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个闲人。
他有什么家当呢?几件闲物而已。一口锅,一根旱烟管,一个茶缸,还有把雕着花纹的旧梳子,整天别头上。
锅是那种大口的锅,很大很黑,扣背上像个王八。村里人都用这种锅,但谁也没有老张的锅大。
老张有个特殊的癖好:他喜欢背锅。这里所说的背锅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字面,背一口锅。他是石匠出身,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闲暇时间没处使,就背起他的大锅全村走。
这样子可怪,狗见了都咬。其实也就叫两声,农村的狗都不真咬人。不知哪个捣蛋的娃叫了他一声“张王八”,他也不恼。一个传一个,慢慢全村的娃都叫他“张王八”,再慢慢,连村里的大人都开始叫他“张王八”,也没见他恼过。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没几个人知道。
知道的人都去世了。
那是三八年來着,哪月没人知道了。村里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大帮日本鬼子,逢活物就砍,血染尽了田草。好像是因为村里有一家人藏了个“八路”,日本头子问不出来,就下令屠村。
不过村里人的种是灭不掉的。老张偷偷往锅里塞了几个婴儿,背背上逃了。
逃出来的还有个大姑娘,走投无路,一直跟着老张。后来他们成了夫妻,老张大她好几岁,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嗨!谁管。
锅里塞的那几个碎娃,老张也都当自己的娃养。有几个娃不知道,据说是里面有个男娃,还有个女娃。
男娃长大参了军,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抗美援朝时候,去了朝鲜,几年都没回来。听左邻右舍说是成了烈士,老张不懂烈士是啥意思,后来专门还去问了问村里的读书娃。
问完那天,老张蹲脑畔(窑洞顶上土地)抽了一宿的旱烟。
第二天,老张挖了个坑,扔了几件男娃的衣裳进去,弄了个小坟。旁边一个老汉说,这男娃这辈子还没抽过烟呢,给烧点,烟是好东西。
老张想了想,把他的旱烟管也扔了进去。
至于那个女娃,没人记得她干啥。过了几年,那个男娃的坟堆旁,耸起了个小土堆。
老张留了长发,不再是光头。一头雪白,上面别一个女娃用的木梳子。不过这次不同早年的背锅,没人取笑。偶有个不懂事的男娃叫一声,他爸就迅速地朝着屁股踏一脚。
那个茶缸是什么东西,喝茶的?农村人怎么会喝茶。只是陕北那一块,把带把没盖的杯,一律叫茶缸。
这是个牙缸。老张的媳妇可是讲究人,要刷牙,不像老张。一个大白的搪瓷缸,搁一支绿的或红的牙刷,涮正!(陕北方言,干净体面的意思)。
几年前,老伴走了,老张就用这牙缸来喝水。只是喝水,连撮白糖都不撒。常见老张一个人蹲门槛上,端着茶缸慢慢地喝极烫的开水。
不过现在见不到了。
上个月,来了个什么专家,非说老张那茶缸是文物,要出好几十万元买。村里一下子叽喳开了,跟鸟窝戳了一棍一样。
前天早上,老张把村里的人都叫到院子里,当着大家伙的面,拿块砖把茶缸捣了,捣成了一堆。
现在老张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闲人一个。一早起来喝碗昨夜灌进壶的开水,吃个馍或煮一碗面,完了掺着面汤洗碗。
其余时间,就坐在村口看娃娃们奔来奔去。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看,有时候傻笑一声。
咳,这个闲人!
作者简介:郝壮壮,男,陕西榆林人,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在读本科生。系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国学高校筹委会国学传承部部长。作品散见于国内大型文艺期刊与文学网站。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