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信息茧房,看清世界真相

2021-07-28 13:30:02
现代阅读 2021年7期
关键词:遭遇效应政治

人类秩序的每一次演化,都与技术的推动有关。在信息技术时代的背景下,字节跳动与华为等公司遭遇的困境,反映出各国深切关注穿透国界的数据带来的政治外溢效应,背后则是对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捍卫。深入理解技术时代的特点和国际局势的机理,突破信息茧房对视野和格局的限制,我们才能理解中国在世界中的位置,看清全球治理秩序的演化方向,进而找到通往未来的道路。

2020年,一系列商业公司正遭遇困境。华为、字节跳动(旗下的抖音海外版TikTok)、腾讯……一个个公司遭到外国政府的阻击,很多国人把这解读成中国公司遭遇外国的歧视性对待。然而早些年,谷歌、脸书、YouTube等公司也在美国之外遭遇过一些商业困境。仔细看一下会发现,这些年来遭遇类似困境的,基本上都是中美两国的公司,并且都是与数据相关的。这并不意味着别的国家的信息技术公司(因其以各种方式与数据相关,下文姑且称之为数据公司)有多幸运,只是因为只有中美两国有那种值得被阻击的数据公司。值得被阻击的标准之一就是公司的国际化程度。

为什么遭遇阻击的主要是国际化数据公司,各种传统公司——无论其是否国际化——都较少遭遇这种问题呢?这与信息技术带来的一些政治特性有紧密关联。

世界各国有着多种不同的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过去,如果一国不想让别国的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影响到本国,是比较容易做到的,靠国界就可以把这些影响物理性地隔离在外,即便不能完全隔离掉,基本上隔离掉还是可以做到的。各国之间可以只在经济和贸易层面发生关系,在制度和观念层面不会形成太多的相互渗透效应。

但是信息经济时代就不一样了。数据是能穿透国界的存在,传统的物理隔离较难起作用,数据对国界的穿透会在政治上衍生出一些外溢效应。不同国家对数据安全、个人隐私会有不一样的监管原则和法律规定;这些原则和规定上的差异,又与不同国家在政治制度和价值观念上的差异有关联。如果一个数据公司的国际业务规模很大,其母国的一系列制度、观念,可能会以这些穿透国界流动的数据和算法为传导机制,形成政治外溢效应。

也就是说,数据公司遇到阻击,首先不是因为它在技术上有多先进,而是因为它成了政治外溢效应的传导载体。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看到,直到2020年8月7日,美国才通过特朗普发布的行政命令瞄准腾讯,比瞄准字节跳动晚了不少。原因很可能在于,虽然腾讯的公司规模比字节跳动更大,但是其国际化程度比字节跳动低很多,从而腾讯作为传导载体的效力低于字节跳动。

传统行业的公司也可能造成类似的外溢效应,但是不像数据公司这样直接。美国的《反海外腐败法》(FCPA)表面上是一部商业法律,实际上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外溢效应的。

FCPA的管辖对象主要包括3种:一是全体美国公民、永久居民和其他具有美国国籍的人(不论是否居住在美国),以及所有根据美国法律注册成立的公司、企业或其他组织;二是在美国证券交易所交易的美国和外国公司,不论其是否在美国注册或其法人有没有美国国籍;三是所有在美国领土范围内直接或间接进行腐败支付的个人或实体。

初看上去,一个公司到其他国家去行贿与美国没什么关系,美国凭什么做这种司法管辖?但是往深里看,我们会注意到,由于美国的制度特征,各种利益集团都可以到美国国会游说,如果一个美国公司或在美上市的外国公司在海外行贿,由此获得一系列不正当收益,那么,当它转过头来对美国进行游说时,不正当收益就会转化为相对于其他利益集团的不对称优势。美国因此要面临输入性腐败问题。这是美国要极力打击的,否则就是在鼓励其他公司也在海外行贿,这会败坏美国自身的政治健康。

比如,2000年2月到2004年9月间,曾任法国阿尔卡特公司拉丁美洲分公司助理副总裁的克里斯蒂安·萨普斯奇安,安排阿尔卡特向哥斯达黎加电信局一位高管行賄250万美元,目的是获得一份价值1.49亿美元的移动电话合同。由于阿尔卡特在美国上市,再加上汇款又是通过美国银行进行的,此事很快就被盯上了。按说这个案子的标的并不是太大,对美国的经济和政治不会有什么实质影响,但是它违背了FCPA的基本原则,美国就不会放过。萨普斯奇安2007年被起诉,2008年被判入狱30个月并缴纳26.15万美元的罚款。2019年在国内火了一阵子的《美国陷阱》一书,讲的是另一个法国公司阿尔斯通高管的遭遇。在各种美国霸道故事的背后,也有类似的逻辑。

