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最悲壮的相送：生当作人杰，夜深千帐灯

真颜

当年，被正直、低调、憨厚的张子权打动，姑娘李莲超不顾父母的劝说，决然嫁给了这位长年奋战在禁毒一线的青年民警。

婚后不久，李莲超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警嫂：丈夫一年有出不完的差、执行不完的任务，连她怀孕生产，也无法陪伴在她身边。更要命的是，她还时时为他担惊受怕。他说，自己是公安战线二级英雄模范张从顺的儿子，不能给已经牺牲的父亲丢脸。

就在李莲超渐渐理解了丈夫的职业，并以全力做好后勤的方式来给予他支持时，他却牺牲在禁毒工作的第一线……

嫁给缉毒警：最爱的那个人是英烈之子

张子权是烈士张从顺最小的儿子，1984年出生于云南省临沧市镇康县军弄镇，生前是云南省临沧市公安局禁毒支队四级警长。身为云南警官学院第一届本科生，2007年毕业的张子权原本可以留在省城昆明工作，但他毅然选择回到家乡当一名警察，只因他想追随父親张从顺的脚步。

张从顺生前是镇康县公安局军弄派出所所长。1994年8月31日夜里，在侦办一起跨国贩毒案中，张从顺勇斗毒贩，小腿不幸被毒贩携带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模糊。生死时刻，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受伤战友，坚持先送重伤的战友去医院，自己却因失血过多而壮烈牺牲。

由于当年通讯不方便，张子权直到第二天才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山一样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才10岁的张子权痛彻心扉，和母亲彭太珍以及两个哥哥哭成一团。让张子权难忘的是，父亲在家乡的默默坚守，赢得了人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爱戴。父亲安葬当日，四里八村的老百姓们都自发赶来，为父亲送行的队伍排了好几公里。感动之余，母亲彭太珍噙着热泪叮嘱三个儿子：“你们长大后，就要做像你爸爸这样的人。”

此后，父亲的奉献和勇敢一直激励着张子权三兄弟前行。务农为生的彭太珍从不向丈夫的单位和上级提任何要求，硬是自己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供儿子们上中学上大学，将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人民警察。也是因为从警的张子权加入脱贫攻坚队伍，张子权和李莲超相识、相爱。

那是2012年3月，张子权作为临沧市公安局的驻村扶贫队员，下派到镇康县南伞镇白岩村任新农村指导员，因此认识了家在村部隔壁的李莲超。李莲超比张子权小三岁，当时在当地一家企业工作。日渐熟悉后，两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有很多共同语言，李莲超认定低调、憨厚的张子权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张子权也爱上了善良、朴实的李莲超。

得知张子权的母亲彭太珍将三个儿子都送进公安队伍，李莲超对未来的婆婆刮目相看，也对张子权的家庭心生敬意。更让她敬重的是，和张子权订婚时，她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战线二级英雄模范”称号的革命烈士张从顺。

那天，张子权告诉李莲超，父亲是他从小崇拜的英雄。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非常忙碌，有时为了一件案子一出门就10多天。最让他难忘的是，父亲经常教导儿子们说：“你们要热爱自己的祖国，热爱自己的家乡，长大以后做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父亲的话，张子权兄弟都记在心里。

父亲是禁毒牺牲的，张子权一直将接过他的使命当成自己的理想。因此，2011年，他主动申请调到禁毒支队，成了一名“刀尖上的舞者”。

临沧市位于祖国西南边陲，毗邻金三角，是境外毒品过境的主要通道，这就导致做禁毒警察是份很危险的工作，因此，李莲超的父母要女儿慎重考虑，父亲告诉她：“嫁给警察，特别是禁毒警察，你要做好天天担惊受怕、常常见不到人的心理准备啊。”

“爸，你放心吧，子权会一直在我身边，做我永远的依靠的。”就这样，怀着对婚姻的无限憧憬，2014年11月20日，李莲超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张子权，住进了张子权在临沧买的不到60平方米的小家里。

夜深千帐灯：那如影随形的担惊受怕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结婚后，很快有了身孕的李莲超辞去工作，沉浸在将为人母的喜悦中。渐渐地，她发现，丈夫的忙远超她的想象。他总是有接踵而至的任务，没完没了的加班，一年出差在外地时间超过300天，就连春节时，他也要到外地办案。

