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KPL相处——群星闪耀时

杨直

“以前可能都是参加比较正儿八经的发布会嘛，这个是我经历里面觉得最兴奋的一个时刻。”讲完这句开场白，Allan站在了镜头的正中央。

2018年，时任腾讯互娱移动电竞业务部总经理，王者荣耀职业联赛联盟主席的张易加先生受邀参加了一档谈话节目的录制。

的确，如他所说，从2015年开始筹备KPL至今，张易加更多出现在发布会上、每个赛季的开赛和总决赛上，世界冠军杯和冬季冠军杯的颁奖典礼上，甚至在曾经的城市赛总决赛现场，商业推介会前一晚的筹备里，你也能看见他的身影。

尽管对于张易加先生本人而言，KPL联盟主席和移动电竞已经是他身上最显眼的标签，但事实上，除了我们一再提起的大卫·斯特恩在风雪中等候在中央电视台大楼门外的画面外，似乎没有哪个掌舵者会长期站在第一线如此亲力亲为。

对张易加而言，从2015年到至今，这逐渐成了一种常态。

或许，我们可以把掌舵者用力的姿态解读为KPL发展如此迅速的原因。事实上，从备受质疑到成功晋级头部赛事的梯队，KPL用了最短的时间。

从一个人到一个联盟

2016年9月，在VSPN位于花园路的演播厅，第一届KPL正式拉开了序幕。而在离那里不远的一个咖啡厅，我第一次见到了首批KPL的同行者——XQ俱乐部的创始人。作为一个知道电竞但不甚了解的投资者，他表现出的信心和当时业内普遍的质疑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张力。

这种张力从张易加踏入电竞的那一刻就一直围绕着他。

2015年，在资本、人才、社会关注的围绕下，电子竞技一跃成为最时髦的产业。

EDG在MSI上击败了如日中天的SKT，《英雄联盟》已经稳坐国内最受欢迎电竞项目的宝座；尽管有奇数年的魔咒，但在偶数年，也就是即将到来的2016年，整个DOTA2社区都相信中国战队将在TI——这项最吸引眼球的国际性电竞赛事上，表现出应有的统治力——事实也的确如此；另一边，在直播里尝到甜头的星际老男孩开始反哺《星际争霸2》社区，对于很多RTS选手而言，尽管不及隔壁的同事风光，但一个接着一个的比赛也让选手这份职业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当然，还有更多创业者依靠着电竞拿到了数额不小的融资，他们在等着暴雪的新作品《守望先锋》和V社的新作品《CS：GO》的发布。在当时的判断里，只要在一款作品上抢占先机，就意味着在电竞这条赛道上拿到了抢先起跑权。

当然，一些变化没那么容易被观察到，但可能影响更深；曾经的WCG总导演王珏从老东家NeoTV离职，加入香蕉影业，也顺势帮助王思聪搭建香蕉游戏的直转播团队；LPL等厂商赛事在悄悄调整背后方的架构；越来越多第三方赛事的出现让电竞可以试着走出北京和上海，涌向越来越多的城市。

在这些变化里，移动端是一个被業外频繁提及，但却被业内忽视的存在。

而专注于移动游戏的直播平台触手的成立，《王者荣耀》逐渐变得流行，像久哲一样的拓荒者，率先以移动电竞项目为运营主体尝试性创建了电竞俱乐部都意味着移动端开始在电竞领域生根发芽。

正如每一个风口产业一样，过去几年里，电竞不断强化自己“新”的身份。但吊诡的是，在这样一个“新兴”的产业里，对于移动电竞的出现竟然呈现出了强烈的保守和随之而来的排斥。

的确，一定程度上看，作为电竞内部的新生事物，移动电竞本身的创新不够性感。它仅仅是将端游市场已经验证了的MOBA类型游戏移植到手机等移动设备上。

同时，游戏的体验还要受到移动网络好坏的制约，而端游电竞正在逐渐摆脱这个问题的困扰。

从另一方面看，为了适配触碰为主的移动设备，以《王者荣耀》为代表的移动电竞游戏完全改变了操作的方式和游戏的机制。

像是一个不和谐的音符般，当时整个电竞行业对移动电竞的出现更多是质疑。尽管《英雄联盟》能够变得流行，除了外部因素外，较低的游戏门槛是不可忽略的原因，而《王者荣耀》或者移动电竞只不过在同样的路上更进了一步。

