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庆
对于山东人家来说,包饺子是基本功,各家都有自已的拿手好戏。我们家的绝活儿,是猪肉韭菜馅儿水饺。
老爸负责备料、和面,买来新鲜韭菜,摘净,泡洗,摊开放在案板上,晾干后切末儿。买来五花肉,手工剁馅儿。
用古船牌面粉加水搅拌成团,揉搓均匀,至表面光滑,放在一边醒着。
老娘负责“核心技术”:拌馅儿。总的步骤是,先拌肉馅儿,后加韭菜。
在肉馅儿里加入适量的葱末、姜末、花椒面儿、十三香,倒入适量清油、香油、生抽,再打个鸡蛋,就可以加入韭菜,用筷子开始搅拌了。许多名厨都说,拌馅儿要顺时针搅动,我妈拌馅儿没那么多讲究,饺子的味道丝毫不受影响。
待搅拌得肉末儿、菜末儿和调料大体均匀,最后才适量放入百味之王--盐,免得韭菜出水过多。
接下来是揉面,搓条,切剂儿,幹皮儿,这些工序与别的人家并无多大差别。
包的时候,一手托着皮儿,一手打馅儿,馅儿要足,只留出面皮儿的边缘部分。先用单手把面皮儿捏合,然后双手合拢挤捏成形,个儿大,耳儿短,馅儿饱,状如元宝。
上百个包好的饺子整齐地挺立在几张又圆又大的高粱杆篦子上面,一派壮观、喜兴的景象,十分养眼。
饺子开水下锅,迅速沉底,须用铲勺顺着一个方向轻轻拨动,使之在锅里旋转起来,以免粘锅。
沸水泛起的时候,饺子迅速鼓胀,密密麻麻地在水面上飘浮、翻滚。适时适量添加冷水,静候煮沸,如此反复。“三冷三开”后,便可捞起盛盘。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晶莹剔透,一个个鼓胀着肚皮,像一群大腹便便的小白胖墩儿拥挤、叠压在一起,没有破皮儿的,没有开口的。
吃猪肉韭菜馅儿的饺子最好什么汁也不蘸,专吃那个原味儿。
夹起一个放入嘴中,一口咬下去,猪肉和韭菜混合的汤汁顿时在口中喷溢开来,鲜美鲜美的,滚烫滚烫的,让人禁不住从鼻腔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嗯”,便迫不及待地咀嚼起来。只觉得,皮儿软中带着劲道,馅儿汁多滑嫩,嚼起来口感上各有不同,却又浑然一味。
第一个饺子没怎么嚼烂就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咽下去的那一刻又迫不及待地夹起第二个送入嘴里,如此反复不止。吃到最后,便会发现这饺子的最大一处奥妙。这就是,从头吃到尾,饺子的咸淡味道始终未变,不像多数人包的饺子,越吃越咸。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把筷子往空盘子旁边一放,端起饺子汤喝上几口,原汤化原食,最后把身子往椅背儿上一倒,手抚肚皮,舔唇咂嘴,不时打着饱嗝。
爸妈看着桌上的空碗空盘,脸上尽是满足。
从和面、拌馅儿,到饺子上桌,再到收拾碗筷,整个过程中,爸妈之间几乎不怎么说话,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对方当即心领神会,做出及时、精准的反应。几十年来,他们之间这种默契从未有变,我们家猪肉韭菜饺子的味道也从未有变。
我和弟弟的脸上尽是满足。小的时候,家里每年只能吃到一次猪肉韭菜水饺。我和弟弟吃不够,哭闹着要多吃几次。父母说,韭菜只有时令季节才有,猪肉又是凭票、限量供应,像咱们这样的家庭,一年吃到一次就很好啦。没吃够,正好留个念想,等到来年再吃,那样吃着会觉得更香。
几次哭闹下来,我和弟弟只好接受父母的说法,扳着手指等着来年的那顿猪肉韭菜水饺。当我们再一次吃到嘴里时,果然感觉更香了。以后,我和弟弟每年都耐心地等着那一顿猪肉韭菜水饺,每次吃完,脸上尽是满足。
后来,家里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吃饺子成了“分分钟”的事情。爸妈每个周末还给我们包猪肉韭菜水饺,我和弟弟抱怨太过频繁,要求少吃几次。父母说,当年一年才能吃上一顿,多么不容易呀!想想那个时候,就觉得这饺子香了。
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我和弟弟觉得肚子里的馋虫果然又活跃起来了,嘴里饺子又有了当年的味道,脸上尽是满足。
今天,我的旁边坐着刚上大学的侄子。他说,他喜欢吃麦当劳、肯德基,更喜欢吃爷爷、奶奶包的猪肉韭菜水饺。他说话时我发现,他的脸上尽是满足。
手机传来微信提示,打开一看,是老同学发来的几张照片,他正与妻女围着餐桌吃饺子,一家仨口的脸上尽是满足。
他们面前的饺子,正是我父母专门包好送给他們品尝的猪肉韭菜水饺!
猪肉韭菜水饺是一样的,我们每个人的满足感呢,既一样,又不大一样。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家的猪肉韭菜水饺的味道一点儿也没变,可爸妈都已年逾八十,变得越来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