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死结：蹚入了上司隐私那片深水

一念　平澜

卢连武原本在陕西省西安市一家化学材料集团分公司担任副总，即将退休的总经理周书文向集团推荐他接替自己，条件是要他以后帮着关照一个名叫穆雯雯的年轻女下属。为报答上司知遇提携之恩，卢连武不惜揽责，却揭开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老总遇害：牵出一男一女两下属

2021年1月8日晚8点左右，西安市南郊一所平层豪宅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一个女孩跪在客厅沙发前，对着仰躺在上面的男人痛哭：“爸爸，爸爸，您醒醒。”任凭她千呼万唤，男人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她抖着手拨打了急救和报警电话，警车和急救车呼啸着相继而来。

经医生诊断，男人已经死亡，死因疑为外力导致窒息而死。这明显是一起刑事案件。很快，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的刑侦人员对此案展开侦查。

死者名叫周书文，是西安一家化学材料集团分公司总经理。他本已退休，几个月前又被集团返聘，担任原来的职务。其妻张毓秀是一私立医院内科护士长，事发两天前去甘肃省兰州市授课，独生女周倩男已经结婚，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

当天，她惦念着母亲不在家，下班后想来给父亲送点吃的，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周倩男哭着说，父亲不管在单位还是在家里，都是有名的“好好先生”，谁会对这样一个人下狠手呢？

法医尸检后发现，周书文面部青紫，颈部有掐痕，舌骨骨折，皮下有瘀点性出血，说明他是被人掐死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7点左右。凶手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没有留下可供提取的有效指纹。而案发现场门窗均完好，无强行入室痕迹，室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被翻找的迹象，也没有财物丢失。结合以上因素，警方初步判断为熟人作案，于是围绕周书文的人际圈子开展调查。

经调查，确如周倩男所说，周书文性格平和，平时为人也很大度，不管是在同事还是在亲友中，口碑都不错。

得知他突然遇害后，很多人都很吃惊，纷纷说：“周总平时为人没说的，就是在工作中谁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对事不对人，不可能有谁会恨到要他的命啊！”

不过，警方还是敏锐地找到了一条线索，有个别同事反映说，周书文可能和一个叫卢连武的下属有矛盾，原因是周书文曾经非常青睐一个叫穆雯雯的女下属，而卢连武却一度和她走得很近。难道是上司和下属为了一个女孩争风吃醋，到最后不惜以死相搏？警方立刻对卢连武展开调查。

卢连武时年30岁，毕业于省内一所名校，他为人热情，工作勤奋，当年是周书文亲自在校园招聘会上选中了他，又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曾是集团重点培养的对象。其妻冯晓曦是他青梅竹马的高中同学，和他结婚生孩子后就当了全职妈妈，儿子刚上小学，聪明活泼，成绩好。这样一个人，有可能为了一个女孩对曾经的“伯乐”痛下杀手吗？

面对警方的询问，卢连武表现得很平静：“这都是公司的人乱说的，我和穆雯雯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我和我爱人感情好得很。”

卢连武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警方随即又就他和穆雯雯的关系，询问了卢连武的妻子冯晓曦。她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坏心思，卢连武也不会，他每次出差到外地，晚上睡觉前都会和我视频通话。你们怎能怀疑他呢？”

冯晓曦说，1月8日那天，儿子有点不舒服，卢连武下午请了假，不到6点就到家了。7点多的时候，儿子发烧，卢连武还开车出去买了退烧药。这点也被卢连武的邻居证实了，邻居说他们7点左右下楼出去吃饭，刚好看到卢连武坐在他们家的白色丰田车里正准备走，因为天气冷，他穿着羽绒服，戴着绒帽和口罩，还远远地朝他们挥手。周書文家在南郊，而卢连武家在西郊，相距20多公里，他怎么也不可能杀完人后又出现在自家楼下。

卢连武的嫌疑暂时被排除了，考虑到穆雯雯与周书文之间的“桃色绯闻”，警方又询问了她。出乎警方意料的是，穆雯雯对周书文的死表现得很悲痛，当问及她与周书文的关系时，她眼泪哗哗地说出真相：“其实周书文是我的亲生父亲。”

警方从外围走访证实，周书文和穆雯雯系父女关系，生前他确实对穆雯雯关爱有加，这也在情理之中，穆雯雯不可能去加还害自己的父亲。

很有可能，凶手因为个人恩怨而行凶。可周书文平时就和卢连武和穆雯雯来往密切，除此以外并无他人。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不惜揽责：报答那份知遇之恩

就在案情陷入僵局时，警方又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2019年底，周书文退休前夕，曾极力向集团公司建议，他退休后由卢连武担任分公司副总，得到集团高层的首肯。周书文退休后，卢连武一段时间内负责过分公司工作，大有要被“扶正”之势，可随后发生的事，却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2020年9月，公司在安排一批货物出口日本时，竟然发生了货不对版的现象，客户拒绝付款并提出赔偿。集团紧急排查后，发现一批本来要发给法国的货被发到了日本。公司不得不花高价紧急空运了一批货给客户，还主动将价格打6折，公司为此损失近百万元，更不用说对公司形象的损害了。

