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孔珍李 鑫
(1.首都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北京 100048;2.北京工商大学 科技处,北京 100048)
近年来,对政策执行的研究已进入高潮期。以“政策”并含“执行”为主题在中国知网上检索文献,可以发现,进入21世纪以来,政策执行文献一直呈增长趋势,发文数量已经从2000年的734篇增长到2019年的5 282篇。政策执行文献的大量发表及其迅猛增长的趋势,不仅意味着中国对于政策执行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也意味着对政策执行重要性的认识越来越深刻。好的政策如果没有好的执行,改革就会半途而废,政策目标就难以实现,一切都成为空谈,执行研究已经成为中国政策研究的重要研究领域。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环境下,政策要解决的主要矛盾和问题不同,政策的重点价值目标和执行策略也会存在差异,从而政策执行研究的要义就会有所区别,如何看待政策执行研究也会有所不同。那么,新时代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要义是什么,对教育政策执行本身应该有怎样的新的理解,如何看待教育政策执行路径多样化的可能性,这些问题都需要认真思考。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在教育领域,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要和寻求平衡与优质发展,不仅需要实时颁布教育政策来推进教育实践,而且需要强调教育政策执行。随着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新时代教育政策执行意味着两个要点,一是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路,二是追求公平和质量。要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就必须追求公平和质量。“新时代人民满意教育”既是指向政策和理论层面的顶层设计,也是思考并解决教育问题的现实路径[1]。长久以来,中国通过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和不断颁布与执行教育改革政策,普及了义务教育,大大提高了中等教育入学率,高等教育也早已进入了大众化阶段,满足了老百姓有学上的需求。然而教育领域还存在较大的区域差距、校际差距等,追求公平发展,追求优质教育,满足老百姓上好学的需求,是我们必须关注的问题。
以人民为中心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首先意味着要强调党对教育政策执行的全面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有研究认为,“党委领导”的工作方式确保了上下级的服从关系和同级部门间的配合关系,这样的制度提供了政策执行所需要的凝聚力[2]。坚持党对教育事业的全面领导就要在探讨教育政策执行问题时增强政治意识、大局意识、核心意识、看齐意识,站在国家责任的高度来实事求是地分析人民满意教育的重要性和实施策略,立足国情,服务人民。
以人民为中心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同时意味着要强调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民生视角。以人民为中心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就是把人民作为教育政策执行的实践主体和价值主体,坚持民生视角。有研究认为,民生视角在倾听基层民意、兼顾不同利益、协调平等与效率、沟通官方与民间等方面表现出自己独具特色的优势[3]。民生视角不仅重视老百姓对教育的实际需求,而且强调老百姓在教育政策执行结果方面对教育获得感的提升。因此,以人民为中心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民生视角需要做到四个方面:首先,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要坚持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从不同群体的现状出发,尊重不同群体的愿望,在研究执行方案和举措时兼顾社会不同群体的需求。