在这样的背景下，在前十年职业生涯和电竞毫无关联的情况下，想要搭起KPL的台子，想要去验证移动电竞这个命题的真伪，张易加先生的确面对着巨大的苦难。

搭台唱戏。为了先搭起台子，找到同行者，张易加先生走访了一家又一家俱乐部。

事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的轻松并不能轻易抹去当时他面临的困难。虽然大家看在“腾讯”的面子上不至于让他无功而返，但当时在转会市场、社交平台上打得不可开交的成熟俱乐部们却难得地表现出了一致性：大家都在质疑《王者荣耀》能活多久，移动电竞这个命题是否成立。

有时，张易加的解释会动摇对方保守的判断。但这个过程又停在了战队组建这一关。当时很多俱乐部没有设置移动电竞的部门。张易加回忆，有一次，一家俱乐部表现出了参加首届KPL的意愿，于是，张易加便推荐了一支不知名的王者荣耀战队。

“很低的价钱，买过来就可以了。”但这笔交易推迟了两年才以另一种方式达成。当然，价格翻了几十倍。

2017年3月，KPL联盟主席张易加做出第一次大胆的尝试。在星球影棚的舞台上，他和12家俱乐部创始人站在一起，结成了中国电竞产业里第一个联盟式的组织。

变与不变

2020年2月，春节假期还没结束的时候，张易加接到了聯盟秘书长黄承打来的电话。疫情之下，新赛季是推迟还是继续做这个问题被直接摆在了张易加的面前。

“一定要在线上做。”没什么犹豫，张易加先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问题是，KPL赛事不是张易加一个人做的。这个决定涉及到整个赛事团队的配合。“确定做”之后，是确保赛事顺利进行、保证公平等实际问题。

于是，挑战就落在了幕后的裁判团队，赛事的直转播团队身上。

在春节假期里便加班加点地提前开始筹备，最终，在约定的时间，第八届KPL拉开序幕。

对张易加来说，更重要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完美应对了疫情的挑战，而是当过去几年的积累释放时，他看到了一个应有的姿态——一个跟着电竞一起变得成熟的KPL。

2016年的时候，集齐了10支参赛队伍的KPL终于拉开了序幕。即便如此，整个KPL联盟还是维持着追随者或是电竞行业里新人的姿态。从电竞过去的经验里，从体育产业里，哪怕是从娱乐产业里，张易加在不断寻找可以有价值的经验。

借助着联盟的组织架构形式，他将造星、俱乐部运营、商业化等经验不断地传递给俱乐部乃至更多的合作伙伴。

因此，你可以在很多赛事之外的场景看见他的身影，当时杂志的记者曾经在商业推介会的筹备现场看到了他，并用一个词形容他彼时的姿态——用力。的确，那时整个KPL联盟都是在用力地推着KPL向前走。

2017年，在上海东方体育中心，观众填满了现场13000个座位。像是移动互联网、移动电竞乃至KPL发展的一种隐喻，AG超玩会当时已经成了粉丝口中老牌的职业强队，而新崛起的QGhappy也迅速收获了一批忠实的粉丝。更难想象的是，一年的时间里，多支俱乐部就开始形成各自的应援文化。

作为赛事文化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这让张易加开始从借鉴转向独立思考。而《王者荣耀》一跃成为国民级游戏也让他来不及享受这个阶段性的成果，面对数量越来越多、身份越来越多元化的观众，他感受到了新的挑战。

“每一个人在KPL的生态里都可以享受电竞。”这是张易加近两年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过往电竞项目的粉丝生态，最终都逃不开封闭性的结局。越是识别性强的粉丝生态，就越封闭。