集团高层得知这件事后，十分震怒，严肃追责。卢连武主动站了出来，他说是自己一时粗心，在合同最终签字时，将装有两份合同的文件袋搞错了。他提出自己放弃年终所有绩效奖，以示惩罚。

有人主动担责，加上周书文力保，卢连武最终在高层面前作了检讨，并被扣掉年终奖草草收场。但是，经过警方调查，发现合同并没问题，反而是负责发货单的穆雯雯发错了单证。而且事情闹出来那天，有人看见穆雯雯抹泪进了卢连武的办公室。第二天一大早，卢连武就出面承担了这件事。

如果卢连武和穆雯雯没有不正常的关系，何必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这不符合常理。

警方就这件事再次询问卢连武，他仍称是自己的疏忽导致了事故，直到警方将搜集到的证据摆在他面前，证明事故是穆雯雯的责任后，他才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说话不算话，我实在没办法了。”

卢连武称，周书文私底下多次托付他照顾穆雯雯，他不能辜负领导的信任。为了报答周书文的知遇之恩，他在工作中倾尽全力帮扶穆雯雯。

“周总对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当年点名把我招进公司，工作上处处指点，生活上对我也很关心。我爸爸走得早，我心里一直把周总当父亲……”卢连武一脸痛苦。

卢连武说，尽管自己多次想找机会感谢周总，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相反，周书文还经常送给他名贵礼品，让他带给家人。“如果说周总对我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他多次叮嘱过我，让我照顾雯雯。”

因为周书文的私下嘱托，卢连武对穆雯雯照顾有加，穆雯雯也对他很信任。穆雯雯生得漂亮优雅，公司里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她和周书文的关系，也传到了卢连武的耳朵里，但他觉得这是领导的私事，并未多做理会。

那次穆雯雯出差错后，哭着找卢连武讨主意。他几经思考后，想到周书文对自己的信任和知遇之恩，最终出面为穆雯雯扛下了责任。对于卢连武的仗义，周书文很是满意，私下里多次向他致谢。

卢连武为穆雯雯担责后，穆雯雯为了表示谢意，也两次请他吃饭，他就更加好奇周书文与穆雯雯的关系，忍不住追问穆雯雯。

出于信任和感激，视卢连武为恩人的穆雯雯告诉了卢连武一个惊人的真相。原来，当年周书文事业蹉跎，30多岁才有了恋人，就是穆雯雯的母亲，但他们由于双方父母反对并没走到一起，她母亲闪电嫁人，婚后生下了她。“父亲”经常酗酒打骂母女俩，周书文知道后很心疼，但他有妻女，爱莫能助。待穆雯雯考入大学，周书文资助并看望她，她才知道周书文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穆雯雯对卢连武说：“他觉得欠我太多，才把我招入公司，说是先在基层锻炼几年，再找机会送我去国外读书。”

这个惊人的真相，让卢连武深受震动，也解开了之前周书文一再要他关照穆雯雯的谜团。他对穆雯雯说：“这么说来，周总确实有难处。我替你们保密。”穆雯雯哽咽着向卢连武表示感谢。

人生死結：蹚入了上司隐私那片深水

谁知，卢连武一把揽下这事的责任后，集团领导觉得卢连武不能胜任副总重责，将其撤职，并将周书文返聘回来，主持日常工作。卢连武虽然难过，但总算没有辜负恩人，而且恩人回归，自己还有重振旗鼓的机会。

据警方从外围调查得知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从周书文返聘后，卢连武的处境更加窘迫。

此前，警方曾多方了解到，卢连武并没有去作案现场的时间。就在案件再次陷入僵局时，警方通过反复观看监控视频，发现一个极不寻常的细节：案发当天下午6点，卢连武确实早早离开了单位，但是他并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驾驶着一辆黑色马自达，进了周书文家的院子。晚上7点多的时候，卢连武又驾着这辆马自达驶出了院子，卢连武明显的有些心神不宁，差点对着门口的挡杆直冲过去。

所有证据链显示，卢连武极有可能和这起凶杀案有关联。铁证面前，卢连武只得向警方交代——

原来，自从周书文被返聘后，他对落魄的卢连武嘘寒问暖，工作上也挺照顾，不停给他提供内部工作信息，让他在工作上占据主动，争取出成就创造提拔机会。但卢连武却莫名其妙地经常出错，总公司领导多次找他谈话劝诫，其职务也一降再降，成了普通职员，收入待遇也降到底层。卢连武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做好的工作，为何最后变了形。