其次,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要保持客观的立场,深入社会实践开展调查研究,一方面充分尊重和仔细研究民意,一方面促进教育政策执行过程中的政策调整科学化。再次,强调实行较为均衡的教育发展模式,注重教育优质资源共享,以此保证教育机会分配过程中的平等。最后,架起政府与教育政策执行主体及目标群体之间沟通的桥梁,一方面通过政策宣传、推广,使民众了解制定教育政策的目的、价值取向、现实针对性及预期效果等;一方面在调查民意和现实情况的基础上设计政策执行方案,为决策者提供参考,最终融合“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混合式执行研究路径,实现政策决策者与执行者之间的有效沟通,以便于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途经。这样的民生视角把老百姓的实际利益放在重要位置,把对公平、正义的追求作为研究的旨趣,把对人民负责作为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者的担当。
以人民为中心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还意味着要特别关注最基层的执行者。斯蒂芬·J.鲍尔(Stephen J.Ball)认为,教育政策因为基层执行者(校长、教师)有选择地执行政策而呈现出来实际发生的形态,从某种意义上说,政策基层执行者是教育政策的最终“制定者”[4]。只有基层执行者把政策意图贯彻到实际工作中,执行才会有效果,政策的作用才能发挥。因此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要强调学校领导、教师、学生、家长等基层执行者的意见和反馈。也就是说,教育政策执行研究不仅要注重自上而下的政策上情下达,而且要注重自下而上地对基层执行者的政策认知、执行基础、执行意见和执行反馈的分析与研究。最基层的执行者对于政策的认知和理解决定着执行行动,如果最基层的执行者不了解政策,或者思想上不认同政策、不理解政策,执行起来就会止步不前;基层执行者的执行能力、执行条件、执行环境和执行意愿构成了执行者的执行基础,决定了执行者能否有效地执行政策,缺一不可;基层执行者的意见反映了政策执行的进展、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和执行者对问题的看法,执行者需要什么保障或者排除什么困难才有利于政策的顺利执行,对这些意见的调研分析有助于摸清教育政策执行情况,为执行方案的调整提供参考和依据;执行反馈涉及谁来反馈、反馈渠道、反馈方式、反馈时间等诸多问题,同一教育政策的不同利益相关者的执行反馈常常并不一致,所以实时地、全方位地认真研究不同利益相关者的执行反馈,才有利于拓展问题解决的思路,获得多种解决问题的路径选择。
注重追求公平和质量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就要注重政策执行行动与教育政策追求公平与质量的价值取向之间的关系。教育公平是近年来中国教育政策的基本价值取向,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是中国各级政府和不同层次的教育政策均强调的重点,“上好学”成为老百姓对教育质量的核心诉求。新的历史时期研究教育政策执行就要看教育政策执行行动是否与追求教育公平和质量这样的价值取向和诉求一致,一致程度怎样,是形式上看起来一致还是实际效果上一致,有没有偏离目标。政策研究行动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查尔斯·琼斯(C.O.Jones)明确指出了政策执行中解释、组织和实施三种最为重要的行动,其中,“解释(interpretation)”是将政策的内容转化为民众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指令;“组织(organization)”是指建立政策执行机构,拟订执行的办法,从而实现政策目标;“实施(application)”是由执行机构提供例行的服务与设备,支付经费,从而完成议定的政策目标[5]。