼腆,那腼腆都是沉在家长里短的问候里的,不知讲什么话好,索性把仅有的家常一问再问,走时再塞上几个新熟的瓜,如此原本气嘟嘟的我也便开心了。祖父一生都学不会逢迎,却恭谨得不肯多占別人一丝一毫。
他一生算是长寿,去世是在八十八岁那年,起夜时跌了跤,引发脑溢血,平静地离世。葬礼那天下了雨,但大半个乡镇的村民都来吊唁了。灵车前挤挤挨挨围满了人,我站在灵车后,祖父以前讲的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那些繁琐的道理仿佛历历在耳似的。
后来离乡求学,却时时在梦中梦到祖父,梦到那片土地。那片埋葬祖父的土地,也养育了我的父辈和我,生灵与亡魂在那里重蹈着人生实苦的覆辙,祖父生涩微甘的目语,凝视我书写自己无损宿葆的水木清华。
(作者系河南大学学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