张子权还叮嘱妻子，禁毒工作特殊，要她不能在外透露他的工作单位，也不能将他和家里人的照片发到朋友圈。李莲超牢记在心，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生怕自己的一个电话或一个信息，将他暴露在危险中。每次张子权出差，她只能紧紧握着手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他报平安的信息。

一天晚上，在新闻上看到一位缉毒警察牺牲的消息后，李莲超吓得一夜没敢睡觉。几天后，张子权办案回家，她第一件事就是劝他：“子权，你的工作太危险了，为了我和孩子，你能不能换个岗位，不要干禁毒警察了？”张子权沉默了片刻后，摸着妻子的头发，柔声说道：“父亲为禁毒付出了生命，我也不能怕死。”李莲超更担心了，见自己劝不动他，她又向住在大哥家的婆婆求助。

一次，李莲超去看望婆婆时，忍不住问老人家：“妈，您也知道警察这份工作危险，为什么爸以身殉职后，您还让子权他们三兄弟当警察？”彭太珍停顿了几秒钟，拉着李莲超的手，缓缓告诉她：“妈没念过多少书，懂不了太多大道理。只知道警察这工作总得有人去做。你爸没做完的，就让子权他们接着做吧！”李莲超还是不太明白。但她知道，公婆和丈夫都正直善良，自己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家里，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好好工作。

当然，李莲超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也渴望丈夫的陪伴。2015年6月26日这天，李莲超要去医院做生产前的最后一次产检，那天恰巧是国际禁毒日，张子权不能陪伴妻子。早上，当李莲超挺着大肚子，迈着笨拙的脚步出门时，张子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善解人意的李莲超看在眼里，不忍心怪他。

没想到，当天李莲超一直在医院来回奔走到下午1点钟，又累又乏之际，看到别的孕妇都有丈夫在身边忙前忙后，精心呵护，而张子权却永远在忙，她委屈得跟自己发脾气：“李莲超，你今天回家要是不和张子权理论理论，我都瞧不起你！”

然而，晚上，见张子权满脸疲惫地打开家门时，李莲超所有的情绪都被心疼取代，一句责怪的话也舍不得说。夫妻连心，张子权也知道妻子独自去产检太累太辛苦，可自己分身无术，只能心怀歉疚地将孕妻拥入怀中。也是因为这份爱和理解，不久后，当张子权忙着去外地执行抓捕任务，顾不上女儿萱萱出生，李莲超也没有怪他。哪知，张子权在“甩手掌柜”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2017年10月，才两岁的萱萱因腮瘘要去昆明儿童医院做手术。张子权抽空将妻子和女儿送到昆明，刚安顿好她们，又接到任务必须迅速返回临沧。此后，李莲超一边照顾生病的女儿，一边承受着为女儿求医带来的无助，忍不住一次次埋怨丈夫的缺席。

手术后，女儿每天晚上哭着说：“妈妈，我疼，我要爸爸。”李莲超没有办法，拿起手机给张子权打电话，电话里，张子权只说了一声“我在忙”，就挂断了。这哪算称职的爸爸？李莲超心中不是滋味，既心疼眼前的女儿，又担心在外拼命的丈夫。两难中，她不敢想象，公公牺牲后，张子权三兄弟都成了警察，这些年，婆婆一个人究竟承受了多少艰难和担心？

很快，在云南省公安厅组织拍摄的宣传纪录片《英雄三子》里，李莲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就是彭太珍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着对儿子们的支持：“这都是孩子们的选择，如果张从顺還活着的话，也会支持他们的选择。”

在片中，由于禁毒警察不能轻易露脸，李莲超听到张子权那熟悉的声音：“当警察，我从来不后悔。我们很自豪，三兄弟都从警，老母亲也很支持，担心肯定有，她时不时会打电话问我在哪里，说我们身体好一点，工作做好，就是对她最大的孝顺。”

李莲超看哭了，通过这部纪录片，她对禁毒工作的特殊和危险了解得更多，也很清楚，丈夫的每一次出差都有可能会面对危险，能不能安全回家都是未知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老人和孩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其实，张子权是个感情细腻的男人，他也非常希望能多陪伴家人。尤其是他10岁时就失去父爱，明白孩子对父爱的渴望，因此，知道李莲超一个人带孩子不方便出门，他就趁着休息时间，带着妻女去采购食品和日用品，或者和妻女一道，绕着玉龙湖跑步。有时候，他就待在家里，和女儿在家里嬉笑打闹，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这也是一家人最开心的幸福时刻。