事实上,教育政策执行行动不仅包含了宣传教育政策内容及其精神实质、确定执行机构、组织执行人员等,而且包含听取政策执行主体和政策对象的反馈、调整执行方案等一系列的环节。因而研究者不仅要对老百姓加强宣传和阐释,以便老百姓容易接受和理解,而且要在与执行机构探讨教育政策执行方案时明确地分析执行方案在追求公平和质量方面的意图,逐一衡量各种备选方案的每一举措是否有利于实现公平和提高质量,是什么意义上的公平和质量,以确保以人民为中心和保障老百姓的利益;不仅要关注教育政策执行实际行动是否遵循了执行方案,更要关注这些行动事实上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对教育教学有什么影响,对学生有什么影响,有没有让老百姓感到公平和质量的提高,有没有增强老百姓的获得感,用实证研究获得大量事实材料,在此基础上考量如何改进执行行动可能会产生更好的效果等。总之,注重追求公平和质量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就要在每一执行行动中时刻注意是否有利于教育公平的实现,有利于教育质量的提高。
进一步而言,即如果说是教育政策制定者依据教育实践和教育需求制定了教育政策,那么教育政策执行者则起着对政策重构的作用,是教育政策执行者把文本的政策转变成了实践中的政策,带来了政策效果。“政策目标的达成有赖于务实的政策执行,而政策执行则有赖于众多身处一线的街头官僚。”[6]也就是说,政策执行得好坏,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政策执行者,尤其是基层执行者。因此教育政策执行的过程即是执行者对政策重构的过程,这种重构包含两个方面,一是不同层级的执行者通过对教育政策文本的再解读对教育政策的重构,一是最基层的执行者学校领导、教师、学生、家长等通过基于对教育政策的再解读而将教育政策内容及其精神实质转化为教育教学行动而对教育政策的重构。因此,教育政策执行追求以人民为中心,追求教育公平和质量,就要密切关注教育政策执行者,尤其是基层教育政策执行者的政策重构过程。
首先,教育政策执行过程是执行者对教育政策的缓慢的再解读过程,也是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者施加思想影响的过程。一方面,执行者需要了解政策、学习政策、理解政策,把教育政策的精神实质内化于心,并依据政策精神来思考自己的教育实践。另一方面,罗伯特·海涅曼(Robert Heineman)的研究显示,“个人价值观在推动或者阻碍政策执行方面起着重要作用”[7],因此为执行者的个人价值观带来正向影响应当成为研究者的重要任务。在探讨执行者对教育政策的再解读过程中,政策执行研究者需要牢记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要义,以便于使自己的研究能够促进以人民为中心和追求教育公平和质量的教育政策执行思想深刻融入或影响执行者群体的再解读。执行者群体主要包含了政府教育行政部门人员、学校领导、教师、学生、家长等,不仅类别众多,而且规模庞大,统一思想和步调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且尽管在互联网时代,从客观条件而言,人人都可以通过网络尽早地得知政策颁布的信息和政策内容,但是即使是教育政策执行者也并非在未经号召和宣传的情况下人人都会去真正重视并认真对待某项教育政策。并且在社会急速发展、各行各业竞争激烈的时代背景下,很多人的思想更多的是被日常工作的任务和事情所占据,无暇自动去密切关注新的教育政策的出台。因而执行者对于教育政策内容及其精神实质的深刻领会和真正理解,不仅需要以行政的方式进行正式的政策信息传递、宣传,还需要专家的引领,自身的学习、思考和讨论。在政策内容层层传递的过程中,信息失真、利益权衡、条件限制等,均有可能影响着政策信息传递和政策理解的进展,因此研究者的引导作用不容忽视。
其次,在教育政策宣传和政策内容传递过程中处于不同位置的执行者群体对于教育政策的认知和理解程度存在着层次现象,而且不同执行者的再解读无论在视角还是在广度和深度上往往并不完全一致,这就注定了研究者需要对不同群体分门别类展开调研并分析和研讨应对策略以提高认知和理解程度。以教育管理方面的政策为例,如果说基层政府教育行政部门人员最先接触上级政府下达的新的教育政策,而且经过反复学习和讨论,对教育政策的价值、目标、路径等理解比较透彻,学校领导在接受基层教育行政部门人员宣传教育政策后,可以解读政策要点的话,经过校长对政策内容理解的过滤,当新的教育政策传达到了教师这里,在大多数情形下教师对政策是什么和为什么的认知在范围上和深刻性上都会与教育行政部门人员和校长的认知有所不同,学生和家长作为核心利益相关者则因其所处地理位置、家庭条件、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等因素的不同,站在自身利益获得的角度,对教育政策的理解和解读更会千差万别。