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

郑庆

“给你两个包子，看你光吃干巴巴的饼干。”在仁里街的那个路口，青青对着一个大男孩说。“我……我不吃，你们吃吧。”男孩脸红着说道。“吆，还不好意思呢？给你就拿着吧！”青青身边的娜娜快言快语地说道。男孩脸红地接过包子，低下了头。

宿舍里的天龙把烟头一扔，狠狠地踩在脚下，说了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何还想那些？”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北风撕心力竭地撞击着宿舍的木门，此时这个男人似乎感到有什么东西叩击着自己的心门，把心里冰封多年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

刻骨铭心的记忆在此刻仿佛像卸了闸门的洪水一样，怎么挡都挡不住，一下子涌到二十年前……

那是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小升初考试。天龙带着母亲给买的一桶饼干和班里的同学们赶去乡里的考场。考试定的是上午两门，下午一门。中午考完试，同学们都去吃饭，这个买包子，那个买馅饼，好不热闹。天龙独自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吃着他那干巴巴的饼干，看着同学们谈天说地的样子，他心里充满了自卑，谁让自己家里条件不好呢！就在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两个女孩，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青青、娜娜、华姑和天龙是同村的，只不过是青青、娜娜和天龙三个人在小学就是同班，看着比其他的同学关系要好一些。青青和娜娜是一对好姐妹，由于家庭条件都比较好一些，又在同一个班，于是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从青青给天龙包子的那一刻起，天龙就喜欢上了这个天生丽质、古灵精怪的女孩。按天龙自己的说法，那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心里一天不见就想她。

转眼，暑假过去了，到了开学的季节。

去学校报名的时候，青青和天龙幸运地分在了一个班。但是好景不长，青青在班里上了不到半年就转学了。当时的天龙还是晕晕乎乎的，心里想：“这个丫头跑哪里去了？”直到后来才听说转到临乡去上学了。

青春的时光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就偷偷溜走了，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青春描绘上一笔。

不知不觉初中三年的时光即将结束，远在他乡上学的青青已提前退学回到了家中。天龙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纯真无邪、天真可爱的面孔。也就是在那些天天思念青青的日子里，天龙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青青的生日。得到这个信息，高兴得天龙整夜都没睡好觉。

在毕业前最后一个元旦，同学们纷纷送纪念卡留念。天龙找同村的华姑，通过她送了一个贺卡给青青。从此，华姑便成了青青和天龙的“地下情报联络员”，为他俩的事儿，华姑立下了“汗马功劳”。

周六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后，华姑将青青的回信悄悄地给了天龙。“天龙你好，贺卡已收到。为了不让弟弟看到，我把你的名字挖掉了。”天龙打开一看，咧嘴笑了，心想：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他小心翼翼如藏宝贝一样把这来之不易的回信珍藏起来。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她亲笔写的回信，字里行间充满着芳香。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一年一度的中考即将来临。面对紧张的课程复习，天龙也不例外。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天龙的中考成绩并不理想，没能考上一心想去的一中，于是辍学回家，到外边打工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在济南打工期间，天龙想念青青的时候就写封信。反正有华姑在，他也不怕青青收不到。每次在华姑手里接到回信的时候，天龙都激动不已。

就在这一年，天龙第一次给青青买了生日礼物。那个年代没有网购，他只是买了一本很精致的笔记本，带密码锁的那种，附上了自己写的话，给青青邮寄了过去。也许这个礼物在青青心里造成了某种美妙的错觉，青青竟然给他回了信并附有一张自己的照片。天龙如获珍宝地捧在手中，顿感内心雀跃。也就是在那一年开始，青青每年的生日，天龙都会送上祝福，青青有时收到，有时收不到。

一九九八年初，天龙跟随表哥去了远在他乡的天津打工，一待就是一年多。当时，天真的天龙不敢向自己心爱的女孩表白，因为自己家里太穷了，他十分自卑。他只想有一天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后再向青青表白。可是青青会理解天龙的想法吗？

当时的天龙在心中坚信青青一定会等他的，对！一定会的。因为青青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她在家照顾著爷爷和奶奶呢。每当夜晚来临，天龙想起青青的时候就对着他乡的月亮傻笑。

时间不会因为你的想象而停止。一九九九年夏季，天龙回家了。这个固执的家伙还是那么犟。因为他曾经在内心发过誓，一定要混出个名堂后再去找青青。他回到家没有去找青青，他的父母也没提起。在家短暂地待了几天后，又跟随同村的二哥来到济南干建筑。

那年的八月很热，钢筋晒得烫手。工人把水泥库当作宿舍，天龙也不例外。白天水泥粉尘满天飞，被子被水泥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潮气、水泥，被子硬邦邦的;夜晚，还要和钻进蚊帐的蚊子作斗争。这样的日子虽苦，但很快乐。

这天，工地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青青的一个叫春天的哥哥带来了一个消息：青青和杨树订婚了！春天热情洋溢地说：“我还问青青我是喊杨树叔叔呢还是弟弟呢？因为按照辈分，我应该喊他叔叔，但是从青青这边论，就要喊弟弟了。”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天龙的心在滴血，仿佛一把尖锥一下一下地刺着他的心，地球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