2020年10月底，张子权出差回家，女儿萱萱立马扑进他的怀里，张子权高兴地抱着女儿亲了又亲，还笑呵呵地告诉妻子和女儿：“好消息，好消息，我刚申请了公休，过几天就带你们去滑雪哈。”“噢，太好了！”从小没见过雪的萱萱乐得又蹦又跳，李莲超也心花怒放。生活要有仪式感，这是丈夫几年来的第一次公休，两人的结婚纪念日在即，李莲超特地买了条红色连衣裙，打算滑雪时穿给张子权看。

不料，计划没有变化快。张子权刚休息两天，临沧市耿马县孟定镇就发现一例缅甸籍新冠肺炎感染者，该患者还涉及一个跨境犯罪团伙，孟定因此进入紧急状态。张子权主动取消休假，请战一线，和战友一起，对犯罪嫌疑人开始了连续多日的审讯。

彼时，孟定的气温高达三十多摄氏度，由于犯罪嫌疑人感染了新冠肺炎，审讯室里不能开空调，张子权和战友又必须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和尿不湿，这对于他们的身体来说是不小的考验。11月22日晚，张子权走出审讯室时差点晕倒，见他脸色发白、直冒虚汗，大家都劝他回家休息，他却说：“这个案子我更熟，等案件结束再说吧。”

在张子权他们多日的努力下，犯罪嫌疑人交代出了上下游信息。随后，张子权和同事趁热打铁，马不停蹄地赶往2000多公里外的涉案目的地——安徽省宿州市萧县。出发前的11月28日，张子权回家收拾行李。知道他的工作需要保密，李莲超像平常一样没有多问，只是叮嘱他在外注意安全，张子权满口答应，临走时，还笑着“讨好”妻女：“你俩乖乖在家等我哈，这次出差回来，我一定带你们去滑雪。”李莲超和女儿又一次开启了期待模式。

12月3日傍晚，李莲超收到张子权发来的消息：“我们还没吃饭呢，在等人，这边天都黑好久了。”李莲超秒回信息：“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出乎她意料的是，此后的几天，张子权再也没有发过信息回家，而以前，不管多累多晚，他都会发个信息报平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莲超心急如焚，到处打听丈夫的消息。两天后，张子权的二哥不忍再瞒她，说出一个惊天噩耗：张子权正在抢救，命悬一线！李莲超瘫软在地……

生当作人杰：彩云之南最悲壮的相送

原来，到达安徽后，因张子权负责的几个嫌疑人是案件的主犯，他的工作量比别的同事更大，每天只能休息四五个小时，再加上前期过度劳累，他的身体扛不住了。12月3日晚上11点多，在与宿州警方研究案情时，张子权突然倒地不醒。被紧急送往医院后，医生称他的身体严重透支，只有微弱意识，苏醒的概率几乎为零。

12月7日，张子权的大哥带着李莲超赶到了医院，见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张子权双眼紧闭、面如土色，还戴着呼吸机，全身插满管子，李莲超顿感天旋地转，她扑倒在他的身边，一把抓着他冰冷的手，拼命地呼喊：“子权，你快睁开眼睛啊，我和女儿不能没有你。”“子权，你还没有看到我穿那条红色的连衣裙，你快醒来，我穿上给你看。”“子权，你不是说这次出差结束就要带我们去滑雪，带女儿去坐飞机吗？”

令人痛心的是，无论李莲超如何撕心裂肺，张子权都没能再回应她。

12月15日，张子权极其微弱的脉搏停止了跳动，生命永远定格在36岁。李莲超陷入了无边的悲痛中……和小儿媳一样，彭太珍老人也在渡人生中最难的劫。起初，大儿子和二儿子不知如何告诉她张子权的离去，慎重、痛苦地考虑之后，二儿子张子兵将救护车停在家门外，哽咽着告诉母亲弟弟牺牲的噩耗……那一刻，时间仿佛瞬间停止了，彭太珍老人呆呆地看着二儿子，自言自语：“子权是最乖的一个，怎么不在了呢？”张子兵紧紧抱着母亲，母子俩的眼泪不约而同地喷涌而出……