眼看着自己已无法在公司立足，卢连武痛苦万分。周书文劝他想开点，集团领导既然对他已有了成见，就难免挑刺，并劝他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趁着年轻，抓紧另寻发展平台，还给卢连武介绍了一些人脉公司，卢连武非常感动。

一天，卢连武下班后，因忘了材料，又返回公司，发现穆雯雯在周书文的办公室里，和他争论着什么。他悄悄地躲在门外，偷听到让他震惊的事。

原来，周书文得知女儿把自己是私生女的事告诉了卢连武之后非常生气，也非常惊恐，说公司有返聘意向，他决定接受返聘，趁机赶走卢连武，让卢连武从父女俩的工作和生活中消失！穆雯雯苦苦劝说父亲，说卢连武为人厚道，也知道感恩，不会做不利于他的事，请求父亲帮帮他。但周书文始终认为卢连武知道这个秘密，就等于握住了他俩的“命门”，一旦泄露出去，自己不但晚节不保，家庭也会闹翻天，穆雯雯也将无法在公司待下去，自己之前苦心安排的一切都会落空，必须把他赶出公司，才不会构成威胁，而且要做得滴水不漏。

听到这些，卢连武才知道自己为何落魄至此！周书文明面上做“好人”，仍旧关心他，其实背后捅刀子的恰恰是他。他顿时怒从心头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暂时把屈辱都吞到肚子里。

可卢连武被降为普通业务员后，收入骤降。冯晓曦在家当全职太太，孩子上学样样要花钱，生活越来越艰难。卢连武把积蓄的怨气都撒在周书文身上，恨他在背后整自己：既然周书文怕自己泄密，把自己排挤到绝路，那就不如趁机威胁他，自己就是要把他的隐私公布出去，逼他帮自己官复原职。

案发当天，卢连武知道周书文下午4点左右就回家了，于是，他早早离开单位，开着那辆旧马自达车来到周书文家，想讨个说法。

周书文见到卢连武后，满脸的惊恐。卢连武不想多废话，开门见山地说：“周总，因为我知道你的隐私，你怕我泄密，把我搞得一无所有，那行，我就把穆雯雯是你私生女的事捅出去，集团、你的朋友、妻子和女儿都会知道，道貌岸然的周总竟然在公司藏着一个私生女，如果你不想身败名裂、家庭破裂，就让我官复原职，或者有个同等级别的职位，我可以考虑继续保守秘密！”

周书文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卢连武，你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谁给的？你敢胡来，我要你的命，你老婆就等着当寡妇吧！”

“你害得我们一家人活不下去，还想要我的命？”卢连武控制不住怒火，他扑上去，把周书文死死摁在沙发上，使尽全身力气掐住他的脖子。年老体衰的周书文挣扎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卢连武的交代，让警方产生了新的疑惑：卢连武既然出现在凶案现场，又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所住小区且被邻居看到呢？之前冯晓曦的证词显然是谎言，可她为什么要说谎？邻居看到的究竟是谁？

警方讯问了冯晓曦，迫于法律威严，她交代了案发经过。原来卢连武杀人后很快惊醒过来，想起妻儿，不由得万念俱灰，拿手机给冯晓曦打电话，哭着说自己杀了周书文，让她带好孩子照顾好家。

冯晓曦的父亲曾是警察，受其影响她平时很爱看侦探小说，得知丈夫在冲动之下真的杀了人，她从惊慌中冷静下来后，决定帮丈夫隐瞒这件事。

她很快想好对策，导演了接下来的一切……

案发当天，卢连武开着冯晓曦哥哥前两天送给他的黑色旧马自达，而他们自家的白色丰田车还停在所住小区。冯晓曦让卢连武把马自达先开回哥哥家，自己则穿戴上卢连武的衣帽和备用眼镜、口罩，伪装成卢连武模样，把丰田车开到自家楼门口，等看到邻居时，故意摇下车窗，向他们远远挥手。平时都是卢连武开车，冯晓曦又进行了伪装，加上两人身材相近，邻居就想当然把她当成了卢连武，造成了案发当时卢连武在家的假象。随后，冯晓曦开车到哥哥那儿，将卢连武悄悄接回家。

由于这辆黑色马自达没有登记在卢连武名下，警方在最初排查案发期间进入周书文家小区的车辆时，并未注意到它，差一点就让卢连武瞒天过海。

冯晓曦因为涉嫌包庇罪被捕。目前，此案还在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进一步侦办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我为你赴汤蹈火，你却要我家破人亡”，卢连武以为自己对上司忠心耿耿，却误入了上司隐私那片深水，无法立足职场。而周书文为了掩盖婚前生女的隐私，逼得知情的下属走投无路，终酿惨剧，值得深思和警醒。在职场拼搏的人们，永远都要记住，不要把个人私生活和工作牵扯不清地裹在一起，否则容易埋下悲剧的祸种。

编辑/陈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