但在KPL的赛场上，抛开硬核玩家，女性观众、普通玩家，甚至是不玩游戏的观众，如何让这些人能够自由地进出KPL的生态？

进一步讲，即便是女性观众，也可以再分为女性的电竞爱好者，喜欢饭圈文化的女性粉丝和普通的女性观众，又如何同时满足这些看上去彼此矛盾的需求。

不断扩大的用户群体、新的圈层的出现，以及随之被拓宽的边界，这些变化固然代表着过去的努力有了回报，但张易加思考的是，后面该如何做？

赛制改革、关闭升降级、制作衍生内容、建设女子电竞生态、运营明星选手、跨界和娱乐明星联动、地域化……张易加带着整个KPL联盟“处处去忙活，做了很多的尝试”。

在这个持续了五年，至今仍在进行的过程里，很多时候，张易加也处在徘徊之中。

当利用过往的经验搭建起KPL的体系后，2017年开始，张易加带着KPL联盟试着基于庞大的王者荣耀用户群体做了一些更大胆的尝试，比如前面提到的跨界和娱乐明星联动，这背后实际上是泛娱乐的发展思路，也构成了之后一直影响着KPL发展的离心力。

然而走到了一定阶段后，张易加发现似乎离竞技的内核有点远，泛娱乐的尝试并没有和竞技搭建起强烈的关联，于是他又带着团队往回走，改变赛制、完善OB系统，反过来强化竞技的深度，试图展现更精彩的比赛。这构成了另一股一直影响着KPL发展的向心力。

从结果看，离心力带来了赛事的广度，让KPL得以迅速拓宽自己的边界，吸引不同类型的粉丝，并且更快地踏上了破圈的道路；向心力强化了赛事的深度，让KPL先后尝试或推出了全局BP、天命英雄、卡位赛等新赛制。

两个相反力量的对抗之下，对张易加先生以及整个KPL联盟必须找到那些变化与不变的部分。这意味着，内部的对抗一直存在。

很多创业者必须同时保持着狂热和冷静两种情绪状态，他们必须用狂热说服同行者义无反顾，但又要在嘈杂的环境里保持理智，避开那些不起眼却致命的危险，进退有度。在这个状态之外，张易加先生还要在变与不变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泛娱乐、跨界固然给KPL带来了新的观众，随之而来的饭圈文化也丰富了赛事文化，捧红了一个个明星选手。但对他而言，他却需要去不断强化对抗本身，即便是为此，一些明星选手可能不能上场。

而当他把视线放在KPL的用户身上时，深度、广度、丰富度的加入，又让三者共同构成了张易加先生口中如今KPL联盟面对的新命题。这一次，他给出的答案是：群星闪耀时。

群星闪耀时

很多时候，围绕着张易加先生展开讨论是极为困难的。这种困难经常来自于对掌舵者权力的误判。

比如，如今外界对KPL联盟的解读并非张易加先生所希望的样子。而这一切的原点，则在于2018年的那个决定，那是个让整个王者荣耀次级职业生态震动的决定——2018年，在当年腾讯电竞发布会上，张易加做出了联盟化之后另一个大胆的决定——关闭升降级。

恰好多家电竞联盟都使用了封闭的联盟机制，于是，在大众的认知里，封闭和联盟画上了等号。

但这恰恰和张易加希望传递出的态度相反，自始至终，他都希望寻找到更多，优秀的，能够长期合作的伙伴。六福珠宝、VIVO，除了联盟的成员之外，很多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也陪着KPL共同走过了过去五年的时光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跟俱乐部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能够实现长期的发展，这样的关系，我觉得这是联盟化的根本。”

进一步讲，张易加先生基于这种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相互合作的关系，打造一个充满了充分交流的平台。“不只是联盟和商业伙伴、联盟成员，而是生态里的伙伴之间都可以产生一些链接，充分基于各自擅长的部分展开更多元的合作。不只是说联盟一拍脑袋说要做什么。”

IQOO为TS制作的夺冠纪录片《生而为赢》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然而，從联盟主导到充分激发生态内生的动力，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过程。

2017年东方体育中心那场决赛之后，KPL的门第忽然热闹起来，为了进入KPL，大家甚至愿意支付翻了几十倍的价格。但这反而引起了张易加先生的警觉。

他必须区分出长期投入者和套利者，并且避免后者给联盟带来的伤害。“有很多想进来倒手席位的人，其实我们不是很欢迎这样的人。”而且，在建设联盟生态的过程里，在传递出自己想法的同时，张易加也必须考虑伙伴们的实际情况。

BA将席位出售给AG超玩会、帮助南京Hero久竞引入常奥体育的投资、北京WB收购了TS……一笔笔交易背后，是合作伙伴基于自身公司发展策略的调整、资本上的压力等原因做出的短期退让，甚至是经营权的变更。作为联盟的掌舵者，张易加先生在理解的同时也明白，“共同投入“、”共同建设”和“共享收益”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能做的，就是帮助联盟的伙伴们打造一个持续稳定的模式。