再往前看,这种逻辑在英国历史上也不新鲜。比如英国东印度公司1757年开始征服印度,按说其在海外既征服殖民地又赚大钱,不仅能让英国本土受益,还能让英国在海外更有力量,这对英国怎么说都应该是件好事。然而,东印度公司的孟加拉总督沃伦·黑斯廷斯1785年腰缠万贯衣锦归国,1787年就遭到英国议会弹劾,被指控在东印度公司期间严重贪污。这桩弹劾案是英国历史上的一场重要政治审判。发起弹劾的议员埃德蒙·伯克所担忧的问题之一就是,东印度公司的那些人凭借自己骤然获得的巨大财富,游说和腐蚀英国的议会和上层政要,从而获得政治上的不正当影响力,这会严重侵蚀英国政治的健康。虽然黑斯廷斯最后被无罪释放,但是这桩弹劾案对英国产生了深远影响。英国开始调整自己的帝国理念,重新考量对印度的统治方式,也调整了自己的内政逻辑。当年的英国议会和如今的美国政府有一个共同的动机,那就是防止海外腐败转而给国内带来输入性腐败问题。

数据公司不一定能通过海外腐败在美国获得游说能力上的不对称优势,但是由于数据本身对国界的穿透性,美国同样将不得不面对输入性政治效应。实际上,不仅是美国,所有国家都会面对这种效应,所以我们最近才会看到不止一个国家在出台一些政策,来排斥其他国家的数据公司。

美国近期针对若干中国公司的政策,所依据的是1977年通过的《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该法规定,在美国国家经济面临紧急情况时,赋予总统更广泛的权力来应对“非常规和特殊威胁”,授权总统可单方面宣布对投资实行限制。2020年8月5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宣布了“干净网络计划”,提出要有干净的运营商、干净的应用商店、干净的应用程序、干净的云端,以及干净的海底电缆,并点名了一系列中国数据公司。这些要求,基本上就是要把中国的数据公司排除出美国市场。甚至不只如此,中国有些APP公司被禁止与美国公司发生交易关系,这就意味着这些APP无法通过苹果手机上的应用商店和安卓手机上的谷歌应用商店进行分发,它们甚至可能因此被排除出国际市场。虽然在执行细则上,美国未必会做到这么绝;但在理论上,这种可能性显然存在,我们从这里又可以看到美国政治的外溢效应。

依照前面的讨论,可以对“干净网络计划”作出一个评价:蓬佩奥以一种很扭曲的方式提出了真问题,那就是,如何克服国际性数据公司所带来的政治外溢效应?但是蓬佩奥给出了一个很糟糕的答案,就是用隔断互联网连接来解决问题。

国际互联网协会紧跟着蓬佩奥的讲话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对美国作出此决定感到非常失望,抨击这个答案:

互联网是全球共通的网络,网络在自愿的基础上互联,不应该具有某个中央权威。正是这种架构让互联网如此成功。而美国的“干净网络计划”恰恰挑战了这一架构的核心。

“干净运营商”和“干净电缆”项目将迫使大量的互联网流量递送到第三国,徒增了数据传输的距离,增加了潜在的互联网流量监测和操控,以及互联网中断风险,互联网使用成本也会因此上升。

政府出于政治因素而非技术层面来决定网络如何互连,这与互联网的理念背道而驰。这些干预措施将极大地影响互联网的敏捷性、弹性和灵活性。

如果这种方法被进一步推广,那么互联网带来全球合作、全球覆盖和经济增长等更广泛利益的能力将受到严重威胁。

这样的政策只会增加全球互联网走向分裂的可能性,带来一个支离破碎的互联网,而不是我们在过去40年里建立起来的、在当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它的互联网。

同样,脸书的创始人扎克伯格也于8月7日在全体员工大会上表示:“我认为(TikTok被禁)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先例,無论解决方案是什么,都必须格外谨慎和认真对待……这会开创一个非常糟糕的长期先例……它很可能会在世界其他国家产生长期后果……TikTok是竞争对手。或许(TikTok被禁)会让Reels(类似TikTok的短视频应用)的推出变得更容易些,但运营一家公司不能只着眼于下个月或下个季度。”美国手机通信软件Telegram的创始人杜罗夫也说,美国针对TikTok的行动是一个危险的先例,很快,每个国家都可能利用“国家安全”这个借口,将各个政府在互联网世界中各占一角的行为合理化,从而“摧毁国际科技企业”。杜罗夫还说:“讽刺的是,正是脸书和谷歌这样的美国企业,可能在这一过程中失去最多。”

扎克伯格等人清晰地意识到,不光中国的数据公司正在遭遇困境,所有大型国际性数据公司都会遭遇类似困境。美国把中国排除在外,也会让美国公司未来在其他国家遭遇被刁难的困境,届时美国公司很可能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表示反对。

(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破茧:隔离、信任与未来》  作者:施展)

猜你喜欢
遭遇效应政治
铀对大型溞的急性毒性效应
“讲政治”绝不能只是“讲讲”
当代陕西(2021年1期)2021-02-01 07:17:56
懒马效应
今日农业(2020年19期)2020-12-14 14:16:52
“政治攀附”
当代陕西(2019年12期)2019-07-12 09:11:52
“政治不纯”
当代陕西(2019年8期)2019-05-09 02:22:50
政治不过硬,必定不可靠——政治体检不能含糊
当代陕西(2018年24期)2019-01-21 01:24:06
“迟到城”里的遭遇
“祝遭遇各种不幸”
应变效应及其应用
遭遇未来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