2020年12月18日，在张子权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很多群众和战友亲朋自发前来为他送行，这一幕，宛如26年前，送别张从顺的情景再现，不同的是，张子权走的时候是一个大活人，回来的时候却是一个冰冷的骨灰盒。沉浸在丧夫和丧子之痛中，李莲超和彭太珍如同被挖心掏肝……

张子权牺牲后，通过他的同事，李莲超才知道丈夫在缉毒战线上的赫赫战果，他曾参与侦办毒品案件158起，缴毒27.7吨;参与侦办制毒物品案件46起，缴获制毒物品1186.2吨;在缉毒之外，他主动请缨全市最大涉黑案件，参与破获刑事案件90起……

这些沉甸甸的数字，也让张子权的抽屉里装满了立功奖章和荣誉证书。深知每一个奖章都见证了他的出生入死，为了不让家人担惊受怕，他一直没有把它们带回家。张子权藏起了这么多的优秀，还不愿要她多担心他，感动之余，李莲超对他的怀念与日俱增，她不忍心注销他的手机号码，也不愿意接受他离开的事实，每天骗自己，说张子权像以前一样出差了，正在回家的路上;她无法入眠，反复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和一家三口的照片，一边抱怨他说话不算话，一边涕泪横流。

一天晚上，李莲超在用打车软件时，一条张子权生前绑定的短信提醒跳了出来：“老婆，晚上出行要小心，多注意安全。”因为打车次数不多，这条短信，李莲超以前都没有注意过。原来，常年在外的丈夫一直用这种默默关心的方式爱着自己，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对自己的爱却仍在继续，李莲超的眼泪忍不住直流。小儿媳的痛苦，彭太珍感同身受。一直以来，小儿媳在家相夫教女，小儿子在外面为她们母女遮风挡雨。如今，小儿子牺牲了，所有的事情全都压在了小儿媳一个人的身上，担心她吃不消，白发苍苍的彭太珍再一次选择坚强。她擦干眼泪，尽量多地帮小儿媳分担一些家务活，还鼓励小儿媳：“好孩子，你找份工作，忙起来后，心痛就会好些。”

李莲超热泪盈眶，婆婆中年丧夫，如今古稀之年又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却还不忘鼓励、帮助自己，自己必须振作起来，才不辜负婆婆的一番苦心。与此同时，张子权的单位和同事也多次来看望彭太珍和李莲超，在大家的共同关爱下，2021年2月，33岁的李莲超打起精神，到临沧市农业农村局工作。

张子权和父亲的牺牲，也感动了很多人。2021年4月，云南省委宣传部追授张从顺、张子权父子“云岭楷模”称号。同月，彭太珍家庭入围2021年全国最美家庭候选家庭名单。备受关爱中，让李莲超痛心的是，萱萱还不知爸爸已牺牲，每天拿起妈妈的手机，哭泣着给爸爸发微信语音：“爸爸，你抓坏人抓到什么时候才回来？”“爸爸，我和妈妈都想你了，妈妈都想哭了，你快点回来陪陪我们啊！呜呜……”看着女儿流满泪水的小脸，李莲超的心都碎了。

一天晚上，感受着女儿的伤心，李莲超也忍不住问自己：是啊，子权怎么还不回来？不知不觉中，她又悄悄翻看丈夫的照片。照片中，英姿飒爽的张子权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老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将咱们的女儿抚养成人哦，加油！”

李蓮超猛然清醒，她忽然明白，人民警察是危险而又崇高的职业，像公公和丈夫一样流血牺牲的警察光荣而伟大，也守卫了一方平安，是家人的骄傲。自己应该像婆婆一样选择坚强，为女儿遮风挡雨，将她培养成和丈夫一样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想着这些，她紧紧搂着女儿，红着眼睛告诉她：“宝贝，爸爸不回来了，以后我们两个要好好的。我好好上班，你好好读书。”似懂非懂中，小萱萱哭着睡着了，李莲超轻轻拭去女儿的泪水，抚摸着女儿圆圆的小脸蛋，她相信，有了自己的陪伴，和远在天堂里丈夫的爱，女儿醒来时，一定会绽放灿烂的笑脸……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