因此，2018年关闭升降级的关键并非是封闭。而是考虑到地域化面临的巨大投入并且这种投入会带来短期性的盈利困难时，张易加先生需要给予伙伴们信心和保障。当然，关闭升降级的另一个原因，也在于通过筛选，拒绝那些套利者进入联盟。

如同张易加先生说的：“最终我们希望打造出一个健康的、可持续的商业模式，让每个伙伴都能赚到钱是我们一直以来不变的初衷。”或许这句话离粉丝们很远，但却是KPL能够快速发展，走到今天最根本的原因。

熟悉KPL的粉丝可能听说过KPL私董会。但大家不知道的是，KPL的私董会只能由冠军俱乐部申请举办。比如，最近一次的私董会就是由北京WB举办，地点选在了北京著名的盘古酒店。这无疑是一种暗地里激发俱乐部们的机制。

在私董会上，张易加越来越愿意将问题或是思路抛出来，交给联盟的成员们去讨论，去投票。即便很难达成绝对的共识，张易加先生也坚持倾听全部的声音，并最终选择一个符合最多方利益的选项。

之所以会做出这种改变，因为他认为KPL到了需要转型的时候。的确，在过去的五年里，张易加带着KPL联盟全力探索，再加上腾讯版权方的特殊身份，的确形成了一些固化的思维。比如某些俱乐部可能甘于做一个跟随者，“不想努力，想躺赢”。与之对应的，在外界的讨论里，“联盟一言堂”的说法也不胫而走。

对于身为管理者的张易加先生而言，这构成了一个新的挑战。像是在变与不变之间取得平衡一样，如果规则太少，很难给予保障和信心，但如果规则太多，又会让联盟的手伸得太长，妨碍伙伴自主性的激发。如今，张易加先生还在不断完善联盟的管理规则。

归根结底，作为联盟的掌舵者，权力的另一面是他要充分听取所有人的意见。

他要让KPL的赛事在更长的时间维度上保持足够的吸引力；

他要不断探索赛事的深度，确保对抗的激烈与精彩，满足那些硬核的观众；

同时，他也要通过综艺的形式为女子电竞生态的建设另辟蹊径，为女性参与者在粉丝生态里留出足够的空间；

他要为现有的KPL粉丝带来更多的惊喜，但同时，也要不断降低门槛，推动全民电竞，方便那些想要成为KPL粉丝的人进入这个生态；

他也要确保在共同投入、共同建设之后，大家得到应有的收益；

他要为联盟里的成员、商业伙伴缓解短期投入的经营压力，但又要控制程度，不至于涸泽而渔，透支KPL的未来；

他希望联盟里的每一个参与者都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但又不得不寻找不同利益的平衡点；

……

从移动电竞、到赛事、到内容形式、再到组织形式，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回到人本身。

他如此描述KPL的未来：“有的粉丝喜欢选手的颜值，有的喜欢选手的精神，有的喜欢选手的操作，如何同时满足竞技性和娱乐性的需求，可能还是要回到选手身上。每个选手都有自己的特点，也有一个更加立体的形象，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点。就像是群星闪耀。”

让我说的简单点，不管是张易加先生和众多的合作伙伴站在幕后，还是春季里加班加点筹备线上赛的赛事组织团队，亦或是站在聚光灯上接受上亿年轻人追逐的电竞明星，在名为KPL的生态里，这些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尽着自己的努力。

如何形容这样一幅复杂的画面，“群星闪耀时”再合适不过了。

结语

张易加办公室的桌子上也摆着一个银龙杯，那是一个经过重新设计的冠军奖杯。

2018年，KPL联盟本来用新的银龙杯代替原来的奖杯。当时，新奖杯的模型都做好了，放在张易加的办公桌上。

“看来看去，觉得还是原来的好。”

在那支被弃用的奖杯上，有着一些细微的时间流逝留下的痕迹。这恰恰象征了KPL自身的发展，有过尝试，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

但最终，KPL在时间的奔流里、在所有人的青春里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并且如同张易加先生介绍的：“KPL是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