之所以存在层次现象,不仅与站在不同位置的执行者所关心的政策问题不同和工作目标与性质有关,也与政策信息传递链条的长短和执行者群体的规模大小及类别多样性有关。政府教育行政部门人员和专家学者把自己对于教育政策的分析解读传达于学校领导,学校领导经过学习教育行政部门人员的传达和宣传,加上自己对于教育政策内容的解读,再结合学校的现实情况,形成了站在学校领导的立场所能看到、领会到的对于教育政策的理解,之后制定学校执行措施,对学校教职员工进行宣传,而教职员工又结合自己的工作实际,形成了对于教育政策执行的再解读。政策宣传和政策信息传递的最后环节才能到达最基层执行者这里,而信息链越长,认知出现偏差的可能性就越大。教育政策执行中教师是教育政策最基层和关键的执行者,他们人数众多,来源广泛,这就造成其对于同一政策的理解和领会出现变数。同时,不同层级的执行者由于其成长背景、工作经历和工作环境不同,也会造成对教育政策的理解千差万别,对于同一政策内容有着各自不同的解读。在政策宣传和政策理解过程中,执行者反复学习、讨论,并且结合工作实际,经过一次次的、缓慢的对于政策内容与实践要求的比对、分析,对于教育政策及其执行进行着一次次的再解读。研究不同群体、不同层次的再解读是如何发生的,容易出现什么问题,怎样才能促进执行者正确地再解读教育政策等,是政策执行研究者责无旁贷的职责。
再次,教育政策执行过程是执行者把教育政策内容转化为教育政策实践的过程,这种教育政策实践不仅渗透着执行者对教育政策的内容和精神实质的再解读,而且裹挟着各种利益和现实考量,因此研究者的又一重任是分析不同执行者的利益立场及其背后的现实环境。很多情况下,对教育政策的执行不是上情下达的客观过程,“而是教育政策执行者主观意义生成的社会建构”[8],而这种建构可能存在着潜在的政策抵制、政策替换、政策附加和政策敷衍等变通执行[6]。当政府教育行政部门人员把教育政策内容转化为具体教育政策和实施方案,学校领导和教师把具体教育政策内容和实施方案转化为自己的教育教学行动时,不仅会考虑到如何才能实现教育政策目标,体现教育政策价值,还会考虑某一教育政策的执行会给自己所在区县、学校或者个人带来怎样的利益获得或损失,而且会由于区县、学校所处的环境和所拥有的条件而对教育政策应该和能够转化为什么样的实施方案和教育教学行动有不同的观点,这些考量对于教育政策的实践转化有可能会导致最基层的执行者们实际采取的行动与实现教育政策目标需要采取的行动之间产生距离。因此,教育政策执行研究者不仅需要熟谙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情和教育公平、办人民满意教育的追求,需要运用政策学的思路、利益相关者的思路和岗位分工特色的思路来分析政策执行,还需要在实证研究基础上洞察关于某时某地的学校、教师、学生、学生家庭等教育问题的特殊性,以便为实现执行效果提出可行的方案,促进执行者对教育政策执行的认知,增强执行者努力执行政策以实现政策目标的自觉性,和为执行者提供策略参考。
最后,执行者在对教育政策重构的过程中无论是再解读还是转化过程都可能存在多次反复,需要研究者重视执行过程的复杂性。执行者从不那么理解,到理解但不认同,再到理解、认同但行动有限,再到可以顺畅地执行教育政策,如此,由对教育政策理解转化为符合政策目标的行动往往包含了反复的再解读和再转化过程,需要经历反复的调整,存在多种试错的可能,不仅需要容许时间的检验和考验,更需要研究者去关注执行者再解读和转化的每一个环节,能够通过细致、深入的调研,发现不同环节的症结,以便于为实践提供参考。
因此,如果说政府决策层确定的是政策内容,基层政府确定的是政策方案,最基层执行者则是对政策内容和方案的内心和行动中的重构。从这个意义上说,从学理上而言,教育政策执行本身是执行者对政策的一种重构。如果说政府的政策制定体现在决策和政策文本上,那么执行者对政策的重构则最终体现在执行的行动中,是这种重构决定了教育政策执行的最终结果。因此教育政策执行研究的又一重心是教育政策基层执行者对教育政策在内心和行动中的多样性重构是如何展开的,抓住基层执行者的教育政策再解读以及基层执行者的多样性行动转化就抓住了执行研究的要害。