天龙倒下了，独自一人在宿舍里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因为他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真想是春天哥开了一个玩笑。虽然天龙从未向青青坦白，但青青真的不明白他的心吗？

“不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还有爸妈呢！”天龙想到。于是在冷静之后给青青写了一封信，字迹很潦草，但却充满着伤感和泪水。“这样的字迹青青不会看清楚的，何况这是最后一封信。”天龙默默地对自己说，自己也要留个纪念吧！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打印，那时的打印店并不是太多。天龙转了大半个城市，找到了一家青云印务，接待他的是老板娘。

老板娘笑道：“你写成这样，怎么打印？”

“那怎么办？”天龙问道。

老板娘看了一眼，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你写的？”

天龙点了点头回答道：“是我写的。”

老板娘嗯了一声说道：“那好吧，看你写的特别动情，我给你打印出来吧，时间可能长一点。”

天龙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看着老板娘娴熟地敲打著键盘。

青青：

请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向你表达我的心声。当我听到春天哥说你订婚的消息，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此刻，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的心声。我只知道我的心在痛，在滴血，你能感觉到吗？

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觉得地球停止了转动，时间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现在我觉得那些干活的人们，像一个个复活了的木乃伊，做着机械的动作，我的脑子崩溃了。

你知道吗？自从你在那个路口给我包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无法自拔。我知道自己家境贫寒，是我内心自卑，从未向你说起过我喜欢你。可是这几年我在内心多么地想你，牵挂着你，你知道吗？在此之前我深信不疑地相信你的心里有我，可是现在我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难以琢磨。

原来我天真地认为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因为我深知自己的家庭和你悬殊甚大，配不上你。心里有太大的压力感，我一直在努力。没想到的是，我在现实面前栽了一个跟头，摔得遍体鳞伤。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切都在梦中，内心又不想接受梦醒的现实，感觉自己特傻，特好笑。

我多么希望有机会，那样的话，我仍在那个路口等你。不再自卑，敢于表达，哪怕是遭到你的拒绝，也绝不后悔。唯一不幸的是人生就像单程列车，没有回头路。

你是一个好女孩，爱情面前你有选择的权利。我无权干扰，但作为一个深深爱过你的人，我要衷心地祝福你一生幸福，白头到老。

再一次祝你幸福！

爱你的：天龙

1999年9月3日

老板娘打完字后，看了天龙一眼，说道：“这不像一封信，更像一个爱得很苦的爱情故事。”

天龙不语。

老板娘看天龙不说话，又说道：“那就一张红的，一张蓝的吧。红的寄给她，蓝的你自己留下做个纪念。”

天龙点了点头。

老板娘顺利地打印出了两张，一张红的，一张蓝的。那一次，老板娘只收了十块钱。天龙记住了这家店的名字，叫青云印务。他拿着那两张纸飞快地跑向邮政局，寄给了老家的青青。

几个月过去了，仍无音讯。天龙想到了必定是这样的结果。

年底了，总归要回到老家。天龙的父母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心疼得掉下了眼泪。“不能再这样下去，会毁了孩子一辈子。”天龙的母亲想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结双成对地订婚，天龙的父母心里急呀。“唯一能让儿子解脱出来的办法，就是抓紧给他介绍个对象。”天龙的父亲对天龙的母亲说。可是他们怎能知道儿子的心宛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波浪。

看着父母为这事着急，天龙心里也不是滋味。“随他去吧，为了父母，该见的也要见，不能再让父母为自己担心了。”天龙这样想到。于是，介绍，相亲，定亲，几乎是一气呵成。令人痛心的是，见了几次面，天龙居然没记住人家姑娘长什么样。

一眨眼，几年过去，青青和杨树分手了，可天龙已经结婚。这场姻缘的错过仿佛注定发生。

此后，天龙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除了青青，没有人会给天龙一个满意的答案。然而这个心结仿佛永远也没有人会出来解释，也许青青也不会。

看着天龙心不在焉的样子，在一起干建筑的“黑瓷娃娃”大哥说了一声：“这是什么难题，我帮你找她的联系方式！”随后“黑瓷娃娃”大哥用他独特的办法找到了青青的联系方式。

电话接通，青青一切安好。天龙说道：“为何又要去打扰一个一切安好的人。”自己仿佛像这个傻瓜，可是这个傻瓜却在每年她生日的时候都会送上生日礼物，直到如今。虽然他不知道青青是不是能够收到他的祝福。

二十多年过去了，天龙和青青各自有了幸福的家。

当天龙再次走在那个路口，当年的包子铺已经不复存在，路口四周盖起了楼房。济南的青云印务仍然在老地方，门前新建的高架桥好像一条卧着的巨龙，仿佛在守护着这家店铺和它的主人。

华姑、“黑瓷娃娃”大哥仿佛也忘了二十年前天龙和青青曾经有过的故事。

窗外的雪花仍然飘落，正在竭力地掩盖行人走过的足迹。天龙手中的香烟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倾听着这个男人诉说他心中的故事……

（作者单位：山东能源临矿集团菏泽煤电有限公司）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