“摸着石头过河”是政策执行的一种常见模式,指在有限的已知条件下,对改革后果缺乏了解时,根据其现实目标做出有限度的、稳妥的决策,并保持随时调整既定决策的余地[9]。由此可见,政策执行的路径存在多样性,而且往往是动态的、多变的。也就是说,政策执行按照时间的推进和执行的效果可以分为不同的阶段,在一定阶段内,从某项政策执行行动的启动到结束可能会出现多种类型的路径,随着阶段的转换,路径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把政策执行行动启动的原点作为坐标原点,那么这些执行路径则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象限中,而且这些路径本身除了方向外,在速度、力度、范围等方面也存在不同。如图1所示,横轴X轴表示某项具体政策价值取向的方向,从坐标原点开始,假设向右的正方向是某项具体政策价值取向实现的方向,向左的负方向为与该项具体政策价值取向相反的方向;纵轴Y轴表示基本政策价值取向的方向,向上的正方向为基本政策价值取向实现的方向,向下的负方向为与基本政策价值取向的实现相反的方向。在众多可能的执行路径中,有的执行路径执行力度较大,用双线箭头表示;有的力度较小,用单线箭头表示。在任何一个象限中,都有可能存在不同力度和速度的直线以及不同力度、速度和样式的曲线。那么在政策执行过程中,从逻辑上看,按照政策执行的方向来分析,有可能会出现多种路径。
图1 教育政策执行的阶段性路径
第一种,正向的直线路径和曲线路径。这种情况存在于第一象限。第一象限的直线路径,如在第一象限沿着横轴X轴向右前进的C1,向右上方前进的B1,直取政策价值取向。例如,中国适龄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的增加,基本上就是直线执行路径,即平均受教育年限一直呈持续增长趋势,尽管有时速度快,有时速度慢。直线越靠近X轴,说明执行X轴所代表的具体教育政策的效果越好,同时对于Y轴所代表的基本教育政策也有正向作用;直线越靠近Y轴,说明执行Y轴所代表的基本教育政策的效果越好,同时也有利于X轴所代表的具体教育政策价值取向的实现。第一象限的曲线路径,如箭头A1,表明政策执行不是总按照同样的力度、速度和同样的方向在推进,可能会受各种因素的影响,时而推进力度强劲,政策价值取向指向明确,有利于目标快速实现,时而推进迟缓,政策价值取向指向模糊,在曲折前进。例如,在推进教育公平政策中,当某教育集团本部一名优秀教师在完成自己本校任务的同时,再来帮扶适量的分校新手教师时,本部和分校都受益,这时政策执行就有利于政策目标的实现。但是当优秀教师需要帮扶过多的分校新手教师时就会过于劳累,身体也会受到不利的影响,其个人用于自身专业发展的时间也会减少,执行效果的可持续性就不强,因而虽然短期内有利于资源共享目标的实现,但时间稍长则不能更好地实现优质师资资源的充分利用,这时的执行路径就弯曲了。当这一问题被认识到,将优秀教师的帮扶工作限制在一定的可承受度范围内,或者将其工作量降低,或者帮扶对象减少时,就出现了可持续发展的效果,那么执行就会回到逼近直线前进的轨道上。
第二种,在某方面存在负向效应的直线或者曲线路径。这种情况存在于第二、三、四象限。如第二象限的C2、A2,它们在实现某项具体教育政策目标上存在负面效果,但在实现基本政策价值取向上是正向的,有的是直线发展,有的是曲折发展。例如,本来计划划拨给X轴所代表的具体教育政策的资源,在紧急情况下,划拨给了其他具体政策,致使X轴所代表的具体教育政策目标的实现不进反退,但是对其他具体教育政策目标具有积极作用,也就对基本教育政策具有积极作用。第三象限的直线或者曲线路径,如B3、C3、A3,对于任何一种政策目标的实现都具有负面的影响。无论是直线还是曲线,力度和速度越大,负向影响越大。有学者研究认为,“改革过程中有可能遇到许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可能被其表面现象所掩盖,如果处理不当,就可能带来灾难性后果”[9],这一观点也判断了第三象限路径存在的可能性。在第四象限的直线或者曲线路径,如C4和A4,虽然有利于具体教育政策目标的实现,但是对于基本教育政策价值取向的实现造成了负面的影响,例如有研究探究某地对随迁子女教育政策的执行发现,地方政府对政策的附加式执行背离了教育公平的政策初衷,群体间及群体内部显现出新的教育不平等[10],在这里,地方政府的政策执行可能对其某项具体的地方政策具有正向价值,但是与实现教育公平的基本价值取向相背离。再如在某具体教育政策颁布的初期,其目标实现有利于基本教育政策价值取向的实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的推进或者不同时空下基本教育政策价值取向发生转换,该具体教育政策的执行不再适应变化了的环境,但由于惯性并没有及时停止,以至于在后来的时间里超出了正常的执行界限,给教育发展和社会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
第三种,螺旋式上升路径。这种路径可能存在于第一象限,也可能随着坐标横轴和纵轴位置的不同而贯穿两个、三个或者四个象限。教育政策执行的螺旋式上升路径是指在教育政策执行的较长时限内,从长远来看,执行路径时而前进、时而迂回,呈螺旋式上升状态,始终围绕着一条上升的路径。如图2所示:
图2 教育政策执行的螺旋式上升路径
执行线路D始终环绕着一条上升的路径E前进,事实上这条上升的路径D短时间内来看可能是曲线的,但当置入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段内,其总的趋势是方向明确的。之所以呈现螺旋上升式路径,原因主要在于:当按照政策目标的方向前进时,认同政策目标的公众会感到政策执行的正当性,但是,当在执行过程中遇到问题或阻力时,政策的实施方案就需要调整,从而引起执行路径的偏向或弯曲,如果这种问题或阻力过于强大,那么在环境共同作用下,就会引起公众热议的社会问题,这时因政策调整而产生的执行路径或许就不再仅仅是偏向或者弯曲,而是迂回,因为需要紧急解决热点问题。从某种角度看,这种迂回似乎回到了政策线路的原点,给人以“倒退”或者“中途而废”的感觉,如X1、X2所表示的位置,从某一维度看,X2似乎又回到了X1的位置;但是当和其他内容一起来看时,会发现事实上它并没有完全或者真正地回到X1的位置,因为政策制定时的环境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变化,在新的发展环境下,有可能是一种排除了原先问题的成功举措。只不过在政策的多项内容中,为了应对社会问题,有的具体举措已经因不合时宜而取消了,如果这一具体举措在开始实施时被视为进步,那么取消时则可能被视为倒退。例如,在1993—2005年期间,为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多渠道筹措教育资金成为教育改革的重要举措,“公办民助”“民办公助”等改制学校成为这一阶段公办学校办学模式改革的典型。但是由于收费权力的失控,出现了“乱收费”问题。面对这种情况,2005年国家发改委、教育部颁发的《关于做好清理整顿改制学校收费准备工作的通知》指出,要做好中小学改制学校及其收费的清理整顿工作,政府对改制学校的定位从“教育体制改革的一部分”转变为教育领域“乱收费”的焦点和清理整顿的重点,改制学校改革告一段落,办学模式回到了改革之前“非公即私”的状态。而2014年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创新重点领域投融资机制鼓励社会投资的指导意见》(国发〔2014〕60号)指出,可采取公建民营、民办公助等方式,鼓励社会资本参与教育,建立健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机制。这样,社会资本参与教育再次被提上日程,这在运用社会资金办教育的核心观念上与多渠道筹措教育资金等又有着相似的内涵。但是事实上,这次改革不仅与当年的改革相比面临的社会环境发生了一系列变化,社会治理水平也已经大幅提升,“乱收费”现象几乎不存在了。
由此可见,如果说一项改革政策是由多项核心内容组成并与其他配套政策并行施行的话,那么完全有可能有某项核心内容与曾经的改革政策相同,即长远来看,这项核心内容时而被废除,时而被启用,与曾经的改革政策呈非连续状态持续进行。但是由于其他核心内容和配套政策已经发生变化,政策的效果已经与曾经的改革政策大大不同了,往往既避免了曾经的失误,又解决了或者试图解决新的问题,这正是螺旋式上升路径所表达的教育政策执行。
面对多种多样可能的执行路径,教育政策执行研究在看待政策执行时需要关注政策的来龙去脉和历史演进,客观地、历史地分析新时代教育政策执行举措和执行环境,只有这样,有长远的视野、理解力和分析力,才能把握教育政策执行的真正问题和核心问题,找准研究的关键问题。事实上政策工具本身没有问题,关键要看某一政策工具是否适合时代需求和现实条件。
综上所述,新时代我们面临新的社会矛盾,在研究教育政策执行时,我们内心要坚定以人民为中心和追求公平与质量的信念,尤其关注基层执行者对教育政策的再解读以及他们把政策内容和政策的精神实质转化为教育教学行动的过程,促使我们的研究成果有利于他们对教育政策的重构,最大限度地有益于满足老百姓的需求和体现公平和质量的价值追求。同时要深谙教育政策执行的阶段性路径存在多样性可能,客观地、历史地看待和研究改革举措,透过现象看本质,只要是有益于人民的,有益于实现教育公平和提高教育质量的举措,就是值得赞赏的。